阿非后背汗毛倒立,声音卡在嗓子眼。
余星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平时昧下吃食了。
他紧张得七上八下,生怕余星会戳破,来不及吞咽口水,余星竟转开了话,“行了,你也饿了,先吃吧,吃完将碗筷收拾了,送回庖厨。”
阿非重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是,少爷。”
余星淡淡嗯了声。
阿非不敢坐余星对面,去了檐下蹲着吃粥。
余星吃着饼,思考接下来做什么。
七岁前他也受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林姨娘也喜爱他,受宠程度不亚于余桦,七岁之后随着他五官逐渐张开,余毅中便不再宠他,林姨娘也对他恶言相向,府里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幼时并不明白爹爹为何不理自己,姨娘也变了,就连府里下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地覆的转变
他慢慢长大开始明白缘由,他长得不像余毅中,也不像林姨娘,府中流传着他不是余毅中亲生儿子的谣喙。
最初他还会难受,想要重新换回他们的欢心,可不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不到两人半分注视,渐渐地他对两人的感情淡了,死而复生后对他们更无亲情可言。
几日后他又拒绝了瑞王邀约,一连十日他回拒了三次。他暗自猜测陈轩瑞多半会做些什么,几日过去巷子外也没见到那四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一世余白薇邀他去白山寺祈福的事,也没发生,一切都随着他的复生而改变。
这一变化,对余星而言有利有弊,好的是他暂时相对安全,坏的是未来不知会如何更改,他须得步步为营,才能活过这个秋季。
半月下来他气色好转,皮肤变得细腻柔滑,这几日出门引来的视线比从前更盛。
五月底,一切照旧,余星松了口气,寻思着在京城找份活计。今日他甩开阿非偷溜出府。
余星没去西集市,绕了圈改道去了东集市,这边的铺子更多,余星一圈问下来,都只要熟手,像他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只能去西集市找个工钱不高的铺子做学徒。
余星路径一茶肆进去要了碗粗茶,便听楼里人说:“我听说有大批流民往京城涌来。”
“陈国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可能有流民?你莫不是在危言耸听?”
“这位兄台,你不知其中隐情,可不要胡乱冤枉好人,那流民据说是从安阳县过来的。”
年轻书生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附和,看模样也是个读书人,二人皆穿绤布(粗葛布)长衫,“在下赞同这位公子所言,某听说安阳县、丹县一带土瘠民贫,一年只能产千石粮食,栗米和稻米每年只产一季,不少百姓食不果腹,他们在本地待不下去了,只能长途跋涉来京城,就是不知他们怎么过来的?”
“多半是一路翻山越岭偷渡过来的,不然他们连凉州都过不了。”
余星第一次听到这些地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数人各抒己见,显然不相信那名书生说的话,余星听了会儿默默起身出茶肆,在东集转了两圈才回去。
两日后,余星正想出门,院墙外突然传来说话声。这个声音——余星瞬间呆乜,那人的声音亦早就印刻在骨子里!
余星心口扑扑跳,他猛地转身回房,并交代阿非,自己身子不适不见客。他三两下脱了外衫躺上床,又一阵猛搓两颊,直到脸上发烫才停手。
此时外面响起阿非的声音,“瑞王,我家少爷身子不适,恐冲撞了您,少爷说等改日身子好了,再向您赔罪。”
房门紧闭,门外又有阿非拦着,陈轩瑞不好直接进去,只能在外面喊道:“星弟,本王来看你了,可找大夫看过?”
余星假装咳嗽,朝外面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多谢瑞王关心,只是我感了风寒,不能出来见瑞王。”
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咳嗽。
陈轩瑞一听余星病了,怕自己染上病气,也歇了进屋的心思,朝里道:“星弟你好好修养,哥哥先回了,改日再来找你。”
余星应了声,随即剧烈咳嗽,陈轩瑞忙带着护卫离去。
接下来几天,陈轩瑞没派人来,余星也乐得轻松。
阿非从院门进来,一脸困惑忧虑开口,“少爷,小子刚听外头人说城门关了,不让进不让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余星赫然想起茶肆那日听到的话——流民真来了?
上一世可没有流民,上一世五月底他正因陈轩瑞欺骗而伤心难过。
又是一个变数,余星觉得活下去的希望变大了。
当晚,两万流民聚集城外,皇室和大臣提前收到消息,陈文帝命守城士兵严守城门,决不能放流民入城,同时召集四品以上大臣,和两名王爷深夜入宫商讨此事,余毅中就在其中。
大殿上,陈轩瑞为了在老皇帝面前表现,独揽此事,老皇帝醉心炼丹成仙哪会管黎民百姓死活,直接甩给瑞王,交由他全权负责。
余星得知此事,顿觉自己能活下去,每日吃吃喝喝又涨了圈肉。
他覃思还得找份活计,一番打听,活计没找到,每日倒是听了不少两万流民的事。
城门严闭,高三丈的城墙,将两万流民死死挡在城外,无人能溜进城。
陈轩瑞当众夸下海口,可时至今日也只任由两万流民自身自灭,一墙之隔下哀嚎遍野,身着褴褛的流民们,互相争抢食物和水,两日下来死伤无数,等到第五日已饿莩大半。
余星每日听着大片流民倒地不起,活活饿死,心生触动只觉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不由联想到曾经。
上一世,不,或许他在陈轩瑞眼中就是个身微命/贱、不值一提的玩物。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视人命为草芥。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半月过去,天气愈发炎热,余星被热得满头大汗,以绤布擦脸和脖子,喝了半碗凉水,仍觉得热。
缥色长衫被汗水浸湿,牢牢贴在身上,粗布磨得皮肤发红。
余星每日外出,都能听到城中百姓们议论流民,刚开始百姓们还不敢随意谈论,但随着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消息迅速传开,那些被饿死或惨遭殴打的妇孺、中年男人、小孩、少年的尸首,终日暴晒在烈日下,身体早已腐烂发臭,尸身被蚊虫叮咬,尸臭随灼风席卷半座城。
守卫们以面巾捂口鼻,但尸首不计其数,即便戴着面巾也掩盖不住熏天臭味。半月过去,臭气冲天,蚊虫纷飞,空中全是灰黑色的飞虫,密密麻麻一片,见之毛骨悚然。
陈轩瑞依旧按兵不动,城内人言啧啧,唯恐流民群体攻城,也有不少人皱眉,觉得瑞王置之不理,简直枉顾人性命!然而众人虽有诸多不满,可没人敢说,天子脚下大家都想活命,说不定因为一时冲动,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还得连累家中老父母。
六月底,城内臭不可闻,越来越多的百姓不愿意出门,偶尔可见荆衣妇人、丫鬟、仆人外出采买,俱是步履匆匆。
余星也有些时日不曾出门,余府距城门得走上一个多时辰,倒不怎么闻得到尸臭味,只是这段日子过去,月银所剩无几,他不能再去茶肆喝茶听读书人谈论此事。
一场雷鸣暴雨中城外流民倒得更多,这些人将永久的长眠于城墙之下,被连日雨水浸泡,臭味铺天盖地彻底蔓延整座京城。
陈轩瑞派出护卫和禁军处理尸首。雨水顺着黄泥流入地下河,城中有人出现发热咳嗽等症状。
城外流民被士兵镇压,瑞王上奏倡议众大臣赠粮救灾。
老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常朝上听着文武百官争论,当众打起了瞌睡,被身旁的老太监叫醒,一脸茫然困倦的同意瑞王提议。
暴雨骤歇,骄阳似火,笼罩着陈国百年基业。炎日似要烤焦城外上千尸首,士兵们抛尸的速度比不上流民倒下的速度。
陈轩瑞下令在城边挖掘大坑,将尸首投坑焚烧。
于此同时,城内咳嗽发热的人越来越多。
平头百姓吃过几服药没有半点好转,却是无银两治病;富贵人家小厮、丫鬟相继出现咳嗽发热,主家请来大夫,吃过了几服药,依旧没好转,反倒将主家也染上热病。
消息一经传出,达官显贵府上但凡有小厮丫鬟染热病的,统统赶出府,几日内城中感染热病之人越来越多。
余星不敢乱吃东西,整日待在破院里,等着朝廷解决此事。
瘟疫一出人心惶惶,无人再关心城外二万流民的死活,却不知两万人已死的不剩几人,赈灾只能解决流民一时温饱。陈轩瑞不让他们进城,他们终日活在死亡边缘。终于有汉子受不了了,举起锄头砍下一士兵的头颅,抢走他身上的值钱物,越来越多的壮年效仿。
陈轩瑞不急着处理流民,等事情闹大,才派出禁军,将这些人统统以“反叛”的罪名斩首。
整整两万人没一人活下来,就连几岁的孩童也被卸去手脚,抛入大坑,被火舌吞噬,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到了后来那些所谓的“谋逆者”被砍去双手双脚,剜去双眼,在痛苦惨叫中被活活烧死。
陈国京城城外城内笼罩在一片浓烟下,这场焚烧持续了七天七夜,在烟雾弥漫中,城内瘟疫达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朝廷开始重视,召集御医和坊间民医一同研制药方。
患病之人被押送出城,在城外临时搭建寮棚,一夕间京城上下人人自危,唯恐哪天自己也被带走。若是病情严重者则会直接被推入大坑,被烈火灼烧。接触过病患的士兵,也被感染了,于是上一刻他们把人推进火坑,下一刻也遭到了同样对待。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不少大夫被感染,他们选择留在棚里照看轻微病者。
直到七月中,御医们才研制出方子,给十名病患服下,一阵上吐下泻,病症得以缓解。轻微感染者都活了下来,那些自发前来的民间大夫却被推入烈火中,在惨叫呜咽声中化作一道青烟。
是时,地下河被士兵们撒入大量明矾,朝廷下令让百姓们暂时不要饮用地下河的水。大伙儿纷纷早起从城中唯一的一条明河担水,在水里撒入明矾,静置一晚,再用纱布过滤掉里面的沉渣,煮沸后喝。
七月底这场无情杀戮告终。
陈轩瑞也终得了空闲。
前段时日,余星一直喝沸水,府里下人和丫鬟被勒令禁止外出,余府上下都相安无事,只是每日听着四周传来的痛苦哀嚎声,府里人都战战兢兢。余白薇和余桦也担惊受怕,倒是无人来寻余星麻烦。
余星从破旧庖屋里找到了个炉子,用它烧水喝,将小厮送来的吃食重新煮一煮,与阿非在院子里相安无事待了小半个月。
眼下没了流民没了瘟疫,余星想瑞王多半会再派人来,倘若没有,极有可能会雇人绑架自己。
余星不再外出,有时会在后门探查巷外。
这日,余星如往常一般,透过微开的门缝瞧巷外突然发现横巷出现了一名面熟的男人,细看之下余星浑身气血沸腾。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四人的长相,这个男人就是上一世绑架他的四人之一!
他心脏狂跳,浑身气血倒流,险些摇摇欲坠,他急忙稳定身形,随即警觉打量巷外,没见到另外三人,估计藏了起来。
若自己出门,一定有人给余白薇通风报讯,避免重蹈覆辙,余星决定这些日子都不外出,那些人就算再彪悍也不可能闯入工部侍郎府上抓人,只要待在府里,哪儿不去他就是安全的。
两天过去,阿非和余星一直待一起。余星有无聊了,仍会让阿非讲故事,只是这些故事都是他上一世听过无数回的,如今听来又有别番感触。
这日,余星手持一把破竹扇,摇了几下,便将竹扇别在腰间,悄溜到后门,偷视巷外没发现那人,又打着竹扇回院子,一连两日余星都要来后门好几次,也没管后门门房不解疑惑的目光,悠然自地摇着竹扇回去。
这几日那些人应该没在,但不排除他们埋伏在别处;又或许一直没见到自己出门,所以等不下去了,走了?又或者没人给余白薇通风报信,所以陈轩瑞让那些人撤了?
阿非忽然从院外进来,“少爷,府里下人都说,禹国或将打来!”
余星尚未回神,茫然问:“什么?”
阿非激动道:“外面在传咱们与禹国的盟约到期了,禹国皇帝会举兵攻打过来!”
余星瞬间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你说谁要打来了?”
“禹国。”阿非问:“少爷,您怎么了?”
余星顿时想明白,这些日子怎么会没见到那些人,极有可能是陈轩瑞命他们不用抓自己了。
禹国要打来了!陈轩瑞自然没心情来抓自己!
上一世这会儿他已经被抓了。
这一世却是禹国攻来的消息。
余星缓了缓神,问:“消息准确么?”
阿非摇了摇头,“小子也不清楚,不过听府上其他下人说,九月盟约到期,说不定禹国就会举兵攻来,少爷您说若真的打来了,咱们怎么办?”
余星没回答,心想若真打来了,他一定要趁乱逃出去,说不定这是他活下去的一个转机。
陈国皇宫宫殿上,瑞王与贤王站在文武百官之首,二人各站一列,龙椅上坐着昏庸年迈的老皇帝。
老皇帝精神头越来越差,哪怕是朝会也是半眯着眼,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但他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以为这种“打瞌睡”是凝练元神,从而达到保守合一的状态。
老皇帝哪里听得见下方众人的争论,几乎所有人都在关心禹国会不会打来,若攻来,他们该如何以对?但老皇帝没发话,他们只得争论不休。
丞相一声咳嗽,“此事还得依仗两位王爷。”
贤王与瑞王对视一眼,贤王朝瑞王点头。
瑞王说:“父皇勤于政务劳心劳力,便由本王与四弟代为处理此事,在盟约到期之前,派使臣前往禹国谈和,若禹国皇帝同意和谈,依旧和那年一般……”
当年签订盟约,他们就进献了不少绸缎、马匹和奴役 。
这一次恐怕只多不少,在站之人皆心知肚明。
下朝后,陈轩瑞、贤王、丞相、和一、二品大臣商议派谁出使禹国,只是不等他们商榷出结果,就有信使赶到政事堂,信使带来一重大消息——禹国使臣已过安阳县,不日抵达京城,安阳县刺史不敢不放行,同时派出斥候八百里加急送来信报。
数人对视一眼,陈轩瑞让让信使下去,他们继续商议。
吏部尚书说:“两位王爷,如此看来禹国皇帝应当是来与我们谈和的。”
陈轩瑞点头,“吏部尚书与本王所想一致,只是不知他们为何会先一步谈和?”
吏部尚书沉吟,“这个……或许是因为……”
丞相见他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替他解围,“禹国皇帝本就不似常人,我等只管安心接待使臣便是。”
贤王道:“丞相言之有理。”
几日后,京城城门打开,大道被杂役早早清洗过。此时晨曦载曜,天边橙黄染就,小吏沿街敲锣打鼓,将家家户户敲醒。
余星也被吵醒,府里一片喧哗,阿非进了屋,伺候余星穿衣。
余星问:“发生何事了?”
“外头在喊让咱们都出去,迎接什么使臣……”阿非回答。
“所有人都要出去?”余星问。
“好像除妇人姑娘外,男子男童都要出去迎接。”
余星简单洗漱,带着阿非来到正门外,只见余毅中一身朝服,身边站着锦衣华服的余桦,余毅中一瞥余星,似乎对他的穿着颇有微词,视线停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又权当没看见,反倒余桦朝着余星露出嘲讽。
余星不跟他一般见识,跟在余毅中和余桦身后出了门,余毅中得去道路中央文官那列,余星、余桦与一众小厮去道路两旁。
不多时,瑞王与贤王一身王服到场,余星见状快速敛下头,片刻后视线挪向别处,看到了其他几个世家子弟,在家仆的拥护下,站在最前方,百姓们见他们身着华贵,自觉站于后方,与他们这边一概。
半个时辰后,瑞王、贤王率领百官于城门前接到禹国使臣。
只见数百名士兵身穿盔甲,手持长刀,气势浩然,最前方是三名骑战马的男子,三人各个相貌堂堂,中间那人一身银甲,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男子面容冷峻,二、三十左右;右侧男子已过而立之年,与中间冷漠武将相比显得平易近人,男子一袭紫袍,做文士打扮;左边男子最为年轻,面容英隽,一身黑色武服,衬得身形笔挺。
瑞王与贤王朝马上三人拱手,瑞王道:“本王与皇弟代表陈国国君与百姓欢迎禹国使臣。”
陈国这边虽也有百人,但他们与禹国使臣不在一个高度,需得抬头仰望,在气势上就略输一筹。
陈国大臣以为他们会下马,却听中间那人冷淡道:“带路吧,我等奉天子之命前来,不便久留。”
这态度如此傲慢!
陈轩瑞等人脸色俱是一黑,但碍于禹国强大不敢出言不逊,只得走在前面给众人带路。大道两侧百姓见到的便是王爷大臣在前面带路,身后是三名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的男子。
百姓们纷纷叩首,余星也在人群中下跪,在三人经过自己前面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几乎是同时左侧男人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与空中交汇。
余星看清那人长相,男人也看清了余星相貌,男人微微一愣。余星意识到什么,猛然低下头,心道那人长得俊,只是看人的眼神太过……凌厉。
瑞王和贤王请禹国三位使臣进宫,将士们安排在使节馆。
宫里早已摆好宴席,老皇帝最后到场,同三名来使寒暄几句,便全权交给两个儿子,自行离开,继续炼丹。
贤王道:“本王与诸大臣敬三位贵客一杯,不知三位贵客如何称呼?”
话落,贤王与瑞王带领百官朝三人敬酒,禹国使臣饮下清酒,他们保持着刚才的位置就坐。
中间那名男子道:“某姓刘,单名益。”
贤王笑道:“原来是怀化大将军,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刘益没接话,场面有些尴尬。
右边男人开口:“本官苏远山,见过陈国两位王爷。”
他们都没听说过这号人,自然不知道苏远山官居何职,不过看他打扮,想来是个文官,便只含笑点头,目光看向了黑色武服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道:“在下白缪。”
陈国众人:“……”
依旧没听过,不过众人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其时歌舞停歇,酒过三巡,贤王与瑞王开门见山表示了想再续盟约的意向。
苏远山道:“我等亦是奉圣上之命,特来与贵国详谈盟约一事。”
“我朝圣上口谕,愿意与你们陈国再续五年盟约。”
话音一落,大殿之上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苏远山看了众人一眼,笑道:“不过陛下有个要求,吾等代表陛下特来寻一人,若能找到此人,即日便可签订盟约,既由苏某做主,陛下也不会怪罪。”
陈国众人咽了咽口水,随后不少人小声交谈。
贤王有些没回过神。
陈轩瑞问:“不知贵国天子要找何人?”
苏远山没开口,白缪冷漠道:“一名十五岁少年,生辰在五月。”
“这个……”陈国众人面面相觑,只觉难以逆料,实属大海捞针。
陈轩瑞压下皱眉,“不知那位少年现身处何地?”
“就在城内。”白缪说完,又补充了句,“十五日为限,若是找不到这名少年,盟约一事不必再谈。”
陈国众人刚放下的心再度提起,如同翻山越岭,一波三折。
众人心知肚明,不开战的前提是找到那名少年,京城少年何其之多,十五日哪里够!
苏云山起身,“今日多谢贵国盛情款待,我等就先回去静候佳音。”
贤王当即安排宫人带他们去寝居休息。
第十章 【人选】
皇家要找人,还是找一名少年,不过一夜过去,找少年郎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整个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都处在惶恐不安中,一时间流言四起。家中有十四、五岁少年郎的俱是如临大敌,少年们更是心惊胆战,害怕不已。
余星不曾外出,自是不知此事早传遍余府,若不是见到余桦,他估计仍不知情。
余桦下午来找的余星,当天上午他听小厮说了那事。
原是小厮出去给他买乳鸽炙,却不想外面都在谈论此事,小厮没忍住多听了两耳,回来就把这事告诉余桦。
余桦一边吃乳鸽,一边听小厮讲述从市井巷口听来的“道听途说”,闻言就乐了,将剩下的乳鸽赏给小厮。
小厮感恩戴德接过,蹲在凭几旁大口朵颐,吃得满嘴流油。
余桦瞥了小厮一眼,如同看一条摇着无形尾巴的牲畜,眼底满是鄙夷。余桦衣着光鲜华丽,个头直逼余星,只是长得太胖,反而显得五短身材。余桦脸颊两边的赘肉,几年前还让人觉得肉乎乎的可爱,随着年纪渐长,脸上的肉不消反增,就有种滑稽的油腻感,但碍于他在府中格外受宠,众人才不敢胡乱嚼舌根,时不时还要恭维一二。
余星吃完午食,阿非捧着碗筷出去洗,在院墙外碰见带着小厮过来的余桦,阿非叫了声“桦少爷”。
余桦轻蔑道:“余星呢?”
一墙之隔内的余星听了个清楚,他径直走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余桦冷哼一声,余星早习惯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模样,心想这人多半有闲着了,才会跑来奚落自己。
余桦冷笑道:“余星啊余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就要完蛋了。”
余星神色怪异的看着余桦,片刻后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挨了三十大板,余桦也曾前来冷嘲热讽过,这一世他并未传出好龙阳的流言。
难道又流出好龙阳的谰言?
余桦这会儿过来挖苦,说不定和陈轩瑞有关?
可他一直避着和陈轩瑞接触,怎么可能还会再传出这样的蜚语?
余星脸色微白。
余桦嗤笑道:“本少爷倒是给忘了,你整天待在这么个破院子里也不出去,自然不知道外头是什么光景,不过本少爷这人善良,看在你是我三哥的份上,我好意告诉你,朝廷要找人,京内凡满十五的少年郎,但凡符合要求都会被报给户部……你猜这是要做什么?”
余星稍微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他担心的事,他朝余桦道:“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他眼瞥到阿非往这边走来,改口,“稍后我会让阿非去看看,寒室简陋,恕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