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关李大娃?”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好像是因为一个叫江廷廉的次辅。”
沈星河震惊:“江廷廉?”
章七手也很震惊:“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确实认识,是书里认识的。且对此人记忆深刻。
当时誉王举义时,裴景弛加入誉王阵营,兴兵挥师京中营救他心爱的辛苑,一路打到江廷廉这里时候,这江廷廉直接投诚了。
他投诚倒不是怕死,他是想给老百姓一个活路,不惜背一个叛徒的骂名。
他是个清官,只不过在誉王眼中,这个人不忠朝廷,将来也不会忠诚与他,所以誉王起先没打算重用他。
原文中,还是裴景弛说服了誉王,说此人是良才,可用之。
后来,江廷廉也没有让誉王失望,誉王征战之路,屡献良策,天下平定之后,他就任首辅,兢兢业业,爱民如子。
怎么到谢清遥这就要被宰了呢?
沈星河决定要去见见这个人。
章七手胆子小,让他带着沈星河去刑部显然是不行的。
沈星河出宫去了,他最先去了兵部,让守卫把谢虎叫进来。
谢虎是拿着铁铲出来的。
神情很不好:“我跟你说了!下次这个事你找太监帮你!”
他皱眉:“人在哪了?六血了是吧?”
他话说一半见沈星河神情不对,这才意识到他有正事:“怎么了?”
“你知道李大娃被关起来了吗?”
谢虎:“知道。”
沈星河:“带我见见李大娃。”
谢虎很为难,抬眼,见得沈星河神情焦虑。
沈星河:“二郎就是有问题。”
“是有。”这一次,谢虎没有反驳,他把铁铲支在一旁,面容沉下来了,想了一阵,叹声气:
“我也瞧出来了,走吧,我带你去刑部,我给你望风。”
沈星河人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隔着铁栏杆,见李大娃正跟对面的一个男人饮酒。
李大娃滋个大牙嘎嘎的乐:“江爷!实不相瞒,我李大娃这辈子就佩服有本事的高人,你是我见过的最高的高人!你品格最高!”
沈星河觉得自己多余来捞他。
“咳咳。”他咳嗽两声,歪头望着李大娃:“李爷,实话说了吧,我在你心里早就是路人了是吧。”
李大娃见得沈星河来,一楞,又大笑:“江爷!这位沈公子也是高人!别瞧他是个清瘦公子!......诶?怎么走了!沈公子,回来,错了错了,一时嘴快。”
沈星河扭头走人了。
他想象中李大娃大概是会被五花八门的刑具拷打折磨,万没想到,他此刻这么悠闲。
李大娃攥着栏杆嚷嚷:“错了错了!不提个矮了行吗!”
沈星河这才回来。
见那男人已经起身了,他四十来岁,很瘦,身上没穿囚服,一身官袍染了尘灰。
李大娃给他介绍了一下,他对着沈星河俯身一拜:“在下江廷廉见过沈公子。”
沈星河开门见山的问他:“请问江大人是如何被调来京中的,又因什么被下大狱?”
江廷廉看向李大娃。
李大娃笑了笑:“但说无妨!沈公子深明大义!不是外人!”
江廷廉无奈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了。”
这事还要从当初方文道一路去边关上任的路上说起。
方文道到了一处小村,时任县令的江廷廉作为地方官员应该接待。
方文道坐在马车里,扒开帘子一瞅这江廷廉满脸菜色干巴瘦的德行,就知道这是个不懂事的清官。
但凡懂点事,也不至于四十来岁,还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干县令了。
方文道冷声道:“行了行了,我赶路要紧,你把你名字告诉我的小厮,之后就继续去忙你的吧。”
岂料,江廷廉没有起身:“卑职给大人带了一些东西,请大人过目。”
方文道眼睛瞬间锃光瓦亮,他两步跳下了马车,大笑:
“哎呀呀!不早说呢?快快请起呀好兄弟!险些误会了!来,咱们是先吃饭还是先走个过场?”
江廷廉很疑惑的问方文道:“走什么过场?”
方文道两眼一眯:“就是遛一遛,视察什么的走个过场,你懂得!”方文道拍拍江廷廉的肩膀,笑得很奸猾。
江廷廉点头:“那便请大人随小人走一趟!”
随着方文道跟江廷廉一路行走,方文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方文道提着两只靴子,光着两只胖脚丫跟着江廷廉下了田。
方文道顶着脑袋顶的大太阳,听得对方要继续深入百姓家里看一看村民家里的现状,方文道实在走不下去了。
半晌了,江廷廉没说任何礼物的事情,白话的都是治水的问题,江廷廉想修河堤,没有钱,请求方文道给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拨出一笔银子。
江廷廉已经自费盖了一半了,他把多年积蓄都搭在这里面了,再也拿不出钱了,他说今年夏季一旦雨水多再发生洪涝,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方文道感觉自己现在正在遭殃!
他咬着后槽牙问江廷廉:“你到底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江廷廉从袖中拿出了个小布袋子。
按照方文道的经验,这里面会是小金子,或是小珍珠。
他兴高采烈地摊开小胖手:“来,本官瞧瞧是什么品相。”
布袋一撒,方文道接了满手的谷子。
他笑容再次消失了,小珍珠一度险些从方文道的眼睛里掉出来。
江廷廉沉声道:“大人!这是今年产出的谷,里面全是谷壳了,是空谷啊!长此以往,只怕百姓要面临灾荒了!建盖河堤刻不容缓,可这里太穷了,我们真的拿不出钱了!一旦饥荒袭来,只怕连城池都要遭殃!”
“混账!”方文道气得将手里的谷子和靴子扔在地上,他恼羞成怒了:
“本官跟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喝了一肚子西北风!踩了满脚淤泥!不是为了听你白话这些有的没的!说到头来,你是想找我要钱啊?要钱?信不信本官能要你的命!”
江廷廉跪下了,悲怆一笑。
方文道愤怒转身猛走几步,霍地回头指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江廷廉。”
方文道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清高,你了不起!给我等着吧你!呸!”
愤怒的方文道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江廷廉跪在地上很久,望着手里的布袋子,他想,自己仕途应该是到头了,可百姓怎么办呢。
之后,他收到了前往京中的消息,他以为是方文道公报私仇,他没有反抗,甚至很珍惜这个机会,他挨家挨户的走访了每一户的百姓,弄了个万民血书请求修河堤。
他把这血书绑在身上,他抱了必死的决心,打算把事情闹大,事情一旦闹大,迫于压力,河堤一定会修的。
【死我江廷廉一人,换回全村百姓的生,值了!】
江廷廉没想到的是,首辅谢清遥只和他随口聊了几句,便定了他内阁次辅的职。
江廷廉脑袋瓜子当时是懵的。
他身上还绑着万民血书,甚至还没来及扒开衣服,振臂呐喊,他居然就升官了?
还是内阁次辅。
他向谢清遥提出了村落修河堤的问题,谢清遥只是告诉他:
“此等小事以后不必与我上报,你自行定夺。”
那么江廷廉为什么会被谢清遥下大狱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谢清遥在兴酷吏!”江廷廉望着沈星河,声音沉重。
沈星河惊愕。
因为原文中谢清遥,架空皇帝之后,他玩过这个。
江廷廉:“探子收到消息,大漠布泰耶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了,大漠已有分裂之势。
朝堂之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不趁此良机一举荡平大漠。’
另一派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该减轻徭役,降低赋税,调养生息,以安民生。’
两派都有两派的利弊。
我与宋大人,皇上,内阁一众官员都认为目前该以安民生,调养生息,暂减赋税徭役。
因为朝内许多官员都是从底层上来的,他们都深知百姓疾苦,知道当务之急该做什么!”
沈星河:“谢清遥呢?他是什么意见?”
江廷廉:“他什么意见都没有。他在发展酷吏!”
江廷廉又强调了一遍,他似乎觉得这个人很离谱:
“他让探子潜伏到每一个官员的家中,那些探子可以探听到官员们聚会筵席上的高谈阔论。
一旦涉及到在背后抱怨谢清遥,作为堂堂兵部尚书,兼任一国首辅,正事不干,只会专权,一手遮天。
那些人第二天会被带到刑部受审。
渐渐的,第一派主战的不剩几人了。
但他是为了调养生息么?
不是,他没有同意调整赋税的决策,他只是为了集权,他在集中自己的权利!”
沈星河:“你和他因为这个吵起来了?”
“对。我不能由着他这么做下去,兴酷吏弊端重重,第一,会有探子公报私仇,涉险诬告,从而出现冤假错案。
更会有无辜的官员被屈打成招!长此以往,朝野之内人人自危,敢于直抒己见者越来越少,圆滑小人必将大行其道。”
江廷廉顿住,沉声道:“更重要的是,照着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皇上,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傀儡。他日各地藩王,一旦知晓此事,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前来造反!”
沈星河无从反驳,因为这正是谢清遥最后的结局。
被大头朝下吊城楼的结局。
江廷廉:“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他要把萧姓藩王杀光。他们自然造不了反了。”
沈星河说:“这也可以呀。”
把姓萧的都杀了,那谢老二不就无法被大头朝下吊城楼了吗?
他是这样的思路。
江廷廉愕然望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又看向李大娃,没好意思问他,这是深明大义么这。
他缓了一阵,才道:“杀光封地诸王,萧氏宗亲,你可知,皇帝会留下一个暴君的骂名吗?”
沈星河诚恳的问:“暗杀不行吗?”
江廷廉再次看向李大娃,这一次直接问出口了:“你确定这人是深明大义吗?”
李大娃一乐:“嘿,我不太懂国事,他问啥,你就说啥呗。”
江廷廉脸色很难看的解释:
“没有不透风的墙,主少国疑,如今对于皇帝的身份风言风语已经不少了。
再者,你知道杀光萧家宗族是多么庞大的一项任务?说着容易,做着太难。
萧家宗族也有门生亲朋吧?难不成都杀光?
就且当他都能杀光,好了,那皇帝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古往今来,可有这样的帝王吗?皇上将成为一个被人诟病,口诛笔伐,被天下人唾弃的暴君!
所以,你觉得谢清遥这么做,这会对谁不利?
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谢清遥在借刀杀人,在一石二鸟。借小石头的手,杀萧家的人。
沈星河没回答这个犀利的问题:“皇上对此怎么说。”
江廷廉无奈一笑:“皇上年幼,他不知道这些事。皇上只知道要杀端王,因为端王与誉王有所牵连。”
沈星河看向李大娃:“关爷,你怎么被关进来的?”
李大娃:“我当时正在当差呢,他俩当着我面吵起来了,然后谢爷罢免江大人了,让他滚。
江大人还挺激动,扯脖子说,‘滚之前话得说清楚,他质问谢爷是否是想专权。’
谢爷乐了,说‘你不必滚了’,然后谢爷看着我,让我直接把他杀了。”
李大娃皱眉,沉声道:“我问谢爷,‘江廷廉是忠的,为什么杀他。’谢爷说,‘那你就跟他一块下大狱吧。’”
李大娃回头,看着角落里的绣春刀:“谢爷说,若我不杀他,就一辈子跟他关着吧。”
李大娃一拍江廷廉的肩膀:“你放心!我李大娃就算被关一辈子,我也不杀你!你是忠的,是清官,我为啥杀你!
我李大娃见过多少流水的县太爷了,都他妈一个比一个脏,包括方文道!
但是,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真干实事,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官,江大人,我敬仰你!你是好人,是忠的,我杀你,那我成啥了!”
是呢,恶捕头都懂的道理,谢清遥怎么不懂。
小疯子想干什么。
沈星河转头走了。
江廷廉的问题悠悠在沈星河的脑海里回荡着:
【你觉得,这会对谁不利,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沈星河回了寝殿,等了良久,没有等到谢清遥。
萧朗星也没有亦如往常过来找沈星河玩耍。
天黑了,萧朗星近身的小太监来找 他,带着个太医,说是请 他快去劝劝皇上。
皇上下午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晚膳也没吃,小太监担心皇上龙体有恙,来求沈星河了。
沈星河听后一路朝着萧朗星的寝宫去了。
他到了寝殿,外面守着几个太监对 他行礼。
沈星河走过去尚未敲门,里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萧朗星将门打开,满脸惊恐地望着 他:
“沈大哥,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你陪我待会行吗?”
沈星河见从没见过萧朗星这样的一面。
他让太医先回去了,独自走进屋内,见得屋子里的蜡烛被他尽数点上,灯火辉煌的。
他将门掩好,看向他:“你怎么不去找我?”
“我不知道谢大哥在不在。”他咽了口唾沫,话里毫无逻辑。
沈星河他走过去了,上了罗汉榻,萧朗星爬上了罗汉榻的另一边,他仍满脸惊慌地样子。
“怎么回事?”
萧朗星如实说了。
萧朗星下午与子明和子静一起放风筝。
萧朗星带着风筝奔跑在朱红色的宫墙下,一拐弯,见得一队太监提着泔水似的东西往前面走,他有些好奇的叫住了那队太监:
“这不是倒泔水的地方,你们提着这个是做什么去?”
太监行了礼,低声道:“是给冷宫的人送去的。”
“冷宫?”萧朗星更好奇了:
“这皇宫里的嫔妃被谢大人派去守陵寝了,哪还有什么冷宫的妃嫔。”
太监跪在地上轻声回萧朗星:“皇上与奴才一去便知。”
于是,萧朗星回头让朱子明兄妹先回去。
这队太监带着他去了一间偏僻的院子。
门板是开着的,他走进去,好奇的望着这件荒废的院子。
杂草将砖缝挤得歪歪斜斜,萧朗星往前走,推开了主殿的门,梁下半吊着一个男人。
男人没有四肢,两只眼睛也被挖出去了,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稀疏的头发披散着。
在他的身后摆着一排灵位,灵位的桌子上除了贡果,线香。
还有一把长枪。
萧朗星连连后退,看向那为首的太监:“那是谁呀?”
“回皇上的话,这是太上皇。”
太监说完了话,整齐的站在萧朗星的身后。
萧宸瑞听得皇上二字,动了一动,他太久没开口了,只轻声问:“是朗星吗?”
他的嗓子沙哑极了。
萧宸瑞颤巍巍的说:“朗星,你要记着啊,谢清遥是在拿你当傀儡。孩子,你一定要防着他。
孩子,你记着父皇的一句话,龙椅只有一把,天底下的人却都想坐上那把椅子。
孩子,记着.......”
“别说,你别说话。”萧朗星抓起了自己的袖子,他低头望着自己的鸡皮疙瘩。
他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不是因为目睹了萧宸瑞的惨状,而是因为萧宸瑞那饱含关爱,极具父爱的一声又一声的:
他莫名觉得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
他很想吐,他弯身张着嘴,嘴巴开始拉丝了。
萧宸瑞:“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我的胞弟,你的亲皇叔被他构陷参与了誉王谋反,我的母亲,你的亲皇祖母,被他生生削断了手指,孩子,别忘了这些,我们萧家与谢家的仇恨,不共戴天啊,孩子,他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孩子,给父皇一个了断吧,这些血债,你一定不能忘.....”
“你他妈的闭嘴啊!”萧朗星“哇”地一声吐了。
他弯腰捂着肚子,对着半吊起来的萧宸瑞吐了满地。
萧朗星呸呸呸的淬着唾沫。
他恶狠狠地抬眼望着萧宸瑞:“谁是你孩子!你......”
“原来他是故意的啊。”萧宸瑞咧嘴笑了。
萧朗星止住了话。
萧宸瑞:“他故意要看你,今日肯不肯给我一个了断了。
如果我没猜错,在这间房,一定会有一把武器。
如果你因我心软,顾及你我父子之情,你给了我一个了断,违抗了他的决定,今日之我,便是明日之你。”
他诡异的笑了,显得格外狰狞:“恭喜你了,通过了他的考验。
你猜,以后还会有这样的考验吗?
你就好好的,当他的狗吧。
你以为宫女太监对你跪拜便是敬你?你以为满朝文武给你磕头便是拜你?
错啦,是敬的他是拜的他。
因为他手上握着实权。
哈哈哈哈哈,终有一日,你会切身明白我今日所言,但那一天,你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萧朗星也咧嘴笑了:“你别想激怒我,好好在这受罪吧,后半生,有你的罪受。”
萧朗星转头撞开了太监,他跑走了,在他的背后传来了萧宸瑞毛骨悚然的笑声。
萧朗星面白如纸的望着沈星河:“他到底在笑什么?我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沈星河却想的很明白。萧宸瑞在笑,他已经在他的儿子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而这根刺,是谢清遥允许被种下的。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一队太监故意的经过。
他和章七手晌午才去了那地方,那把钥匙,只有谢清遥一个人有。
章七手也没有看到枪,而且那地方还有李荣,还有乔忠。他们三个人被锁在笼子里,面对着灵牌跪着。
但下午的时候,却只有萧宸瑞被倒吊梁下了。
萧朗星沉声道:“我有点害怕,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他在害怕,萧宸瑞说的是真话。
但这个答案,沈星河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把不安的萧朗星哄睡着了,独自出了他的寝宫,一出门外,见得谢清遥立在外面等着 他。
两个人无声的走回去,唯有寒蝉凄切的声音。
谢清遥大概是知道沈星河去见过江廷廉了。
或许也会猜到,江廷廉会对 他说什么。
所以,他下午就动手了。
回到寝殿,沈星河将门掩上,回头望着谢清遥。
“你今天是故意的吗?故意让朗星见到萧宸瑞?”
他开门见山的问。
“对。”谢清遥也坦然的承认了。
沈星河:“你故意把枪放在房间里,你想试朗星是否听你的话?还是想,试他有没有对他的亲生父亲心软?”
“两者都有。”他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再次想起了江廷廉的话。
【这会对谁不利?他意欲何为?】
沈星河有些没胆量的问下去了。
他觉得这个问题往深了问下去,会面临一个残酷的局面。
但迅哥儿教导过我们: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喘息着,鼓起勇气的望向谢清遥:“你是在杀与不杀他之间徘徊吗?”
“对。”
他轻飘飘的承认了。
沈星河的心跟着一抖。
他强调了一遍:“我指的是小石头。”
“我知道。”
屋里一阵漫长的寂静。
沈星河的手冰凉。
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轻声问:“请问,你为什么想杀他?”
谢清遥幽幽的望着 他:“因为我没打算放权给他,他终有一日,人大心大,会不甘于坐一个傀儡。”
为什么没杀他,这自然不用问了。
是因为沈星河。
沈星河:“那你当初为什么当初自己不做这个皇帝?”
谢清遥:“我现在也可以给他薅下去,但他还是活不了。”
“为什么。”
谢清遥:“如果他像最开始那样耽于享乐,是个无心皇位的人,我自可让他活,我甚至会让他痛快的活。
但他在认真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帝王,他在国策上与我的见地持有很多不同的意见。
例如,端王涉嫌曾与参与过誉王谋反之案,我不仅要杀端王,我还要杀光端王的儿子。
他却与我说,毕竟是涉嫌,尚无确凿证据,难堵悠悠之口,他说如果做的太绝,很可能会引其他诸地藩王的恐慌,他们会以为朝廷要制衡打压藩王,反引他们心生逆反,倒不如温水煮青蛙,留着慢慢杀。”
沈星河:“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啊。”
谢清遥:“留着慢慢杀的结果,是杀光那日,还是一样会引各地藩王忌惮。甚至夜长梦多,给端王的儿子留以喘息之地,变节丛生。”
沈星河:“我感觉你说的也在理。”
谢清遥:“像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很多,他做不到永远听我的。”
沈星河好奇的望着他:“可是即便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也做不到永远听你的吧?
为什么要永远听谁的,正常的交流讨论,谁有道理就听谁的,这不就可以了么?”
谢清遥:“可是龙椅只有一把,最终的决策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一阵漫长的寂静。
谢清遥移开了视线,他轻声道:“星星,咱们不说这些了吧。”
“我想认小石头做儿子。”
沈星河沉静了良久,轻声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有一句话写的很好。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他看向谢清遥:“你志不在庙堂之上,何必为难自己,你如今在做的,是你不喜欢的事。”
谢清遥望着 他:“你觉得我喜欢做的是什么。”
“疆场。” 他一时一刻的犹豫都未曾有,几乎脱口而出。
沈星河太了解谢清遥了。
他见过谢清遥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时的专注样子,也见过他纵马飞扬时的样子。
他也目睹过谢虎对他的袍泽之情。
在那个地方,他有历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战友。
他们可以无条件的信赖彼此。
那才是他擅长且热爱的事。
谢清遥又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踉踉跄跄的坐在了椅子上。
沈星河心口一痛,问道:“你腿疼?”
“没有。”谢清遥恍惚而抽离的抬起眼:“我不可能再把谢家人的性命,交给萧家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