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吃完了,商珉弦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也不说话,又看着桌上另一个碟子里的开心果。开心果有着白白的壳,裂口里露出浓绿色的果仁,像一张微笑的嘴吐着小舌头。
“你不会说话?”商珉弦问他。
还是得不到回答,小孩儿只是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商珉弦把碟子拿起来伸到他面前,说:“抓一把回去吃。”
结果出乎商珉弦的意料,小孩儿依旧没动,眼巴巴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商珉弦见状,只好自己抓了一把,放到了他胸口的口袋里。
小孩儿低头看着自己被装满的小口袋,用手把它撑开,慢而小心地把落在桌上的两粒开心果也抹进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看起来才终于满意了,还用手拍了拍。
商珉弦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家伙看着呆,其实很聪明。听到说抓“一”把,知道自己手小,一把抓不了多少,就站着不动,等着商珉弦抓给他。
商珉弦眼睛逐渐含笑,越想越觉得他有意思。
小孩儿吃饱了,口袋里也装满了,就准备回去了,他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
这时庄家的陶管家从外面走了过来,喊了小孩儿一声少爷,应该是专门过来找他的。
小孩儿看到陶管家也不打招呼,低着头直接跑掉了。
商珉弦看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大部分时间也不怎么聪明,又听到陶管家喊他少爷,就以为他是那个大家嘴里的庄衫的傻儿子。
他问陶管家:“他就是庄海洋吗?”
陶管家愣了愣,笑道:“不是,他是我们大少爷庄清河。比小少爷大三岁呢,今年八岁了。”
商珉弦听了微微惊讶,其实也不怪他认错人,当时的庄清河虚弱又瘦小,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他只比商珉弦小四岁,却堪堪直到商珉弦的腰往上一点。
两人看着像差了一个辈分。
第二天的黄昏,天快黑时,庄清河又过来了。
商珉弦还是坐在花园的小桌前,看着月季花出神。然后他的余光注意到有一个小脑袋在房子转角探头探脑偷看他,还以为他没有察觉。商珉弦觉得有意思,就假装没看到。
庄清河就这么偷窥着他,像一只警惕的小地鼠。商珉弦一有动作,他就缩回去。过了不一会儿,再偷偷探出头来了。
终于,商珉弦停止了捉迷藏游戏,转身看着他藏身的那个墙角。
那是商珉弦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清朗的声音在暮色四起的黄昏中响起。
“庄清河。”
并没有等多久,庄清河就磨磨蹭蹭地出来了,他走到商珉弦面前站着,也不说话。
他实在太瘦小,小而完整的模样特别惹人心疼。
庄清河就这样出现在商珉弦的面前,以一种一看就没有受到过命运眷顾的模样。
那时的庄清河有点呆,眼里不知痛痒,却隐隐透露着一种渴望。
不过他小时候就已经很好看,那双桃花眼还未显出后来的尖锐形状,而是圆溜溜的,睫毛扑簌,眸光忽闪。
他的眼睛里面满是迷茫和好奇的光,那是一种不了解这个世界又很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眼神。
这种神情惯常出现在婴儿的眼里,可是八岁的庄清河仍然在用这种眼神看这个世界。
秋天的晚上有点冷,他们这个地方又靠近密林,气温比市区本就低了好几度。夜风吹来凉意,商珉弦发现庄清河穿得很单薄,就想捏捏他的手凉不凉。
结果他刚一抬起手,庄清河就伸开双臂,顺势向他怀里倾斜过来,要他抱。
那么自然,又那么急切。
商珉弦的心先是一软,接着又微微疼了起来。他突然明白了庄清河身上流露的那种渴望是什么,是很想被抱的样子。
庄清河在他怀里,像刚出生没多久尚未开智的小动物,安静又柔软。
据说小孩子是很能分得清好人和坏人的,我们姑且当这句话是可信的,庄清河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
他好像很轻易能分辨人的温良和恶性,仿佛他以前真的是某种动物,机缘巧合化了人形,而这种兽性的本领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身上消失。
有些人的幸福感来自于获得,有些人的幸福感来自于给予,商珉弦属于后者。在给予庄清河温情的同时,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复苏。
月季花丛中,他们拥抱,各自都得到了一个美好的长夜。
自那之后,庄清河就天天来。他像一只被商珉弦喂熟了的小流浪猫,每天上门要吃的。
不过猫咪会冲着人喵喵叫,庄清河却只是睁大眼睛,眼眶里装了满满的饥饿和渴望。
他想要的东西那么分明,让人一看就懂。
他想要食物和拥抱。
庄清河缺少关爱,缺少温情,缺少拥抱。而他缺失的、想要的、渴求的,商珉弦那里正好取之不尽。
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看起来没有道理,其实又是理所当然的。
商珉弦的院子里除了大片的月季,还有几棵桃树,是晚熟的品种,秋天时节,桃子正好成熟。
这天下午,商珉弦带着庄清河到树下,想给他摘一个桃子。他挑了半天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看起来最甜的。
小孩子都会觉得小小的东西是自己的,庄清河看到商珉弦摘了大桃子,就自己把旁边的小桃子摘了下来。
商珉弦以为他是喜欢那个小桃子,没说什么,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院子后面的一个水龙头前面把桃子洗了。庄清河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小桃子也洗了。
两人坐在廊下吃桃子,庄清河张大嘴准备咬的时候,商珉弦突然听见咯嘣一声脆响。那不是桃子被咬的声音,像是骨头卡住的声音。
庄清河微微张着嘴,眨巴着眼睛。非常淡定地把小桃子放到腿上,然后用两只小手把脱臼了的下巴送回原处。他长了教训,不再大口咬,而是像啮齿动物一样小口小口啃着桃子皮。
大部分时间里,商珉弦走到哪,庄清河就跟到哪。他安静又听话,像一只被商珉弦撸得没了脾气的猫,
有时候商珉弦并不干什么,只是坐在花园的月季丛中。
庄清河也就跟只小猫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有时候,他突然就顺着商珉弦的膝盖往他身上爬,到他怀里窝着,然后睁着眼看他。
如果这个时候商珉弦能摸摸他的头,那他就更高兴了。
完全是猫的习性。
人类天生会吸吮,而寻找温情也是所有孩子的本能。一个人无论将来变成怎样穷凶极恶的模样,但是在小时候都只是一个无法抗拒温暖怀抱的幼小生物。
曾经有心理学家做过一个相关实验,把几只幼猴分别关在笼子里,每个笼子里配置两只替代母猴。
这两只替代母猴都是用铁丝网制成的,只是其中一只用柔软的毛巾布包裹着,另一只则是铁丝裸露。
心理学家只在铁丝母猴身上挂上奶瓶,以此观察幼猴的表现。
结果发现,幼猴只会在饥饿的时候短暂寻找挂着奶瓶的铁丝母猴,其他时间则和被毛巾布包裹的替代母猴待在一起。
这个实验充分说明,幼小懵懂的生命对于柔软又温暖的怀抱天生没有抵抗力。
身体接触在一 个人的生长过程中至关重要。人在最初时期都需要这样一个媒介,并与之形成强烈且稳定的联结,作为探索世界的安全基础。
商珉弦就是庄清河的这个基础,他对庄清河的影响长远且持久。
庄清河喜欢商珉弦的怀抱,不顾一切地投入进去。在他看来,商珉弦就是温情的代名词。
他因此对商珉弦产生了一种近乎雏鸟情节的感情。
十二岁的商珉弦,长了一张异常端正又泛着灵气的脸,眼中含着悲悯。这也很奇怪,从一个孩子身上看到悲悯的气质。
其实他慈悲的眉眼随了他的母亲,商珉弦的母亲出身名门,是一位很有影响力的慈善家,在国内享有盛誉。
商珉弦从小被母亲教养长大,在她的善良中汲取了源源不断的善意。
他的善良是柔软且无害的,从没有犯过他那个阶级的人在表达善良时经常犯的错误,就是高高在上的倨傲和期待对方感激的心。
商珉弦的善良没有锋芒,做任何事都那么自然,和他的母亲一样,有着近乎大地之母一般的宽容和仁厚。
仿佛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目的。
帮助和宽恕。
这样的商珉弦遇到那样的庄清河,灵魂缠绊,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一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遇见一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除了是让他们彼此靠近,滋生怜悯和依赖,然后产生羁绊,还有别的可能吗?
商珉弦每天都等着庄清河来找他。
庄清河每次过来都给他带礼物,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只蚂蚱。
有一天,庄清河不知道从哪逮了一只蜻蜓,他找了根棉线把蜻蜓的屁股栓起来,牵着那只蜻蜓就来找商珉弦了。
蜻蜓扑簌簌地震着翅膀飞,在庄清河手里像只迷你小风筝。
商珉弦解救了可怜的蜻蜓,把它放走了。
庄清河抬起头,看蜻蜓飞远。然后他细数着从树中漏下来的一丝一丝的日光,天空澄澈而高远。
从此,秋天就是庄清河最喜欢的季节了。
远处传来小孩儿的笑声,像银铃一串,又像一阵风刮过。那是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尽头的小路经过。
商珉弦转头看着庄清河,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人看,于是问他:“想学骑车吗?过段时间我教你。”
庄清河转头望向商珉弦,看了一会儿,又扑到了他的怀里。
树隙里透露着天空的碎蓝色,他们身上覆着斑杂游移的日光,朦胧的光追逐着模糊的影。
起风了,满院子滚动着香熟的桃子味儿。
这天,庄清河手里提溜着一只幼鼠的尾巴,来找商珉弦了。然后给他看自己手上被咬出来的细小齿痕,又晃了晃手里的小老鼠。
“它咬的?”商珉弦问他。
庄清河点点头。
商珉弦想了一下,转头对管家说:“洪叔,叫田医生过来。”
那时候的商珉弦还管照顾自己的管家叫洪叔,而这种人情味的称呼在他那场高烧之后,再也没有从他嘴里出现过。
洪管家应道:“好的,少爷,”
然后叫了负责商珉弦身体的田医生过来,给庄清河打了破伤风和疫苗。
打针的时候,庄清河坐在商珉弦的腿上。商珉弦的手掌盖住他的头,让他的脸贴在自己胸前,跟他说着话转移注意力。
其实商珉弦有点多此一举了,庄清河一点都不怕打针,或者说那点细微的疼痛并没有唤起他本就迟钝的知觉。
“知道老鼠为什么咬你吗?”
庄清河仰脸看着他,摇了摇头。
“是因为你太甜了,你是一颗小糖豆。”
听了这话,庄清河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等田医生给他打完针,他还在看,然后半信半疑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心。
他疑惑地转头望向商珉弦,发现商珉弦笑得眼都弯了。
那时的商珉弦笑起来就像一个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看着他都看呆了,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
他笑得那么真心实意,仿佛对这个世道满意极了。
然而商珉弦收敛笑容,看着他嘴里缺了的那一块,觉得那个黑洞里面装满了足以压垮一个八岁小孩儿的苦难。
可是这个黑洞却因为他在笑,才被人看到。
多讽刺。
“你的牙齿……”商珉弦看着他。
庄清河闻言,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缺口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原本该长在那里的那颗乳牙,昨晚被庄家的佣人丢在花园里。
那是一颗像食草动物的幼儿的牙齿,从来没有一点咬人的企图,估计湮进泥土后,连花草的根茎都不会咬。
可它还是被那个女人一巴掌打飞,掉到了她珍爱的那张软牛皮沙发上。
她神经质地尖叫到半夜,因为庄清河的脏血害她报废了一张沙发。
商珉弦又看到他红肿未消的脸颊,恍惚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抱着他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最后商珉弦抓了一把开心果放在他的小口袋里,说:“吃了开心果,就开心一点好吗?”
庄清河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剥开心果吃,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像不聪明的小动物,很慢很安静。
商珉弦看着他,突然说:“庄清河,你很像我的安安。”
安安是商珉弦养的一只猫。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是如何一点点产生友谊。
其实说是友谊也许不太准确,那是一种比友谊更沉重的情感,是不该存在于两个孩子之间的类似相濡以沫的感情。
庄清河的一生总是不幸,商珉弦几乎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好人。
后来庄清河在白房子里读书的那几年,听圣经故事,每每提到伊甸园,他总会想起有商珉弦在的那所房子。
疏影扶苏的秋日,满园飘香的月季,硕果累累的桃树,静谧安详的氛围,温馨烂漫的日光,细碎闪烁的光斑,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那就是他心中伊甸园的模样。
没有蛇引诱他,桃子是他自己吃下的禁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商珉弦是他的初神。
他在商珉弦那里初识了人间的温柔,仿佛灰暗朦胧的世界里看到的第一点亮色。
商珉弦的存在,犹如混沌天地里的一道惊雷。
给他启蒙,为他开智。
商珉弦有时候会弹琴,他客厅里就放着一架演奏级别的三角钢琴。他弹得很好,是他母亲教的。他也会弹琴给庄清河听,应着秋高气爽的天气,他最常弹奏的就是《秋日私语》。
庄清河有敏感丰沛的灵魂,在里面听出了很多东西,日光和鸣的秋风,不可辜负的流年,云淡风轻的辽阔。
温柔和明澈,就像商珉弦这个人。
这天商珉弦弹奏结束,发现庄清河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却突然小声叹了口气。
商珉弦闻声转头,就看到他身上的裤子肉眼可见地濡湿了。
尿裤子了……
商珉弦提包袱一样,把他整个提溜起来。庄清河两条腿还保持着弯曲的坐姿,乖乖被他拎着。
商珉弦把他提到自己的卧室,找了一条自己以前的裤子,想要给他换上。
刚一碰上他的裤子,庄清河就突然紧张兮兮起来,死死攥着裤腰不松手,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细声尖叫。
商珉弦吓了一跳,着是他第一次听到庄清河的嗓子里有声音出来,有点像还没睁眼的小奶狗被手指戳到时发出的声音。
于是不敢再动他,知道他听得懂,就说:“裤子湿了,要换一条。”
庄清河还是紧紧攥着裤腰,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商珉弦没办法,把裤子放到他旁边,然后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庄清河从屋里出来,自己换好了干净的裤子。裤子对他来说太长,他也晓得要把裤脚卷起来。他走到商珉弦身边,又顺着他的膝盖爬到他怀里。
商珉弦摸了摸他的头。
闲适安稳的时光和金灿灿的秋天一样短暂,时间像掬不住的光,从指缝悄悄流走。
商珉弦在郊外这所房子住了两个月多月之后,商辰要来看望他了。
商珉弦对此的态度不像一个久未见父亲的孩子,完全没有雀跃和期待,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莫名地紧张。头一天,他对庄清河说:“明天,你先别来找我。”
庄清河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似乎听懂了这是一种拒绝,但是不解。
商珉弦想了想,说:“晚饭前再过来好吗?”
他知道,父亲顶多只会在他身上花费一顿午饭的时间。
庄清河点了点头。
第二天并不是好天气,早饭后天气就开始阴沉。商辰的车在临近午饭时间驶进院子里,商珉弦站在屋檐下等他。
商辰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寡情冷硬,和他那纯善的妻子完全就是对立面。他并不欣赏妻子纯白无暇的灵魂,两人的结合也不浪漫。
商辰鄙夷善良,认为它等同于愚蠢,但如果这个善良能称斤论两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他看上的是她的慈善家形象和巨大的影响力,这对一个企业来说是非常好的正面宣传。
而他察觉自己也许娶错人了,是在妻子过世之后,因为他发现唯一的儿子身上渐渐展现出妻子的影子。
商家不需要愚善的子孙,可儿子继承他那个真善美化身的妻子的一半血脉,和她全部的性情。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商珉弦不满意,那个人就是商辰。
商辰对商珉弦的挑剔渗透到了方方面面,他的眼睛每每看向商珉弦,哪怕不说话,也能让商珉弦感受到他的不满意。
长期和一个对自己不满意的人在一起,所产生的沮丧和压抑,绝对是一种精神酷刑。更何况是尚且年少,又刚刚失去母亲的商珉弦。
母亲去世后,商珉弦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日渐沉默下来的。
他被商辰叫进书房,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父子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突然,商辰转身对说:“我把安安也带来了。”
他的猫。
商珉弦的眼睛亮了亮,问:“在哪儿呢?”
商辰垂眸看着他脸上的雀跃,不满和嫌弃一闪而过,说:“先吃饭。”
商珉弦不敢忤逆他,和他一起到了餐厅。
秋天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照在餐桌上,恍惚像给餐具镀上了闪亮的金边。商珉弦因为即将可以看到安安,而放松了警惕。每每和商辰一起吃饭时都食不知味的他,今天莫名胃口大开。
桌上有一份炖肉,商辰给他夹了好几筷子,竟然也有了一些慈父的样子。
吃完饭还没下桌,商珉弦迫不及待地又问:“安安呢?”
商辰坐在他对面,隔着餐桌和桌上的饭菜看着他,说:“你刚不是见过它了吗?”
商珉弦没明白,神色有些茫然。
商辰视线慢慢落下,停到他的肚子上。
商珉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突然脑子里惊雷炸开,他望向餐桌上的那份炖肉。
呕吐感来得很迅速,迅速到商珉弦甚至来不及张开嘴打开喉咙。有一部分呕吐物是冲进气管,直接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的。
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剧咳,撕心裂肺的惨叫,加上让人揪心的呕吐声。有一个瞬间,商珉弦的灵魂似乎离家出走了。
何至于此?
商珉弦脸上泪痕斑驳。
何至于此?我们是父子。
晚上,庄清河找来的时候,商珉弦呆滞地坐在花园里。
庄清河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想不分明,就乖乖坐在一旁。
冷寂的秋风里,商珉弦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庄清河,他让我吃了……我的猫。”
许久后,他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吃了我的猫。”
安安是一只雪白的临清狮子猫,蓝色和金色异瞳,长得非常美丽。它本来是商珉弦母亲的宠物,她过世后,就成了商珉弦的。
所以它也可以算得上一件遗物。
商珉弦和庄清河坐在屋檐下,没有人说话。
庄清河不知道怎么抚慰他的难过,只能尽自己力所能及对待他。比如,给他一个拥抱。
商珉弦抱着他,又想起了安安,一阵汹涌的反胃感冲了上来。他拼命压制着那种恶心感,抱着庄清河的手稍稍使了点劲儿。
庄清河小声抽了口气,声音里是疼的意思。
商珉弦见状,抓起他的胳膊捋起袖子,然后就定在了原地。
衣服下是新旧交叠的伤痕,淤青、红肿,目之所及,皆是触目惊心。小胳膊软乎乎的,被他握在手里。
庄清河仰着脸看他,眼睛黑白分明,仿佛还不懂自己的遭遇意味着什么。
他幼小又懵懂,连虐待的意思都不明白。
那时的商珉弦已经意识到了庄清河还不能意识到的事情,落了一滴泪。
那颗眼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庄清河的掌心。
庄清河惊讶地看着他,似乎被那滴眼泪烫伤了。
后来的庄清河无数次在心里复盘、回想,为什么自己会对商珉弦产生这么特殊的感情。他追溯源头,就是这一滴眼泪形成的定局。
商珉弦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为他流泪的人。
也是第一个试图拯救他的人。
之后那么多年,每每他摊开掌心,总能看到上面无法泯灭的痕迹。
秋天快过去了,夜风已经沾染了明显的冷意。无休止的风在他们周身不停地吹,黄昏的苍穹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锅盖,要把他们闷死在里面。
“庄清河,我带你逃走吧。”
商珉弦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什么英雄本能,甚至不存在昂然的骑士精神,他只是急于拯救自己,同时也想庇护庄清河。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以后怎么生活。
他只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商珉弦找了一个包,在里面装了一些食物和水,又带了一些现金。然后他牵着庄清河的手,往屋子后面的密林中去了。
老树摇曳着天风,扑下一树浓荫。
在他们踏进幽森的密林的那一刻,身后的夕阳几乎是瞬间轰然坠落。
刹那间,连最后一丝天光也不见了。
世界怎能如此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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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以后自己找东西吃吧
没人知道商珉弦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记忆的湮灭和缺失。
只是当时他和庄清河处于绝境之中,几乎无处容身,他勇敢且坚定:“我带你逃走吧。”
说完他便为此流泪了。
庄清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商珉弦脸色苍白,眼睛却又黑又亮。
那句说要带他逃走的话,隔了十几年,仍然在庄清河的生命中留有余震。
商珉弦牵着庄清河的手,带着他往密林中去了。一路上穿过灌木和草丛,天上群星璀璨,月亮如此明亮。
进入密林之后,树冠遮蔽苍穹,只剩一片黑暗幽森。他们在密林中往上走了很久,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让人头皮发凉,可头脑还是热的。
庄清河被他牵着手,跟着他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到了半夜,他们迷路了,商珉弦只好在林子里找了一截倒在地上的枯树,坐下来休息。商珉弦把庄清河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