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宋疏抱着罐头看夕阳,心里想: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叔公,他到底还是被宋季给骗了。
作者有话说:
我没做过罐头,方法是网上找的。
梨洗净去皮去核,切块后放入盐水浸泡保色,然后塞满玻璃瓶。
加热水和冰糖,盖子虚盖在上面上锅蒸15-20分钟,最后出锅拧紧瓶盖,倒置放凉。
有空我也要试试!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后的第二天突然降温,宋疏从小体寒畏冷,行李箱并没有厚外套。于是一大早,他哆哆嗦嗦地再次光临快递站。
宋疏从里面找出放冬衣的箱子,在胖老板的帮助下抬回旅馆房间。想起昨天王铃的话,他拿出两瓶梨罐头道谢。
胖老板抱着罐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王婶的罐头我可喜欢吃了,谢谢啦。”
宋疏弯眸,目送人离去。
换上厚外套,他又去医馆给宋季送罐头。
进门时宋季就坐在柜台里打哈欠,眼底青黑。见到宋疏进来,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早~”
难闻的酒气顺着手就飘了过来。
宋疏捂住鼻子,把袋子放到木柜顶远远推过去,将嫌弃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夜生活的小鬼。”宋季切了一声,撩开袋子。
看见里面的东西,他立刻从抽屉里抽出一只汤匙,边撬盖子边嘀咕:“正好没吃饭。”
罐头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玻璃瓶上还挂着水珠。雪白的果肉连带着冰凉的糖水被勺子捞起,塞入口中。
宋疏没觉得好吃,只觉得牙冰。
囫囵吃了好几口,宋季这才从宿醉的状态恢复了一点,满意道:“虽然不叫叔公,但还是很孝顺的嘛,知道来送早饭。”
提及这个,宋疏凝眉。
他忽然双手撑在柜台上,表情极其严肃:“我都知道了。”
宋季继续往嘴里塞冰罐头,不明所以:“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们不是亲戚关系,你也不算我叔公。”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强调:“我们只是同姓而已。”
看着眼前的手指,宋季愣了两秒。
他咽下口中的梨肉,双手捂住胸口,痛心疾首:“按着族谱往上数,两百年前咱们也是一家。你这样撇的一干二净,真是让人寒心。”
宋疏冷哼一声,可不吃他这套:“天下姓宋的这么多,五千年前也是一家,岂不是每个都得算?”
“也对。”
宋季想想觉得有理,倾身向前笑眯眯道:“我大人大量,那就和小时候一样叫哥哥吧。”
被酒气攻击的宋疏捂住鼻子,指尖抵住他的肩,嫌弃地给人推了回去。
他好心提醒:“熬夜酗酒,伤肝还秃头。”
“我是医生,当然知道。”
宋季不以为然地抱起罐头,倚着椅背,摇头晃脑地感慨:“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只做对的事情该多无趣呐。比起无趣,伤肝秃头那都不是事儿~”
宋疏想象了一下几年后他潇洒又秃头的模样,稀疏的金脑壳像只秃毛鸡,他忍着笑点了点头,有些期待。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宋季啃着梨,冲他抬抬下巴,问:“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总不会专门出来给我送罐头吧?”
宋疏闻言,脸色忽然变差。
昨天做罐头时,王铃安排宋老三今天帮忙清理杂草。宋疏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把活全部扔给人家做。
可一想到要进老宅,他整个人都紧绷住。一整夜都在不断回忆第一晚的恐惧,脑子里忍不住乱想。
里面或许还有蛇。
里面或许有好几窝蛇。
里面或许藏着没被发现的祟物妖怪。
或许那只妖怪原型就是蛇!
总而言之,全部都是蛇。
宋疏越想越觉得恐怖,一路忐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两家之间的柏油路。他没看到宋老三的人影,反而发现一阵规律性的抽打声,声源就在乌漆嘛黑的老宅。
那声音就像一条大蛇在甩尾巴。
宋疏听得头皮发麻,琥珀般的眼眸畏怯地望向老宅,犹豫片刻他还是不敢独自进去。
宋疏怕那是鬼怪弄出的动静,于是先来到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前,屈指轻叩两下:“祖奶奶在吗?”
门上突然冒出一只银白的脑袋,脑袋主人咧着没牙的嘴,森然一笑:“小乖乖怎么啦?”
宋疏对此已经免疫,不会再被吓到。他指向对面的宅子,小声问:“您知道那是什么动静吗?”
“那是老三呐。”
“他?”
宋疏不解,除草需要这样的动静吗?
祖奶奶笑眯眯解释:“你不是要过来一起除草吗,他们怕里面还藏着蛇,就先去用竹竿敲敲,打草惊蛇懂吧?”
宋疏闻言,望向宅子的眼眸忽然怔住。
祟气形成的黑雾到处都是,但并不遮挡视线。从门口朝里望,仍然可以看见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央站着一位瘦削的中年。他背对着大门,手执两米多长的竹竿,高高举起又落下,像一个降妖伏魔的武神。
一下又一下,仔细敲过每一片草丛。
宋疏垂手站在门口,呆呆望着前方,一种极其复杂的酸涩感觉忽然涌向心口。
中年似乎有所察觉,停下动作回头,露出沉稳严肃的胡茬脸:“小叔,等会儿再进来。”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人兴许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很小的瞬间就会导致情绪的□□,快到自己都弄不明白。
宋疏抬手蹭了一下眼尾,看着指尖的湿润,仍然有些懵,鼻尖的酸涩却让眼泪断线一般,顺着睫毛啪嗒啪嗒地掉。
宋老三下意识检查地面,确认没有蛇,拖着竹竿走过去。
他担忧问:“这是怎么了?”
“我……”
宋疏抹掉眼泪,看到宋老三隐约开始苍老的面庞,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来回擦了几次还止不住,青年有些恼火地捂住脸。
他埋首于十指之间,嗓音带着哭腔:“我就是……”
就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回来时王铃那一句“是小松鼠回来了吗”开始,他已经受了他们足够多的恩惠与优待,仔仔细细地被考虑每一个感受。
接受帮助,表达感谢。
这些一向都是他不擅长的事情。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他的头顶,宋老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懂。”
宋疏抬眸,泪眼朦胧。
宋老三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纸巾,包装上印着一只语气形象极其不符的可爱小熊。他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闺女就是这样,得细致。”
宋疏接过纸,按住泛红的双眸。
微风拂过,老槐树枯黄的叶子旋转飞舞,不一会儿就飘落地面。宋疏坐在石阶上,张开五指,接住的一片。
旁边的宋老三喝了口水,缓缓开口。
“我八九岁的时候就没了爸妈,跟着大我十岁的哥哥姐姐一起生活。没过多久哥哥娶了新媳,嫂子嫌我们累赘,姐姐被逼着嫁人,我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是你的奶奶看我可怜,给我饭吃,送我读书,给我做新书包新衣裳,帮我争来现在的宅子娶媳妇。可能你不记得了,我结婚的时候,父母位上敬的是她老人家。”
“呵呵,那天我还掀了一桌酒,吓哭好多小孩,就只有你蹲在地上捡花生米,说这还能喂小猫。”
似乎是因为想起从前的事情,宋老三望着老槐树,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含着热泪。
“我以前也哭过。”
“日日夜夜都在琢磨。”
“我该怎么还呢,这个恩情好像怎么都还不够。”
“后来我想明白了。”
他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转头看向身边的青年:“这就是家人。人生虽然孤独,但家人可以相互扶持,家人也不只有父母兄弟。”
“小叔,虽然他们都走了,但你也不是一个人,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宋疏望着手心枯黄的槐树叶,鼻尖微红,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宋老三的这句话。
院子里的草虽然多,但他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一上午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午饭以后,宋疏重新回到老宅里。
上午为了找农具,他进来过一趟。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房子里面霉味四溢,阴暗又潮湿,暂时不适合居住。
中午的时间里,他已经为下午做好了规划。
首先要把房子里所有的门窗打开,放着通风,顺便还要查看一下房子的状况,他记得之前看见后墙有道大裂缝,如果是危房就麻烦些了。
之后还要把房间里能搬得动的家具都拖出来,有用的就清洗晾晒,没用的就扔掉。
根据他对自己体力的了解,光是这些已经足够了。
刚一进楼,宋疏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尖,先来到客厅的双开门前。
这扇门因为年久不用,轴承生锈,一直没有完全打开过。
他用半边身子抵住门板,努力朝里推,使上吃奶的力气才终于让卡住的地方动了起来。
随着门板的移动,阳光逐渐照亮客厅,被唤醒的灰尘在金色的光柱中飞舞。
宋疏偏头站在门口,金白的阳光照亮他的半边身子,巨大的人影被映在地面。
望向陌生又熟悉的客厅,他长吐一口气。不知道为何,前两天避之不及的房子现在看清楚之后,竟然会让人心安。
宋疏弯起眼眸,挽起袖口。
要努力打扫才行,这样才能快点回家。
作者有话说:
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相互担忧,相互温暖。
我想,亲人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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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天这章卡住了,没写出来。
后墙那道大裂缝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表面的水泥年久缩裂,可以修补。
确认这一点以后,宋疏放心。
老宅一楼和二楼户型相同,是三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从前家人都住在二楼,一楼只有厨房和工具间,空出的一间作为客房。
刚来的那晚,宋疏就是图方便,住在这间客房。
把下面两层的门窗都打开完毕,宋疏顺着楼梯,朝三楼走。
三层室内面积小,一室一厅,其余空间都用作大阳台了。那个阳台贯通客厅与房间,从前奶奶会在上面种满鲜花。
春夏时分,满室艳丽。
啪叽一声,宋疏在客厅里踩了一脚水。
房间昏暗,他低头看不清状况,先去对面把沾满灰尘的窗帘拉开。
伴随刷地一道滑轮声,阳光照进昏暗的房间,地面七八片水坑折射光亮,上面还飘着一层经年累积的灰尘。
宋疏顺着水坑抬头,望着潮湿的天花板蹙起眉。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很可能是屋顶漏了导致三楼积水。房子里可没有通往屋顶的楼梯,唯一的方法就是从三楼的大阳台搭梯子上去。
上午去工具房时,宋疏见到过一只竹梯,他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给搬到三楼。
竹梯往墙上一搭,刚好可以搭到屋檐顶。
宋疏试了一下梯子承重,确认没有问题以后,小心翼翼朝上攀爬。
刚一上去,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惊讶。
此前在老宅里,他一直隔着黑雾看东西。可是现在头顶秋空高远,午后浓烈的阳光洒在屋顶,一切都明朗又清晰。
令宋疏更意外的是,他在这屋檐顶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懒洋洋躺在屋檐中央,左臂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兴许是晒着太阳睡着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人影抬起手臂,朝这里瞥了一眼。看见宋疏以后,他冷哼一声,翻了个身,脸对着瓦片不看他。
挪开的地方,瓦片被压得稀碎。
宋疏看着那片碎瓦,确认这就是家里漏水的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根据对方身上的古装,已经铺展在瓦片上的白发,宋疏心中对其身份有了些猜测。
他攥住梯子又往上攀两步,试探问:“你是我家的门神吗?”
趴在房顶的白影顿了下,白色脑袋微微偏动,阳光下洁白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眼神很幽怨。
白影不答话,宋疏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站在竹梯上与那双眼睛对视,场面一时间寂静起来。
片刻后,一道呼唤声打破这里的尴尬。
“小乖乖,祖奶奶帮你找来了!”
宋疏连忙扭头看向声源。
只见柏油路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带着几十只鬼,正浩浩荡荡从远处飘过来。
祖奶奶似乎看不见屋顶摊着的白影,挥着手兴奋大喊:“看,这么多都是来应聘门神的!小乖乖快下来,咱们得搞一场现场招聘会,来个相性一百问。家主和门神就跟处对象似的,得合适才行嘞。”
“愣着干嘛,大家都等不及了!”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房顶,瞬间被更加浓厚的祟气布满,黑色宛如实质化塞满每一处空间。
视线猝不及防被遮住,心虚的宋疏想下梯子去制止,反应不及一脚踩空,带着梯子一起向后跌去。
坠空感让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宋疏想,这兴许就是懦弱的报应。
当初得知门神之事的时候,他就应该回来确认一遍,再请求祖奶奶帮忙才对。
没想到他最终会死于坠楼。
脑子里感慨良多,预料中的坠落感却始终没有传来。
宋疏悄悄睁开眼睛,只见刚刚躺在屋檐的白影此时就在他面前,苍白的手握住楼梯,冷冷望着他。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白影的相貌。
这是位容貌冷峻的男人,眉眼深邃,棱角分明,深黑的瞳孔深处散发一抹幽绿,一头锦缎般柔顺的白发随风飞舞,宛如神话中走出的大妖。
此时这位“大妖”正歪着脑袋看他。
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冷漠的男人忽然展颜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梯子,在他耳边轻声问:“是换掉我呢,还是换掉你呢?”
听懂了的宋疏紧张地抿唇,与之商量:“都不换,行不行?”
“不行。”
男人黑眸冷然,作势要松手。
在对方松开之前,宋疏先一步放开梯子,坠向三楼的阳台。由于有了准备,两米多的高度只是崴了下脚。
他坐在地上昂首看向上空,发现楼梯还稳稳地被人攥在的手里。
上方的男人垂眸,黑雾缭绕看不清他的神色。在宋疏再次开口前,忽然消失在原地。
坐在旅馆的床上,宋疏用红花油揉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旁边祖奶奶一脸担忧。
“放心,不严重。”
“都从楼上摔下来了,这都不严重什么才叫严重?”
祖奶奶嘟嘟囔囔,埋怨道:“这算哪门子的门神,家里祟气不除就罢了,还会害人,换掉他怎么了!就该换!”
宋疏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冷静解释:“说起来其实是我踩空了,他攥住梯子算救了我,不然我都来不及落到三楼。”
那样仰头摔下去,脑袋都会碎掉。
对此,祖奶奶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杀气腾腾地飞出窗户,一呼百鬼应。
“走,给我乖孙找场子去!”
宋疏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们飘远了。
他倒是不担心。
祖奶奶曾经说过,门神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的。再说,她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位门神的存在,说不定等一会儿这群鬼就会无功而返了。
只是……
宋疏望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面露苦涩。
这种伤最少也要一两周才能恢复,昨天还想着要去果园大干一场,今天立刻就变成了独脚兽。
后天去不成可怎么办呢?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老太太带着一群失业鬼浩浩荡荡出门,两个小时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看他们憋屈的神色,宋疏决定不问。
等送走了群鬼,老太太主动凑过来。
“小乖乖,你家那个门神可不简单。我们这群鬼死了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可都是小凶,硬是门都没闯进去。”
准确的说,她连鬼影都没见着。
祖奶奶判断:“恐怕是只大鬼或者大妖。”
宋疏想了想,道:“应该是妖。”
他观察过附近做门神的鬼,有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七八岁的孩童。他们衣装服饰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保留着死前完好时的体貌特征。
家里那位白发古装,脸却年轻,阳光下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墨绿。
宋疏直觉他不是人类。
“妖更麻烦!”
一般妖做门神,要么是为报恩,要么是因为约定,要么是被封印在原地。他们没有亲缘约束,更不懂人情冷暖,肆无忌惮起来后果十分可怕。
祖奶奶越想越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要不你去找个厉害天师,把他给灭了吧。”
砰地一声巨响,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半开的窗户被吹开,重重砸在墙面。
祖奶奶闭上了嘴,眼睛却瞪得灯笼大,不断向宋疏使眼色。
另外半扇也砸开。
惊恐地盯着窗外几秒钟,老太太忽然泪眼婆娑,永别般抱住宋疏,使劲搓他的脑袋。
“小乖乖,保重!”
宋疏头顶黑发四处支棱,身旁已然空空荡荡。
他叹了口气,低头捋顺自己的头发,单脚跳到窗前。宋疏抬眸望了眼空旷的天空,把窗户重新关上。
木色窗框里,青年一瘸一拐坐回床上,拿起红花油,继续努力地搓着受伤的脚踝。好像多用一点,就可以恢复地更快一点。
兴许是进了老宅的缘故,这天晚上宋疏又做了噩梦。
和第一晚的梦差不多,但这次更过分。
明明是放假时间,他都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躺好这三天了,却被一个电话召唤回去。
外场紧急故障,拖着浩如烟海的工程怎么都找不出bug,也复现不出问题,对方却十分肯定有问题。他吐着灵魂翻了三天文件,结果被告知是操作有误。
宋疏那个火蹭地就上来了。
胸口宛如燃烧一般,憋闷难受,他张嘴想骂人,却说不出话。似乎是压抑到极点,宋疏猛地睁开眼睛。
他被梦气哭了,睫毛濡湿粘连。
视野朦胧间,他隐约望见半开的窗框里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洁白的长发随夜风散在空中。
几秒后,他被沉重的困意再次拖回梦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宋疏头昏脑涨,精疲力尽,形容枯败的模样宛如昨天宿醉的宋季。
他拖着身体,慢吞吞地下床洗漱,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肿成小灯泡的眼睛,忽然一顿。
好像不对劲……
宋疏低头提起裤脚,发现脚踝处平白皙整如初,似乎已经不疼了。
◎这样的凌晨冷清又陌生。◎
为防止伤没好透,妨碍明天果园的采收,宋疏一整天都安静待在一处。
这是他擅长的事情。
父母工作繁忙,过去大多数的时间里宋疏都是独自一人。完成作业以后,他会继续待在书房,捧一本书可以安静地坐上一整天。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现在。
用完早饭,宋疏从行李箱中翻出最近在看的书,来到窗下的书桌,沿着书签的标记展开。
这本书名叫《生如夏花》,是泰戈尔的诗选,他还没看到那句著名的诗,铺开的纸页上写着:
「我不过说:当傍晚圆圆的满月挂在迦昙波的枝头时,有人能去捉住它吗?①」
11月1日,晚秋的尾巴。
今日回温,晨间露水深重了些。
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果园采收日,听说农忙的时候大家都是早出晚归,宋疏想帮忙,就更不能因起床这种事拖后腿。
为此,他昨晚连定五个闹钟。
成果就是青年脸色苍白地推开旅馆大门时,连头顶的路灯都还亮着。
当然,脸色苍白不是因为早起,而是因为噩梦。
脚踝是好了,但加班噩梦没有。
昨晚虽然睡得早,但睡梦中又被折腾一晚上。回来以后,他都已经忘记一夜无梦的感受了。
宋疏按住疼痛欲裂的脑袋,长叹一口气。
不过等会儿要见王铃和宋老三,还要去果园采收,不能掉链子。
毕竟他是青壮年,是主要劳动力。
这样想着,宋疏眸光坚定,加速朝王铃家进发。
15分钟以后,一身灰色运动装的青年面对紧闭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懵在原地。
没人,也没动静。
农忙时是、是这样子的吗?
宋疏眨眨眼睛,回首望着空无一人的柏油路,茫然又无措。一阵冷风吹过,玉白的脖颈缩了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得有些过分。
青年原地站了片刻,选择转身坐在大门两旁小花园的石围上,默默等待。
他双臂撑在冰凉的石头上,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出神。晨风将额前的碎发吹起一个轻柔的弧度,整个空间寂然无声。
这样的凌晨冷清又陌生。
被它包裹一段时间,人却会打心底升起一丝清明与平静。
这时,头顶感光的路灯由明转灭,骤然间周围变得更加昏暗。宋疏下意识昂首,明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忽然怔住。
由红至橙,由橙至紫。
绚丽的过渡色自地平线向上晕染,清晨晦暗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那似乎是还未抵达的太阳向黑夜发出的攻略号角。
在那样的底色下,电线杆与老屋宅的深色轮廓都被赋予了动人心魄的美。
宋疏第一次注意到在太阳初升之前的模样。
“漂亮吧?”
一道年迈的老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这声音不是祖奶奶的。
宋疏疑惑着转头,入目是一只鹅黄丝巾,上面印着白色雏菊。
视线向上,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面前的老太太皮肤褶皱、头发花白,却拥有一双黑亮的笑眸,弯起来像一轮新月。
她眯起眼睛,又凑近几分。仔细辨认几秒后,用因年老缺牙而不清晰的声音问:“是隔壁家的小不点儿吗?”
这是个新称呼,宋疏拿捏不准:“您是?”
老太太指着宋疏家的左边,脸上地笑容扩大了几分:“以前我只要做桂花糕,你闻着味儿就跑来了,鼻子灵得像小狗。”
“阿婆?”
宋疏不记得其他,但记得阿婆的桂花糕。虽然味道已经随着记忆模糊掉,但他还记得馋嘴的感觉。
老太太满意地嗯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以前是这么叫的。”
宋疏微笑:“您好。”
阿婆点头,拄着拐棍轻声问:“家里还有秋天的桂花干呢,今天要不要去阿婆家吃桂花糕?”
虽然宋疏是好奇的,但他摇头:“我得去果园帮忙。”
“哎呀,你忙你忙,事情最重要。桂花阿婆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有空呐,就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你忙,阿婆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