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寒石闻言一怔,随即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的对,好东西应该分享才是。”
说完,他略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重新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径直递到了周祺煜面前,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感谢王爷对南星的照顾,卑职这碗酒,敬您!”
“客气,应该的。”周祺煜难得没有拒绝,端起酒大大方方地一饮而尽。
齐寒石紧随其后,也跟着干了一碗,连个缓冲都没有,转头又将酒满上,再度递了过去,“想必南星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还望您海涵。”
“将军言重,本王求之不得。”周祺煜利索地接了过来,仰头又是一碗。
自此,两人像是较上了劲儿,你来我往地拼起酒来,偌大一坛“烧刀子”,顷刻便见了底。
南星终于坐不住了,生怕再这样下去,非得喝出人命来,于是连忙挡在两人中间,“你俩还有完没完?”
眼看着周祺煜将酒碗再一次递到嘴边,南星干脆一把抢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进去。
一口烈酒下肚,还没尝出个所以然来,喉咙先行着了火,之后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眼泪倏地流了下来。
“你疯了!”向来无悲无喜的庆亲王,竟罕见地着了急,他将酒碗重新夺回,顺势扔到一边,另一只手抚上南星的后背,极尽温柔地轻轻拍了起来。
慌忙为南星倒水的齐寒石转身看到这一幕,瞬间便僵住了,心中汹涌而来的钝痛,怕是再烈的酒也无药可救了。
他终于还是认输地苦笑了一下,径直将手中的水递给周祺煜,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奈地说道:“好好照顾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无比虔诚地看了一眼南星,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之后落寞地垂下眼,转过身,抬脚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王爷宣示主权了,唉,寒石兄,叹息叹息。。。
正月十五,火树银花,却过了个“哀莫大于心死”。
齐寒石走得形单影只,在本该热闹的夜里,显得分外孤寂。
“寒石!”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
方才咳掉半条命的南星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齐寒石脚步一顿,吐纳调息了半晌,这才攒够了回头的勇气,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天冷,快回吧,别冻着。”
“寒石……”
看着他失落又消沉的模样,南星感同身受,心疼得快要窒息了。可是感情的事,容不得藕断丝连,与其这么不清不楚地耗着,不如清清楚楚地摊牌,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
南星走到齐寒石近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你之前问过我……和庆王……”
“别说了,”齐寒石生硬地打断了他,“别说了……我知道了。”
南星的目光黯了黯,顺从地住了口,顿了片刻,继续道:“寒石,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兄弟……”齐寒石苦笑了一声,这短短两个字,从南星口里说出来,他便知道,是自己输了。
齐寒石闭了闭眼,不甘心道:“可是我上次来,你明明说……和他不是想的那样。”
南星垂下眼,无奈地说道:“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
“是他逼你的?”
“不是!”南星连忙抬头否认,“王爷没有逼我,从头至尾都是我心甘情愿,他对我很好。”
“可你想过没有,”齐寒石一针见血道:“他不是普通人,他的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你这样耗下去,根本等不到结果的,到头来,受伤的都只有你一个。”
南星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自然是想过。”
“那你还往火坑里跳?”
“你当我没出息也好,情不能自已也罢,”南星自嘲地说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便等不到结果,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可是我有!”齐寒石将心里话脱口而出:“我不忍心看你这样糟践自己,你若铁了心地跟他,我不拦着,可若他哪天负了你,我也决不答应。”
“寒石……我不值得你这样……”
大概是被方才的烈酒冲撞到了,南星鼻子一酸,眼圈顿时红成一片,“不该这样的。”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得了我么?”齐寒石笃定地看着他:“南星,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点头,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
南星简直更难过了,“寒石,别这样,别浪费在我身上,你值得更好的。”
齐寒石惨淡地笑了笑,“就连你都说情不能自已了,更何况是我。”
可事已至此,他终究舍不得让南星为难,压下心痛安慰道:“古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想让我放下你,总得给点时间啊。”
南星的眼泪倏地掉了下来,“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难过。”
“傻瓜,谁像你那么脆弱!”齐寒石故作轻松道:“都听你的,你若只想要我做兄弟,我就是你最好的兄弟。”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原本想最后抱一抱南星,终于还是作罢,顺势摆了摆手道:“外面太冷,你身上还有伤,别再冻坏了,回去吧,记得写信给我。”
南星心酸地点了点头,勉强忍住泪,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这就回去写,以后让齐兄天天有信收,争取能把你烦死……”
“好,”齐寒石道:“我等着。”
眼看正月十五告一段落,鸡飞狗跳的春节算是勉强划上了句号。
按着林谨如的话说,最近放屁都能砸到脚后跟儿,实在是倒霉的厉害,于是他忍无可忍地找来算命先生,神神叨叨地给他和南星算了一卦。
据那半仙说,他二人八成冲撞了岁君,这才会“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
太岁坐没坐头上不知道,反正林太医是坐不住了,回头便拉着南星直奔了观音庙,好一通兴师动众拜佛求神,顺道求了一堆祛灾用的平安符,这才勉强作罢。
其实对于犯不犯太岁,南星自己倒没所谓,他真正操心的,是王爷和坨坨一大一小两个累赘——特别是周祺煜,属马又赶上本命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过年槛儿”。南星生怕他一不小心过出问题,早早便将红绳红腰带备了个全套,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招呼。
都说红色聚阳,“扎红”便成了民间驱邪避凶的传统,周祺煜虽然不屑,但也没拒绝,一天到晚的任由南星折腾,可谓是从头红到脚,看着倒是喜庆。
转眼间,南星背上的伤,淡得只剩下一道不显眼的痕迹,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一如往常。
这天,好不容易赶上休沐,他贤惠地给胖坨洗了澡,趁着外面阳光明媚,搬到院子里给娃梳头,忽见刘管家大惊小怪地跑了过来。
“先……先生,四皇子殿下来了!”
南星梳头的手一顿——四皇子?不就是周祺煜的弟弟周祺阳么,跑来这里做什么?
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远处滚地雷似地蹿出一个半大的小人儿,离着老远便招呼道:“南星,本皇子看你来了!”
南星:“……”
若说起来,周祺煜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真是了不得。不久前,因为那场不明不白的中毒,他两眼一翻,昏迷不醒,小命都被折磨掉了半条。
谁知人家鬼门关中走一遭,全当是出游踏青了,如今风风光光返回人间,哪还有半点儿虚弱的影子,生龙活虎地,重新活成了一块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周祺阳年龄不大,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不正经”,一肚子花花肠子弯弯绕,心眼儿多的跟漏勺似的,也不知究竟随了谁。
自打他上次看过病,对于南星那张神仙画中才有的脸,就再也不能忘怀了,卧病在床都没耽误他犯花痴,天天啃着被角,心想那位神仙小太医,怎就生得那么好看。
等他病好之后,前前后后一打听,这才知道,小太医原来一直都住在庆王府中,当下就按耐不住了,冲着母妃好一通软磨硬泡,这才换来了一次出宫的机会。
当然,因为庆王是他三哥,周祺阳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虑的——他总觉得,自己这位哥哥,虽然人长的标致,却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性子实在清冷的厉害,用热脸去贴冷屁股,都够呛能捂过来。
尚且年幼的他,自然想不明白南星住在庆王府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懒得去想明白,反正自己天生一个“行动派”,既然心心念念,想做就去做喽。
第七十五章 梳头
头来之前,周祺阳在宫里臭美了半天,使唤一众宫女,光一个发型就给他折腾了半晌,可等他风风火火跑过来,却发现神仙小太医正在给别人梳头,心里顿时就不能平衡了,指着面前的小胖子脱口道:“哎,这个肉团子是谁?”
坨坨:“……”
“肉团子”三个字毫不留情地戳中了胖坨的死穴——他平生最讨厌被人说胖,含沙射影也不可以!
他哀怨地看向周祺阳,用无比愤恨地眼神表达了严正抗议:你才是肉团子,你们全家都是肉团子!
南星忍着笑,站起身对小皇子行礼道:“卑职见过皇子殿下。”
“免礼免礼,跟我不必见外!”周祺阳挥退侍卫,舔着脸凑了过来,小大人儿似地说道:“听说你最近受了伤,伤得重不重啊,好了没呀?”
南星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劳殿下挂念,卑职的伤早已痊愈,倒是殿下的身子刚刚恢复,还应多注意些,快快里面请。”
周祺阳抻长脖子朝屋内张望了一眼,生怕连他三皇兄一同看出来,连忙道:“不……不了,这院子挺好,阳光足,就在这儿吧。”
南星没再坚持,招呼着佣人将桌椅板凳一同摆了出来。
周祺阳趁这工夫偏头看了一眼胖坨,熟络地问道:“哎,你叫什么?为何也在我皇兄的府上?”
胖坨余气未消,白了他一眼,爱答不理地背过了身。
周祺阳也不在意,契而不舍地问道:“哎,你和神仙小哥哥什么关系?他怎么还给你梳头呀?”
胖坨依旧无动于衷,赏了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周祺阳:“……”
南星端着一盘果仁蜜饯走了出来,抬眼正看见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一幕,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解释道:“坨坨不能说话,还望殿下见谅。”
“不能说话?”周祺阳皱紧眉头问道:“他是个哑巴?”
南星摇了摇头,尽可能通俗地说道:“他不是哑巴,只是因为娘亲不在了,伤心难过,因而发不出声音。”
周祺阳听了个似懂非懂——这伤心难过与发不出声音有什么关系?于是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自己若是没了亲娘,会是个什么惨状,瞬间就感同身受起来。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自己的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把糖官儿,递给坨坨道:“给!你尝尝,这个可甜呢。”
坨坨闻言,矜持了半晌儿,终于没能抵住诱惑,默默地伸出了手,可是因为手太小,一次性拿不完,就蚂蚁搬家地来回倒腾了几次,这才勉强全部拿光。
周祺阳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手上的糖渣儿,说道:“这玩意儿宫里有的是,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多带点过来。”
坨坨难得抬起眼,一脸期冀地看向他,捡起一个糖官儿放在嘴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一边旁观的南星甚是欣慰,他招呼周祺阳坐下,关切地问道:“殿下近来恢复的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周祺阳看向南星,秒变花痴,捂着胸口嘤嘤嘤地说道:“人家恢复的倒是不错,可是心里总是挂念你,天天盼着你能进宫看望人家。”
“……”南星忍着牙疼,有些抱歉地说道:“殿下这次涉险,皆因卑职当初的那副药,否则也不会……”
周祺阳人小鬼大地打断道:“母妃都和我说了,你是被冤枉的,整件事与你无关,再说……”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哎,对了!听说那个姓安的狗奴才还打你来着?”
南星知他说的是内务府安公公扇他的那一巴掌,脸上顿时条件反射一片火辣辣的疼,苦闷地笑了笑:“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那怎么行!”周祺阳的眉毛倏地皱成了小山,“狗奴才仗势欺人,竟敢欺负到你头上,本皇子第一个绕不了他!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姓安的给你提溜过来。”
南星简直啼笑皆非——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得仰仗着半大的孩子帮忙撑腰,说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他慌忙拦下周祺阳道:“不劳殿下费心,听说安公公被杖责了三十大板,伤得不轻,到现在都没能好利索。”
“才三十,还不够挠痒痒的,再说,那是我母妃罚的,你这口恶气还没出呢!”好不容易逮住个能在神仙哥哥面前威武雄壮的机会,周祺阳拍着胸脯,扬眉道:“这事你别管,包在我身上!”
南星:“……”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是单看周祺阳倔驴似的脾气,倒是和他那混不吝的三皇兄如出一辙。
过完了嘴瘾,周祺阳想起南星方才给肉团子梳头,心里顿时被人挠了痒痒似的,捧着心喃喃道:“嗯……今天出门风大,把人家的秀发……都吹散了。”
南星不明所以,端详了他片刻说道:“没散呀,梳得好好的呢。”
周祺阳干脆手动刮起一阵旋风,冲着原本梳好的发髻好一统摧残,几下便挠成了一头鸡窝,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现在呢,散了没?”
南星:“……”
于是,当处理完政事的庆亲王风尘仆仆打道回府,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周祺阳那张傻得冒泡的脸,正二百五地倚靠着南星,享受着神仙哥哥梳头的礼遇。
周祺煜:“……”
“哎,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南星手上动作不停,冲着周祺煜说道:“四皇子殿下来了。”
胖坨见状,将手中糖官儿一股脑儿地塞进嘴,从椅子上爬下来,倒腾着小短腿跑了过去。周祺煜娴熟地抱起他,好整以暇地戳在南星身边,像是看热闹似地,站了个一声不吭。
被自己的皇兄旁观梳头,周祺阳只觉得一阵恶寒隔空袭来,舌头顿时打了个结,瓢着嘴胡乱说道:“哥……哥三回来了。”
南星有些诧异——“哥三”是谁?顿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三哥”。
周祺煜倒是没计较,还算客气地点了个头,温和地“嗯”了一声。
因为常皇后与纯妃的关系,他与周祺阳这个弟弟并不算亲近,一年到头,也只有宫宴时才能见上几面,外加年龄相差悬殊,自然没什么共同话题。
不过小皇子活泼可爱,又天生有着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从来也不讨人嫌。
眼看着三皇兄冰山压顶寒意渐浓,周祺阳终于还是挺不住了,如坐针毡地苦熬着神仙哥哥给他梳完头,连忙说道:“哎呀,时间不早了,母妃还等着我回去。”
说完,他简直一刻也不敢多呆,起身便要告辞回宫。
南星自然明白宫中规矩繁多,便不再强留,一同起身送他出府。
还没走出两步,却见周祺阳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在三皇兄的视监之下,硬着头皮对南星道:“你放心,安公公那狗奴才交给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
南星:“……”
第七十六章 赔罪
当夜,南星哄胖坨进了梦乡,转身回了房,毫无意外地,周祺煜已经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他垂首翻了页书,慢悠悠地开口道:“报仇雪恨是怎么回事?”
“什么报仇雪恨?”南星怔了怔,这才想起周祺阳临走前的那句话,不以为然道:“小殿下胡乱说的吧,八成是说着玩的。”
周祺煜不依不饶,“怎么个报仇法?”
“你还真当真啦?”南星哭笑不得。
周祺煜掀起眼皮,“不当真就不能问了吗?”
南星顿时哑然,但是心里明白,只要是庆王爷想知道的,就没有他问不到的,一切抵抗终是徒劳,于是十分知趣地缴械投降,高度概括道:“小殿下想把安公公找来,当面跟我赔罪,就是说说而已。”
大概是嫌自家媳妇还要仗着外人撑腰,周祺煜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地指使道:“头发乱了,束发!”
南星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分诧异道:“大晚上的,都要睡了,还束什么发呀?”
周祺煜才不管这一套,浑身拧巴地沉着脸,“本王愿意!”
南星:“……”
平白无故的,这是又犯什么病了?
他稍稍琢磨了片刻,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货八成打翻了醋坛子,在找他秋后算账。
可人家周祺阳,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岁,为着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至于吗?
南星啼笑皆非,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除了耐着性子哄着,还能怎么办呢。
因为小皇子中毒一事,内务府总管太监安耀廷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结结实实地胖揍了三十大板,屁股当场开了花,差点儿连小命呜呼着归了西。
平日里他仗着常皇后的权势,飞扬跋扈惯了,从来都是旁观着给别人用刑,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板子会落到自己身上。
安公公在床上呲牙咧嘴地撅了两个多月的屁股,这才勉勉强强地下了地。虽然小命算是保住了,可他心里却总是抑制不住的惴惴不安。
早知会有这么一出,打死他也不敢招惹郁太医这个“祖宗”,一想到庆亲王那张“鬼见愁”的脸,安公公就不由自主地遍体生寒——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这事恐怕完不了,真正要命的,可能还在后面。
然而,他只想对了一半,这厢周祺煜的大招还没等来,小皇子周祺阳,先行发难了。
别看周祺阳年纪不大,犯起混来,杀伤力一点不小,撒泼打滚地找定了安公公的麻烦——非要把他五花大绑地送去庆王府,当着郁太医的面亲自赔罪,才肯善罢甘休。
安公公势力再大,也不过是个奴才,倘若没有常皇后在背后罩着,简直连条狗都不如。
可具体到陷害南星这件事上,皇后娘娘没打成狐狸,反倒惹了一身骚,简直腻歪坏了。她巴不得能把安公公赶紧祭出去,该赔礼陪礼,该磕头磕头,无论如何,也得想方设法先把周祺煜那个刺头稳住,尽快掀过这一页,再这么折腾下去,老命都要交代了。
于是,屁股还没好利索的安公公,这天一大早,就被小皇子拖去了庆王府,兴师动众地去给郁太医赔礼道歉。
若不是有纯妃娘娘拦着,周祺阳都能将他敲锣打鼓地送过去,人还没进府,大嗓门先喊了出来:“南星,人我给你带来了,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南星:“……”
安公公大概是被小皇子折腾惨了,看到南星,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一叠声道:“郁太医饶命啊!”
周祺阳瞪了他一眼,“饶你?想得美了吧!”
安公公连忙跪倒在地,小鸡啄米似地磕着头,“郁大人,都是奴才的错,害您吃了苦,奴才知道错了,求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一回吧!”
周祺阳一挑眉,“这就算了?之前的那个巴掌怎么说?是你自己来,还是……”
“我来,我自己来!”安公公说着,冲着自己的脸一顿猛抽,边抽边道:“奴才愚蠢,奴才狗眼不识泰山,求郁大人行行好,开恩啊……”
“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热闹得跟放鞭炮一样,安公公的脸,顿时肿成了一块发糕。
南星看不下去了,无可救药地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安公公既已知错,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啊?就这么算了?”周祺阳显然意犹未尽,“你也忒好打发了。”
南星扯出一抹苦笑,不然呢——他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人微言轻的,人家好歹是内务府总管,见好就收吧。难不成非让安耀廷自己把自己抽死,闹出人命才算完事?
但在安公公心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解读——也不知面前这位郁太医,究竟哪路神仙下凡,大燕上下统共三位皇子,其中两个都恨不能把他捧在心尖儿上,动人家一根汗毛,要得是你一整条命,这谁招惹的起!
安公公为能活命,自然就不能要脸了,这顿嘴巴抽得,当真是下了“血本”,几下便把自己抽了个眼冒金星,直到南星替他求情,这才晕头转向地收了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一番举动,让他手背上殷红如血的胎记从袖口中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南星倏地皱起眉,开口问道:“安公公,您手上……”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石破天惊的哭声在身后乍响,众人皆被吓了一跳,纷纷寻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还没有成年人腿长的孩子,仿佛是受到了巨大惊吓,正浑身颤抖着,嚎啕大哭。
“坨坨……”
南星浑身一僵,结结实实地怔在原地——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坨坨,这个小家伙无论是灿烂的笑,还是伤心的哭,从来都是默默无声得让人心疼。
南星曾无数次幻想他开口,该会是怎样一种天籁般的美妙,却从没想到,竟是今天这般撕心裂肺。
听到哭声,他来不及惊喜,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怎么了?别哭……乖……告诉哥哥。”
坨坨颤抖得像片风中枯叶,噙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公公,哆哆嗦嗦地举起小手,指着他喃喃道:“娘……娘……”
南星瞳孔皱缩,飞快地反应过来,随着坨坨手指的方向,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安公公。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安耀廷一脸懵逼,完全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自己是个阉人,入宫做了太监,也不至于被这矮团子大庭广众之下地喊娘吧?再说,刚才那些巴掌都实打实扇在自己脸上,疼也碍不着别人,他哭个什么劲儿呀?
“安公公,别来无恙。”
安耀庭:“!!!”
怕什么来什么,人对于危险与恐惧的直觉,往往准得出奇。
这一声嗓音凌厉,听上去轻飘飘的,却仿佛裹挟着数九寒冬最彻骨的冷,冻得安公公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险些连三魂七魄也跟着一起结了冰。
安耀庭瑟缩地像是只待宰的鹌鹑,眼睁睁地看着周祺煜由远及近地走过来,方才脸上的懵逼之色悉数褪去,转而被一种极度恐惧取而代之。
周祺煜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这一路走得闲庭信步。他不慌不忙地从南星手里接过坨坨,低声安慰了两句,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那孩子原本震耳欲聋的哭声,竟奇迹般地偃旗息鼓了。
“安公公,”周祺煜眉目不惊地偏过头,一双眸子像是盯住了猎物,一眨不眨地说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把我家孩子欺负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