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沈星河一口答应了,他回头看向人群里的谢虎:“谢虎!”
谢虎满脸抗拒的瞪着沈星河:“干什么?现在挖坑不用找我了!你随便找个倒霉太监陪你去吧,往后你别喊我了。”
“别废话了!先带我去刑部!”沈星河冲过去把谢虎薅走了。
两个人一路坐着马车去了刑部。
到了刑部门口,沈星河和谢虎一高一矮站在威严的刑部大门前。
一排士兵手执长枪,于高阶上方巡逻,垂眼看见他们俩,呵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沈星河胳膊肘碰碰谢虎:“你见过大场面,你会答对,这该怎么说?我说我是谢清遥的夫人,人家信吗?我没有具体的凭证,别回头再给我拘进去。”
谢虎错过了一场御膳,感觉很愤怒,瞪他一眼,没接茬。
沈星河:“你别光想着吃的事了好不好,你家二爷现在明显有问题。”
谢虎梗脖子:“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这么会儿你都等不了,你就是想去找他宽心去是不是?”
“你放屁!”沈星河叉腰气得大骂:“我能肯定他有问题!”
“什么问题!二爷能有什么问题?”
“如果他没问题!他今天一定会去接我!所以我让你过去报上名字呀!现在当务之急,是咱们俩得进去!明白吗笨蛋谢虎!?”
笨蛋谢虎一愣,看见了站在沈星河身后的谢清遥。
他使坏,故意没告诉沈星河,咧嘴一笑,给沈星河挖坑:
“嘿,瘦猴,照实说了吧,其实就是二爷没来接你,你很生气吧?嗯?你是觉得二爷一朝翻身,端了架子不认人了?”
“我告诉你,天底下的人都变心了,我家二郎也不会对我变心,现在的问题是我想弄清楚他是怎么了!我怕他腿疼了呀.....”
沈星河的愈发的焦躁不安了,心疼极了:
“二郎自病愈之后,根本没有好好休养过,伤筋动骨尚且还要一百天呢,我担心他呀!
可是二郎腿疼从不与我说的,你快去呀快去呀!我想知道二郎此刻是否安好!”
身后的人轻轻拽了拽他抖动的红色发带。
“大胆!谁拽我头!”他蓦然回首,见得谢清遥立在他的身后。
他垂眼望着他,眼底噙着宠溺的笑意,抬手刮了刮沈星河的鼻子:“腿不疼的。”
沈星河昂头望着谢清遥,第一眼竟然觉得很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他清瘦了许多,阳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他的眼中虽然噙着宠溺的笑,不知是毫无血色的唇,还是那过于苍白的脸,使得他看上去带着一抹忧郁。
沈星河惊慌的低头看着他的腿:“真的么?可是你脸色很不好。”
谢清遥将他抱在怀里,抬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疼,真的不疼。
“我想你了。”他低声细语的说:“之所以没去接你,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诸地藩王还有谁与誉王有所牵连。”
站在一旁的谢虎冷眼盯着他俩:可恶,反促进他们宽心了。
“哼!二爷!您当心身子吧!”谢虎瞪他们一眼,扭头走了。
将军府在修葺,众人顺理成章的住在了皇宫里。
宫里没有孩子的太妃被发落至陵寝,说是发落,其实也是变相的还了他们自由。
大家集体住在慈宁宫,主殿是沈星河和谢清遥住,偏殿是辛川洛一家以及老马一家,其余的小屋是刀疤章七手他们住。
辛家的房子也在修缮。辛川洛收到了儿子的死讯,回了牛家山给儿子料理后事去了。辛子明和辛子静每天早朝过后作为皇帝伴读也跟着去上课。
下午时是院子里最喧闹的时候,宋氏拎着两条血淋淋的狗皮晾晒到院子里,说是入冬给三个小孩做狗皮帽子。
花嬷嬷问他从哪里扒的狗皮。
宋氏很得意:“豹房,那里老虎豹子啥都有,还有大象呢,我活这么大岁数,头回见到那么大的活物,乖宝昨天告诉我,大象,叫啥来着?什么喷他?爱里喷他?昨儿你和老马没去瞧,真亏!”
宋氏不经意看向老马的房间,见得从门板里往外冒白烟,他大惊:“哟,是走水了吗?”
花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蹙眉:“不是,老马炼丹呢。”
宋氏:“啥?”
花嬷嬷:“这些日子天天研究炼丹毒,他说用丹炉不仅能炼丹,还能炼出来的毒药碎末更不易察觉。我也是怕他一眼瞅不见再走了水,昨天帮他一起盯着。”
谢老三挂着萧朗星回来了,俩人满头热汗,萧朗星手里拿着一把小弓,大笑着说:“我今天和小哥哥去跑马了!好快活啊!”
辛子明追在后面:“小哥哥!你挂我啊!都说好了挂完石头哥哥就挂我的!别说话不算数啊!”
宋氏恶狠狠地回头:“小王八蛋你又目无尊长!嘱咐你多少次要让你改口叫皇上!”
谢虎两手竖进左右袖筒子里,蹲在主殿的窗根下,沉声道:
“二爷,您得注意身体啊,再一个,这大白天的你俩就......”
里面传来沈星河绝望的尖叫声:“谢虎!你给我滚开啊!!!”
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少,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啪”地一声,一个男人的手搭在太监的肩膀,太监战战兢兢的回头,眼神儿往上走,赫然见得一个凶神恶煞獐头鼠目的男人。
男人打着赤膊,右边肩膀刺了只猛虎,冷声问道:“有饭吗?饿了。”
“有有有,奴才给您准备去!”几个太监忙不迭的出去了。
男人一笑,对着院外喊:“小八哥!有饭啊!过来吃!”
“嗯,一会儿的,我先跟这小宫女聊几句。”刀疤一身飞鱼服,一手搭在红墙上,抵着墙色眯眯的望着手足无措的小宫女:
“哪儿的人啊?嗯?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嗯?别怕我呀,嗯?哥就是随便跟你聊聊。”
方文道从老远提着两盒子东西往前赶,喘吁吁的,大肚子上下颠颠的往院子里走:“沈爹爹!我给您买点心了!谢爹爹!在吗?爹?有事!儿子有事找您!”
方文道高升了,如今是兵部侍郎,他对此颇有微词,说自己是个文官,不想做武将,话里话外求过几次沈星河,让他帮忙劝劝谢清遥给他调去户部。
对,就是掌管税收的户部。
“这天底下,就没有把黄鼠狼放鸡窝里养的道理。”这是沈星河的回答。
谢清遥和沈星河好半晌才从房间里出来,谢清遥站在沈星河的身后,给他绑好有些松落的红色发带。
方文道恭敬立在院中,欲言又止,最终神情严肃的说:
“刑部......翻出来点卷宗。”
谢清遥给沈星河系发带的手一顿,他神情变了。
宫女太监捧着菜肴送进来了。
谢清遥轻声对沈星河道:“我去一趟。”
他下了石阶,脸色更白了,沈星河在他身后唤他:“诶!你吃了饭再走啊!”
他驻足回身望向他。
他站在阳光下,笑吟吟的也望着他。
四目相接,他抿唇笑了笑,声音有些艰涩:“好啊!”
他回去了,和众人吃了一餐饭,他让方文道也过来一起。直至他陪着沈星河吃好了一餐饭,这才带着方文道出去了。
临走时谢清遥说:“晚上可能回来的晚些。”
沈星河笑着:“好!”
晚饭时,谢清遥也没回来。
宋氏问萧朗星:“小石头,你今天学了啥?”
“我不是小石头了。”萧朗星皱眉说。
“哎呀!瞧我!我该叫皇上的呀!”宋氏十分紧张。
萧朗星笑着:“我是小星星!沈朗星!我是沈朗星!叫我朗星,或是星星!”
沈星河踢了踢他的脚,看向那些宫女太监,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太监躬身退下了。
沈星河轻声道:“忘了吗?我和你说过,别当着他们的面说你姓沈。”
萧朗星冷眼盯着外面的宫女太监:“我就是要说给他们听,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姓沈,也能当皇帝。”
老马很快撂下筷子,眼睛一转,问道:“怎么?你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吗?”
萧朗星的目光落在右边的那个小太监的脸上:
“那人叫小豆子,我听见他跟人抱怨,说狗肉就是狗肉,上不了筵席。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把好好的一个慈宁宫祸祸成什么样了。
他还说,说我八成是谢清遥的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萧家的孩子。”
众人移目看向小豆子。
沈星河冷声道:“花嬷嬷,宋嬷嬷,扎他!”
“来了!”宋嬷嬷的袖子又挽上去了,老马跑出去拿药箱,把针灸包递给他俩:
“最后给我留口气儿,我试试我新炼的丹毒灵不灵。”
花嬷嬷:“好!”
沈星河看向萧朗星,见他微微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这是他的重大缺陷。
但沈星河没法劝,他看着屋子里的这群人。
没有一个生性豁达的好人。
唯一勉强算得上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是谢清洲。
就冲他敢在皇宫还我行我素的挂着胸前的一串大粽子来回溜达,这就胜过这世上太多人了。
沈星河探头望着坐在对面吃饭的谢清洲:“老三,你觉得别人的看法重要吗?”
谢清洲一愣,抬眼望着沈星河:“重要。”
沈星河很诚恳的问他:“重要的话,那么,你为什么每天挂着大粽子走来走去?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谢清洲低头瞅瞅自己的粽子,抬眼望着沈星河,攥拳:“谁笑话我,我捣谁。”
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想了良久,眸光一亮。
裴景弛。
据大李来信,裴景弛每天的生活很规律,到了铺子干活、泡茶、大脑放空的愣神儿,浣衣、回家。
他真的算是个为数不多的好人,他的心态很稳,这边谢清遥的团队都已经入驻紫禁城,开始一手遮天了,那边大漠听说快分裂了,裴景弛仍然无动于衷。
沈星河眸光流转,轻声问萧朗星:“你想你舅舅了吗?”
萧朗星一愣:“想他干什么呀?他每天除了洗衣裳就是愣神儿。”
沈星河:“你给他写封信,就说想他了,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也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宫里。”
萧朗星乐了:“舅舅肯定不愿意来的,他和谢大哥也不亲近,他来宫里干什么呀?难不成去浣衣局吗?”
说是这么说,但萧朗星还是写了封信寄出去了。
他很快收到了裴景弛的回信:
我在这里住得很好,远离喧嚣和聒噪。
挣的钱虽然有些少,但我的心情是和乐的,小石头,你在他们身边,舅舅很放心。
有句话舅舅一直想要对你讲,待人接物你不要总是多想。
人性经不起揣摩和考验,很多事要学会视而不见。
如果有人瞧不起你无所谓,你也可以瞧不起他们。
还有很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你更不必介怀。
这种人是最胆怯的,是最懦弱的,是不敢当你面叫嚣的宵小,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舅舅从小也被人看不起过,现在还不是很开怀的活?
每个人都有缺点,谁都会面对被人品头论足。
不争不抢,不急不躁,过好你自己想过的每一天,那便是最好。”
沈星河和萧朗星望着这封信沉默了。
沈星河好想撕了这封信。
萧朗星抬眼望着他:“读的好难受啊,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萧朗星说完了话,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
沈星河不知道他能不能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生来达观豁达。
人,是群聚性的动物,注定了不可能要脱离集体而独立存在,永远能保持特立独行。
就好比他们住在宫廷,却不守宫廷的规矩体统,随性散漫的生活,便是打破了传统。
起先,只是宫人们的流言蜚语,后来,渐渐传至朝堂之中,有人直抒己见,当面抨击了这件事。
所换来的结果很糟糕,那个官员被下大狱了。
没过多久,辛家的府邸修葺好了,辛川洛怕给谢清遥惹麻烦,带着宋氏搬走了。
之后将军府也修葺好了,但沈星河和谢清遥没有住到将军府里,依旧在皇宫里住着,没有人敢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沈星河提过几次要搬回将军府,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谢清遥,很干脆的拒绝了。
“就住在这。”他说。
祠庙已建好。
那恢弘的庙宇里供奉着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
萧朗星被告知祭拜的那一日,必须要当众哭出来。
以来彰显他的孝道。
萧朗星找到了沈星河,十分为难的说:
“我哭不出来啊,宋大人和内阁的一些大臣跟我说,必须要哭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我孝顺。这太恶心了吧,为什么要上去大哭啊?”
沈星河:“不哭,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议论你,说,咦,皇帝都不哭他的母亲,他对他的母亲都如此冷漠,以后怎么能对百姓孝顺呢。
还会有人说,皇帝为什么不哭呢?难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吗?有没有可能他就是大漠人的孩子呢?
所以宋大人他们让你哭。
你不想哭也可以,因为有你谢大哥在,他会用他的方式,帮你把那些嘴贱的人都治过来。”
沈星河望着萧朗星,让他自己做选择:“到时候你哭不哭都行,若实在哭不出来,便咧嘴干嚎几嗓子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萧朗星说:“我还是觉得哭好吧。可是我哭不出来呀,今天谢大哥带我走了一遍,他跟我说,哭不出来就算了吧。
他说,如果有人非议,他就帮我把那些非议的人直接杀了。
可我总觉得没必要杀人。谢大哥选中的那些首辅机构的官员,一个个都是清官。
虽然我从前没见过清官什么样,可我知道贪官什么样,就像方文道那样,永远不会逆着咱们说话,以谢大哥的喜好为主,其他人的生死,国事,于方文道无关。
清官是恰恰相反的,那群人不会讨好谢大哥,甚至有时候会说谢大哥不爱听的话,他们眼里不揉砂子。
其实和他们相处反而挺好的,因为他们有话都当面说了,不会背地里拿咱们当傻子。”
沈星河惊讶的望着萧朗星。
他变了,从一棵濒临枯死,枯枝扎人手的小树苗,渐渐生长,在扎人的刺里结出了生机勃勃的绿叶。
沈星河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他带着萧朗星出宫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最终停在了远郊。
沈星河和萧朗星下了马车。
他牵着萧朗星的手抬头,走到城楼下,望着高高的城楼:
“我一直想带你来这个地方。”
萧朗星好奇的望着沈星河:“这是哪里?”
沈星河望着那高高的城楼:“我听宋大人说,这便是你的亲生母亲跳下去的地方。”
萧朗星抬头望着城楼。
沈星河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都呆呆的望着那高高的城墙站了很久。
萧朗星:“好高啊。”
沈星河:“是呢。”
第157章
静了长久一阵,沈星河道:“祭拜之日,满朝文武百官都在,但你可以当他们不在,你就仔细的想,把祭拜的人,真正的当成你的母亲,去想,他当时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往下跳。”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萧朗星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行了焚香礼,他跪在了殿内。
满朝文武皆跟着下拜。
唯有谢清遥站在那。
萧朗星颁布谢家昭雪圣旨那一日,特地对文武百官说过,谢清遥有腿疾,上朝可赐座,面圣可免御前行礼。
而这一次,皇上都跪下了。
他仍没有跪。
他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昭告天下,如今朝堂之上,说了算的人,是他谢清遥。
萧朗星跪在地上,周围寂静极了,闭着眼,撅着屁股,专注的回忆着那座高高的城楼。
他母亲跳下去的那座城墙。
娘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这个字眼被沈星河取代了。
他每每试图让自己想象着娘站在城墙上,奋不顾身一跃而下。
那张脸就变成了沈星河。
一身黑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他不可能跳。
他面对欺负他的人,倒是有可能会立在城楼上骂街。
骂最脏的街,歇斯底里的咒骂着每一个与他做对的人。
他会抵抗到底,把每一个人骂的哑口无言。
然后,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扭头看向他,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而平静,脸上还带着一抹看上去有点可怕的笑意对他讲:
【别害怕啊!我这样不对,你别跟我学。】
萧朗星想到这里,甚至很想笑。
他真的哭不出来,他想起沈星河以往所向披靡,飞扬跋扈的样子,他越发的想笑了,萧朗星死咬着下嘴唇,让自己千万别笑出声来。
身后静得离奇,连鸟叫的声音都听得特别真切。
他开始紧张了,所有人都等着他哭。他仓皇的抬眼,不经意的瞥见了灵位上的名字:
李珠儿。
他的母亲叫乌金珠,金子是连烈火都不怕的。
他蓦地想起了舅舅的话,在舅舅的口中,金珠子也是个泼辣凶悍的少女。
像沈大哥一样,也拥有很烈的脾气呢。
可她到生命的尽头,没有叫骂,没有抵抗,而是匆匆的将皇帝的阴谋公布于众。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也为了给他的儿子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鼓起勇气奋不顾身的跃下。
是什么让这种贞烈刚强的女人转了脾气。
是因他啊。
想到这里,小石头心里像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敲了一下。
“娘!”萧朗星的泪水落下来了。
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一泻千里。
他一遍遍的喊着娘亲,哭倒在地,连连磕头。
他含糊的说着:“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的死,换回了我的生。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如今的一切。
他一哭,文武百官也跟着哭了。
那一天,呜咽的哭声缭绕在祠庙内外。
随着时光的流逝,沈星河渐渐发现谢清遥开始变得很不同了。
重回最初他最初来到京城的问题,沈星河得出了答案,谢清遥就是有问题了。
他的话变得少了很多,眉头总是难以舒展,觉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他会彻夜辗转反侧。
在他的床榻边会摆着一把剑。
他也会从黑夜里惊醒。
沈星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他试图问过他几次,他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但是沈星河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便是他每逢做过噩梦之后,第二天谢清遥下朝回来的时辰总会比平时晚一些。
有时候沈星河会从他的衣角上看到鲜血,他问他是从哪里染上的血,他只说是刑室,便转了其他的话。
他连吓带唬的审了一个常在谢清遥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带着他兜兜转转的停在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前,战战兢兢地和他说:“就是这里。”
但门锁着,沈星河进不去。
他让小太监开门,小太监吓得跪下了,诚惶诚恐的磕头:“将军夫人饶了奴才吧,这门的钥匙只有大将军有。”
这夜,沈星河把擅长溜门撬锁的章七手叫过来了。
他非得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章七手最擅长的,但他此刻站在门板前摸着锁头踌躇不定。
沈星河:“怎么的?这锁你撬不开?”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望向沈星河挤出一丝笑:“老九,锦衣卫纪律严明,我要是撬了这把锁,一旦事发,我可能脑袋要搬家。”
他见沈星河神情变了,连忙补充:“但你找我开口,我肯定帮你,这锁我不能动,我翻墙进去看一眼,回来告诉你里面是什么,这行吗?”
沈星河答应了。
章七手翻了个跟头顺利翻过去了。
半晌他再翻回来的时候,直接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了。
章七手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他吓得倚着墙面打哆嗦:
“三个人。”章七手的声音有些颤抖:“都不像人了呀,血肉模糊的在院子里的笼子关着,朝着屋子跪着,屋子里面摆着牌位,好像是二爷家人的牌位,供桌上有这个,我看了看,是卷宗。”
那三个人,自然是李荣,乔忠,和萧宸瑞。
章七手靠着墙壁,从怀里拿出了卷宗给沈星河:
“卷宗是打开的,我取来时便是这一页摊开在桌上的。”
沈星河接过卷宗,垂眼看着:
“白氏拒之,主审命至断其拇指,白氏倚柱而笑,骂曰:
‘有死而已,断我十指又何惧。
‘昏君无道,忠奸颠倒,构陷忠良,他日必人神得而诛之。’
主审震怒之,令割其舌,尽数断其指......”
沈星河读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谢家人当初受审时的卷宗。
用冰冷的句子记录着他的至亲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白氏,是他的母亲,上面一字一句的写着他的母亲被人削断了手指,被割掉了舌头。
他提心吊胆的往下看,翻过他的母亲那页,翻过他的大哥,大嫂,他甚至看到了谢清遥和谢清洲。
在面对无情的拷打和逼供面前,他们无一肯低头,拒绝认罪。
但是沈星河唯独没有找到谢清遥的父亲。
有一页,被谢清遥撕掉了。
沈星河将卷宗递给章七手时,手也在发颤。
两个人离开那小院时,章七手神情不定,沈星河知道章七手一向胆子小:
“被二郎发现,你往我身上推就行,或是我一会就告诉他。”他说。
章七手:“那你还是跟他说吧,别让他发现之后来问责我,他.....”
他止住了话。
沈星河望着章七手恐惧的表情,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谢清遥很少给沈星河讲关于朝堂的事,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于是,他找章七手套话:
“怎么,他欺负过你?又掐你脖子了?”
“那倒不是。”章七手抬眼看了他一眼,左右四顾,声音极轻:“他关了不少人了。”
沈星河:“都关了谁?”
“别的你可能都不认识,我说个你认识的吧,关了李爷。”
沈星河愕然:“什么?李大娃?是李大娃吗?”
章七手神情痛苦的点头:“是啊!”
关了一辈子别人的人,居然也被别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