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说完,立刻转向正事:“但今天老师找你呢,并不是为了劝你跨专业。年底了,好些个比较重要的研讨会也开始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看一看?”
听见这话,景长嘉是真有些诧异了。
“谢谢老师。”景长嘉立刻道,“可我是做数学的。”
“都说了数理不分家嘛。”戴理毫不犹豫地说,“这次研讨会是粒子物理和核物理方向。和你的极小量子模型也是有关系的。我觉得你是可以去听一听的。物院有几个名额,我是倾向于带你去。”
他都这样说了,景长嘉也不再迟疑,立刻道:“我愿意去。”
见他应得果断,戴理更高兴了:“好,你们年轻人做学术,不怕出错,就怕思路不够宽。这次我就先带你去瞧一瞧。你的极小量子模型的论文准备好了吗?可以多打印几份,到时候大家一起探讨。”
那论文……倒是真没准备好。
报告会之后,又是埋头猛睡,又是带杨恒去看美人鱼大赛,末了还跑回去做了点霍奇猜想的工作。论文那是一个字也没动。
幸好戴理邀请的研讨会在一周之后,他还有些时间可以把论文整理出来。
接下来一周的工作都定好了。景长嘉拎着可可奶茶一回家,就对上了杨恒不高兴的脸。
他笑眯眯地用已经冰凉的可可奶茶去贴杨恒的脸:“我们小管家公怎么气呼呼的。”
“让你好好呆着,你又跑哪里去了?”杨恒哼哼,“少吃垃圾食品,下午跟我去医院。”
“这可是数院的路教授买的,怎么能说它是垃圾食品。”
景长嘉想起戴理教授乐呵呵地与他分奶茶时,路教授那欲言又止的脸,就觉得好笑得很。
“你路爷爷想喝还喝不着呢。”他把可可奶茶递给杨恒,“去热一下,然后我们去医院。”
换季的时候,病人总会比平时更多一些。
两人到了医院,略等了等才轮到他们。一整套的检查流程早就跑熟悉了。但等所有检查都做完,离开医院时,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入了冬,黑夜总是来得比夏日早得多。
两人从医院出来,就近找了家餐厅吃了晚餐,才登上回家的空轨。
隔着空轨的玻璃,能看见城市里次第亮起来的明亮光辉。
景长嘉几乎是有些贪念地看着这样的夜色。人类的智慧,是比太阳更耀眼的存在。它能令太阳在黑夜里亮起来。
杨恒敏锐的发现了他哥情绪不对:“哥,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景长嘉回过神,笑道:“没有。我们下一站下车。”
“做什么去?”
“哥哥今天拿了奖学金,准备去给我们小管家公买点小礼物。”景长嘉笑着将脱下的围巾外套拎好,“你要不要啊?”
杨恒顿时乐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他乐完,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干,连忙摸出手机:“你检查完了,我得告诉照野哥一声。免得他又催我。”
景长嘉睨了他一眼:“他还管这事儿呢?”
“定时定点催我。”杨恒哼了一声,“不是说他很忙吗,怎么还能玩手机啊!”
“编了个小程序定时发送吧。”景长嘉随口说道,“走了,下车了。”
从空轨站出去,就是附近的一处商业中心。通过天桥,可以直接进入一处大型高端商场。
一楼就是某个知名手机品牌的专营店。
景长嘉看了一眼,带着杨恒就往里走。
杨恒虽然想敲他哥一顿,但也没想过要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哥写论文也很不容易的啊,整天躲着他们悄悄熬夜,他都知道。
“哥,我不要手机。”杨恒小声说。
“我也没想给你买。”景长嘉笑眯眯地让工作人员拿了个最新款手机,转头把学生卡递给气鼓鼓的杨恒,“给姑姑买的,结账去。”
杨恒冲他哼了一声,才一把抽出学生卡跟着工作人员去了柜台。
没多久,他神思恍惚地走回来,悄悄拉了拉景长嘉的袖口。
“哥,你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黑银行了?”
他哥的学生卡里怎么会有三十万!
谁家好学生在学生卡里放三十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杨恒:我哥好像用他的脑子干坏事了。
杨恒:我要不要大义灭亲啊。
杨恒:精神恍惚.gif
玉大的学生卡是与银行联合发行的特殊银行卡,随录取通知书一起寄给学生。
此后学生在校园里的衣、食、住、行,包括各项奖金与学费,就都从这张卡里走。只要余额足够,拿去刷一套房都行。
景长嘉听见“三十万”这个数字,也有些惊讶。查看过APP才知道,国奖与院奖的奖励居然已经打了过来。
国奖数额不多,更重要的是荣誉。
院奖则直接又给了他十五万。
数院对他是真的看重。数额这么大的院奖,估计也是独一份了。
景长嘉心中感慨。收起手机后,拍了拍杨恒的脑袋:“老祖宗早就告诉过你,书中自有黄金屋,看见了么?”
杨恒被他哥卡里的余额惊得恍惚,现在被拍了脑袋,就飘忽地说:“老祖宗诚不欺我。”
是谁告诉他做基础理论不赚钱的,是谁说他哥再有名以后也买不起玉京的房的?这可是三十万,不是三万……他哥才醒来多久啊就赚了三十万……
景长嘉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拍了拍他:“所以以后努力学习,知道吗?”
这一拍,倒是把杨恒拍清醒了:“哦。”
仔细想想,其实别人也没骗他。以他这样的脑瓜去做基础理论,可能确实一辈子都买不起玉京的房叭……
给姑姑买好了手机,又换了一家店买了杨恒心心念念快两年的MR头显,最后上楼给父母分别买了一套首饰与皮带。景长嘉才领着拎了一堆东西的杨恒回家。
晚上入睡时,景长嘉照例进入记忆图书馆,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将极小量子模型的论文初稿整理好,第二天醒来后,就按部就班地开始写论文。
见他很忙,过周末的杨恒也没吵他。除了定时喊他哥起来练练剑、做做运动,其他时候就安安静静的写作业。
周末下午两兄弟凑一块吃了顿饭,杨恒回学校去,景长嘉就继续写论文。
这样规律又刻苦的生活一晃而逝,终于在死线之前给论文打下了句号。景长嘉放心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就拎着十几份打印好的论文去学校与戴理汇合。
除了景长嘉,戴理还带了两个学生,都是他带着的博士。
一个叫李向齐,他是一个一看就知道饱受博士生涯折磨的……头发稀疏而凌乱的学长。
另一个名为陈想容。虽然脸上也看得出疲惫的痕迹,但这位学姐头发比李向齐多得多。
一行人在物院的行政楼汇合,互相介绍过后,戴理大手一挥:“出发!”
原本景长嘉以为得打车去会议点,没想打戴理领着他们,出了校门,过了个马路,就说:“到了。”
景长嘉仰头看了看,龙夏大学那矗立了一百多年,古典又精致的大门,就在自己眼前。
“这次研讨会由咱们的老朋友牵头,就在他们的多功能厅举办。”戴理说着伸手指了指那个“龙夏大学”的匾额,“小景没怎么细看过吧?仔细瞧瞧,你就能发现,这字儿就没我们玉大的好看。”
景长嘉仰着头,一听就乐了。
李向齐凑过来悄悄给他咬耳朵:“老戴头年轻的时候在龙大搞科研,有个项目他想搞,但龙大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批。他一怒之下就跑国外去了。现在心里还气着呢。”
“说你老师什么坏话呢?”戴理伸手一敲李向齐,“看完了就走了。”
他背着双手在前面带路,没走多远就见到了另一个学校的老师。对方一见景长嘉,就问他:“老戴今年收了个新学生啊。”
“我倒是希望是我的学生。”戴理矜持地招手,“小景过来。给你们瞧瞧我们数院的宝贝,路乘川那老家伙的心肝。景长嘉。”
这名字一出,对面老师就惊了一下,随即他就大笑起来:“老戴,人家路乘川的学生,你得意个什么劲啊。”
那老师调笑完戴理,就冲景长嘉说:“你的极小量子模型的论文写出来了吗?我是玉京工业大学核物理的徐天横。你以后如果对这方面有兴趣,可以跨专业考我的研究生。”
“小景写了,一会儿给你一份。我跟你说这话你少在路乘川面前说,不然他能扒了你的皮。”戴理怼了他一句。
徐天横乐不可支,和他一起带着学生往多功能厅走。
这次的研讨会由龙夏大学牵头,一共只邀请了玉京大学与另外七所国防直属的工业大学。是一次专业化极高但范围小众的内部研讨会。
他们抵达时,多功能厅里已经非常热闹。许久未见的同行们凑在一起,说起的都是最近的突破。
见戴理来了,有人冲他招了招手:“老戴。”
走近后,却才小声进行了后续的话题:“听说你们院和621所合作研究的那个项目有突破?一会儿方便说说吗?”
戴理摇了摇头:“你们再忍忍。估计年后会有好消息。”
众人一听,连连点头:“那我们可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研讨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上台简单说了两句后,第一位发言人就登了台。
那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女教授,一头长发盘得一丝不苟,上台后,先得体地向诸位同行与未来的同僚们问了好。随后PPT一播放,景长嘉发现她的研究方向居然是粒子末态与电子战的新物理学兼容问题。
景长嘉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样的问题,他心中一动,喊道:“系统。”
“宿主你好。”系统应道,“需要直播吗?”
“开启直播。”景长嘉说。
落雪后的冬日,贯来是弘朝四季中最无聊的日子。
秋收后农闲的人们,可以去京中当脚力,可以上山寻柴当柴担儿,无论做什么左右也能给家中多添几文钱。
但雪落之后,大家就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怕大雪封路,更怕雪后无粮,家中饥饿。因此都会三三两两的约着采买的采买,上山的上山,为接下来的日子做点准备。
可一家人过冬,需要的物资总是有限。一切准备就绪后,接下来的日子就分外无聊了。
搁以往,这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可现在天上明瓦飘着,却好一阵没有动静,心里不由得就想念起来明瓦播放时的热闹来。
云中郡王上一次播的鲛人,可让他们狠狠地饱了一次眼福。这些日子听闻京中那些说书人嘴里的才子佳人,都变成了水师与鲛人。
那故事听得,真让人恨不得现在就去水师从军。听说朝廷的船队早已出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么美丽的鲛人。
正想着那一片深蓝,天上的明瓦却突的亮了起来。
“亮了!亮了!乡亲们,郡王爷又来了!”
正在敲檐下凝冰的人一抬头,顿时高呼了起来。
村子里原本闭得紧紧的门窗,登时被掀开来。一家大小齐刷刷地探出头来:“今儿郡王爷给咱们瞧什么稀奇呢?”
一边喊着,一边抬头一看,那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顿时被扫得一片空白。
好凶狠的眼神……
明瓦出现的不是云中郡王,而是一个格外严厉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他们见过的奇怪仙界服饰,说着他们能听懂,却又完全听不懂的内容。身边飘着很多字,可那些字……好像也不认识。
“大、子、心……别的念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啊。这啥玩意啊。”
“云中郡王呢?”
话音一出,明瓦就切到了云中郡王身上。再拉远一些,他们才发现这似乎是个……书院?
环境舒适而明亮的室内,整齐摆放着数不清的长桌与软椅。那严厉的女人独自一人站在台上,下面却坐着许许多多的男人。
这场景无论如何想,都像极了书院。
可是这女人,怎么能给男人授课?云中郡王居然还格外认真的听着那女人讲课!这女人难道身份比云中郡王还高?是某位长公主,还是天宫的太后?
“这位女士,是一位国子监的博士。”云中郡王那清越的嗓音传了出来,“同时,她还是一名……”
景长嘉想了想,才含笑道:“是一名镇国将军。有机会听她讲学,对我来说亦是幸事。诸位可要好好听才行。”
听一位女子讲学?
荒唐!十足的荒唐!
“这云中郡王行事简直越发无所顾忌了!娘,把小妹带回去!”
京中,一个头戴青巾的男子厉声道。
“我不!”十来岁的小姑娘用力挣脱着母亲的手,“郡王爷让天下人看天上事,郡王命令天下人好好听,我为何不能看?我就要看!”
那男子却看也不看她,只对着一脸愁苦的母亲说:“娘,云中郡王心无成算,这些东西看得多了,小妹会看野了心思。日后可不好嫁人了。你还不赶快带她回屋好好看牢了她?”
“走吧,走囡囡。”那母亲用力拖拽着小姑娘的手,“你哥哥念过书,他不会害你。走,跟娘亲回屋。”
“我也念过的!哥哥会的我都会!”那小姑娘急得直哭,“云中郡王教的我都学了,我为何就不能看了!娘,你放开我,求你了。”
钳着她的手劲一丝不松。见软的不行,小姑娘狠起神色,又厉声说:“让大家好好听可是云中郡王的命令!娘,那可是王爷的命令!”
满脸愁苦的母亲动作一松。男子见状,立刻又看向一旁的嬷嬷,厉声道:“干看着做什么?带小姐回屋!”
嬷嬷赶紧上前,一起拖拽着小姑娘往屋内走。
听着妹妹哭喊的声音,青巾男子用力皱紧了眉头。
他早该想到的,从云中郡王教天下人识字开始,他就该知道云中郡王想做什么。
教天下人识字,便是教女子识字。
让天下人看女子讲学,便是告诉天下人,女子亦可走出家门,习武立身,教书立人。
可他家中只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若妹妹习得了字,教得了书,那他的立锥之地又在何处?若女子能走得出后院,这天下读书人的立锥之地又在何处!
即便今日明瓦所讲的天人之学这天下无人可学,那也不能再容云中郡王继续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教授:关于粒子末态与电子战的新物理学兼容猜想。
长嘉:糟糕,超出知识范围了。
长嘉:这就回去连刷108篇学术论文。
青巾学子姓钱。
姓氏虽俗,他却有个风雅的名字。名为“有道”。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一。
钱有道的爷爷是个秀才,虽未入仕,却也算一方有名的夫子。因此才攒下了百亩良田的家底。可他父亲不争气,书念得不好,只爱那一口吃食。因此爷爷只得给他在京中开了家点心铺子。
那铺子做得不错,是街坊邻里都夸赞的好口味。还曾听说云中郡王府上的人,也专程去买过。
可点心铺子做得再好,那也只是普通的百姓。全靠钱家爷爷身上的功名,才免除了家中的徭役。
后来钱家爷爷离世,家中恐再起徭役时,钱有道又趁着热孝考取了功名。家中靠着他的功名,再度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是以钱有道从来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个名字。
他确实是一位顶门立户、自强不息的君子。
既是君子,就不能眼见有人霍乱天下,却还独善己身,一言不发。
因此旬休过后,钱有道斗志昂扬的回了位于京外的书院。
书院是京城内外知名的书院,山长乃是知名大儒,号青山先生。因着青山先生在此,无名无姓的书院便也跟着成为了“青山书院”。
钱有道近两年在青山书院,也算有些名声。因为他作的文章,被夫子夸过几次。上一旬所作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更是被点做范文,被每一位夫子拿去点评。
故此,当他一回书院的竹苑挑起话头,身侧立刻就围拢了不少人。
“天地尊卑,乾坤定矣。这般霍乱颠倒,乃是阴阳不分。女子乃家之根本,掌厚土之德。若是都听信云中郡王所言,日后岂非家不成家?女子为水,土无水而枯,家无根则散。”
“又有大儒曾言:‘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不可多得。反挑动邪心,舞文弄法,贻害矣。’”
“钱兄言之有理。女子生于家中,长于家中。修德言容功,掌人情往来。于无字句处读书,远比识得几个字要紧。”
“我辈修文习字,修身治心,当以天下为己任。因此愚兄想在此处邀大家一同写一篇檄文,以正朝廷视听。”
钱有道想了许久,他一人发声,不若万人发声。万人发声,不若万千才子发声。
青山书院自有其豪名,青山书院的学子都落笔写讨云中郡王檄文,那天下书院、万千学子必定响应!
倒时,不怕朝廷不给个说法。
云中郡王在天上,他们确实对他莫可奈何。可那么多女子,还要在这地上生活。
朝廷哪怕是勒令女子不许再看天上事,都比现在这般放任来得好。
他言辞激昂,青山学子齐齐叫好,纷纷掏出纸笔就要来一出“以文会友”。
气氛正酣时,角落处却突然传出几道大笑声。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几个学子围坐一处,正看着他们乐不可遏。
钱有道眉头一皱,认出那是山长的得意门生:“周兄,你们笑什么。”
“我在笑……诸位同窗讲得都很好。满口仁义、道德、天下,正是朝廷需要的可塑之才。”周历雪起身长笑作揖,“只是有一点,我以为诸位同窗尚未想到。”
他分明是笑着的,言辞也是有礼的。钱有道偏偏就觉得不舒服。他皱眉道:“还请周兄指点,我等遗漏了何处?”
“那云中郡王,是先帝亲赐的郡王,已逝长公主的嫡长子,亦是当今陛下的哥哥。”周历雪说,“诸位莫要忘了,当初他都上断头台了,那镇抚司的蔺指挥使,还能拿着圣旨高喊‘刀下留人’。”
他一双凤眼明亮地扫过突然僵住的同僚们:“大家日后都是要同朝为官的,陛下到底是何心意,还得揣摩好才是。诸位说此言可对?”
钱有道眉头皱得更紧:“大丈夫读书立世,怎可只想着为官作宰?当以匡扶天下正气为己任!”
“就是!周兄出生显贵,眼里便只剩显贵吗?”
“世人都想出将入相!可难道为了出相入将,周兄便不顾公理了吗?要我说,周兄你这般身份,才是最该振臂高呼的那个!”
周历雪任他们说着,面上笑容不减。只是等他们气势汹汹说得正盛,才又拱手朗笑道:“可若陛下一个不高兴,剥了诸位的功名呢?”
高声天道公理的人群突然一滞,嘈杂顿时化为寂静。
周历雪负手而立,依然笑得温和:“我出身显贵,我心中清楚。陛下不高兴了,可是会剥除各位的功名的。那么诸位该怎么办呢?联系天下同窗鸣不平吗。”
他说道此处,顿了顿,才又放轻了声音,很是温柔地补充道:“可是陛下手里还有镇抚司啊……那镇抚司的蔺指挥使与云中郡王,那可是拼着掉脑袋都要求情的交情。”
人群里,有人顿时白了面色。
“哦对了,我还要提醒诸位一句。我们山长与那云中郡王,乃是忘年之交。山长挚爱的桃花酒,便是云中郡王调出来的方子。他是个风雅之人,自然也擅这风雅之事。”
周历雪眨了眨眼:“诸位今日这番话,若是被山长知道了,恐是不妙了。”
钱有道看着他笑吟吟的面容,只觉背后汗毛根根耸立,他咽了口口水,强撑道:“怕山长惩罚……便,便不写了吗?”
周历雪将手一伸,做了个请势:“那诸位请便。”
一群人面面相觑,竟谁都没敢说出支持的话。甚至有人已经悄悄将摸出来的纸笔塞了回去。
周历雪看着他们的模样,蓦地嗤笑一声:“先前钱兄问我,我们在笑什么。我们在笑你们啊。满嘴天理公义,其实满腹都是算计。”
“今日见诸位同窗这般愤慨,我差点以为……在那秦楼楚馆里写诗称赞那花魁善于吟诗作对的,不是诸位同窗了。”
周历雪轻声细语地扔下一道惊雷。
人群里登时有人跳起来:“周历雪你休得胡言!”
“哎呀,这时候忘了我出身显贵啦?是不是胡言,我倒也能将花魁请来,与诸位对峙的。”周历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我们周家人,敢作敢当。我敢请,诸位敢应么?”
他负手立于人前,以一敌十却生生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还有那礼部尚书家的千金,不是才名满京城么?”周历雪又道,“上一回停云诗会,诸位回来亦是夸了不少闺秀典范,咏柳之姿罢?”
他说着又是一笑:“诸位要写檄文讨云中郡王,找朝廷要说法……以此这般,是不是得先问问他礼部尚书张叔礼,为何要教女子读书认字,行这大不道之事!”
“这……”
“周兄,今日我等同窗相聚于此,只是想谈论今日之事。论点之中若有偏颇,同窗自个辩论就是。你总是这般牵扯旁人,又有什么意思?”
“我牵扯旁人?诸位都将天下女子皆列为倒行逆施之辈,却敢大言不惭说我周历雪牵扯旁人!礼部尚书张家的闺秀可以习文写诗,秦楼楚馆的花魁可以吟诗作对。偏偏是天下芸芸的普通女子,识个字便要翻天了!”
他声音陡然利了起来,身后一位朋友见状,立刻走到他身边,笑道:“历雪莫气恼。观他们今日所言,无非是云中郡王让一位女天将来授课,他们怕了。”
“这般激奋,家中是有勤学,甚至善学的兄弟……哦不,姐妹吧?”
这话一出,人群里当即有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身边人。
“你们今日,若坦然说上一句担忧女子识字,会分薄你们的笔墨束脩。话虽令人不耻,但也让人敬一个坦诚。若是我指出陛下态度时,诸位仍要落笔书写讨云中郡王檄,行事虽莽撞愚笨,倒也不枉你们嘴里连篇的大道理。”
“偏生既不敢坦然面对自己的私心,又不敢真如自己口中所言,为天下公理而冒显贵之愤怒。只敢抽刀向弱者,只会抽刀向弱者。你们真让人不耻。”
周历雪一字一句道:“我周历雪,羞与诸位为伍。”
他说罢甩袖而走。
略过人群后,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敢怒不敢言的青山学子,笑道:“山长与云中郡王有旧,是我骗诸位的。只是……你们敢信这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