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聒噪还未结束,阿珉也没来得及把他挥开,靠近的众火把渐渐映亮了身边的峭壁。自上而下,一颗硕大的、双目圆睁的蛇头自始至终地悬挂在那儿,随着火光,瞳孔徐徐一转,定在了阿珉身上。
阿珉呼吸一顿——他居然没有感受到这条巨蟒的呼吸!
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巨蟒倏忽挣脱开如同封印的巨石,霎时间天崩地裂似的,卷起呼啸的夜风吹熄了所有火焰,世界堕入黑暗之前,阿珉听到了华子邈难以置信的惊呼:“我为什么动不了?!”
他猛一振臂,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也仿佛被上锁似的,竟然难动分毫。
呼吸也随之越发沉重,越发缓慢,阿珉脑中一派惊诧,却都敌不过一股席卷而上的睡意。
……那些溅在皮肤上的蛇血,竟然如此的无孔不入。
「阿珉!」凤曲的惊呼犹在耳畔,奈何两人都受制这副躯体,一痛俱痛、一死俱死。
阿珉犹然试图挣扎,可是浑噩之间,某颗尖锐的毒牙已经逼近他的脖颈。
旋即伤口剧痛,阿珉抑住痛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软。一道巨力在他腰间一扼,紧接着便是耳边烈风,那道力量裹带着他风驰电掣般窜了出去。
眼前蓦然一黑,万籁俱远。
唯独最后一丝清醒,捕捉到秦鹿再也没能压下的本音:“凤曲——?!”
睁开眼,四下昏暗,秦鹿和曹瑜等人都不见了踪影。
四肢仍然沉重不堪,凤曲尝试和阿珉对话,但抛出的呼唤都石沉大海,阿珉似乎比他更难接受这个处境,也不知是尚未清醒,还是不肯说话。
凤曲咬牙甩了甩脑袋,静心观察起自己身处的地方。
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他和阿珉的腰部被一股力量裹挟,但还没能看清罪魁祸首的长相。
现在回忆起来,那股力量实在巨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人的手臂或者武器,而是某种更加柔韧的、冰冷的东西,就像是……
尽管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但凤曲抖了抖,还是忍不住怀疑:
那该不会是蛇尾巴吧?
难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条巨蟒“绑架”了?
周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透不进一丝光。看上去,他正身处某个洞穴,四周堆放着干草垛,他原本躺着的地方,也浅浅凹了下去,看上去,是一个固定供给某人休息的卧榻。
甚至还贴心地在他后脑处塞了一个草枕。
凤曲活动手脚,发现除了战斗之后的疲惫和些许蛇毒残留带来的麻痹,他也没有被人再行束缚。
如果真是被蛇绑架,这条蛇好像也没打算立刻吃了他?
“阿珉,就算你再怎么装死,我们也得想办法出去啦。”
「……」
“没事啦,不要害羞了,稍微失误很正常的,我们还活着就不错了啊。”
「………」
凤曲一个人实在怕黑,正考虑说点什么坏话气一下阿珉,阿珉总算开了尊口:「先出去吧。」
“出去?”凤曲问,“我们还在山里吧?天亮了吗?”
阿珉道:「出去才知道。」
也是,说不定他不是被蛇抓了,而是秦鹿他们把他抢了回来,暂时安置在这儿呢?
凤曲越想越合理,站起身子,拍两下草灰:“那就走吧!”
但他话音未落,就感到耳边一股阴森森的邪风穿掠而过,草垛沙沙颤动,凤曲一僵,缓缓斜过眼去,便见一条肥硕的短蛇悠悠然从草垛里爬了出来。
浑然不在乎凤曲的视线,肥蛇穿过干草堆,很快消失不见。
此时凤曲才抬起眼睛,四周洞壁上的无数眼睛也和他对视,殷红的蛇信伴随嘶嘶暗鸣,凤曲退了半步,腿软万分。但在坐回地上之前,就见众蛇幽幽退散,仿佛意识到自己吓到凤曲,于是及时选择了离开似的。
三两息的功夫,群蛇缩回狭窄的穴道,亦或藏进洞外的长草,甚至钻进湿润的土壤——总之,都不在凤曲眼前招摇了。
凤曲怔怔看着眼前堪称奇观的景象:“这些蛇难道真的有灵智……?”
却听穴外响起了一阵隐约的声响,模模糊糊,竟然越听越显悠扬。
像是吹笛的动静,与风并起,高亢低回、缠绵如诉。比起丝竹管弦之盛,这道笛声清越孤单,但却化如原风,过野穿林,清新自然。
凤曲滞在原地,只听笛声越发近了,昏暗中聚起一抹朦胧的人影。
吹罢一段,少年身姿清瘦,拨花拂叶而来。
凤曲看见他手里一片碧叶,刚才的笛音就是吹叶而作。
而那双眼睛静静地凝望过来,忽然出声:“……主人,找到你了。”
而此时的秦鹿等人,已经彻底陷入混乱。
“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带回来!”
那声音虽然恢复了女声,暗藏的杀意和怒气却更胜以往,夹带着浑厚的内力,排山倒海似的,任何人听了都感到丹田震痛,久久无法反抗。
两名影卫齐声应下,都紧绷如弓弦,接到命令便匆匆扎进林海寻人。
这还是他们初次看到主子这样又惊又怒——想来也是,普天之下,就算皇帝也未必敢堂而皇之从秦鹿手上抢人。
可在混乱之中,凤曲就这样被巨蟒夹带奔逃,只一疏忽,人和大蛇都不见了身影。
华子邈在旁痛哭,一会儿功夫已经是涕泗横流:“小凤丢了!小凤被蛇妖抢走了,这山上真闹妖怪,怎么办,小凤要被吃了!”
“子邈,别说了!”曹瑜捂住他的嘴,皱眉偷看秦鹿一片阴云的表情,其他人也跟着围聚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
“丢了?倾少侠丢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说那蛇妖不好招惹,它还能看出倾少侠是咱们之中功夫最好的呢!”
“可是、可是它当场吃了不就好了,怎么非要把人掳走?”
“那蛇妖的事谁知道呢……现在怎么办?我们快点下山求援吧?”
眼见秦鹿的面色愈发难看,曹瑜毫不怀疑,要是秦鹿手里有把刀剑,恐怕那些多嘴的人此刻已经一个不剩了。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失态,但至少曹瑜和华子邈都听到了秦鹿的男声,及那两个神出鬼没的影卫,自然了解秦鹿的背景非同凡响——毕竟能和且去岛首徒同行,还敢和凤仪山庄二公子叫板,这位“阿露”显然不是凡人。
可连这么厉害的阿露都不敌蛇妖,恐怕倾凤曲当真是……凶多吉少。
“阿露姑娘,请先节哀,倾少侠功夫盖世,只是暂时被蛇妖掠走,兴许他还能反杀了蛇妖也不一定。”曹瑜沉下呼吸,搜肠刮肚地尝试安慰秦鹿,“依我拙见,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下山,或者,我们先和雪昭他们汇合,他们既然要埋伏蛇妖,说不定能一举两得,带回倾少侠。”
秦鹿挥退两名影卫,神色晦暗,闻言瞥他一眼,却没有答话。
曹瑜还想再劝,却见秦鹿身影如烟,骤然拔身飘出数尺之外,所有的喧嚣都刹那寂静,被这快若风电的速度一惊,众人面上只余惶恐和错愕。
轻灵如风、飘渺如烟,秦鹿的轻功显然臻于化境,若非一路迁就他们,恐怕凭他一人,早就扫了整座峰头。
而秦鹿一语未发,只和影卫一道分作三个方向,飞驰疾去。
须臾,两黑一白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林海之间野风呼啸,恍如呼喊,又似悲号。
华子邈僵在原地,哭得嗓音嘶哑,又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曹、曹哥,我看错了吗?那是人的速度吗?她、她真的是小凤的娘子,不是什么女鬼吗?”
曹瑜也半晌无法出声,尤其是秦鹿离开之前,和他对视的那一眼——
眼中分明烧腾着熊熊急火,却让人遍体生寒、如堕深渊。
周围人唏嘘不已:“那毕竟是她夫君,难怪商公子特意叮嘱她,这侠女功夫也不赖啊……”
“说起来,商公子还是倾少侠的学生,要是知道此事,不得掀了天去?”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但愿倾少侠吉人自有天相,他还这么年轻呢。”
“真出了事,下次登陆的就是且去岛岛主本人了吧?”
华子邈犹带哭腔:“完了完了,要是他们都出事怎么办?不行,我也要去!”
曹瑜把他衣领一拉,咬牙道:“你去能顶什么用?走,我们去找商公子和雪昭,只有他们还有可能想出办法了!”
任谁都无法想象,寺庙之下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密闭的牢房内不时传出怪异的惨叫,阴湿晦暗,只有墙壁上照明的灯火驱散了些许阴冷,但不过是聊胜于无。
五十弦实在没办法对小花母女说出真相。
甚至,她本来也不知道真相,此刻以这种姿态重逢,四人相顾,她和穆青娥都如遭雷劈。
“……五十弦姐姐?青娥姐姐?”
小花的笑脸还是那么天真烂漫,秦鹿赠她的手环从衣襟处露出了一点边角。
她不理解两个姐姐因何沉默,只当她们是太过惊讶,小花一边笑着,一边把银镯拿出来,双手呈给二人看:“是我呀,我是小花,怎么才两天就不认我们了?”
秀姐似笑似嗔地往她手上一拍,示意小花藏好银镯,自己则掩面轻咳两声——服过穆青娥的药,她的身体已经见好,只是毕竟时日还短,不可能彻底根除。
即便如此,秀姐的精神还是好了许多,面色红润,笑意盎然:“没想到恩人的目的地也是观棠县,虽不知道观棠县为何大关城门,但留在这里,偶尔能获知小花她爹的消息,我们也就姑且接受了。”
五十弦张口结舌:“可、可是这里是监牢啊!”
穆青娥打她一下,怪她多嘴。
秀姐却摇摇头,一副很能理解的模样:“恩人说得在理,原先我也这样想,以为是上了当,甚至打算拼死抵抗。但真的住进来后,才理解了事情缘由,倒也不是那么糟糕的。”
穆青娥定了定神,问:“那是什么缘由?”
就在她们对话的时候,周围还是此起彼伏的哀叫,穆青娥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合情合理的缘由能让秀姐接受现状。
秀姐答:“我们一路打听过来,听说先前被带走的人都送到了观棠县,就急急忙忙跟过来了。刚到县城,就听官兵说外来的不许进城,都要到县郊隔断几天,看看是不是被蛇妖诅咒过的。”
“诅咒?”
“是啊是啊,我们还打听了被诅咒的人会变成什么模样。听完对比了一阵,和我们、和她爹都没什么关系,官兵说,她爹多半是隔断结束后就送进城里候审,但只要没被诅咒,过个十天半月,一定就放他出来了。”
五十弦和穆青娥相视一眼,神情却未缓和。
五十弦继续问:“我不懂,既然他能出来了,你们又为什么被关进来?”
“不是关呀,我们只是配合官兵。左右我和小花是没有染上诅咒的,我们又不曾见过大妖,只要待够时日,自然就出去了。”
五十弦瞪直了眼睛,问:“那被诅咒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据说旁的没什么异常,就是身上会长蛇一样的红斑,一条条一缕缕的,一见就知道是撞过邪了。”
这么说来,她们母女的确还算干净,衤果露在外的皮肤不曾露出什么红斑,说话的精神也很好,不像是生病或者撞邪的。
但五十弦还是不平:“说这么多,我越听越不信什么诅咒。要我说,能不能唯物一点?这分明就是瘟——”
话未说完,穆青娥冷着脸把她的嘴一堵。
五十弦才注意到,在她们身后,那两个小僧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持佛礼,安安静静地尾随着二人,既像引路,又似督促。
五十弦只得把话一咽,两个小僧向她们一礼:“少侠若是看够了,还有大人召见。”
穆青娥问:“什么大人?”
小僧安然不动,反而看向五十弦:“大人只召见了一位。”
“一位?”五十弦脸色冷肃,“不会是想把我引开了欺负脆皮奶妈吧?我不去。”
“……阿弥陀佛。大人是为大局而计,建议少侠还是听劝为好。”
五十弦双眼一瞪,系统面板应声弹出,她是真想提刀砍几个人泄愤了。
但穆青娥一手拉住了她,平静道:“你去吧。”
“我——”
“我也需要时间看看这些百姓。”穆青娥以眼神询问,“我可以留下来看吧?”
两僧颔首,五十弦只得泄气,无可奈何地扫视一圈,对小花道:“小花,姐姐不在,你要帮忙盯紧青娥姐姐哦,可不能让她出事。”
小花虽然不解,但立刻信誓旦旦地挺起胸膛:“我会的!”
“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许走远。”五十弦握紧穆青娥的手腕,无比严肃,“……我很快就回来。”
穆青娥看她一会儿,轻轻拨开了她:“快去快回。”
五十弦这才松手,剜了两个小僧一眼:“带路。”
随后,她便随着其中一僧登上地面。
在地洞再次关合的动静之后,穆青娥望了一阵,低回头,对小花道:“小花,把手伸出来,姐姐摸一下你的脉。秀姐,你也是。”
或许她早该知道,有些宿命是无法逃避的,但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有所准备。
至少不用再连累她至亲至爱的人们。
小僧推开的殿门,乃是寺庙中心的大雄宝殿。
殿中供有三尊佛像,左中右依次分布,五十弦借系统分析一阵,确认了眼前乃是“纵三世”。
“纵三世”指以时间先后为序,分别代表着过去、现世和未来的三尊佛像。
五十弦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乍然面对佛像,倒也没什么心虚。
但那一抹青灯古佛之下,背朝着她正对佛祖跪拜的背影,倒是让五十弦猛地紧张了一瞬。
小僧没有入内,而是徐徐关闭殿门,殿内只剩摇曳的烛火,衬得气氛越发诡谲。
五十弦倒吸一口冷气,叫出那人的名字:“‘摇光’?你……还是佛教徒啊?”
明明动起手来这么狠毒,哪里像佛教徒啊?
微茫:“……”
她朝佛像拜了三拜,缓缓转过脸来:“我是无信仰者。”
“你还懂无信仰者?厉害,所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不会是看我好欺负,要把我们逐个击破吧?”
微茫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拍拍膝盖,脱下帷帽。
她的长相还是那副甜美可爱的小孩脸,但气势瘆人得紧,五十弦和她对峙片刻,微茫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副——无框眼镜。
五十弦:“?!”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忘得很彻底,竟然还帮着NPC攻击我。不过那也无妨,毕竟我们阵营对立,我很高兴看到你全身心沉浸在这个世界,这证明了这部作品的价值。
“容我正式做一次自我介绍,我是何子涵,米罗尔科技公司的一名程序员。虽然目前以‘摇光’的身份和你们相处,但就和你的‘五十弦’一样,这仅仅是我们选择的躯壳。”
这段话让五十弦的后背爬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不禁退后几步,直到脚跟触碰到紧闭的殿门。
佛殿内不知从哪儿渗入的阴风八方呼号,五十弦竭力压下不安,颤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本世界是以一部武侠小说为基底,而衍生出的一个全息游戏世界,由米罗尔科技公司统筹制作,而我,正是该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如今正是游戏的第二轮内测,我们邀请了包括你在内的一百名玩家来测试bug。鉴于你丰富的游戏经验和优秀的表达能力,我们破格为你开启了特殊通道——只有你的意识被投放到原著角色‘五十弦’的身上,和原著角色一起跟进剧情。按照保密协议的条款,我们暂时屏蔽了你现实中有关游戏本体的记忆,同样,当你返回现实,也会忘记作为‘五十弦’经历的一切。这些都是你亲笔签名的协议内容。”
“什么……?”五十弦怔怔说,“可我明明只是穿书……”
“抱歉,我知道你现在有些糊涂,但希望你能记住,你只是一个玩家,我们给你这样的机会,不是让你被一群虚拟的人物同化,而是相信你的深度测试能提供给我们更有价值的反馈。”
微茫,或者说何子涵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审视着她,五十弦被她看得心惊,只好收拾情绪,狼狈地别开眼神:“是。”
何子涵这才露出些许满意的意思,她点开五十弦不可见的屏幕,在上操作一会儿。
接着问:“你为什么会和原主角一起行动?”
“是说商吹玉和秦鹿吗?”
“是的,你们队伍的构成太奇怪了,按照剧情,他俩应该和商别意一队。”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在瑶城遇到他们的时候,倾凤曲、商吹玉和穆青娥就已经结队了。秦鹿虽然是后来加入,但也比我更早认识他们。”
何子涵动作一顿:“你说……瑶城?”
“我是觉得,也未必非要按照剧情来吧……”
“如果他们无法呈现出原著的效果,那这堆数据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五十弦悚然一惊,立马住了口。
她从何子涵的身上感受到一种陌生的精英感,好像这类人群对自己的作品都有着极高的追求和超强的控制欲——想来,何子涵大概也是那种人吧。
半晌,何子涵拿定主意,推了推眼镜:“其实我早就发现,一部分角色似乎因为上一轮测试的数据残留,而发生了错误的反应。你可以理解为先前的数据垃圾成为了一种病毒,使角色不肯再按照原设定推进剧情,我这次亲自利用‘摇光’的躯壳来监督测试,就是为了排查出这些问题角色。”
“这个问题很严重吗?”
“当然很严重,如果放任他们歪曲剧情,这次测试乃至这个项目就都要宣告失败了。”
五十弦低眼不语,她正处于巨大的震惊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何子涵的质问。
按理说,看到来自现代的同胞,她明明应该兴奋不已。
这么多年以来,“回家”都是她最强烈的心愿,如果不是坚信着自己可以回到现代,五十弦根本无法熬过这十多年的江湖。
可当同胞——何子涵如此清晰地站在面前,告诉她一切都只是虚拟的游戏,而她的身份,实际是如卧底一般蛰伏在众人之间,将他们的异样反馈给制作方的时候,五十弦又感到难以接受。
连她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矫情。
“总之,你先从倾凤曲和穆青娥的身上调查吧。”
“为什么是他们?”
“商吹玉和秦鹿是最关键的主角,商别意也是他们之间重要的催化剂。可现在他俩居然跟着倾凤曲和穆青娥胡闹,说明一切的根源都在倾凤曲和穆青娥身上,你只要试探出是谁先提出的登陆瑶城。”
“……只是登陆瑶城,就能判定病毒了吗?之后要怎么处理呢?”
何子涵平静道:“如果是倾凤曲,他的后期剧情太重要,确实还要观察一阵。穆青娥的话,她的剧情占比不大,原设定在宣州地图结束后不久,她也就基本杀青了。所以,让她提前下线也不是不可以。”
五十弦哑声问:“那就是说……要销毁穆青娥?”
“只是排除隐患而已,不需要这么严重的词汇。”
话虽如此,何子涵反驳的语气却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正经。
五十弦毫不怀疑,如果真的证明了是穆青娥有问题,何子涵绝对会让穆青娥从现在这个世界里消失。
难怪上次见面,“摇光”就对穆青娥格外在意,难道从那时起,何子涵就盯上穆青娥了吗?
五十弦这么想着,嘴也跟着问了出来:“所以你上次才要带走穆青娥?花游笑也是病毒吗?”
何子涵皱眉,抬手推眼镜:“不,我在‘扮演’微茫的时候是不会考虑现实工作的,虽然微茫只是一个和五十弦一样无足轻重的配角,我也有义务力保微茫的还原。”
“听不懂。”
“……”
何子涵无奈地摇摇头:“就是说,微茫本身就很在意花游笑和穆青娥,仅此而已。”
花游笑可以理解,那小子张扬跋扈、作恶多端,微茫关注他,八成就是他们先前分析的赶尸、丐帮之类的原因,但——
五十弦深谙自己的智商不高,坦然追问:“那在意穆青娥是因为微茫是女同吗?”
何子涵:“……”
何子涵:“还请不要造谣。”
大概是被五十弦满口跑火车的脾气激怒了,何子涵背起双手,咬牙解释:“虽然给你的剧本有一些删改,但推理难度也不是很大吧?再给你一个提示,你也知道,穆青娥是定州慕家的人,顺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你马上就会理解,她对微茫的吸引力来自何处。”
五十弦睁大眼睛,还想接着追问,但天色已暮,殿外刮起阵阵阴风。
何子涵抬手制止了她,缓缓看向窗外,忽然说:“剧情,彻底乱了。”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们以后用邮件沟通。”何子涵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或者你有什么困惑,只要不影响剧情,都可以联系我。”
“那宣州的诅咒到底——”
“这是原著剧情,我不会多说。能够解决这场灾难的人姗姗来迟,但也已经到场了。”
“……所以,不会有人死在宣州,对吗?”
何子涵却只是一笑:“不知道噢,剧情可是被你们搞乱的啊。”
“加油把它拉回正轨吧,玩家大人。
“……”
五十弦崩溃捂脸:“好吧!”
但此刻一口应承的五十弦并不知道,何子涵遥望的方向,正是此刻深雾四起、兵荒马乱的不正山上。而在怪石堆叠的一处深穴里,清瘦的少年背影正向穴内的某人徐徐逼近。
凤曲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那片叶笛吸引,定在上边好一会儿挪不开眼神。
就连少年开口叫他“主人”,凤曲都费了半天时间才反应过来。
“诶,你在叫我?”凤曲呆呆地指了指自己,“叫我什么?主……主人?”
前有师徒情深商吹玉,今有敌友未明先表忠。
可他对这张脸,几乎比对商吹玉还要陌生——这么羸弱瘦削的一个小少年,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确像极了大户人家逃跑的仆僮。
但不正山已经被围了起来,今晚能在山上出现的,应该都是考生才对。
“……你忘记了。”少年却瞬间了解了凤曲的意思,他戴着半边眼罩,蒙了右眼,露出来的左眼清亮得仿佛能望进人的心底。
不过和商吹玉当时的委屈不同,少年对于“被遗忘”这件事的反应相当平常。
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凤曲,眸中几无情绪,只能看出纯粹的认真。
凤曲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别开视线:“啊呀,总之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我叫凤曲,你叫什么?是你把我藏到洞穴里来的吗?外边还是很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