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嘶哑难听,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能发出来的,然而嗓子像是通了,她渐渐哭出来,直至眼泪流成河,淹进心里,那种感觉难以言明,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哭到瘫软无力。
叶金蓉死了,裴家办起丧事。
顾兰时这几天没有抱星星来村里串门子,自己也不大去祖宅了,祖宅离裴家近。
听他娘和桂花婶子闲聊,说裴家就数裴春艳哭得最惨,可怜见的,天天儿眼泪都止不住。
至于裴厌,他照旧赶车去卖菜,也懒得从河道那边绕路,径直从裴家门前路过。
回来的时候被裴家亲戚看见,还有叶金蓉娘家人,即便心里有不忿的,觉得娘死了,亲儿子再怎么断了亲,也该去哭两声,不哭也就算了,天天晃里晃荡路过,仿佛故意一样,真够不孝的。
但没人会出这个头,裴厌行事脾气如何,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敢在心里唾骂两句。
第231章
雨后初晴,裴厌戴了斗笠,绳结绑在颌下,踩着泥泞下山后,一抬头看见虹彩,那张清瘦的脸露出来,右半边俊如玉。
他目光微怔,许久没看见了,那一抹七彩虹光分外漂亮。
背上竹筐里大大小小的菌子沾着雨后甘露,新鲜极了。踩着未干的泥泞,裴厌再次迈开步伐。
风吹来,林子里有水滴随着叶片抖动掉下,落在斗笠上,肩头不免也湿了,但太阳好,衣裳很快就能干,不用换下。
清风微凉,似有一阵清气涌入肺腑之中,继而周身都舒泰。
叶金蓉死了,和裴兴旺都没活到年老寿长,叶金蓉死之后,消息还没传到后山,裴厌穿了蓑衣去水田转悠,就看见裴家门口挂了丧幡,又有人在哭娘。
他没停下,垂了眉眼继续往前,当时下雨,变小的雨幕在斗笠之外飘落,他走出去很远,才像是回神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裴兴旺死的时候他已经和顾兰时成亲,那时日子艰难,他知道以后心里没多少念头,忙着给人做工挣钱,有夫郎有家要养,分不出别的心神给外人。
如今叶金蓉一死,两个他曾经最恨的人都死了,那些萦绕在幼时记忆里的打骂苛待,时而变得清晰,黑压压笼罩在曾经的自己身上。
意识到叶金蓉真的死了以后,记忆忽然远去,变得模糊。他从小记性就好,脑海里却像是起了雾,将那些黑暗阴冷的日子隔开。
而到叶金蓉下葬之后,世上再无这一号人,他顿感无趣,原本缠绕在心头的一点郁气彻底消散。
那几天顾兰时小心翼翼的,他本来想说自己不在乎,不用顾忌,可话到嘴边,看着夫郎担忧的清润目光,扯谎的话就说不出了,抱了人一会儿,方觉安慰。
郁气再无,看着他们家兰时和星星,鲜活明媚映入眼中,成了再深刻不过的记忆。
明明只是大的抱着小的玩耍笑闹一副寻常画面,偏偏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淌过,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绵绵不绝,再无任何冰冷空洞。
裴厌走得快,地上湿泥水坑丝毫没有阻挡他的步伐,顾兰时昨天念叨说想吃菌子炖鸡了,他今天上山运气好,捡的多,不但够炖鸡的,还能炒着吃,很鲜。
星星已经六个多月,长了一颗小小的下牙出来,这两天开始吃一点米汤糊糊了。
没办法,大人吃饭的时候他要是没睡觉,哪怕吃了乳果,一看见大人嘴巴动,目不转睛盯一会儿,张着嘴巴流口水,意识到是吃的东西后,他小手就指着饭菜啊啊叫,要么就伸手去扣他俩嘴巴,想看看阿姆和爹爹到底在吃什么。
这么点的奶娃娃竟也嘴馋。
苗秋莲和方红花过来转的时候,见星星要吃,说这是长大了,得慢慢喂些软烂的饭和一点汤水,孩子就慢慢学会吃饭了。
不知不觉,夏日深了,河中浮萍绿如波涌。
成群成群的鸭子被赶出来游水进食,河岸边不少孩子或打草或嬉闹,也有放牛顺便看鸭子的。
河岸很长,十来头牛沿着岸边分散,各自占据一片地方,要么吃草要么泡在水里度夏。
有小孩在河边戏水,还有大点的,仗着水性好,脱光了跳进水里,跟水猴子一样游来游去,甚至几个联合起来,一人抓一角渔网,潜到水中玩耍网鱼,还真给他们捞上来一条。
有大人找来,看见在游水,骂声顿时响彻岸边。
光屁股的小子爬上岸,一边慌里慌张穿衣裳,一边缩着脑袋躲避打来的手,生怕像前人那样,露着牛牛被爹娘追得到处跑,也太没脸了,因此哪怕背上脸上挨几下,都不愿乱窜。
有的小孩不会水胆小,只在刚没过脚踝的浅水处蹚水,腿脚被河水冲刷,带走了夏日热意。
离人群较远的地方,一头大水牛浑身都是水,背上还有从河中浮起时挂上的水草,它正低头吃草。
而再往上游走,进了树林里,离人群更远,顾兰时坐在石头池子前用棒槌捣衣。
这边有树荫遮挡,池子铺满石头,水清澈,夏天洗衣裳很合适。
野澡珠的白沫子飞溅,夏衫轻薄,洗起来容易,大人懂得留神,不会蹭的太脏,孩子拉尿会弄脏衣裳,不过衣裳小,洗起来也不费劲。
没多久,顾兰时端起一盆洗好的衣裳,把棒槌也放在盆里,先往树林外去看牛,见它好好的,于是往家里走。
还没进篱笆门呢,裴厌抱着睡醒哭个不停的星星出来找他。
“怎么了?”顾兰时放下木盆,抱过儿子拍着哄,胖小子越来越沉了,只穿个红肚兜,露出白藕节一样圆滚滚的胳膊和腿,肚皮也是圆的。
“刚醒,哄不下,见你不在,一个劲要出来找。”裴厌无奈道。
小孩子就是这样,昨天还黏他呢,谁抱都不行,今儿就变了心。
顾兰时哄两下,又问:“尿过了?”
裴厌端起地上木盆,跟他一起往进走:“还没。”
顾兰时便在石子路旁停下,蹲下熟练地端起星星,嘘嘘吹两声,星星哭声小了一点,扭了几下身子不想尿,但被阿姆压制住了,他哼哼唧唧哭着,很快尿了出来。
裴厌在旁边等着,今天他在家,顾兰时就趁势去河边洗衣裳了,不然在家里还要打水倒水。
尿完后,星星揉了揉眼睛,不再哭了,眼尾还挂着泪珠,小拳头肉肉的,直看得人心喜。
外头太阳大,三人很快进了院子。
裴厌在外头晾衣裳,顾兰时抱着儿子先进屋,炕上铺了竹席,孩子的小薄被胡乱掀在一旁。
抱了这一会儿,顾兰时觉得热,就把星星放在炕上。
见儿子肉墩墩坐在那里,他眉眼微弯,笑道:“我们星星坐得越来越好了,真厉害。”
星星经常被夸,似乎知道“厉害”两个字是说他,乐得咯咯笑,小下巴肉肉的,堆出两层肉,跟没有脖子一样。
他高兴得很,两手撑在席子上,听见阿姆又夸他,小手啪啪拍打在席子上,高兴至极时,小屁股也颠起来再落回去,一身肉都在抖。
顾兰时逗了一会儿孩子,哪怕他自己也笑眯眯的,还是忍不住心想,星星傻乎乎的,说几句话就高兴成这样。
“咘——咘咘——”他抓起星星肉胳膊,嘴巴贴在儿子肉上吹气,星星就更高兴了。
比起肉乎乎的小肚子和小屁股,胳膊显然要细一点,有时候他更喜欢在孩子肚皮和屁股上吹几下。
儿子圆乎乎的,哪里都好看,如今小手更有劲了,有时候会揪着大人散落下来的头发,还挺疼,得赶紧让松手。
顾兰时再亲亲小崽儿肉手,发现星星手心湿乎乎的,估计是睡觉热的,于是拿过手帕给擦了擦。
裴厌晾好衣裳进来,看见儿子穿着红肚兜,跟年画上的娃娃更像了,眉眼中都是笑意。
星星的肚兜是顾兰时给绣的,好几条,这一条是红的,绣了绿色的莲叶和白色带粉的莲花,做得分外漂亮。
他还有两条荷绿色的小肚兜,绣着鱼儿和虾蟹。
顾兰时抓起儿子小脚闻一下,笑着拍拍肉脚丫:“臭星星,臭脚脚,都酸了,也该洗洗。”
天一热,孩子出汗多。裴厌也过来闻闻,星星小脚丫被轮流闻,他以为是在玩儿,笑声都大了,根本没听懂臭臭是他。
随后裴厌兑了半盆温水,打湿手帕给星星擦手擦脚丫。
孩子皮肉嫩,手帕软和些,用着更合适。
“过两天割麦,明天买两吊肉回来。”顾兰时说道,有井了,肉吊在井里不会臭。
大黑跑进来,用脑袋顶开半掩的门,看了一眼里面,见人都在,扭头又走了,顾兰时直起腰从窗户看出去,见它往院外走,估计是去找牛了,灰仔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他脸上笑意更甚。
“行。”裴厌答应道,忍不住捏捏儿子擦干后的肉脚。
他有时候看着星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个小小的小人,会笑会哭,手脚俱全,还能听懂人夸他。
顾兰时拿起蒲扇扇风,说:“今年去地里拉麦子,不用毛驴跑了,水牛力气更大,碾场的话,牛和毛驴换着来,都能歇歇。”
裴厌回过神,确实,今年多了水牛这个帮手,毛驴可以歇一歇,水牛正值青壮,力气大精力足,村里有气性大的牛,农闲时没有活干,还会发脾气。
天热,刚才又尿过,顾兰时喂星星喝了一点温水。
热夏苦人,裴厌一会儿给星星扇蒲扇,一会儿又对着顾兰时扇风,自己倒是能耐得住。
夏夜虫鸣声不断,草丛中点点荧光飞舞,村庄安静了,只留白日些许余热在外头的土地上。
月色撩人,渐渐取代了炎日的威力,夜幕笼罩下,大地归于温凉。
而屋子里,热意却难消。
顾兰时咬着唇竭力克制,本该开着透气的窗户严实闭上,生怕动静泄露。
炕里的小人早睡熟了,刚睡着时因为热,蹬掉了被子,幸好穿了肚兜。
感到夏夜凉爽以后,已经睡了的顾兰时连眼睛都没睁,摸索着又给星星盖好薄被,不想裴厌压根儿就没睡着,显然眼馋肚饱惦记很久了,觉察到他动静,一声不吭行动起来。
顾兰时推了几下,没有推动,也被撩拨起来,不由多了几分默许的意味。
成亲好几年,一个举动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尤其在这上,裴厌闷头不言语,偶尔能听见他粗而重的喘息。
热意从内里散发,汗水淋漓,顾兰时舒服时会轻哼几声,对身上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舞。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浓绿繁叶之中,火一样红艳的石榴花悄然在五月绽放,浓红重绿,为夏日添上一抹艳丽的色彩。
顾兰时抱着星星看石榴花,同样是五棵石榴树,今年开花比去年多,说不定,到了八月中秋时,就能吃到石榴果了。
花朵深红,层层叠叠绽开,宛如热烈的火焰。
星星满八个月了,胖乎乎又白净,大眼睛亮亮的,天热穿个红肚兜绿肚兜,很招村里老人喜爱,都说是有福气的娃娃。
他伸出小胖手,捏住花瓣想拽下,树枝被拽得拉长伸直,他身子整个都在往后用力,小屁股一扭一扭。
“你怎么力气这么大。”顾兰时忍不住说道,伸手帮儿子拽下那朵花,树上有可能少了一颗石榴。
他抱过堂侄女,小小软软的,娇娇气气很惹人爱,馨儿八个多月时也一样,哪里有星星这胖小子的力气,跟小牛犊似的。
“像不像小灯笼?”顾兰时笑眯眯和儿子说话。
“唔。”星星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石榴花,听见声音抬头看阿姆,小嘴巴张着胡乱喊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你叫阿姆,阿姆。”顾兰时试图让儿子学说话。
星星呜哩哇啦学语,没一个蒙对的。
顾兰时只得放弃,还没到说话的时候,不过也不妨碍他继续跟星星瞎聊。
“今年过年买一些小红灯笼,和络子一样挂在树上,还有花灯,夜里点亮肯定好看,要是有雪的话,就更漂亮了,和我们星星一样漂亮,对不对?”
被询问到的小人没有回答,正忙着把石榴花往嘴里塞。
顾兰时眼疾手快,立马从儿子嘴里掏出来。
星星口水流出来,滴在他手上,他噫——一声,又是嫌弃又是笑,在星星胸前衣裳上擦了擦手,反正穿一天就得洗,也是星星自己的口水。
花沾了口水,也怕孩子再啃,顾兰时把手里的残花丢远了。
灰仔看见,一溜烟跑过去,还以为是什么吃的,闻了闻,甚不感兴趣,扭头走了。
回到院里,顾兰时一手抱孩子,屈膝另一手摸了摸大木盆里的水,才半早上,太阳没有那么强,水还没晒热。
见阳光晃得星星眯眼睛,他笑着直起身,进屋躲开太阳和孩子玩耍。
刘大鹅和周大良在水田那边干活,顺便牵了牛去放,裴厌一大清早去卖菜卖鸡蛋了,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他俩和懒洋洋睡觉的狗。
宁水镇。
裴厌边走边吆喝,镇子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他几乎都跑熟了。经常来卖货,又不欺客,倒是混了些熟脸,生意还不错。
给酒楼和酒馆送了蛋和菜以后,又到两处较富裕的巷子转悠一阵,卖出去百十来个鸡蛋。
天热,很多人不愿买多了,不然放坏了糟蹋钱。
鸡蛋恢复了常价,三文钱一个,带来的五只老母鸡和三只鸭子悉数被买走,老母鸭是从村里收来的,从中赚两三文的差价。
出门时他想着到府城再卖,说不定能多卖几文,不过别人既然看见了,他也没找由头不卖,反正自己不亏就是了。
新养的小母鸡还没下蛋,有去年的四十六只老母鸡,再加上西边鸡圈剩下的二十来只老母鸡,陆续还下几个蛋。
即便炎热,不利母鸡下蛋,每天也能收二三十,十天攒三四百枚鸡蛋不再话下。
前天给府城送了二百过去,转悠到城北时,照例询问一家酒楼老板要不要鸡蛋,后厨正巧缺了,就从他手里要了一百枚鸡蛋,府城的市价是四文,他添了饶头,多给了十枚。
即便没谈成长久的生意,混个熟脸也是好的。
今年额外买了牛,一百两家底余下八十两,放在箱子外的钱倒是有一些,但没攒够二十两,他俩就没往里头放,留在手中,万一有别的花用,手头那七两多银子就足够使。
这几个月又赚着,边花边攒,一个月里,鸡蛋行情好了能赚三两,差了也在一两上下,菜蔬要是能卖一千文,也就是一两左右,裴厌和顾兰时都挺满意,多卖的话自然更高兴。
除了这些以外,今年有两个长工,裴厌空闲较多,没事就上山挖挖草药,什么狼毒、马桑、驴蹄草,还有白屈草、苦参之类的,不但能入药,还可防治虫害,是一些药铺里常收的药草。
农人种地种菜,总能碰上各种虫害,有的药铺厉害,不但给人看病抓药,连治虫的药粉方子都能开出来,生意常年都不错。
不过这些草药在山上都挺常见,不是什么珍稀药材,靠斤数分量倒是能卖点钱,陆续赚到了一些,还逮到几条毒蛇,但蛇胆没有冬天那么值钱。
夏天毒蛇游动灵活,顾兰时拦了两回,裴厌便只是遇到才抓,不会特地去找踪迹。
因想着盖房的事,顾兰时也生了,不再那么馋零嘴吃,便俭省了些,星星如今还小,顶多就是做衣裳要买布,吃的乳果又不要钱。
每个月月底,刘大鹅工钱一百八十文,周大良一百五十文,共三百三十文。
裴厌从不拖欠,都是月底那天就给,这三百文工钱对他来说又不艰难,何至于为难人家。
算一算,今年杂七杂八卖各种东西,赚了快九两了,加上手里没怎么花的七两多,已经十六两出头。
“卖菜的,可有笋子?”一个老太太从后面追出来问道。
“有。”裴厌应道,牵着毛驴掉转方向。
买卖生意不大,连富贵的边儿都沾不上,但能让一家子吃穿不愁,已经足矣。
太阳还没落山,裴厌抬了大木盆进屋,盆里的水晃荡,已经晒热了,没有丝毫冷意,甚至太阳最大时,水都有点烫。
到这会儿,水温热正适合给星星洗澡。
炕上的胖娃娃只穿了肚兜,看见水盆以后,高兴得不行,八个月的小崽儿,越发壮实了,腿脚胳膊更有利,这两天挣扎着能往前爬几下。
“行了,就放这里。”顾兰时一抬头,见星星原本坐着,硬是急得往前扑,趴在炕上了,幸好刚才把孩子放在了里侧。
不会爬的时候还好,一旦学会爬了,要是没遮没挡,留孩子独自在炕上都不放心。
天热,洗惯以后,星星也爱水,一看见木盆就知道要坐进去了,还能扑腾玩水。
裴厌离炕沿近,他先给星星解开肚兜绳子,笑着抱起光溜溜的小胖墩,过来往水里慢慢放。
星星小脚丫最先挨到水,已经迫不及待了,一坐下,温热的水往高溢了溢,水面晃荡,到了他肉乎乎的肚子中间。
有劲儿的小手拍在水面上,溅起水花,顾兰时连忙侧头躲开,笑着摇摇头,臭小子。
星星咯咯笑出声,两颗下乳牙又小又白,一咧嘴就露出来。
给儿子洗澡,顾兰时和裴厌都很乐意,小崽儿浑身都是圆滚滚肥嘟嘟的,那叫一个喜人。
裴厌在背后,顾兰时在前,两人都拿了手帕在水中打湿,不断往星星身上撩水擦洗。
星星坐在盆里捣乱,蹬着腿晃着胳膊,水波晃荡起来,感受到水流的动静,他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竟低头要去喝。
顾兰时赶紧用手托着儿子脸蛋,不让低下去:“拿水碗来,正好晾了半碗。”
裴厌起身去拿水碗,过来让星星喝了两口。
解了渴星星才不再惦记盆里的洗澡水了,顾兰时手还没离开,他又低下头,把胖乎乎的脸蛋往阿姆手里埋。
顾兰时心都要化了,捧着儿子的脸蛋没动,恨不得多亲几口,无奈星星正在洗澡。
裴厌放了水碗,转过身看见两人模样,眉宇间全是笑意。
“咘——”
星星嘴巴贴着顾兰时手心,竟也发出吹气声,只不过口水很快流了出来,黏糊糊在手心。
“噫——”顾兰时笑眯眯嫌弃一声,不再托着儿子肉脸蛋,扶着星星坐好,自己手伸进水里洗了洗。
星星是个爱笑的奶娃娃,听见阿姆声音总是咯咯笑,爹爹在后面给他洗脊背,他也高兴,转头去看裴厌,小手又拍起水,水花溅了裴厌一脸。
裴厌抹一把脸上的水,也不恼,大手撩一些水,给儿子也洗了一把脸。
星星呜呜叫,被揉洗了几下脸以后,小嘴噘着,噗噗噗往外吐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水。
“刚还要喝,这会儿嫌弃上了。”顾兰时给他搓搓小手和胳膊。
孩子小,不能洗太久,不然水要凉了。
裴厌抱起星星,顾兰时很快给儿子擦干全身,随即又给穿上肚兜。
星星趴在炕上,小屁股肉乎乎的,他忍不住轻拍了两下,这小人,连屁股都喜人,也不知怎么长的。
裴厌倒了水进来,见他俩玩耍,自己看一会儿,听见刘大鹅和周大良喂完猪牛,说一声就出去了,院子里的家伙什早就收拾好了。
又是一年抓蝎子的时节,狗儿不用喊,想必已经在树林前等着了,花惜霜有了身孕,他今年捉毒虫的心更热。
四个汉子一起进山更放心些,裴厌今年不止抓毒蝎,还找到两处蜈蚣多的山沟,价钱和蝎子差不多。
刘大鹅和周大良住在这边,看着裴厌去抓毒虫,也有些心痒,期期艾艾说了一回,夜里也想出去,只抓一会儿,早早就回来了。
裴厌一想,真论起来,进山多两个人是没坏处的,就算一起去抓蝎子蜈蚣,一条山沟那么长,毒虫也不少,不至于被抢了财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第233章
黑云来得很快,不多会儿就遮住了天幕,大滴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溅在地上很快汇集成汩汩水流。
土腥气、雨水腥气潮湿扑鼻,直到大地彻底被雨水浸湿,到处都是水,腥味才被压散。
暑热气被冲刷,哗啦啦大雨如瀑,下的颇为痛快。
堂屋门前,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一股股如水帘,顾兰时抱着胖星星看大白雨。
雨水溅进来,打湿了脚下地面,顾兰时往后退了两步。
“啊。”星星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想要去摸雨水,嘴里急得“么、么”乱叫。
他还不会说话,但每天都听大人讲,跟着牙牙学语,偶尔能蒙对几声。
“是阿姆,不是么。”顾兰时纠正道,抱着星星又往前去,抓着星星的手往雨幕中轻轻一伸。
雨水打在小肥手上,立即又被阿姆抓着收回来,星星咯咯笑。
顾兰时逗他玩一会儿,再摸摸儿子小手,觉得有点凉,掏出手帕给擦干,进屋不再玩这个了。
“嗷——嗷——”
一个布老虎被拿起,顾兰时不知道真老虎是怎么叫的,没见过,但多数人都会这样学,他也这样叫,吓唬逗星星玩儿。
星星一把抓住布老虎,没有被“虎叫声”吓到。
一大一小角力,最终顾兰时不敌,布老虎落入星星手中。
咬着老虎耳朵玩,听见脚步声,星星松开嘴巴看过去。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脱下的蓑衣和斗笠都挂在堂屋墙上,手里拎了五条鱼,三大两小,鱼嘴用柔韧草茎穿过。
其中一条鱼扭动身躯,尾巴也在空中拍打,水花溅向四周。
“呜——”星星看见活鱼,眼睛都睁大了。
裴厌笑道:“就抓了这五条,够吃的。”
今天没下网,他去叉的,那条活鱼是徒手抓的,想带回来给星星看。
“够了。”顾兰时应道,见他裤管挽起还没放下,又说:“雨水河水都凉,对腿脚不好,锅里有热水,你洗洗,换双草鞋。”
“嗯,我知道了。”裴厌把大鱼提起来,在儿子眼前晃晃,就看见星星眼睛跟着转。
“摸摸,不怕。”顾兰时自己先用手指头碰了一下鱼,笑着说:“看,阿姆都摸了。”
星星看一会儿浑身鳞片的大鱼,小嘴巴呜呜叫,也不知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手指,在即将碰到鱼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哎呦,这有什么怕的,平时胆子那么大。”顾兰时笑话儿子一句,再次做了表率。
裴厌更直接,把鱼往前递了递,离他俩更近。
星星啊一声叫,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小手指头挨到鱼身后,又是惊又是乐,哇哇大叫着,又笑两声。
“真厉害。”裴厌夸道,他笑着说:“改天不下雨,下网网一些活鱼,养在盆里,让星星也长长见识。”
“这样好。”顾兰时分外赞同,他们家星星去过河边,但还没离近看过鱼儿游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