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心道,能不能早回,还得看偃师珏的心思才对吧?
亥时,更深夜静。
凤曲甫一走出客栈,就察觉到身后追着一段脚步。跟踪的人身法高明玄妙,绝非等闲,但凤曲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索性在城中穿街走巷,绕了数十个弯。
待到对方呼吸渐乱,显露疲态。凤曲便纵身跃过一道高墙,落进一户华严庄重的宅院,再将身一遁,潜去墙根拐角,借着影翳摇曳,化如一股劲风掠上屋檐,点足纵去。
进入靖和县后,这类如影随形的跟踪总是不可避免。
有时像是偃师珏的人,有时又像是其他考生。凤曲摸不准,就小心行事,尽量把所有隐患都排除在外。虽然出了一身薄汗,但等他钻进约定的岳山东坊,侧耳细听,果然没有了多余的脚步。
「做得不错。」阿珉评价。
凤曲挂上得意的笑脸:“那是。”
「那等会儿偃师珏要是发难,你也自己对付。」
“诶诶,别啊——”
凤曲一边和他闲谈,一边留意坊间道路两侧的宅落。
诚如官兵所说,靖和县驱走了大半百姓,入夜后更显冷清。岳山东坊原本应是民宅,此刻灯火皆寂,宛如死城。
凤曲脚步一顿,找到了他的目标——六堂三户。
和他以为的华宅截然相反,约定的地点潜藏在一条长巷末尾。近来下过雨,泥水挂满了宅外的三步台阶,苍苔丛生、蛛网肆结,越发衬得宅户久无访客,破败不堪。
凤曲屏息欲敲,薄弱的木门却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应声而开。“吱呀——”如呻/吟一般催人牙酸。一阵风过,把门吹得大开,就像一张豁然大张的魔口,等他自投罗网。
凤曲定一定神,平复了受惊的呼吸,便藏起惊悸,举步走进。
客堂门闩倒在一侧,果然没有上锁。
凤曲甚至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退出去细看门牌,又的确写准了地点。满腹疑虑压下不表,凤曲提起精神,继续向内深入。
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穿过一户、两户,均是无人居住的荒宅。到第三户,从窗外窥视,也和前两户没什么差异。
凤曲有些害怕了:“还去吗?这地方感觉……”
后半句话没有说尽,但阿珉已经不做声了。
他们有着同一个结论:
这地方感觉很适合花游笑的那类“玩笑”。
阿珉可以装死,凤曲却不能就地躺倒。
他在门外举棋不定地徘徊一会儿,还是咬牙敲响第三户的门房:“有人在吗?在下倾凤曲……”
好像对了什么暗号,门便忽地开了。
凤曲:“!”
房门骤开的瞬间,三户门内竟然闪过一刹的烛火。那盏灯照亮了一张带伤的面庞,在匆匆一瞥之下,那处狰狞无比的烙印更是刺眼。
凤曲吓得后跳,烛火灭了。
黑黢黢的人影伫立门前,为他拉开了门。仿佛习惯了这样的反应,云镜生的表情平静如常,只说:“请进。”
房门关合。
这是一间封闭的、死寂的房屋。没有一丝光亮,空气中弥漫着死去多时的鼠类的酸臭。木头腐朽的淡臭混杂其中,凤曲刚一踏入,便有些头晕脑胀,半晌看不清处境。
转瞬,正前方亮起了一点烛火。
它在三折屏风之后,四周呈出温暖的光晕。凤曲正待开口,却见光点渐渐被一幕黑影笼吞,屏风上,浮现出两只僵硬的小影。
小影都是人的形状,受木杆所制,像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凤曲转头想找云镜生,却见她不知何时遁进了黑暗。
察觉到凤曲的目光,云镜生说:“偃师始祖,是为工匠。他们精于各种木偶皮偶,也以这门技艺的传承为荣——你且看吧。”
屏上一影徐徐转过脸来,雕镂的两点小眼是端庄的方形。
它向东方一跪再拜,宛如重誓,接着捡起地上的一顶官帽,往头上一扣。
没有伴奏、没有人声,这道头戴官帽的小影自东向西,艰难跋涉。直到空中掠显“靖和”字样的一道门匾,它跌撞着一推城门,烛火倏灭。
有人敲响了桌,还有其余的不知什么器皿,屏风罩着所有,凤曲只听见兵荒马乱的嘈杂,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惨叫。凤曲正是不解,却听到隐隐的水流,他被云镜生按在门边跪坐,此刻静等,竟察觉自己的衣摆不知何时浸入了满地温凉的液体当中。
房间的腐臭为这异样的触觉增添了三分诡异。
黑暗中,一切声响、触感和嗅觉都变得鲜明。
某个猜想浮上心头,凤曲感觉自己灵魂一轻,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提去那出戏中。
犹如戏中的主人公一般,他踉踉跄跄闯进了靖和,入眼是——
骤亮的屏风映出无数皮偶残碎的肢骸。
头戴官帽的小人委顿在地,抽搐而泣。
他是领受皇命,前来明城靖和县的一员朝官。
他夜奔灾荒地、振撼登闻鼓、修书求圣听,他四处奔忙,呕心沥血,行跑于遍地尸骸之间。大旱和饥饿足以摧毁一座城池,朝官日夜修书,求朝都、求宣州、求瑶城,求尽一切能求之人,却都不能阻止生灵成片成片的倒下。
最终,他只好登临高楼,提环叩门。
朝官述尽心事,磕破额头,血流如注,鸣泣如啜。
高座之上并无回应。
俄而,刺耳的笑声迸发而出。金银堆山,珠玉迤逦,屏风之上,破碎的骸骨和破碎的金玉一起倾倒在朝官的背影上。
他颤抖着、颤抖着,咆哮如雷,冲向了虚无的高座。
哭号和大笑齐响,朝官与高楼同葬。
烛火再灭。
高楼如旧,不见朝官。
屏风之后呼啦啦飞来一大片零散的纸张。如雪如刀,迎面奔向了凤曲。一张张纸书满墨迹,盖满朱印,一张比一张破旧、一张比一张凌厉。
凤曲好像化作了戏中那无助的朝官,直面着成篇成章的诋毁和聚网。五感震骇,七情俱伤。
直到墨迹越来越少、朱印越来越多。
最后一张盖住了凤曲的脸。
狂风方止。
凤曲掀开那张纸,但见其上似是一篇粗犷豪放的草书,可窥执笔人当时心急如焚的心境:
“偃师不除,明城不平。此理人尽皆知。但是沈兄,偃师百年豪族,末路不在今日、不在明朝,你以肉身相抗,难撼万一。非我不助,实是运不在你我,天欲留偃师。沈兄,切莫操之过急。”
在纸的背面,却是清正端庄的一行回应:
“不能不急,且撼万一。”
“明日你们就要参加考试了吧。”云镜生的话音于寂暗中响起,“……戏终,我再介绍一下这出戏的戏名。”
凤曲怔怔看向了她。
“《沈呈秋》。”
凤曲原以为和偃师珏的会晤会在高楼宝殿,金觥玉筹。以为偃师珏会穷尽辞藻,和他虚与委蛇,再藏数十刀斧手在屏风之外,等他酒酣,一刀割下他的脑袋。
然而直到凤曲退出岳山东坊,夜风如常,蝉鸣稀落。
姑且不说会面之地的破败荒芜,偃师珏作为主人,竟然对他一言未说,只是莫名其妙演了一场《沈呈秋》给他观看。
沈呈秋?
那不就是邱榭说到的那位被偃师珏酷刑相待、疑似贪腐的“尚书”?
可如果戏里的主角是他,沈呈秋又怎么会是流言里的贪官呢?
难道那出戏的内容才是真相,今晚的见面,是在为沈呈秋鸣冤?
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偃师珏可是杀死沈呈秋的人,他为什么要替沈呈秋鸣冤啊?!
“太奇怪了……”凤曲喃喃抱怨,“还有最后飞出来的那些书信,天哪,该不会都是沈呈秋的真笔吧?”
阿珉和他一样细细回味:「应该是的。我还看到了一些策论文章、面圣奏疏,应该都是沈呈秋逗留明城时的亲笔,一些是和朋友同僚往来的书信,一些是探讨应对饥荒的策论和谏议。」
“可是,为什么偏偏给我看呢?我又不认识沈呈秋。”
「我也不认识。」
问题又来到了死胡同。
“所以偃师珏干嘛帮沈呈秋平反?他自己也不露面,难道那里边的人……其实不是偃师珏?”凤曲一边推测,一边自行反驳,“呸,云镜生犯不着拿偃师珏来骗我吧。报上偃师珏的名字,我反而容易逃跑才对。”
阿珉倒比他想得多了一层:「如果杀死沈呈秋的真是偃师珏,还得想想沈呈秋到底做了什么,把他激怒到这种程度——那毕竟是六部尚书。」
由此可见,偃师珏也好、沈呈秋也罢,都是一个深奥的命题。
凤曲自忖不可能一个人掰扯明白,姑且点头附和,琢磨着带回客栈,再和同伴一起商量。换成对海内更了解的青娥、秦鹿他们,应该会有更好的见解。
“总之,先去打听一下沈呈秋的事吧。”凤曲抻一个懒腰,自嘲说,“还以为能来蹭一顿吃的,结果只是接了个任务走。”
阿珉道:「你也可以装不知道。」
“唔……”
「做不到?」
凤曲嘿笑一声:“因为戏里的沈呈秋……那副样子,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啊。”
那样孤独又勇敢的人,明知不可也要全力以赴,只为撼动偃师家的“万分之一”。
难撼万一,且撼万一。如果就这样蒙冤而去,死后还要背上“贪官”的骂名……未免也太残忍了。
两魂对谈着,很快回到了客栈。
除了秦鹿,余下八人果然未眠。商吹玉坐在灯下擦弓。见他回来,立即起身:“老师,一切都好吗?”
“都好都好。”凤曲笑道。
邱榭大松一口气:“就怕你出事,我们都商量着一起去门外守着了。你见到偃师珏了吗?”
“boss要不要吃点东西啊?你走的时候都没吃什么,我们后来蹭到曹大侠的手艺了,挺好吃的。”
曹瑜面上一红:“只是应急而已。倾兄今晚感想如何?”
凤曲本想说明,但迎上众人关切的目光,一时又拿不准该不该在此时开口。
并非他不信任曹瑜等人,而是沈呈秋和偃师珏之间疑云密布,无论偃师珏是什么立场,沈呈秋死得令人遗憾总是事实。
他不确定偃师珏单叫他一人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存在风险,泄露给太多人,好像反而会害了人家。
犹疑间,明雪昭就当他是不愿直说,当即转开话题:“今晚也太晚了,倾少侠没事就好,有什么要商量的,还是等明天吧。”
凤曲猜他是想偏了,但众人纷纷附和。
只有华子邈还耿耿于怀地道:“秦娘子竟不担心小凤的么?一个人就去睡了。”
邱榭撞他一下:“走了。”
穆青娥一直没说什么话,待到曹瑜一队尽数离开,她才叹息一声,面带忧虑地看一眼凤曲:“趁早和秦鹿和解吧。”
五十弦也帮腔:“你俩到底为什么啊?难道是撞号了?撞号也可以当闺蜜啊,怎么翻脸翻得这么彻底。”
穆青娥问:“撞号是什么意思?”
五十弦就道:“嗯……这是未成年不能触碰的话题。”
穆青娥:“?”
凤曲也听不懂五十弦的话,但穆青娥原本就对秦鹿不甚信任,他也不想拆穿秦鹿害死瑶城几个乞丐的事,加剧两人之间的矛盾。
于是摇摇头:“没什么,我会找他说的。”
虽然穆青娥和五十弦都投来了略带怀疑的目光,但好在她们都没有过多为难,交代之后就回了房间。
凤曲也和商吹玉一道回房。
脱下了外衫,稍作盥洗,凤曲自觉爬上床的内侧。
——自从被花游笑那具坐在床边的尸体吓一大跳,他就决定睡内侧了。
商吹玉看他行动自如,不像受伤,但还是忍不住确认:“老师,真的没事吗?如果身上没伤,偃师珏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凤曲哭笑不得:“没有,真的没有。”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就算有事也……明天和大家一起说吧。”
商吹玉这才稍稍放心,弯腰吹灭灯烛。
他们并不知道,客房之间墙薄如纸。
在商吹玉谈话确认了凤曲的安全之后,隔壁单属于秦鹿的房间才终于灭了烛光,融入寂静的长夜。
次日,天大晴,万里无云。
凤曲原想趁早和大家说明沈呈秋的事,但他起身的时候,邱榭等人已经整装待发,讨论着今天就要去观天楼领取考题。
就在凤曲缺席的昨晚,他们又把桑拂姐弟拽出来,从桑拂口中撬到了有关考试的讯息。
更重要的是,和他们仅差一天,桑拂在客栈里还见到了一个和邱榭的小师妹极为相似的少女——并且大吵一架。
经过特点比对,邱榭对其充满信心:“那肯定就是我师妹!”
理由是他师妹脾气乖戾,有吵架就必有他师妹。
凤曲再想提起沈呈秋一事时,桑拂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无视了五十弦满是敌意的目光,桑拂笑眯眯对凤曲点首致意:“倾少侠,要去观天楼领考题的话,不妨也和我们一起吧?”
凤曲:“……”
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没办法,我家少主急着和‘玉衡’显摆他的新招式,桑栩又赖床,时间就这么错开了,真让人为难。”桑拂唉声叹气地摇头,欲擒故纵似的,“当然,倾少侠要是实在不愿意,确实也不能勉强。”
凤曲一喜:“那真不好意思,我们——”
“不过少主特意吩咐我来试试倾少侠的深浅,倾少侠要是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只能转达少主,叫他日后亲自拜访。”
凤曲:“………”
什么破少主,听上去就很难缠。
脸上的笑容变也不变,凤曲从善如流地改口:“好说好说,都是缘分。请。”
在桑拂口中,她和桑栩并非同队。
或者说,桑栩此来明城,根本就没有队友——他跟前世的穆青娥和阿珉一样,只是临时组队,拿到了入场资格便一人独行。
不过他的目的并非独自杀到朝都,而是为了一路追随桑拂的队伍,因为桑拂队伍的首领,也即十步宗的少主在组队伊始刻意避开了他。
桑栩对此义愤填膺,发誓要让少主和姐姐看到他的实力。
桑拂自是不置可否,笑笑不语。
“我不理解!我不服气!”情到深处,桑栩已是眼泪汪汪,他看遍了周围冷眼,只有凤曲耐心听他诉苦,一双深情的眼眸满是怜爱。
一下子击中了桑栩内心的柔软之地,他丢下姐姐,一手抓住凤曲的衣袖:“你说!少主凭什么连那个秃驴都要,却不要我!!”
他口中的“秃驴”,是今早才露面的桑拂的队友。
一位法号“灯玄”的年轻僧人。
在听说灯玄的法号之后,周围人都面露惊叹钦佩之色,连五十弦都安分对灯玄行了一礼。但凤曲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只能跟着众人行礼,顺带找阿珉问话。
阿珉:「不熟。」
而被其他人敬重欣赏,又被桑栩诋毁贬低的灯玄大师,直面着桑栩的谩骂,也只是好脾气地回以微笑。
桑拂插言道:“倾少侠,你越理他,他越得意。不如放他自己嘀咕,过会儿就没声儿了。”
桑栩大叫:“倾少侠才不像你这么无情无义!”他转脸看向凤曲,眼睛几乎泛起泪光,“……我昨天都给你面子,跟五十弦他们道歉了。你不能欺负我。”
凤曲好笑不已:“不会的不会的。”
桑栩初露面时看着吓人,实际也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和少主,姐姐却对他爱答不理,少主更是睬也不睬,也难怪小孩经过一宿的酝酿,今天起床后委屈更甚,只能来找凤曲诉苦。
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呢。
「十步宗的小孩,几岁就会杀人了。」
“哈哈……”凤曲心中回答,“以他的武功,应该杀不动吧?”
阿珉:「……」
阿珉:「你比他姐还伤人。」
桑栩不知他和阿珉的对话,犹自把凤曲视若知己,一路眼泪汪汪、大吐苦水,几乎要长在凤曲身上似的。五十弦和华子邈看得刺眼,路上阴阳怪气没少嘲讽,但桑栩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三人你来我往,胜负各半。
商吹玉便趁机站到凤曲的另一边,借着片刻的安宁帮凤曲擦汗。
十来个人,七嘴八舌,凤曲当然找不到空余聊沈呈秋的事。
但就这样吵吵闹闹,还是走到了观天楼外。
明城的观天楼不在山上,而在城中。
楼身庞大而恢宏,犹如一座宝殿,气派更胜官府。
商吹玉低声介绍:“观天楼和偃师府邸很接近,再往东一二里就是偃师家。”
可见偃师家的权势真的很了不起。
凤曲没有多说,曹瑜已经代表众人前去拜会守卫。
守卫正远远地打量他们,弓身一礼:“桑少侠、灯玄大师。莫少主传过话,二位的轮次已定,稍后会有专人接待。还请从这边先行入殿,‘玉衡’大人免去了二位的见礼。”
桑栩急问:“那我呢?桑栩呢?”
守卫:“莫少主没有提到你。”
凤曲就看到那双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桑拂早就说过她的少主和“玉衡”认识,看来不是假话。在守卫的指引下,桑拂和灯玄从一条小道先入侧殿,凤曲等人则还需要验明通关文书,再去拜见“玉衡”,才能进入考试的阶段。
桑栩委屈得止不住泪,一会儿骂少主,一会儿骂姐姐。到底是跟在凤曲后边进了观天楼,伸手把凤曲的袖摆揪紧,嘴上照旧嘀咕:“我一定要拿到明城的信物,我要让他们后悔不叫我进队!”
凤曲哄道:“是是是,你没问题的。”
对谈间,一行人都通过文书核验,走进了观天楼底层的大殿。
两侧守卫列阵相迎,座上空无一人,只有楼顶隐传动静。
曹瑜倾身过来:“稍后‘玉衡’露面,若有言语冲突,尽量容忍,切不可让他抓住把柄。”
凤曲心下一沉,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若是偃师珏真要为难他,那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罪状。况且昨晚的偃师珏不发一言、莫名其妙,凤曲直觉这个威名在外的家伙应该别有目的。
不觉中,一直缀在边角的秦鹿不知何时挪到了众人身前。
楼顶处这才飘来一声哼笑:
“抱歉抱歉,难得看你这么低调的装扮,所以发呆久了一些……安心,本座没打算对你的宠物出手,那点肚量,本座还是有的。”
桑栩泪眼朦胧,问凤曲:“他在说谁?谁是宠物?”
凤曲:“……”
秦鹿来历惊人,就连曹瑜一队经过宣州考试也有了猜测。
顶着其余人颇有深意的目光,凤曲眨眨眼:“不知道。”
“玉衡”轻轻一笑,不曾露面,却拍了拍掌。
便有一名身着甲胄的守卫上前,持一只内含十二支签的签筒。
从秦鹿开始,抽出一签,看罢放回筒中。
轮到凤曲,签上篆着一条蛰伏的盘蛇。守卫瞄了一眼,收回木签。
一轮罢,“玉衡”道:“队伍分出来了。”
曹瑜皱眉:“分队伍?大人,我们本来就有自己的队伍……”
“连你的主子,也不敢插本座的话。”“玉衡”淡淡地打断他,“听着,曹瑜丑牛阁;明雪昭、阿绫寅虎阁;穆青娥、商吹玉卯兔阁……”
凤曲的心中突然漫起不好的预感。
身边同伴的呼吸也渐渐沉了下去,直到“玉衡”念至凤曲:“华子邈、邱榭、倾凤曲、秦鹿、桑栩,呵,你们人还挺多,去巳蛇阁吧。”
凤曲不禁发问:“大人,是说我们必须分开行动吗?”
“是啊,你才发现?”“玉衡”含笑回答,“我一共设下了十二阁分考场,每阁容纳十二人。巳蛇阁加上你们,刚好可以开考,这效率比瑶城的考试高多了,对不对?”
特别是在他走进“巳蛇阁”之后。
身后的邱榭一眼看到了已经到位的某人,气沉丹田,声音嘹亮,大喝一声:“楚、扬、灵!!”
和他同时大喊的,还有座位里一个怒目圆瞪的少年,紧紧盯住了凤曲二人:“倾、凤、曲!!”
此外,也伴随有桑栩带着哭腔的怒叫:“姐——!”
一时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凤曲颇为欣慰地笑笑。
原来偃师珏是帮他们开了一场认亲大会……
个屁啊?!
跟他认亲的为什么会是那个小小年纪一身杀气的九万里啊?!
凤曲一惊,连忙轻步暂退。九万里喝罢名姓,就提刀砍来,如乘快风,银亮的刀光左劈右掠,数次同凤曲擦上衣角。
少年人的武功就和身高一样,数月不见,进益惊人。阿珉原本不欲伤他,但见凤曲被九万里攻得左支右绌,渐渐也有些火气酝酿出来:「让我来。」
“不行,你下手没个轻重。”凤曲一语制止。
华子邈哪里见得他被欺负,当下就要拔剑。
桑栩的反应却比他更快,放过了不远处作壁上观的桑拂,自己先举起竹寂奴,瞄向矫健的九万里:“你这混蛋——”
“阿栩。”桑拂蹙眉弹指,一颗玉珠飞掷而来,弹开了冷光湛湛的竹寂奴。桑栩被她一慑,怒目道:“他是‘鸦’的人!”
“噤声。”桑拂道,“一刃瑕在此,哪有让外人代为管教师弟的道理?”
话音落下,凤曲的目光才后知后觉挪向了墙角处一言不发的黑影。
和声势惊人的九万里不同,那家伙不知是何时停在墙角,一身劲装黑衣,头戴竹笠,看不见真容。但凤曲对他的存在格外悚然——在桑拂提起之前,他竟然都未察觉那个人的存在!
他的气息完全融入了周遭环境,分明打扮得异常惹眼,可是气质沉着从容,呼吸也轻得几不可闻。凤曲的五感仿佛遭受蒙蔽,自发忽略了他。
这样的人,往往才最可怕。
桑拂说后,被称作“一刃瑕”的青年徐徐直起身体。
他没有摘开竹笠,也没有唤回九万里。而是就这么微垂头颅,嗓音沙哑:“你就是且去岛倾凤曲?”
凤曲浑身一凛,侧身把九万里的双臂一剪,完全没有了和他玩闹的心思:“阁下是?”
男人反问:“师妹在哪?”
凤曲怔住:“师妹?”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在找师妹和姐姐?
九万里被凤曲钳制得无法挣扎,插嘴说:“就是五师姐!你把五师姐藏哪去了?!”
凤曲恍然大悟:“五十弦啊。”他回忆一会儿,颇为为难,“我没有藏五十弦,是她自愿和我结队的。要说她在哪……‘玉衡’把她分去未羊阁了。”
一刃瑕头也不回,举步便朝阁外走去。
九万里在凤曲的束缚下大叫着挣扎一会儿,直到一刃瑕经过两人,九万里的动静微顿,侧头恶狠狠对凤曲道:“你完了,师父特意派了大师兄来带走五师姐,我劝你识相,不要干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