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谢漆刚睡够了起来,裹着大氅在褪色的枫叶林中轻走,拎着一壶酒洒在只剩刀柄的群刀冢里,和一群逝去的前辈道新岁大吉。
高骊的回信便像飞鸟一样,在天边鱼肚白的灰蒙蒙里跳进他掌心。
三页信纸,一页令他安心的正事回复,两页让他耳朵逐渐通红的新年私语。
“什么人呐。”他看一遍就咕哝着把信纸塞进了怀里。
再看一遍,就要被那股扑面而来的黏糊甜味侵蚀到骨头软了。
高骊在信里称呼他“谢小卿卿”。
怎一个腻腻歪歪了得。
年后,晋封为邺王的高沅便在各派角逐下被安排了去处,敲定于上元节后动身去封地,历练时间不多不少恰好为一年。
方贝贝赶在上元节前悄悄去了东区。
许开仁正在他那小破屋前的庭院里忙活,挽着袖子割下长好的小青菜,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洋溢着蓬勃的野生生机,和他的脸给人的儒雅感觉截然不同。
才割一半,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就看到篱笆外蹲着个戴了一半面具的青年,圆滚滚的眼睛十分明亮。
许开仁手背上的青筋骤显,险些割到手,当即放下活计拍拍袖子起身来:“方大人。”
方贝贝先举手挥挥,丝毫不见局促:“许先生!我能进你屋吗?”
许开仁点头,刚想去开门,就见他蚱蜢似的一跃而起,跳过及成年人胸膛的篱笆,蹭的一下来到了他几步之外。
“许先生,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儒雅随和!”他揭开面具朝许开仁笑,“天黑了,先生要起锅了吗?我帮先生生火吧?”
这话说的就是要在这里打秋风,蹭顿晚饭了。
“那我多割些。”许开仁自然而然地温和点头,方贝贝风一般嗖嗖到他身旁,嚷嚷着我来,镰刀也不用,直接上手摘菜,断口齐整与用镰刀无异。
许开仁蹲下来,看忙活得飞快,快到仿佛要把小菜园薅秃的人,笑了:“二月走,一月来,确实是许久不见。方大人,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昔日开仁医术不精,不知可会加剧你伤势,或者影响留疤?”
方贝贝把满满当当的小篓子捧到许开仁面前,诚心诚意地道歉,又没心没肺地开心:“对不住先生,当日有任务,没来得及和先生道句别我就回老家去了。先生不用为我担心的,我体质好,早好全了。待在老家时经常想念先生,惦记着我还欠先生一亩田的农活,抓心挠肝的,现在先生的田还空着吗?”
“春来种上了。”许开仁接过小篓子进厨房,“方大人不妨秋来,一起割秋收。”
春来见小新芽,夏来见小秆浪,秋来见小丰收。
有很多打秋风的时机。
“啊,这样啊,那我可能又要欠到明年去了。”身后的人拍拍手上的尘埃,没心没肺地哀叹,“先生,我这欠你的农活也拖得太久了,明年回来我帮你干两亩田好了!”
许开仁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要修身养性:“长远不提,方大人先生火吧。”
方贝贝道了好,熟门熟路地跑进厨房里去劈柴点火。去年刺杀梁三郎后被许开仁救回这里,他度过了人生当中最富有寻常烟火气息的一个多月,那些粗糙养伤的日子经常出现在置身霜刃阁、置身宫城的深夜梦境里,许开仁家的书案、庭院、篱笆,都像是有魔力的怪仙境,总是能让他感到安定。
他动作快乐地把柴火点好了,自顾自地沉浸在农家的安定日常里,点完火才发现许开仁还没动弹,就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方贝贝从灶台下跳起来,绑着系绳垂在胸膛的面具也向上一蹦,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哎呦一声捂住下巴,三两步跨到许开仁面前挥手:“先生,今晚吃什么?”
许开仁道:“吃笨蛋吧。”
“什么?”
“吃本家的鸡下的蛋。”
许开仁十分淡定地胡乱解释,方贝贝便十分信服地问他鸡蛋在哪,得到了答案便开心地去取。
许开仁揉揉两边太阳穴,儒雅随和地去灶台忙活了。
方贝贝蹲在一边添柴,一边挑着不要紧的事情和他聊天,说些在霜刃阁里的养伤日子。他把谢漆单独掩成猫,还是只病猫,把几个阁老拟做鹰,把小影奴们比做叽叽喳喳的小鸡,把自己在霜刃阁里的生活吧啦成一出农家乐。
许开仁一一听着,最后摆好晚饭,把他的专属碗筷摆上,只过问他的伤势,不多问别的。就连方贝贝新的一年要跑去哪里,他也不问,或许是他猜到了,又或许是他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对方不说便不冒犯询问。
方贝贝舀了一勺蛋羹,香得呲溜呲溜:“先生,你本家的鸡好会下!”
许开仁默默地把蛋羹往笨蛋面前推:“那你多吃,以后我不会再与本家来往了,这是最后一次的绝交蛋。”
方贝贝连这鬼话都信了:“先生样样精通,为什么本家要和你绝交?”
许开仁看了他一眼,垂眼继续正经吃饭。
“本家要牵线令我成亲,我婉拒了。”
“说媒吗?说个不喜欢的确实膈应。但要是这样就和你绝交,那也太草率了吧!”
“说媒只是引子。”
“那就还有引火线喽?很严重吗?”
“不严重。”
许开仁平静地说了真话:“只是与本家坦白,我喜欢男子,不好女子,是以断交。”
方贝贝的勺子一抖,把一碗蛋羹戳成了两瓣。
“方大人,怎么了?”
方贝贝回过神来,蛋羹都顾不上了,摸着下巴端详许开仁:“不会吧先生!先生你浓眉大眼的,而且不是推崇那儒道正统什么的吗?你们儒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生你难道真的打算不娶亲不留后啊?”
“方大人引的典不全。”许开仁温和地任由他打量,“‘无后为大’后面还有一句‘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以我个人浅见,‘无后’在此指责的是君子不告知父母而成家的事,至于其他卫道士释义的无后即无子嗣,我并不认同。道在我心,我心即正统。”
“哦哦受教了……”方贝贝点点头,又惊醒,“不是啊我不是向先生请教学问!我是想问,先生真的不娶亲啊?没有子嗣也没关系吗?”
许开仁瞳仁里倒映着烛光里的人影:“遇到中意的也能成亲,北境军的袁唐两位大人便已结亲了数年。偏史有记,塞上百年征战,征丁万无百归,女郎之数众,遂有女子相聚成婚之广例;民间有传,幽帝在位三十年,收天下皎女入长洛,进宫闺,远地百州儿郎无妻娶,遂有男子相誓结亲之百态。”
方贝贝头次听,听懵了,想了想反驳道:“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是,天之不测成不得已,但也有人之祸福成不迁就。正如陛下,既见谢大人,有心匪石不可转,便无法再迁就和万花成蝶,反之如远史所记的建武帝,弃无名之侣,遂有憾终生之痛。既见契合者,此后不能委曲求全,那是常理。”
方贝贝一愣一愣,抓住了重点:“那先生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又不是草木,虚度光阴二十多春秋,有心猿意马,也是常理。”
方贝贝不往深处追问,或者说他压根没有任何旖旎的意识,他孜孜不倦于困境:“可要是无妻无子,老无所依怎么办?”
“晋国贫民男子,寿均不过五十,我五十时尚能自理,若是不能,从前人死我埋,此后我死人埋,比之我误他人,他人缚我,更生而少忧,死而无悔。”
方贝贝去年在他这住过一个多月,彼时身上有伤,全身上下剩一张嘴嘚啵,白纸似的和他掰扯过许多,也学会了就话论话的诡辩:“那那,晋国要是人人都像先生不留后嗣,岂不是假有一日亡国灭种?”
许开仁笑了:“没有人人像我。正如方大人你,此时也不像我。如我之者,终是寥寥。”
方贝贝身体往前倾,圆滚明亮的眼睛滚烫地看着他:“那先生走的寥寥路,不孤单,不害怕吗?”
“你想走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的大路,是随心,还是随众?”许开仁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搭在他肩上,随着语速缓缓下移,手停在了他砰砰乱跳的心口,“你跟随邺王,依靠百年巍峨世家,走的是稳妥大道,你便没有孤单,没有害怕了么?”
方贝贝眼睛乱眨了一通,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意思琢磨放空。
许开仁看着他,轻轻捏了他一把,赶在他回神前收手回来,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饭。
方贝贝还在浑然不觉地发呆。
“蛋羹要凉了。”
“哦哦哦!先生,我还想说这个……”
一顿久别重逢的晚饭,在方贝贝的毫无见外里,热火朝天地唠嗑出了过年节的氛围。
似乎没有分开近年的时间,照面碰上了,就是直接续上了前缘。
于是许开仁也就没有提及近年里被不告而别后的辗转反侧。
是夜吃完饭,方贝贝手快收拾完桌椅,风驰电掣地用轻功把柴全劈了,码在柴房的墙边,垒得整整齐齐,堆得足有齐胸高。
许开仁看仓鼠似的:“方大人……这是要把一年的份包揽下来?”
“昂!”方贝贝十分有活力,摸惯了刀剑暗器的手沿着许开仁的农屋摸了一圈,摸情人一般,摸到窗台,几乎是本能地抓住窗栏,单臂使力荡出窗户跳上了屋顶。
许开仁快步到庭院里抬头,上弦月下,屋顶上窸窸窣窣。
方贝贝蹲着沿行到处拍拍,检查安全隐患:“先生,屋顶下雨漏不漏水?”
许开仁瞳仁镀了一圈月华:“修缮过,不漏了。”
月华转悠完跳下来,有些遗憾地仰头看他:“救命大恩,我还能帮先生什么呢?”
许开仁静默了半晌,屈指敲了敲方贝贝垂在胸膛前的面具:“我视去年际会为因缘,不是恩,是与方大人有缘,你不必加以偿还之心换以两清。若不嫌弃,望与大人今后称名道姓,私交如友。”
“我怎么敢嫌弃!”方贝贝大惊失色,“那先生叫我绛贝就好了。”
许开仁从善如流:“贝贝。”
方贝贝少年时就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但凡少个叠字呢?这名字太损威严,少时谢漆就喜欢长长短短地喊着他的名字逗弄他,每每把他惹得跳脚。
初进宫城认主时,高沅也不喜欢他这个名字,嫌弃太俗气,喊他都是绛贝。
绛贝是腰间长刀的刀铭,好听,充满冷冰冰的金属质感。
“贝贝。”
又被叫了一声,方贝贝莫名觉得后脖子滚烫,抬手就把面具推上了,空出一双惊疑不定的圆眼睛。
许开仁适可而止,包容他的诸多神经质小动作,指指屋子里:“今夜可留宿?去年偏室不变。我有公务代批,你可取架上书卷闲读,一盏灯借两人四目,烛芯烧得恰如其分。”
方贝贝对书卷充满朴素的崇敬,忙点头应了好:“那我看几本先生的策论,看不懂摸摸字眼也是沾到了大智慧。留宿就怕是不能了,等先生困了要熄灯睡觉我再走。”
许开仁应了好,回屋点灯磨笔,方贝贝在他的书架前左看右看挑书。两人围着一张小书桌坐对面,灯照两头,四睫低垂,静谧安适,都不觉唐突。
方贝贝看着策论看得入了迷。他对武功招式见之难忘,但对书卷着实不行,百读千读不过脑,他看许开仁的策论也常这样记不住,然而看的时候全然不觉枯燥,从头再看也还是觉得欣然自得。
就好像许开仁这个人,看不太懂完全没关系,他知道他是好人,是谦谦君子,对文人的崇敬与对恩人的感激让他很乐意一直看下去。
待得夜深,沉迷的方贝贝后知后觉时间的流逝。
“时辰不早了!先生,你怎么还不去睡?”
“公文不少。贝贝看累的话,我目送你回去。”
“先生……要不你喊我小方?”
“好的贝贝。”
“咿……”
许开仁把一沓平时一炷香就看完的文书延长成三刻钟时间,烛火摇曳后半夜,方贝贝到底还是在偏室留宿了。
入睡前他平躺着,双手交叉腹部上,目光望着天花板,心里碎碎念。
许先生说明早做好吃的农家早点。
我想尝尝。
许先生说话还是那么好听。
我想听听。
他在这世上仅对几个人没有戒心,到了梦里还在念念叨叨的许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且是后来者居上。
以至于许开仁深夜悄然行至,倚在门边久久望着他时,他沉浸式地睡着,不曾感知到盯视而惊醒。
许开仁凝视了许久那熟睡的笨蛋,夜将到尽头时才悄然回屋,不眠思量了一宿,斟酌出了决定,提笔即落,落则无悔。
翌日正月十三,许开仁的亲笔书信送到了吴攸的案头。
吴攸回家时已是傍晚,原准备进地下暗室见故人,看完书信后眉间浮现了愠色和不解,直接吩咐琴决去把许开仁“请”到吴家来。
许开仁到他的书房时行旧礼,称旧称:“世子。”
吴攸扬起他送来的书信冷声:“开仁,你说你要前往邺州?你想好了吗?”
许开仁作揖:“臣的所想都写在纸上,世子若不得空一阅,那臣再口述一遍。”
他在信上一连列举了十条请愿调配的理由,从政到商尽数涵盖,离去之后他空出的职缺也一一推举了信赖的继任人,确保交接不出纰漏。
条理很清楚,但吴攸一口否决:“一个邺州,一王一梁都不值得你在这时候离开中枢。”
吴攸冷了声线不想跟他商量。去年长洛的两场季考被礼部动过手脚,以至筛出的可用寒门中人少之又少,今年他不打算再放任中流。
许开仁从高盛还在时就是吴家最好用的心腹,新法、枢机、筹算处处精通,又是代闺台文人之首,在寒门士子当中有不小的声望,如今在他手下身居几处职低权大的要职,又同时挂名在高骊所开的审刑署中任职,是个人都知道他假以时日前途无量。
许开仁却在这时送了一封调往邺州的书信,用脚趾头想出来的?
“值得的。”许开仁不卑不亢地以理说服,“世子,开仁对这一年多的中枢述职颇有领悟,先太子的新法之精要,或许在外州推行更事半功倍,您在庙堂高处坐镇,也是时候下派耳目到中央之下的枝干地方了。邺王外派仅是一年,一年不长,足以开仁带回一卷完善地方新法的答卷。”
“这等小事不需要你亲自下放,调配其他的寒门刀笔吏随行就够用了。”吴攸揉了揉眉心,“你要知道,你若是前去邺州,你接下来一年所做出的政绩全都隶属高沅,对你自己的前程全然没有好处!”
吴攸花费了两刻钟时间试图打消许开仁的念头,然而无论是哪条理由,许开仁总有更冠冕堂皇的义理反驳。自古文人多外柔内刚,一张口是能言善辩,一闭嘴是软硬不吃,骨头硬得全无攻克之地。
争执到最后,吴攸倦了,直接差人把他捆起来关进客房,让他再好好冷静一番,实在不行,就关到高沅的队伍离去为止。
然而他低估了许开仁的果决,那封请求调配的书信放到他眼前的同时,也有一封折子掠过他送到了御书房。
高骊与唐维一行人乐于见梁失其储,吴失其将,痛痛快快地把章给盖了。
梁奇烽一派不敢置信,尚且以为是高骊从中斡旋制衡两大世家,没人猜想是大好前途的宰相心腹自行请愿。
正月十七时,刚加封号不久的邺王颓着一张秾丽的脸跨上了离开国都的骏马,方贝贝领了侍卫首领一职护卫在左翼,面甲焊紧,只流露一双炯炯有神,颇有威严的眼睛。
高沅此行离国都,随行带的官吏士兵不少,方贝贝威严赫赫地一一扫视过,最后才瞅瞅跟在不远后方的清俊文官,收住差点破功的小眼神。
他有百般纳闷,又有千样开心。
——不管怎么说,能和许先生种一年地了!
第126章
高沅离开长洛城的前一天,托了方贝贝的信鹰送一封亲笔信进霜刃阁,信收到了谢漆手中。
信上表述的内容有些混乱,究其大意就一句话,高沅想见见他。
谢漆一目几行看完,随手丢进了储物的杂盒里,依然不当回事,只是这一次感觉到些许异样。
他查过了自己以往和高沅的联系,少之又少,不清楚高沅这狗皮膏药似的韧劲是缘何。
这股韧性或许可以加以利用,但他直觉实在不想和这位略有疯癫的邺王扯上关系,便把来信置之不理,选了高沅一行人离开长洛的夜里,带着人和鹰熟门熟路地去宫城。
这回提前打了招呼,高骊一入夜守在了天泽宫里,召了唐维两口子和张辽在天泽宫等待。
谢漆穿着一身黑衣如约而至,为了新一年霜刃阁如何配合北境一派部署而来。
一个月前的年末,大批庶族士兵投身北境军奔赴北境,以高骊的旧部亲信、新兵心腹为将,送走西境军重新执掌北境,也接过了隶属边陲震慑狄族的吴家破军炮。
派去的士兵里,还有一批将由北境边陲向内推进十三州,一点点蚕食控制西北线路上的世族。其中的世族最初是掌兵部的宋家,韩宋云狄门之后被其他世家的旁支暂为接管,随之何家又源头崩溃,里头多有浑水污泥,有拿下的时机。
最初梁家在西北线路上的咸州灭了十几个制原烟的小山村,那一片地带也是唐维想要控制的地段,归拢了,才有余地掘地三尺,搜集定罪梁家屠村的证据。
北境军此去分出明暗两批,暗队里又有明暗,唐维的夫婿袁鸿祖上一窝土匪,到他这一代才刚洗手上岸,如今为了顺应时势,袁鸿的“娘家人”需要适时重操旧业,做张虚张声势的皮。
霜刃阁则是毋庸置疑的影。
除了控制地方上的势力,还有现如今让云晋狄都互相威慑的破军炮。
霜刃阁的匠师拆解出了破军炮的复杂取材和刁钻到危险的工艺,工艺再难也能复制,问题出在取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谢漆把带来的晋国山川图纸铺展在桌案上:“阁中的匠师解释破军炮的最多用料是青琉矿,在晋国,青琉只是贵胄之家用以作画的颜料,矿藏稀缺且昂贵。吴家去年能短时间内造出大量破军炮,与他们历代控制晋国多处扼喉矿脉不无关系。陛下,霜刃阁或许可以实现破军炮的工艺,但是首先必须要有青琉,而且是大量青琉。”
高骊铺开另一张狄族地图,接吻似的接上了谢漆的地图。
他的指尖从晋国地图上的标识挪移到了北境之外,停在狄族深处的腹地:“狄族的圣女曾经言之凿凿,声称狄族内有和破军炮气味一样的土矿,也许我们可以赌一把。两年之内,北境军的镇守不会起风波,在此期间私下能谈判交易最好,不能便只能明面攻入狄族腹地,挖掘青琉矿,填补晋国兵器的不足。”
他们俩指着地图低头认真地商议,一旁的北境三人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先放在了他们身上。
去年春猎刚结束的那段时间,高骊因为谢漆消失发的疯他们有目共睹,现在看着高骊在谢漆面前这么沉着冷静的模样,大家都有点不适应。
至于谢漆,他们三人不是没见过他痴痴呆呆地任着高骊抱坐在篝火丛中的模样,也见过他没有中毒前的状态,但现在眼前的谢漆气质不太一样,看人的目光多了锐利的朝气,也多了圆滑的坦荡。
总而言之,一对夫夫都给人陌生之感。
更让他们不解的是这两人分别了一年,好不容易再聚了,却横亘着无形的鸿沟,如今相处不像爱侣,更像同僚。
一对夫夫都透露着奇怪。
唐维轻咳两声,道出了近期以来心头浮现的疑惑:“陛下似乎很着急培植势力和扩充军备。”
“先下手为强。”高骊轻抖左腕袖子里的血红念珠,“坐以待毙,晋国迟早被鲸吞。”
他面无表情时人便显得足够冷峻,说话的嗓音一压低,时常给人一种在隐忍发怒的冰冷错觉,冻得人瘆得慌。
谢漆就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些:“属下不知外患如何,但是内忧只怕比各位大人想的严重,陛下有心主动部署是好事。”
唐维也感觉到了庙堂上的暗流汹涌,随着乱而无章的登基初年过去,飞雀一年开始各大世族又逐渐划分好了阵营,到现在的二年,便是各阵营互相侵吞扩容本家的阶段了。
北境一派是彻头彻尾的新派,明面上新得几乎毫无根基,好在高骊往九五之上一站就是人形虎符,钱权再丰厚的世家家主也怕不讲道理的乱拳。
唐维清算着手上的赌注,军队统归高骊所培植,他自己手上有尚未能完全动用的上代寒门领袖,如今多了霜刃阁入局,诸事明暗相依,有如唇齿。
唇齿相依,同寒同暖。
只不过……
谢漆察觉唐维投过来的眼神,主动询问:“唐大人有什么想和卑职说的?”
唐维先笑着寒暄,打量着他的美丽异瞳:“谢大人如今身体可还安好?”
谢漆没打算将失忆的事告知除了高骊以外的人:“多谢大人关心,毒未除尽,每月发作一次,眼下并无大碍。”
唐维欣赏着他那张脸:“谢大人以前的霜刃阁都是以世家爪牙自处,现在全阁与世家背道而驰,来日若暴露,会不会遭世家反噬?”
谢漆轻笑:“是以万望陛下和各位大人的新法能成功,至于阁里和世家的牵连,现在还能维持安全,以后会有对策的。”
唐维还在看着他,一旁袁鸿在桌底下拉他衣角,唐维仍然看得起劲。
待商议结束后他们夫夫离宫回家,袁鸿困着他,掰着他的手指玩:“当家的,今晚看别人看到痴了。”
“赏美是人之天性。”唐维吐出喘息,脚踝还在颤栗的余韵里,“不觉得那谢漆,看起来比以前年轻吗?轻快了很多的模样。”
袁鸿没去注意那些,今晚光是商议内容就让他头大如斗,明天天亮他有的忙活。
唐维还在想着一年不见后谢漆的变化,他身上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个久远的模糊影子。
还没能抓出轮廓,脚踝就被袁鸿拉开了。
思绪遂被身上的蛮牛土匪干没了。
夜议在亥时前结束,天泽宫很快剩下高骊和谢漆两人。
谢漆缓缓地卷起桌案上的地图,回想着今晚商定过后霜刃阁的变动,地图还没卷完,高骊伸手覆盖了他的手背,灼热的体温烫得他醒过神来。
“陛下?”
“手热一点了。”高骊垂眸贴着他的手,眼角眉梢流露出了谈正事时没有的温柔和忧虑,“谢小大人上次来,小手冻得跟冰块一样。”
入春天气回暖,加之上次神医给的药方确有奇效,谢漆也觉得比之去年少受罪。就是……他有一点点受不住高骊的黏糊糊称呼,很想让他别在他的诸多事情上都加个“小”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