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只觉得眼前一黑,视野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站在了真言殿里。
但此时的真言殿里到处都是说笑声,灿烂的日光穿过顶上悬挂的彩色绸幡,将这里一个个人影鲜亮的长袍映得熠熠生辉。
每一个人都是盛装打扮,少女精心编好的长发上缀满了彩色的宝石,丝绸长袍上绣着美丽繁复的花纹,就像是把一幅幅般若绘穿在了身上。
一个侍者直直地从舟向月的身体穿了过去,手里的托盘上是许多镶金嵌玉的精致酒杯,里面盛着亮晶晶的酒液。
舟向月随即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并没有实体,别人也看不到他。
看起来,他这是作为旁观者进入了某段过去的回忆。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大圆满礼,真的好像梦一样!”
旁边一个苹果脸的矮个子女孩满脸憧憬道。
“是啊,听说……那位大人也来了!”另一个戴着琥珀项链的女孩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
“在哪里在哪里?”
几个凑在一起的少女左顾右盼,叽叽喳喳道:“听说他特别特别好看,是真的吗?”
“真的!几个月前他来的时候,我亲眼见到的!”琥珀项链女孩说。
“哇!”几人顿时投去艳羡的目光。
“可惜我没和他说上话,”琥珀项链女孩说,“毕竟太好看了,实在是没好意思……也就只有格桑比较大胆去跟他搭话了,我远远地偷听了几句,感觉他们好像认识……”
“咦!”
“他……”琥珀项链女孩突然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他还问格桑,她姐姐去哪里了。”
几人猛地缄口,仿佛忽然之间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话题。
一阵凉风吹过,光影婆娑间,一时只有他们的身上的耳环珠串叮当作响。
琥珀项链女孩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好像在后悔自己干嘛要提起这件事。
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去看周围,忽然眼前一亮:“在那边在那边!就在宫主身边!”
几个少女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
舟向月随着她们的视线看去,先是在人群远远空出来的一片地方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中年男子,一身深红与明黄交织的长袍上是金银线的刺绣,身上挂满了名贵的宝石珠串,一看就地位尊贵。
这应该就是曼陀宫主——尚未被钩吻取代的那个。
而在他旁边,舟向月看到了不知愁。
此时的不知愁和他之前在沈妄生的回忆里的看到的年纪差不多,大概是十八.九岁,显然比前几幅般若绘里长大了些。
他站在人群的尽头,仿佛连日光都格外偏爱他,将他的皮肤照得如玉般透亮,银白长发有如闪光的软绸一般垂落,被真言殿顶落下的日光映照得流光闪烁,身上点缀的银饰与红宝石折射着飘渺璀璨的光。
此时,他嘴角含着一丝笑,细长手指正缓缓打开一张卷轴,露出里面光华灿烂的神秘画幅。
曼陀宫主在刚刚看到那幅画一角的时候,就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须弥绘!”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须弥绘。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幅美丽至极的画卷在不知愁的手中展开,仿佛一只蕴含了宇宙间所有智慧的眼,让他沉迷其中。
直到那双手再次将画卷合上,曼陀宫主才回过神来,无比餍足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愁微笑着将卷轴递给他:“送给宫主大人您的,算是庆贺今年的大圆满礼吧。”
曼陀宫主咂了咂嘴,整个人都有种刚双修完一般的飘飘然,不由得笑道:“愁城主啊,我这双眼见过天底下最好的须弥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不知这是谁的皮啊?”
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从不知愁身上扫过,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倒是觉得,就算是哪位世间高人的皮,也比不过城主你的这副皮相哪。”
“宫主说笑了,”不知愁勾起唇角,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画之美自然是在画师,不在画布。”
“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要是我的皮,我敢送,您敢收吗?”
曼陀宫主也是聪明人,当时就哈哈笑起来:“哈哈哈那倒是,是我莽撞了,抱歉抱歉!”
他有所耳闻,千面城主不知愁因为长得太美,反而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色相开玩笑。
不知愁不是曼陀宫里的奴隶,他是当今玄学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千面城主丧魔,不是自己能肖想的。
舟向月仗着自己是个透明人,旁若无人地从人群中挤到了这两人身边,完完整整地看了全程,也看到了不知愁所送的那幅须弥绘的内容。
正是他被钩吻带到真言殿时,墙上挂的那一幅。
原来这幅须弥绘是不知愁送给曼陀宫主的礼物。
说起礼物,舟向月就不得不想起之前不知愁送的另一个礼物——那是他送给闽南岩潭那个围屋曾家族长的圆形铜镜。
那个礼物被他说得好听,什么能帮助曾家招财聚福、安享荣华富贵,但实际上却放出了祖宅地底镇压的鬼童阿元,结果之后没几年,曾家灾祸连连,最后整个家族都快死光了。
无独有偶,一百多年前,最高时曾经在门派榜上排第三的曼陀宗似乎也是在不知愁死去前后的那几个月突然销声匿迹,隐入神秘的深山之中。
曼陀宫主开始被人称为血明王,却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舟向月啼笑皆非地心想,不知愁还真喜欢送礼。
……这哪里是送礼,明明是送终。
不知愁过来似乎就是为了送那一幅须弥绘,在大圆满礼上露个脸。
随后,他就客客气气地向曼陀宫主告别,由侍者带着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舟向月大摇大摆地跟着不知愁进了房间,打量着四周。
曼陀宫主提供给千面城主的客房,果然是极尽奢华,所有的用具一应装饰着金银珠宝,明显能看出来财大气粗。
侍者按不知愁的吩咐给他倒了一壶酒,随后对他鞠了一躬,就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不知愁一举一动间身上银饰拨动的细碎轻响。
舟向月想,不知愁还真喜欢这些叮了当啷的玩意。
一身白衣的不知愁懒懒地靠坐在床边的软椅上,拿起酒杯轻轻啜饮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
瞳仁深处仿佛泛起一片暗红的涟漪。
下一刻,他轻笑一声:“谁准你擅自进我的房间了?”
舟向月瞳孔微缩,忽然感觉到几道凉而锋利的细线缠在了他的脖颈和手腕上。
他克制住自己低头的本能,只用余光一瞥——结果发现几道鲜红的细线赫然从不知愁手中延伸出来,缠在他的手腕和脖子上。
血线极细,呈半透明状,仿佛由新鲜流动的血液拉成细丝,却无比锋利。
不过是身体自然的一点点轻微移动,他就感觉脖子上一凉,隐约多了一种湿润而温热的感觉。
因为没有痛觉,他猜测这应该是血线割破了他的脖子。
舟向月抬起眼,静静地看向不知愁,并不开口。
他心想,这么说刚才不知愁一直都能看见他。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发现了他的异样,直到现在才发难,倒也挺会装的。
不知愁好整以暇地慢慢喝完了那杯酒,然后才捏着那几根悬空的血线,缓缓向舟向月走来。
雪白修长的指尖拨弄着那几道鲜红血线,看起来有一种诡艳的美感,就像是在拨弄死亡的琴弦。
舟向月难得有耐心地等着他发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着不知愁的移动,哪怕舟向月一动不动,微微颤抖的血线也割破了他的手腕。
鲜血从细细的伤口里蜿蜒流出,沿着他冷白的皮肤缓缓向下流淌,最后从细长的指尖滴落,无声无息地落在漆黑的地毯上。
不知愁看着他笑道,“以为这只是一段回忆,我就看不到你了吗?可是我把你拉进这个幻境的。”
“真是个漂亮孩子啊,”他微笑着叹了口气,“可惜你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情:“你死了,郁归尘可要伤心了。”
舟向月怔了怔,自嘲地心道他才不会伤心呢。
你是没见上次我在凌云塔里从他手里夺走法器,要不是用舟倾威胁他,他恨不得直接杀了我。
……不过,不知愁竟然知道他和郁归尘的关系。
舟向月想了想,“你可以同时在幻境内外保持意识?”
不知愁笑着点点头,“我用你来威胁他,真是好用极了。”
这点舟向月很赞同,毕竟他上次也用得顺手极了。
不知愁看着他,挑了挑眉:“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舟向月道:“紧张啊。但这不是不能动么,一动就要被你杀死了。”
不知愁愉悦地笑了笑。
舟向月开口道:“能请教几个事吗?”
不知愁似乎心情不错,“说。”
“这个幻境,是不是会有最后一片境灵碎片?”
“是啊,”不知愁笑笑,“可惜你们是拿不到了。”
“哦,”舟向月接着问,“以及,你是境主吗?”
不知愁摇头:“我不是。”
“这样啊,”舟向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的后半句话声音太小,不知愁没有听清,不由得问道:“什么?”
“没什么,”舟向月嘻嘻一笑。
就在这时,一只银白色的蝴蝶忽然凭空出现在他们两人上方,扑闪一下翅膀,便有星星点点银白的光粉落下。
不知愁在看到这只蝴蝶的时候,瞳孔骤缩。
然而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他指尖捏着的那几根血线忽然崩断。
他蓦然吐出一大口血,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神情痛苦地捂住了心口,然后止也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很快,他身上雪白的衣衫和周围一大片地上都被鲜血染红了。
舟向月不再受血线的挟持,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认出来了?这是惊梦引。”
他一伸手,那只银白的蝴蝶便翩翩然落在他的指尖,银辉闪烁的蝶翼一起一伏。
是他从沈妄生那个魇境里带出来的。
舟向月微笑地看着不知愁,“喜欢吗?送给你的礼物。”
不知愁捂住嘴的指缝里全是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完全失去了刚才的从容,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舟向月的眼睛里满是怨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舟向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痛苦,微笑的眼中毫无怜悯。
“听说你干得不错,年纪轻轻就成了六凶邪第三。不过……”
他笑得散漫而肆意,“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兴风作浪。”
第202章 彼此
不知愁刚提出让钩吻离开,她就着急道: “不要!我就是为了给你找个身体才……”
不知愁含笑的目光往她那里瞥了一眼。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可钩吻却忽然住了嘴。
少女两只漆黑的大眼睛变得迷茫失焦,好像迷失在了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一场梦里。
付一笑不由得心里一沉。
这正是不知愁的幻术。
不知愁这才好整以暇地转头对郁归尘道:“怎么样?希望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首先,松开我。”
不知愁微笑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冷意,“我最讨厌受制于人。”
郁归尘冷冷地盯着他,虽然没有对他动手,但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不知愁料到他不会这么轻易妥协,轻笑一声。
随着这声轻笑,他雪白的颈侧忽然浮现出一个个诡异的血色符文。
那些符文的模样阴诡至极,每一笔都是一道生生刻进皮肤的伤口,鲜红血珠顿时争先恐后地从伤痕中涌出。
就像是一支无形的锋利的笔以肌肤为纸,以血为墨,不惜划破纸张,深深刻下恶毒的诅咒。
不知愁一扭头,鲜血沿着颈侧流淌,散落黑发间露出后颈上一个黑白的曼陀罗花纹。
像是一朵花化为蝴蝶,沾上鲜红血色之后,显得诡异而绝艳。
“这是血咒——只是一点小小的警告,毕竟我不太有耐心。”
他对郁归尘笑道:“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我都已经死了。”
“只是这孩子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禁得起几道血咒呢?”
郁归尘额上青筋暴起,眼神中露出抑制不住的杀意,被他攥在手中的脆弱腕骨几乎要被他捏碎。
而不知愁却笑盈盈地与他对视,仿佛在享受着他的愤怒。
两人僵持片刻之后,郁归尘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不知愁雪白的手腕上骤然回血,上面留下了鲜红的勒痕。
他微笑着站直身子,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说:“奇怪,我还以为你们除恶务尽,说不定宁愿牺牲他也要杀了我呢。”
“没想到,强大如你,也会有这么一个弱点。我还以为你能和别人不一样呢。”
少年神情微妙地眨了眨眼,“还能为了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让步,看来当年那位还没让你吃够苦头……”
郁归尘蓦然攥紧的手上骨节发白。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付一笑打断不知愁的话,“不知愁,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钩吻是境主,她根本无法离开这个魇境,如果想要给她解脱……”
不知愁道:“这个魇境不一样。”
周围几人一静。
不知愁:“你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应该已经知道,这个魇境里的鬼只要满足一定条件,是可以离开魇境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向钩吻走去。
“她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只不过是因为我,她才困在这里。”
钩吻身边依然燃烧着那一圈火焰牢笼,而他却完全视而不见,一步也没有犹豫地向火中走去。
就在他即将被火舌舔舐到的一瞬,火焰骤然消失。
不知愁勾起唇角。这个身体还真好用。
然而,还未等他再走一步,郁归尘黑色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挡在他面前。
高大的身影冷冷地看着他:“我有弱点,你也有。”
不知愁眼睛微微一眯,抬起头来直视着郁归尘。他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由得露出一丝几乎难以置信的笑容:“……你觉得她是我的弱点?你认真的?”
他问的语气满是轻蔑,郁归尘却严肃地继续道:“现在破境不一定要杀死境主了。”
不知愁一怔。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境主的记忆化为了魇,只要让境主重新想起一切的原委,就能让魇消散。”
郁归尘刻意收敛了眼中流转的金色碎光,深黑的瞳仁如深渊一般不透光,“你离开这个身体,我让她安息。”
不知愁冷笑起来:“如果我不呢?你就杀了她?”
郁归尘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不知愁嗤笑一声:“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有机会和玄琊君讨价还价。不过要讨价还价,自然是双方都要出价的。”
“很遗憾,我的价码是,你让她离开,我就把舟倾还给你。”
他叹了口气,“对我来说,与其同意你提出的方案,还不如让他们两个都去死。钩吻死了,魇境还能重启。如果舟倾死了呢……?”
“你一定懂得,这场博弈所比拼的最终不过是双方的底线。我能接受同归于尽的结局,你能么?”
郁归尘看起来几乎面无表情,可不知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有放过他每一丝最细微的神情变化。
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缓缓勾起一个血腥而阴鸷的笑:“你看,这才叫弱点。”
博弈所比拼的不是双方的底线。
而是双方所以为的,另一方的底线。
是人心。
只要郁归尘以为他真的宁愿两败俱伤也不妥协,只要郁归尘不敢赌,就不能不做出让步。
在这场博弈之中,他立于不败之地。
“说起来,你想要他怎么死?”
不知愁的笑容变得轻松而恶意,“是死于侵蚀进内脏的血咒,还是割断咽喉的血线?当然,也可以死在我的幻境里,我可以把这世上最痛苦的死法都让他体验一下……”
就在这时,他的嘴角忽然溢出一丝鲜血。
他的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抬眸对郁归尘笑道:“看来舟倾有秘密瞒着你啊……”
下一刻,他的身影忽然消失,随即出现在窗边,纵身一跃!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电光石火间,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动了。
郁归尘第一个朝窗口冲过去,付一笑紧随其后,甚至连伞蝶和楮知墨也冲了过去,而白措则被他们吓了一大跳。
少年紧闭着眼在浩荡风声中直直坠落,宛如一只折翼的白鸟。
就在空中,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有诡艳的红光一闪。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不知愁的须弥绘】!”
舟向月杀了不知愁,结果从幻境中一脱离,就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正在急速坠落。
突如其来的失重坠落感压过了一切感觉,长风在他耳边凄厉呼啸,如同冰刀一样切割着他的全身皮肤。
他被冷硬的风刮得睁不开眼,只能看见眼前一片鲜红血色。
舟向月心里警铃大作,猛然冷静到极致,全部精力都在拼尽全力地想如何求生——
就在这时,充满血色的视野忽然一暗,一只有力的手揽过他的腰,另一只手则从背后绕过肩膀、按住后脑,他被重重地拥进了一个灼热的怀抱。
脸颊贴上宽阔的胸膛,鼻尖传来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宛如被烈火焚烧得灼烫的金属,毫无温柔可言。
但不知怎么的,舟向月一闻到这股气息,整个人就无法控制地松懈下来,不再去想活不活死不死的问题。
反正不用怕了。
一个迟到的念头趁着分神的机会溜进他的脑海——看来不知愁这是狗急跳墙,想要拉着他一起死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这半个不知愁怎么这么弱?
明明都是同一株惊梦引,外面那半个不知愁中毒后还有余力逃脱,但里面这个居然一下就死了,毫无反抗之力。
这居然是他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舟倾的身体限制了他的发挥,他眼前一黑,又断片了。
舟向月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真言殿里。
他斜靠在郁归尘怀里,身上盖着郁归尘的衣服,很温暖。
看来郁归尘果然成功地救下了他,又把他带回来了。
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此刻钩吻居然坐在一边,在跟他们说话。
算不上心平气和,但一副心如死灰的神色,不像是还有精力暗算他们的样子。
舟向月想,大概是因为郁归尘的武力压制吧。
他隐约感觉如芒刺在背,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抬眸,就发现是伞蝶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种目光如有实质,隐隐带着一丝恨意。
舟向月心想活见鬼,他什么时候得罪了付一笑的这位……女性朋友吗?
……算了,他还是装作没醒吧。
“……我本来已经死了,”钩吻脸色苍白,喃喃道,“活剥下皮成了我妹妹的须弥绘,魂魄也被封印镇压,永远沉寂在须弥绘里。”
“但他把魂魄剥离出了一半,附在送给曼陀宫主的须弥绘上……来救我。”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惊醒。他把他的灵力全都渡给了我。”
“我终于拥有了我渴望已久的力量,让我能够吞噬掉我妹妹,神不知鬼不觉地完全替代掉她的身份,在这世上活下去。”
“阿嬷那么爱她,又那么讨厌我。所有人都那么喜欢她……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出来,她早已不是她,而变成了我——那个他们原本最厌恶的人。”
钩吻讽刺地笑起来,“你们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单纯又丑陋。一个人的存在,就是这么脆弱。”
“我是谁?你又是谁?”
“呵……别人认为你是谁,你就是谁。”
一朵花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有人爱它。
这世上,有被精心呵护在温室之中的名贵花卉,也有挣扎一生最终孤独凄惨死去的人。
人命和这朵花比起来,不值一提。
“后来,我因为妹妹的那幅须弥绘受到赏识,曼陀宫主召唤我来到真言殿。他说,我可以和他双修。”
钩吻冷笑一声,“呵呵,如果是格桑,大概会欢欣雀跃地与他双修吧。”
“但我不是格桑,我早就睁开了黑暗里的眼睛,窥见了这个宫殿里最恶心的秘密。”
“他在我心里,不过是一团腐烂恶臭的肉。我见过这世间最美的少年,怎么可能再忍他一分半点。”
“我拥有力量。”
“这力量足够我杀死他,然后取而代之,就像取代我的妹妹那样——当然,他的肉.体我不想用。”
“所以我只是杀了他,然后喝光了他的血。”
“毕竟,我虽然占据了妹妹的身体,却依然是个被诅咒封印的厉鬼。不知愁能给我力量,却不能解开让我腐烂的诅咒,也不能让我再在日光下暴露太久。”
“我只能以活人血肉为食,对抗这诅咒。”
“从那之后,我就成了曼陀宫主。”
“……久而久之,听说外面的人开始叫我血明王。”
传说曼陀宫主青面獠牙、神通广大、杀人如麻,好食人肉、饮人血,手段残忍血腥。
无数关于她的传说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传成一个阴诡至极的邪魔形象,让玄学界无数人闻风丧胆。
多么讽刺。
历任曼陀宫主梦寐以求的尊崇称号,最后终于降临时,是给予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鬼。
因为她血腥、恐怖、神秘莫测,宛如降世的魔鬼。
可这个魔鬼,再也没有让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神秘诡异的曼陀宫也越发神秘,最后慢慢成为了一个尘封的遗迹。
这里的主人仇恨着困住她一生的曼陀宫的一切,她根本不在乎曼陀宗的死活,只想让这个鲜血与尸骨堆积起来的宫殿永远埋葬在雪山深处。
无人知道当年曾盛极一时的曼陀宫,为何会逐渐沉寂。
无人知道,在那个风雨喧嚣的年代,披着人皮的少女走在寂静山谷的猩红宫殿之中,与一个少年魂魄栖息的般若绘相伴。
在这个浸满血泪之地,一起慢慢死去。
“……魇境里那些冒充活人的鬼是怎么回事?”付一笑问血明王。
这个魇境十分特殊,魇境本身的问题解决之后,还有那些顶替了活人离开的鬼。
那些鬼离开魇境的束缚之后不知道会在外面做出什么,他们还得去处理这些棘手的后续事宜。
不知愁死后,钩吻似乎已经心灰意冷,几乎是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