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身子,睡姿千奇百怪。
却十分软和人心。
“的确可爱。”
宋遂远道,拧眉重新思索起阿言这份无来由的、全心全意的喜爱能是为何。
总不可能真是因为小猫崽与阿言长相相似。
而且,薄雾同样好生奇怪,随手捡一只猫,便与阿言如此相像,见阿言喜爱猫崽直接拱手相让。
真的是早起捡的么。
依寻常新生猫的脆弱,没有母猫在身边护着,当真能活么。
阿言给了宋遂远一个傲娇的眼神。
“小猫叫什么名字?”随墨问道。
宋遂远一顿,与阿言对视一眼,两人都未起此事。前者多少因为未上心,后者更是纯粹想不到还有这回事。
随墨见状,有眼色地闭了嘴。
阿言嗷嗷:“你来起。”
虽然在生气,但猫仍保有理智,宋遂远念书多。
宋遂远沉吟片刻,问他:“你对它有何期许?”
阿言转头瞧了瞧小小只的崽,抬眼看宋遂远头顶道:“毛毛全部变成白色!”
不要小气父亲的这点黑啦,等我们崽变成人有全黑的头发。
小叔叔说这层黑色有可能褪掉,宿山雾生下的两只小猫,一只就完全褪成了白色。
“那便叫尺玉,如何?”宋遂远道。
阿言转转眼珠,装作思考一会儿,矜持同意:“尚可。”
内心狂喜:尺玉崽崽有姓名了!一定会变白!
尺玉出生第六日,宋遂远带着两只猫回府衙,太子回信前一日已被送至书房桌上。
太子言幼时偶然见过一本宿山猫族的前朝旧书,似乎与长生不老丹药有关,回去再亲自帮他找找。
剩下的便是云休的踪迹。
云休乃镇国公世子,细致的行踪,即使是宋遂远,太子也不可能倾尽告知,只有廖廖几句只要用心查便能查得的。
这对宋遂远也够了。
云世子顽劣,被镇国公教训,关在了家中读书,他终于安分下来,已许久不曾出过门。
宋遂远视线扫到末尾一字,合上了信纸,露出一个头疼又无奈的笑。
禁足时跑出门玩算不得机密,镇国公也未拦着此类消息离开西北,未写于纸上意味着什么。
太子殿下大抵忘了,几年前自西北回来,端方威武的太子殿下能无所顾忌扮女装上青楼,便是那位时常被禁足的世子教的。
云休世子,自小到大从未如此乖过。
小白猫在这时跑了进来,少年音洪亮潇洒:“宋遂远,小尺玉饿了!”
尺玉在随墨手中总是不安分不配合,羊奶喂不进嘴里,最终喂奶这回事还是落在了宋遂远手中。
阿言也有任务,负责晚上陪尺玉睡觉,白天在他醒来哄一哄他。
宋遂远闻声起身的同时,出声与阿言道:“上回给我云休世子写信还是一月前,今日再写一回如何?”
阿言抬起头,圆瞳警惕:“你记账了!”
“不是。”宋遂远垂眸浅笑,“只是我忽然想到,你离开西北两月有余,为何不想念云休世子。”
阿言顿住:“……”
宋遂远脚步不停,若有所思道:“云休世子对你这般好,你都未念着他,届时你回去西北,是不是也会将我忘在脑后。”
阿言跟在他身后龇牙咧嘴片刻:“……写,今日就写信。”
宋遂远已行至寝屋门口,暂且放过阿言。他喂过尺玉,将小小只的圆团子放回床上。
尺玉今日醒来的时刻稍长了些,吃完饭未立即睡觉,被宋遂远放下后张开小嘴巴叫。
似乎不满被放下,探头探脑想要寻找方才温暖的大手。
阿言上床舔了下他的脑袋,对他的叫声点评道:“崽,你真的好凶。”
小尺玉奶呼呼“啊”了一声,原地不动装乖。
床边的宋遂远见状升起几分好奇,问阿言:“尺玉能听懂你的话?”
“能呀,尺玉很聪明。”阿言骄傲道,前爪摸了摸崽崽的小脑袋。
两只模样相似的猫卧在一起,从上往下看,像极了猫妈妈在带崽崽。
宋遂远将这危险的想法赶出脑海,一手摸一只猫:“不错,你教教尺玉,让他学会听我说话。”
尺玉本来就会。
阿言正想炫耀时,忽地发现:“宋遂远,你看他睁开眼睛了!”
小白猫低下头凑近小猫崽去瞧,宋遂远也俯身看过去。
这么大的小猫崽的确该逐渐睁开眼睛了,但尺玉不同,他没有逐渐的过程,直接睁开了又圆又亮的双眸。
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偷偷练过。
两张脸一起怼在面前, 趴着的尺玉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啊”了一声。
睁开眼的小猫崽像挣脱了封印,黑色的眸子完成了他漂亮样貌的最后一笔。
阿言欢快回他一声“喵~”
宋遂远沉默, 头后仰退了回去。
两只猫对着交流了一会儿,啊喵啊喵, 宋遂远一个字也听不懂,最后断定两猫只是无意义地对话,就像成人逗婴儿一般。
他抱起手臂坐在床沿, 看着两只柔软的小家伙。
交流过后,阿言低头舔了舔小崽漂亮的脸蛋标记气味, 然而尺玉蜷起来的整个身体只比阿言的脑袋大一点,被他用力舔了几下圆滚滚翻了过去。
尺玉茫然:“嗷~”
宋遂远轻笑出声。
阿言追着滚跑的小崽又舔了几下, 在尺玉一连串不情愿的嗷叫声中结束:“崽真漂亮!”
爹爹不暴力舔舐后,小尺玉又靠回在爹爹的肚皮,眨了眨圆眼, 重新睡了过去。
他仍需要许多睡眠。
睁开眼睛的小猫崽与阿言的相貌愈发相像, 它毛发末梢的黑色也褪成了浅灰色,假以时日,有望变成真正的尺玉。
两只相似的小猫互相靠着睡着,宋遂远瞧了一会儿搂着小猫的阿言。
他若真是云休, 比自己现在认知到的珍贵还要更胜几分。
小家伙不止有可爱, 还有上阵杀敌、让云字军于战场中起死回生的勇敢。
当初, 他亲眼见证朝中诡谲, 无数双手狠狠吸着大楚的血, 天子昏庸, 百姓流离,许多时候怀疑自己, 似乎做不了任何事,皆是徒劳无功。
然而当大楚战神骠骑大将军失踪之后,是他顽劣的幼子接过精锐,为大楚赢了一仗。
那一仗,护的是山河,守的是宋遂远摇摇欲坠的信仰。
宋遂远想见他,却从未见过他。
水患过去,夏日炎热重新席卷。江南的升温只需几日。
为了庆贺阿言大疾已愈及宋遂远回府衙,总之是为了寻一由头,宋静乐在凉亭摆了一道宴席。
她喜好如此。
宋遂远喂过奶,吩咐随墨看顾着尺玉,抱着阿言步行入凉亭。
虽近日中,但此处凉荫厚,且各处皆放置了冰盆,初一步入外露的皮肤就感觉到了舒适。
一角还有一歌女抚琴。
宋遂远朝刘柏与长姐见礼后落座。
宋静乐终于寻了一机会,有些抱歉道:“上回遂远问我阿言腹部如何,想来那回便有些苗头,可惜我学艺不精,未能看出来。”
“那日上午康大夫也曾言阿言无事,症状确实难见罢了。”宋遂远淡声道。
桃花眼微垂,阿言正在怀中眨着圆眼睛装傻充愣。
宋静乐倒了一杯青梅酒,让侍女递给宋遂远:“幸好有师父在,阿言才能平安无事。”
“嗯。”宋遂远接过酒一饮而下。
小白猫立即支起耳朵:“猫也要喝!”
“不行。”宋遂远低声道。
上一回喝酒的后果,他暂时不想再来一回。
背景板的刘柏开口:“青梅酒是你长姐亲自酿造的,味道如何。”
“自然极佳。”宋遂远抬头。
他见青梅酒的封坛方式也猜到是长姐所酿,与康离泡蛇酒的封坛方式一样。
刘柏扬眉笑了笑,不再打扰姐弟二人。
长姐又递过来一杯,阿言耍赖地抓住了宋遂远手腕,圆瞳无辜:“猫喝。”
猫还未喝过青梅酒。
宋遂远无情拨开他的两只爪子,却被眼疾嘴快猫迅速地舔了一口。
“猫舔到了!是猫的!”阿言语气得意。
宋遂远吃饭有洁癖,与阿言分食,被猫舔了的酒定然不会喝……
宋遂远举杯饮下。
阿言:“?!”
宋静乐也怔愣一下:“遂远,还有酒。”
她让侍女直接给他面前放了一坛,不必吝啬那一杯。
宋遂远面前本就有两坛酒,乃是荣陆府最出色的,在宋静乐粗糙酿制的青梅酒面前黯然失色。
阿言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宋遂远:“洁癖呢?”
洁癖都无,青梅酒一定很好喝!
猫都没舔出味道。
宋遂远沉吟,忽地忆起他最开始,还想过小家伙会与寻常猫一般舔着清洁那里。
“洁癖”根源,就当是洁癖吧。
宋遂远搂住想扑向酒坛小猫,将他放倒在膝上,点了点猫鼻子,温声道:“乖,先吃饭,吃完再喝。”
吃完但酒也喝完就是另一回事了。
饭菜被精美白瓷小碟装着呈上来,宋静乐隔着侍女看见宋遂远哄人的这一幕,问道:“遂远在盛京没有心仪的姑娘?”
爹娘前阵子还送信来说要为遂远议亲,这因为来荣陆府耽搁了。
听见问话,宋遂远抬起头笑了笑:“未有。”
“不急。”宋静乐温和道,“何时遇到心仪之人何时再成婚。”
“嗯。”宋遂远颔首。
如此话题便算作掀过去,话题换作这些日子的连绵的大雨,与颂安府所发生之事。
宋遂远出声时,便会换筷子时不时喂小猫,但一心三用,也没意识到今日乖乖吃饭的小白猫有些安静。
在荣陆府的日子过得飞快,宋遂远每日无所事事唯有养小猫崽。
他想象中尺玉褪色更像阿言的这一日比宋遂远预想中要更快到来。
彼时半月大的小猫崽尚在学走路,他会走一些,但走不了太远,从床角跑到床边,两只颤颤的后腿便劈叉开来。
蹲坐在一旁的阿言动了,叼着他的后颈又挪回去。
两只猫现下只有大小区别,且大的优雅一些,小的可爱一些。
尺玉不情愿地奶叫一声,趴着歇了歇,重新颤颤巍巍往前爬。
毛茸茸的小毛球抖着滚滚向前。
亲手喂养了这么些时日,宋遂远看着蹒跚学步的尺玉,眼底铺着温情,他伸手触了一下羊奶碗的温度,还不够低。
方才他说要等奶放凉,阿言就揪着尺玉练习起走路。
不过他瞧着小尺玉没意识到阿言苦心,纯粹是想靠自己离开床去玩。
尺玉爬到床边再次后腿劈叉,阿言又叼回床里,小猫崽气鼓鼓地缩成一只球。
阿言歪头,用爪子拍小崽脑袋:“再来一次。”
尺玉埋着小脑袋不理他。
坏爹爹。
“快点,你马上就会走路了,di……我再带你出去玩。”阿言迅速改掉口误,用脑袋拱了拱窝成一团的尺玉。
趁爹爹还未离开荣陆府,让他看一看学会走路的小崽崽。
宋遂远并未注意到口误,朝阿言道:“它想爬下床,你让它继续往前爬,若是摔下来有我接着。”
“啊?”阿言看过来,圆瞳困惑,犹豫地用爪子拨了拨小崽道,“你自己爬。”
小尺玉摊开身体,不满地张开嘴巴:“嗷嗷~”
阿言懂这种叫声,回头:“宋遂远,他饿了!”
宋遂远同时端着碗走过去,他拍了拍阿言的脑袋:“今日小厨房有新鲜的鱼虾,你先去吃。”
吃完与长姐一起去康宅,小白猫这两日都是这般安排。
宋遂远来荣陆府两个有余,近来吃鱼虾有些腻味,吩咐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所需时长比阿言喜爱的鱼虾要久,自然吃的晚一些。
阿言跑走后,宋遂远抱起尺玉喂羊奶。
小木勺换成稍微大些的,尺玉在每一口前都早早张开嘴巴等待。宋遂远喂完最后一口,手指摸了摸小家伙的唇部,指尖稍稍探入内,小家伙闭起嘴巴,指尖轻轻有咬合的力度。
“你要长牙了。”宋遂远道。
尺玉乖巧眨着黑色圆眼睛,嘴里咬了好些下。
软软的力度。
宋遂远抽出指尖,轻轻摸了下它鼓起来的肚子:“再过不久,你就能像阿言一样吃其他食物了。”
尺玉仿佛听懂了似的,圆眼睛亮了一层光。
宋遂远含笑点点他的鼻子:“和阿言一样。”
尺玉软软对他叫了一声,小家伙不仅擅长凶人,也擅长撒娇。
宋遂远让他消了一会儿食,抓着小身体放到了床里:“爬吧。”
尺玉熟悉了这个流程,撑起四只爪爪,抖着毛茸茸的小身体重新出发。
再床边再度后腿劈叉,学会走路的第一天,他只能走这么远。
宋遂远脚下挪了一步,提前矮身作出接住崽崽的动作。
尺玉却抖起了小耳朵,凶巴巴叫了一声,闭起圆眼睛憋气。
他以为父亲也要像爹爹一样抓他回去。
宋遂远浅浅提着嘴角,正想出声哄崽崽,却见眼前一闪,小小只的小猫崽原地变成了一只光溜溜人类幼崽。
宋遂远瞳孔猛然紧缩,下意识伸手接住因变大而滚下床的小崽子。
掌心的小身体绵软,触手温热,却也轻飘飘没有重量。
尺玉憋得小脸通红,他已经变成了自己能变成的最大最重的样子,猫爹爹绝对挪不动他。
因为摔下床的动静,刚刚睁开的、漂亮的圆眼睛里浮现茫然,然而下一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开了永远爬不开的大床,露出一个没有牙齿的笑,小胖手挥了挥。
宋遂远端着小家伙不敢动,又怕他掉,手指将他托得紧了些。他脑内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硬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停留在原地。
身后院中传来声响,是树上的风铃。
阿言近来不喜走寻常路,总要翻墙回来,随墨被他吓了许多次,为此在树上装了风铃来提醒。
猫善解人意,回来会故意摇一摇。
清脆的铃声响,在宋遂远的世界里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他向来聪慧地脑袋开始转动,与铃声一起奔跑,与余音同时结束。
宋遂远垂下视线,嗓音温和又稳定,朝着这个人形也像阿言的小崽崽道:“乖崽崽,该变回小猫了。”
“变回去,不要在阿言面前变成人,好不好。”
怀中小崽子皱起小眉头,圆眼看着人类爹爹似乎在思考。
宋遂远黑眸与他对视。
“宋遂远!”
在猫爹爹踏入房间的一瞬间,猫崽崽落下,在人类爹爹手心弹了弹。
宋遂远望着手中探头看向声音来处的小猫崽, 薄唇轻抿,微不可察吐了一口气。
“唔,尺玉掉下床了吗?”小白猫跑到宋遂远脚边, 仰起脑袋问。
“嗯。”宋遂远低声道,尚维持着俯身的姿势, 便顺势将小崽崽放到了地上。
圆头圆脑、一只手掌大的小崽落到地上,撑起两只前爪先四处张望了一番,随之迈着柔软的四肢朝着猫爹爹的方向走, 短短的小尾巴晃来晃去。
“崽崽好生可爱!”阿言满眼稀罕,绕着走路的小家伙转圈。
尺玉见爹爹过来, 原地停了下来,奶声奶气叫了两声, 圆脑袋追着爹爹转,半晌,一只小爪子蠢蠢欲动, 看他眼睛所盯之处, 似乎想抓爹爹的尾巴。
宋遂远垂眸盯着两只猫,神情难辨,过了会儿,伸手将尺玉抱起来, 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朝阿言道:“尺玉是否有可能与阿言出身同族, 模样才这般相像。”
语气故作随意。
阿言爪子勾着他的衣衫, 宋遂远会意地张开一只手臂, 怀中便挤了两只猫。
“大、大概是吧。”阿言团起身体, 模糊道。
“若这番推测有道理,那尺玉与阿言也算是一脉相传, 如同人类常言三百年前是一家。”宋遂远落座,将两只猫并排放在膝上,桃花眼微微眯起,比对着两人的小猫脸,“相像到如此程度,依我看都抵得上血亲。”
膝上一大一小两只白猫神色各异。
阿言闻言一脸无辜,心底紧张地大声斥责:宋遂远这家伙又在猜什么!猜的对!不许猜了!
尺玉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大抵觉得与爹爹并排躺着好玩儿,奶声奶气地喵叫,一派天真。
假无辜与真天真,过于鲜明。
宋遂远揉了揉小尺玉柔软的小脑袋,敛下眼底深邃,扬了扬眉,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们也该顺一顺辈分。尺玉叫阿言一声哥哥如何?”
提议话落,静了片刻。
阿言圆瞳轻眨,又眨了眨,大声反驳道:“不行!”
是爹爹!
尺玉慢半拍,跟着大声“啊”一声。
“为何?”宋遂远嗓音轻率带笑,打趣道,“难不成阿言想学凡人,养只小猫就要当他的爹爹。”
阿言听出他话中轻率,揣起爪爪,侧头避开宋遂远的视线,盯着小小只的尺玉崽,鼓起脸委屈。
阿言本来就是爹爹。
见状,宋遂远眼底闪了闪,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朝委屈巴巴的阿言温声哄道:“阿言当爹爹自然可以,我们小阿言已经十八岁,当尺玉的爹爹绰绰有余。”
阿言闻言顿了下,转动瞳孔斜眼看他。
哼!用你说。
“不过……我亲手照顾了尺玉这么些天,当小家伙的爹自然也说得过去,是,与不是。”宋遂远问道。
阿言转过头,情绪转变极快,开心起来:“好说,我当他爹爹,你当他父亲。”
宋遂远颔首同意,修长手指摸了摸尺玉崽的小爪子,笑而不语。
对嘛,宋遂远如何能猜到崽是猫亲生的!
阿言提起的心又放回肚中,不过他怀疑地仔细瞧了瞧宋遂远的表情。
与宋遂远待了许久的猫已经不是天真的猫,他总觉着眼下宋遂远嘴边的笑别有意味,于是谨慎问道:“你、你笑什么?”
宋遂远顿了下:“没什么。”
“有什么!”猫敏锐抓住了那一瞬停顿,翻起身,“你快说。”
宋遂远慢条斯理装着犹豫,嗓音沉沉:“镇国公夫夫便是你的父亲与爹爹吧。寻常人家哪怕是过继,都是爹爹父亲混着叫,只有夫夫之间才会作此区分。阿言……是想做我的夫人么。”
阿言愣愣听完,反应了一瞬,一爪子拍到了宋遂远胸上,一道白光嗖地窜至别处。
“宋遂远不要脸!”少年恼羞成怒。
宋遂远桃花眼中从容荡起笑意。
“喵~”尺玉崽软软地翻过身,一只小爪子提起,搭在了父亲腹部。
宋遂远心底发软,垂首亲了下崽崽的脑袋:“乖。”
阿言用过膳不久,宋静乐的侍女前来引阿言去乘马车。
宋遂远道:“我送他过去。”
路上,阿言在前,领先一大截距离,不要理会宋遂远。
宋遂远一手掌心托着尺玉,一手举荷叶为他遮荫,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尺玉跟着爹爹去见一见叔爷爷,父亲在家中等你们。”
前面即将拐弯的白色小身影一顿,瞬间飞了出去。
阿言好生气!
家里两只猫都随着长姐去了康宅。
宋遂远用过膳,招来护卫。
他尚借住康宅时,上回他回来府衙交代了好些件事,如今除过回盛京的,都在府中。
今日宋遂远问的,是调查那日薄雾晨起捡小猫崽一事的护卫。
本朝凡是府州之间的流通,进城时都要查验路引。薄雾的路引未有问题,自归一镇来,路上行了十二日。
“薄雾大夫应当还带了二护卫,只是进城时分开走,薄雾大夫住进了康宅,护卫则住在祥云客栈。”
“那日清晨,薄雾大夫先至祥云客栈,待了一盏茶,提着篮子离开,步行至南山,上山不足一炷香便下了山,返回祥云客栈后,待了一炷香回康宅。”
“这几日在薄雾大夫都在康宅中,康离大夫的徒弟小满称薄雾大夫医术与他师父不相上下。”
一切正常,似乎没有问题。
康离担心猫中途出事,从归一镇请了医术高明的帮手一起为猫治病。
他知道阿言是云休,无论阿言患疾还是有孕,身为小叔叔,如此谨慎行事并无不妥。
尺玉有可能被薄雾捡到,有可能是阿言亲自诞下,宋遂远心底自是倾向后者,宿山猫族不至于这般巧合出现在荣陆府南山。
但说薄雾那日捡到猫似乎也正常。
还有哪里不对劲未考虑到……
宋遂远摩挲着指腹,视线落于纸上,却并未在看何物,陷入沉思。
“对了,康宅最近没有信雀来往么?”宋遂远抬眼问道。
“没有。”护卫道。
若康离将阿言有孕,或者患疾的消息送回西北,现今有了回复才是。
宋遂远微微皱起的眉头伸展,眼中顿悟。
除非西北有人亲自前来。
“兴大是否在康宅外轮值,叫他换值回来见我,另有事交与他。”宋遂远沉声道,他知晓自己猜想过于大胆,但是阿言隐瞒的桩桩件件,让他不得不如此大胆。
况且,他仔细想了想薄雾身形,确与镇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气质面容都可改变,身形无法伪装。
若是镇国公夫人九溪,那便可以解释,第一回 见面时他无来由审视目光,阿言腹痛与自己抢阿言,以及阿言微小之处流露的对他的信任。
若真是九溪,那护卫定然是西北归来,镇国公护妻,派的护卫一定是亲卫,他手中武力最强的兴大一定打不过。
兴大打不过的人,多,但定然不会出自归一镇。
宋遂远让人去叫兴大,自己坐立难安,思索片刻,又给太子送去一封信。
颂安府事止,可动身归京矣。
马车到康宅,阿言朝宋静乐喵喵两声打过招呼,叼着崽崽跳下车,直奔九溪暂住的屋子。
待遇与方才截然不同,尺玉娇弱的眼睛被日头晒得无法睁开,只能乖巧缩着小爪爪被爹爹叼着跑。
九溪的屋子总是紧闭门,阿言用脑袋拱开门,将崽崽放在地上,轻车熟路翻出一套衣裳,原地变身成人,才道:“爹爹,我带尺玉来了!”
“看到了。”九溪无奈道,他在桌旁看书,正好将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起身将地上颤颤的小崽崽抱了起来。
云休摸鼻尖:“爹爹,尺玉会走路了。”
“不错。”九溪敷衍应声,仍小心抱着小小白团,丝毫没有让他走一遍的意思。
云休坐在爹爹对面,看着爹爹将十五天的小猫崽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目露怜悯,以后崽变成人还会天天被把脉。
把脉当真是无趣。
尺玉被翻来覆去居然未凶巴巴叫。
小崽子的脾气,不太好来着。
九溪一心二用,低声问阿言:“最近宋遂远未曾发觉不对吧?”
“没有。”云休得意,“猫隐瞒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