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荀柔正要答应,上岸之后脸色还未恢复的荀彧已先开口,“今已至河东,趁时辰尚早,将百姓分派清楚,也好尽快安顿,分下农具、种苗,不能再耽误农时。”
“太尉,”他回过身来,拱手道,“此处西向关中,唯南岸小路,臣以为,纵使先不建关城,也当设哨卡,以观察往来之客。”
“好、好,就如兄长所言,兄长先坐下歇息片刻,诸事我与段太守商议。”
荀柔一挥手,唤人送来胡凳,也就是马扎,就地放了,把他哥按下,并将此事认真记住。
荀彧一时哭笑不得的接受了好意坐下,“彧并无大碍。”
既是晕船,上岸也就好了,哪用如此小心。
“即使如此,兄长也休息一会儿。”荀柔一向被照顾,如今得了机会照顾堂兄,态度十分积极。
“那臣便多谢太尉体恤。”荀彧只得拱拱手。
安顿了堂兄,荀柔连忙向段煨询问起河东近况。
结果自然不甚太平。
此处匪首虽除,但毕竟被盗匪盘踞数年,与之牵连者众多,被荀柔以杀震慑过后,安分了一阵,有逃亡山上的盗匪出来,有别有用心之人挑拨,再加上寒冬粮食不足,等他走后,也有几起出来作乱。
“……幸而休若兄早有防备,并未使之成势。”
“哪里,未至贼人得逞,使河东安定,太守之功甚巨,柔必上秉朝廷,请下封赏。”
“臣既为河东太守,守土安民乃是本职,河东有乱民,乃臣之过,岂敢请赏。”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客气推让一番,彼此都对对方的态度感到满意。
荀柔这才将戏志才介绍给段煨,今年,这位戏掾将协助段太守度量河东田土。
度量田土。
正是戏志才在开年会议上交出的答卷。
荀柔满意,于是征辟他入太尉府户曹,将河东田土交给他来度量。
段煨下意识露出紧张,又飞快放松表情。
与其说是这位戏掾协助他,不如说是他协助此人。
无法拒绝。
段煨很快判断出形势,知道荀柔表示出商议的态度,已经很给他面子,当即表示会全力配合。
接下来便是百姓安置。
这次跟随前来的百姓一共一千户,在从前颍川那样人口密集的郡,一千户十分一县,但在如今民生凋敝的河东,却能抵一整个县。
如今时候也不早,不必走远,就此将人补进风陵渡口附近几个县,尽快安排耕作。
荀彧不出意料的未曾休息,就这片刻已让人将百姓簿籍整理齐备,领着送过来。
对照地图与人口、簿籍,众心协力忙到晚饭,将人分配清楚,正好趁着晚饭到休息之前,依次通知,将各户分开,方便明晨一早就各自上路。
而荀柔也与其中一支同路启程,只是他要走得更远,前往安邑,那是河东的盐池、铁矿,以及治所。
作者有话要说:
潼关为曹操所建,始于建安元年。
春风吹绿大地,生命借着春风,依旧倔强的破土而出。
马车顺着颠簸不平的官道疾驰,道旁两边都是正在奋力耕地的人民,还有些来往奔忙的小吏,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是如此坚韧,无论经历多少挫折,只要有一片土地,就能种出一片希望。
如果此时有上帝视角,就能看到整个中原,甭管是勾心斗角,还是鸡血上头,都是一片繁忙热闹的耕作景象,哪怕是土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来抢劫,毕竟这时候抢了,这一年就没什么可抢的了。
至于各家壮志豪情的军阀,更需要农夫种出的粮食,才好壮大各自的队伍。
短小精巧的曲辕犁在田间来回,将表面硬结的土地破开,在缺乏耕牛的时候,曲辕犁可以人力拉动,正适合如今物资匮乏的河东郡。
说来讽刺,直到荀柔如今掌权,曲辕犁才终于得到推广。
在颍川不得大力推广,一是缺少精细的工匠,二是颍川地少人多,耕地效率并不重要,反而是造纸术传得更广些,因为能够增加收入。
而在张角控制的冀州,推广的实际效果也并不好,则是因为,冀州的普通农户很少能买得起这样大的农具,而在豪强眼里,佃户不如犁头那点铁值钱。
途中休息,荀柔下车走到田边,向田中劳作的农夫父子,询问农具使用如何。
这家就没有耕牛,是儿子在前套了耕索自己拉动。
“比从前的轻巧,一人就能拉动,两人就能使。”即使将大队人马都挥退,只留随同几人,老农夫还是吃吃坑坑说不出话,倒是其子年少大胆些,接了荀缉倒来的淡酒,喝了两口就忍不住多话,“就是东西都是官府借来,用时需小心,坏了赔不起。”
“说什么呢!”老农夫顿时惊怒,连忙得拉住儿子,“都是好东西,官家不要钱把家伙给俺们使,都是那等人,不爱惜才给用坏了!”
“此物易坏?”不应该啊,东西虽然没得推广,但也不是没地方用,荀柔瞬间阴谋论了,神色越发温和,“是否是木料易折?”
“不是、不是,”老农摇头叹气,到底接过递去的酒,边喝边指了指底下,“那些人呐,做活急躁得很,将前头铲子插地深深,连那么硬实的铁头都给撅了!哪能插那么深,多走几趟就是嘛,糟蹋东西啊,懒汉、懒汉!”
“吕家、陈家他们就想多耕几亩地嘛,县令说,有空地愿多耕的,租官府的地种,第一年只收三成税。”青年眼睛生机勃勃。
“那可说不清……最后说不定白干。”老农夫喝了酒,也不小心多话。
“老丈放心,官府绝不会言而无信。”段煨揣度着旁边荀柔的神色,上前温声道。
荀柔莞尔一笑,知道百姓的信任绝非一时能建立,并不着急,提出想看看这家的犁。
“……好嘛。”老农呷呷嘴,喝了人的嘴短,“我使给贵人看就是。”
老农夫还以为他们是没见过,想看个稀奇。
“不用使,我就看看。”荀柔摆摆手,将衣摆扎进腰里,脱了鞋走下田垄。
地没播种,倒也不是踩不得,老农夫瞪大眼睛,也不知道说啥。
木头虽不多好,但也合格,荀柔请典韦将犁抬起来,凑近看入地的犁铲部分整架犁也就是这个部分用到铁。
铁易磨损,但看这架犁的铁铲上部,看得出造时并没有偷工减料,是做足了厚度。
不过停都停下了,荀柔让跟随的掾吏,四处收集几架来看看,就当抽样,顺便向两位问问如今生活情况。
这户人家四口人,老农两口,年轻农夫妻子过世,留有一女,还是总角,按规矩分了八十亩地,一半种麦,一半种豆,若是能一年无病无灾到秋天收了麦,今冬就没问题。
“……多亏太尉打了土匪,免了咱们旧债,就轻松了。”
荀柔实在无法对着两张瘦黄的脸读出所谓的轻松,但好歹也知道这年头,对农民来说吃半饱,就能活下去。
借来的犁看着并没有偷工减料,不是官府这边的问题,他也就不再管了,只是揣着沉重的心情再次上车。
“以如今境况,不能盐铁出利。”盐铁收税的前提,这两样是必须品,如今百姓饭都吃不饱,盐税一收,好多人家吃不起盐,那就是严重的健康问题。
“河东今年新垦不少田土,只要没有水土之灾,秋后便不必担忧。”荀彧安慰道,“再有尚方所制器贩卖,充入少府,朝廷亦足。”
荀柔终于体会到为何自古以来,历代王朝,都将春日祭田当做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
他现在就想下车去给老天爷磕几个头,只要今年能风调雨顺,让他搞啥封建迷信他都愿意。
可惜,他清楚这没用。
不仅如此,他还记得,三国演义里有一段蝗灾,具体年份不可知,但应该就这几年,他既然记得,那就得先做准备。
“去年用了平仓谷,今年还得再买些,也得让百姓人家有点存余。”
平仓就是官家粮仓,在承平年代用来平稳粮价的,粮价高时,往外卖出,粮价低时,官方收购,是本朝创新。
迁都过后百姓无存粮,冬天时他向天子请开平仓赈济,刘辩立即答应,他也没客气,一冬就用了一半,如今不仅要找补回来,还得多屯点才能放心。
一个国家、政体富裕依靠什么?
除了土地、食盐、铁,关中还有什么可以卖的?
“自然有。”
荀柔猛然抬起头。
“石炭。”荀彧沉声道。
荀柔愣了愣。
石炭就是煤炭。
河东郡位属山西,自然是有煤的。
与木炭比,煤炭有温度更高,更耐烧的优点。
但如今的挖煤技术还不稳当,开采不多,关键是危险“岸下百余人尽压杀”,这是史书记载的煤矿事故。
正因如此,一直没有大规模开采,主要用于宫室和冶铁官所,少量流入民间,用于制香。
所以贵,自然是贵的,然是……是血染出的黑金。
用,还是不用。
这是一个问题。
璇玑斗柄朝南,天下皆入夏时。
微微风荡过,树枝婆娑,将融金碎影,透过竹帘洒在泛光的绿瓷砖上,交织出一片梦幻光阴。
远处蝉鸣,近听流水,屋内四角的冰鉴内,冰山缓缓的冒着白雾,盛夏的炽烈,就这样被巧妙的消解。
“咕嘟咕嘟”
竹炉中水声沸腾,冒出一串串精致的鱼眼小泡。
烘烤得微卷的墨绿茶末,用竹筷拨入水中,然后是放在竹纸上的一小撮盐,颗颗晶莹雪白的盐粒,入水即溶,只剩下茶叶随着竹筷快速翻搅,逐渐舒展。
随着泠泠水声,琥珀色的液体,倾入一只只湛蓝的琉璃小盏,分与座中耐心静候的公卿。
“蜀中之物,名荼,与诸位共享。”座首的司徒王允,身着蝉衣,白须飘飘,恍然如神仙。
“微苦而后回甘,实乃清心灵物。”坐中蔡邕端详着精致杯盏轻叹。
自从为太学博士,他一心沉浸诗书,不理俗务,又为太学祭酒郑玄推荐给太尉荀柔,由太尉举荐给天子授课,日子过得很是悠闲,若非好友邀请,说司徒王允得蜀中荼叶,邀他一同品鉴,他还在家中与女儿弹琴读书。
“司徒这般从容姿态,才堪为百官之表率啊。”
这有个“才”字,自然就有“不才”之人。
说话之人自以为得意,含蓄又意思清楚,只是对同座公卿,这话意思却说得未免浅浮。
故而倒不是说,坐中公卿都是这种谄媚小人,而是这种人物总是城府不足,忍不住冒头说话。
“听说荀家那小子,堂堂太傅太尉,竟如农夫农妇,一天到晚纠缠于田亩毫厘之间,还时常被黔首下民搞得狼狈不堪,实在大失朝廷威严。”
“还给河东官吏立了种种规矩,不得迟到早退,所行所为俱需文书,若有未足,就要严罚,简直成了暴秦之政!”
蔡邕动了动唇,忍不住道,“听闻太尉在河东,革新吏治,又成里中合社,使上下清明,百姓得惠,故颇有民心。”
这话说的,就跟正义使者似的。
方才说话几人,顿时露出些微不悦,又碍于其身份清贵,两朝老臣,不好同他计较。
“话虽不错,但荀含光贵为本朝太尉,又为太傅,却将自己当河东太守,连教导天子之职都丢弃一边,显然是失职。”议郎董承争辩道,“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如司徒这般,入朝则忠守帝侧,诤谏不屈,归邸则坐论天下大事,岂不比荀含光埋首田亩有为?”
蔡邕看了眼曲意奉承的董承,又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王允,心中却暗自后悔,不该好奇蜀中灵物,该听女儿之言,老实在家呆着。
不过他不说话,周围数名官吏却都纷纷开口附和,认为荀柔此举不止失职,还大失风仪。
行政嘛,就该像司徒这般,端坐明堂,发号施令,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端庄又威仪,哪有亲自跑到田间地头,处置鸡毛蒜皮的小事,听说还被村姑追得抱头逃窜。
顿时,室内充满快乐的空气。
自从荀柔归朝过后,朝中许多著姓眼看就失势,宫内由凉州人把控,宫外是并州军耀武,尚书台掌管人事,朝中朝外,想要举荐自家子弟越发困难,廷尉府则不时要张口咬人,而且什么人都敢咬,让满朝公卿日常战战兢兢。
司徒府中不用担心安全,大家忍不住就过过嘴瘾。
蔡邕坐立不安的望向王允,想要告辞离开。
却见王允低头注视着琉璃盏,神色渐沉。
“太尉故有失职,不是年少,略失分寸,但毕竟算忠勤王事,若论功绩,在座诸君,算允在内,都不及荀太尉,诸君何敢将之取笑?”
欢快的气氛一滞,众人表情凝固,露出惊疑之色。
蔡邕虽为天子讲书,但不过是个迂直文人,大家都不太将他放在眼里,但王司徒这话一出,意思就不同。
可如今长安谁人不知,当初荀太尉班师回朝,可是王司徒寻来西凉叛军百般阻挠,如今却一派忠直,连背后说两句都听不得大家还不是以为王司徒要与荀太尉斗争到底,才说这些话来讨好么。
有人露出鄙薄神情,仿佛对王司徒的谄媚态度不屑。
董承左右一望,“司徒说得是,本是议政,却不小心失了分寸不过,太尉始终不归长安,这天子的婚事,恐怕就需司徒费心。”
此话一出,众卿神色又是一变。
其实,这才是他们今日聚于此处的原因。
于是方才的话题全都翻篇,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天子娶妻,不只是为绵延皇室血脉,那更是国母。
本朝重嫡母,天子驾崩,继位者无论是嫡出、庶出甚至过继旁支,若皇后还在,那就是原本的后族掌政,先帝灵帝当初入朝,还是原本桓帝后窦氏当政,窦氏联合士人欲除宦官失败,窦太后才失势被禁。
况且天子性情温和,容貌清秀,仪态端正,颇有学识。
就算再不愿承认,荀柔这个太傅的确将天子教导得很有样子,本就是出色夫婿人选。
原本天子婚事选择,当以太后何氏与太傅荀柔为主,但如今何家没人,朝臣全不将何太后放在眼里,荀柔却莫名在此事上失声,竟仿佛不参与其中。
故这几个月宫内宫外,颇有一些明争暗斗,今日这家女子卜筮大贵,明日那家小女才学渊博。
“太尉果然不插手皇后人选?”有人小声的问。
吕布之女出身边僻,宫廷礼仪不够娴熟,曾经被人抓到一点小错,基本上排除皇后人选。
不过这也只是约定俗成,如果太尉荀柔一心要让其上位,他们……估计也只能妥协。
“小、小女也颇得陛下心意……”董承小声道。
他近来一直奉承王允,就是希望得到王司徒支持。
王允并不回答,自有人替他开口,“皇后之位,乃是国母,当以贤良淑德,辅弼天子蔡博士文雅博学,家风清醇,令女必非寻常。”
大家都有节操,女孩儿是不能讨论的,赞都不好赞,故而只要赞美一下姑娘亲爹。
蔡邕不过是来赴文会,哪知道说着说着竟说道自己头上,顿时惊丢茶盏,“这……小女、小女寡居……”
他女儿是死了丈夫的呀,这就离谱!
“这有什么关系,孝景王皇后亦曾三嫁。”
武帝这位亲娘不止三嫁,还给三个前夫生了一共生了五个儿女。
纵使无名利之盼,蔡邕此时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王司徒显然已经做出选择,董承大失所望。
当然满堂之内,内心失望的并不止他。
“又有长安来信?”荀柔走进屋,将斗笠挂在梁上,就见荀彧案头摆着一支花纹熟悉的木匣。
河东平定之后,驿站重立起来,与长安消息比以前流畅许多。
荀彧放下笔,起身为他倒来一盏温水,“昨日方至。”
“多谢。”仰头灌了一大口,荀柔一撩下摆坐下来,拿袖子擦了一把满头汗,抱怨道,“这河东未免太热了。”
“早知如此,何必亲往,未免显得不信河东诸令。”
“并非我不信,但毕竟是第一次,既是官营,又是合社,恐其间有龃龉。”荀柔拿衣袖扇风,“将里中女子集于一处,共同养蚕、缫丝、纺线、织布、染色,连孩童也一同照看,效率高,但中间问题也不少。”
煤矿,最终荀柔还是没忍心,和堂兄商议过后,将死刑犯拉去采煤,如此产量自然就低了,自用之后也剩不下多少。
他想了半天,又走访了不少乡里,这才拿出了一个半合作社的方案。
以如今的农具,耕作全靠劳力,各家人口数不同,差距就很大,不太能合作,倒是妇人在家,各自除了照顾孩子,料理家务,还都要养蚕织布。
这些,倒是可以放在一起解决,孩子可以放在一起照看。
整个织布程序分工协作,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尤其是养蚕的时候,大家轮流值夜,也能多睡几天好觉。
最后织出的绢,按市价官府收购,大家分钱。
“所以,你亲自去开解矛盾?”荀彧微微一笑。
“毕竟涉及钱财,有些争执也是自然。”荀柔摸摸手臂,妇女们劲儿都挺大,还挺健康,“收了五万匹绢,两万充军用,剩下三万卖出去,得卖个好价钱,不能亏本。”
他按长安市价收的,得选个好地方才能不卖亏本。
“若能换成粮草最好。”荀彧提醒道。
“对,对。”荀柔连连点头,取了钥匙将信匣打开,“我来看看,可以卖去哪里。”
信中主要是九州战况。
凉州、益州没什么变化。
关东战况乱得有序。
南方独立又没全独立的扬州刺史刘繇,没干过袁术与陶谦的联盟军,兵败逃亡。
曹操趁陶谦出兵想要去偷家,拿回本属于兖州,却依附徐州的泰山郡,没想到却被泰山郡守臧霸所败,他也不嫌没面子,立即向刘备、荀棐两方求援,这才没有再丢地盘,回头将趁这个机会作乱的陈留郡豪族,残酷的收拾了,警醒兖州蠢蠢欲动的大族豪强。
刘表似乎不准备拿回被孙坚占领的南阳了,娶了荆州蔡氏族女为妻后,彻底与荆州士族结成一团,在南郡大张招贤令,建立学校,显然是有“长久之计”。
冀州袁绍表面老实,只是操练兵马,但私下里定然也有动作,荀攸猜测他可能与南匈奴达成联盟,参与挑拨刘虞和公孙瓒关系,并且极可能等秋后向西出兵河内。
总之一些小势力不断消亡,野心勃勃的诸侯正想着不断扩张。
“……王允推荐蔡邕之女为皇后?”信尾消息让荀柔挑起眉稍。
五月盛暑,连风都带着炽热,博山炉中燃着薄荷冰片,带来一丝凉意。
荀彧又倒了一盏温水给堂弟,不急着发表意见,坐下来接过传来的信细阅。
即使驿路畅通,传递消息也不容易,为了效率,一封信里写的几乎全是重点,缺少细节,往往需要细心揣摩。
荀柔端着水耐心等待。
他此时已算上衣冠不整了,为了方便活动,也为了凉快点,近来他都穿白衣短褐,毕竟这种天气,穿玄端在太阳下晒着,那就不是风度,是酷刑。
当然,这也反向说明,大汉的官吏有多不接地气。
荀衍每天带着兵卒操练,军营里放眼望去乌泱泱,全是打赤膊的兵卒,被晒出煤炭色,给端坐明堂的公卿看,确实糙。
说到这一点,他觉得很有必要设计一套夏季官服,衣长至少要在膝盖以上。
“如此也好,蔡公之女,长安也不必再为后位争论不休。”荀彧将信件叠起,标注时间人物,收好准备归档,“王司徒老成谋国。”
荀柔笑了笑,“这也算阳谋嘛。”
长安城中贵姓为了皇后之位,人头打出狗脑子,这其中没有他背后示意煽风点火,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多好的机会。
王允推荐的人选,可谓各方都能接受,大概也是看出他在背后挑动,有意分化朝中各位名门望族,不过反正也差不多了,如今五月中了,天子除服在七月,是该定下人选。
蔡邕,天下名士,词赋文章、书法音律,名门之后,两朝老臣,其师胡广位至三公,本人清流文人,早起仕途平顺,前后上书诤谏过桓、灵二帝,后来还受宦官迫害流放,履历好得毫无污点,比荀柔受灵帝拔擢,从前的佞幸名声不知好多少。
不过,能脱颖而出,蔡邕最大优点,他是一个敏感、善良、温和、有节操的艺术家,年纪不轻,日常徜徉于文学艺术的海洋,没有太多政治智慧,但也颇有自知之明,即使身份变化心态变化,也很难做出危害社会国家的事情。
简直是天选国丈。
所以就他了。
自己不能得到,也不能让政敌成为国丈,这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估计争斗已经偃旗息鼓。
听说蔡邕喜欢收集图书,家中藏书丰富,这里头大概也能做点事……也可避免国丈由于无所事事至于生非。
“曹兖州有意收回泰山郡,太尉以为如何?”荀长史没有接话,说起关东形势。
阿兄是君子,虽然明白,但仍然不喜欢这样的“阳谋”,荀柔接收信息,也连忙回转话题,“曹孟德若是能战胜臧霸,当然是应该,泰山郡本属兖州,可若需阿兄相助……乐安不过一郡,兵马不过两万,恐怕有心无力。”
让他亲哥出力帮忙,转头曹操再拿为国为朝廷的大话堵人,好处一点没有,是很可能的。
这种事以己度人,荀柔觉得自己干得出,郭奉孝那家伙也干得出。
“此次出兵泰山,还是太过急切,他经营兖州尚不满岁,若等秋收之后,胜负或许会不同,阿嚏”
荀柔揉揉鼻子,这话其实有点马后炮,不过堂哥对曹老板太有情怀,他当然难免会有点小肚鸡肠。
“确实。”不过这次荀彧却赞同的点头,起身拿来一件青色披风递给他,“秋收之后,毕竟钱粮宽裕,可以更从容些。”
荀柔接过来搭在肩上,“这次回长安,阿兄也不必奔波,等商议出绢帛去处,经营绢帛就由阿兄你总领,另外织局建起,第一批绢出得慢,再之后,今年至少还能出十万匹,只是问题恐怕也不会少,我走之后,还要请兄长多费心。”
“何不交给段太守?”荀彧皱眉,“河东兵马由休若兄统领,连织社也不与太守,未免有些过分。”
都是官僚垄断资本,是国家垄断,还是地方政府垄断?
现阶段当然还是国家。
“阿兄,此事可不能只看眼下,今年一年河东的妇人能织绢十五万匹,不过千万钱,可如今河东才多少百姓,只要能保证安稳,二三年间人口多出一倍都不止,承平年间,关中人口有数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