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是我怨我自己。”谢夭在转身的瞬间低声道。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两步,鼻梁正撞中墙壁,疼得他觉得鼻梁骨都撞断了,今天不仅晚节差点不保,如今连鼻梁也快要不保了。
谢夭捂着自己鼻子,低低骂了一句,“娘的,还是要少喝酒!”
第45章 诘问(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李长安睁开了眼睛,睁眼那一瞬便头疼,他一点也不奇怪, 从他晚上拎着酒壶去找谢夭的时候, 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生怕自己忘了似的, 他又在脑子里把昨天晚上的事过了一遍,然后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开始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只装了两三件衣服, 无一例外全是黑色, 只有上面的花纹不同。谢夭笑话过他, 一模一样的衣服为什么要买好几件?李长安看他一眼, 想了想说,这可能是师承。
毕竟谢白衣的衣服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差别。
收拾停当之后,他走到谢夭床边,垂眸沉沉地看他。
谢夭难得一次睡得这么沉,看来昨天晚上的酒还有点作用。看了一会儿, 李长安终于出了门。
那是个雾蒙蒙的清晨, 整个桃花谷都没苏醒,只能听见清晨的薄雾中的鸟叫。
李长安来的时候可谓是声势浩大, 四个人有说有笑地进谷, 如今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越来越远, 也越来越小,最后孤身一人消失在桃花谷的带着雾水的雾里。
谢夭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半睁开眼看了眼外面的天光,一时间也估摸不准几点,又下意识看了眼李长安的床,床上没人。
李长安起得一向比他早,从少时就是如此,往往是李长安起床已经练了半个时辰的剑,他这个当师父的刚在床上顶着鸡窝头睁开眼。
因为此谢夭一时也没在意,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揉了揉眼道:“怎么了这是——”
褚裕闯进来,抓着谢夭胳膊,急切又愤恨道:“归云山庄要攻打桃花谷,是不是?”
饶是谢夭再困,听完这话也清醒了。他停了两秒钟,并不回答,反而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杯凉了的茶水下肚,才转头道:“谁告诉你的?”
褚裕道:“没人告诉我。我自己看见的。”
“怎么说?”谢夭挑了下眉。
褚裕道:“桃花谷外来了不少门派驻扎,这次不是暗桩,是光明正大地带着自家门派的大旗,桃花谷外旗子迎风招展……”
他恶狠狠道,“不知道,还以为桃花谷在开什么武林大会。”
谢夭正色道:“什么时候?”
褚裕道:“就早上。我出去练剑的时候看见的。”
说是练剑,其实他是打算偷溜出谷赶集,起了个大早,刚到桃花谷外就看见外面灯火通明,乌压压的全是人影,穿着统一的衣服,空地上树立着他认得或者不认得的旗帜。
谢夭回谷的时候也实在是巧,在他离开之后,就陆陆续续有门派赶来驻扎,先是距离桃花谷较近的几个,接着便是陨日堡,半夜到达,鸡叫之时,两仪观一群道士甩着拂尘到达。
桃花谷外整整热闹了一夜,灯笼也亮了一夜。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道:“归云山庄到了吗?”
褚裕想了一下,道:“归云山庄没有。但是这一次肯定还是归云山庄带头,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门派来。”
怀竹月说归云山庄还有两日,但两日也只是预估的日子,赶路的事情说不准。如今其他门派都已经到了,归云山庄怕是也快了,必定用不了两日。
谢夭长长地叹一口气。时间不等人。
褚裕道:“我说对了是不是?”
谢夭点点头。
褚裕又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芳落姑姑、还有问鹤先生,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褚裕很有自己作为一个桃花谷人的自觉,更何况这对上的是归云山庄,归云山庄里还有自己仇人之子。
但这群人竟然一直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亏他前几日还想回归云山庄。
谢夭看他委屈的样子,笑着拍了下他脑袋,道:“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你还小。更何况,知道这么多徒增烦恼,我还巴不得不知道。”
褚裕道:“我跟你又不一样。”
褚裕一转头,看见李长安床上空空如也,道:“李长安呢?”
这个敏感的节点,李长安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整个局势走向,桃花谷外刚来了大批人马,李长安就不见了踪影。
今管褚裕才十五岁,已经发觉这其中的关窍,立刻紧张起来,道:“他人呢?”
谢夭无所谓地摇摇头,道:“练剑去了吧。”
褚裕眉头皱着,心道,怎么这个时候谢夭还笑得出来?
李长安可是把桃花谷的布防摸得清清楚楚,如果这时候反水,桃花谷的情况会更不利。
他还想说什么,就见谢夭整了整衣摆,淡然道:“趁着他不在,你去通知他们,来一趟落花宫。”
褚裕道:“谁们?”
“全部。”谢夭道,“落花宫多年用不了一次,如今也该用一次了。”
落花宫内头一次聚了这么多人,芳落长老四护法,几乎能在桃花谷里说上话的人都来了。
屋内气氛有点紧绷,毕竟这次不是捕风捉影的消息,而是实实在在的大军,就驻扎在桃花谷外。不仅他们看到了,外面桃花村的百姓也看到了,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在传是不是要打仗。
恶长老唉声叹气地转了三圈,从进门开始就在念叨如何是好,谢夭看他转悠看得头疼,沉声道:“长老,你歇一歇罢。”
恶长老一屁股坐下。芳落站在恶长老身侧,脸色很沉,但还算平静,她肩膀上那只鸟也很会审时度势,进屋之后再没开口说过一句屁话,安静地像个死鸡。
谢夭忍不住想去逗那只鸟,道:“怎么回事?就连你也不说话了?”
那只鸟咕咕两声,道:“恭喜发财。”
一句话把谢夭听笑了,道:“唉,芳落你这鸟,也说不上是好与不好……”
芳落面无表情地把肩膀上那只死鸟的嘴捂了,开口,声音依然沉静,道:“人数相差太悬殊了。”
谢夭道:“我知道。”
芳落抬眼,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一人面对多少兵马?”
芳落平时说话很讲分寸,一些玩笑话都是在私下说,但此时是在大堂之上,下面乌泱泱的站的都是人,可见芳落这次真的生气。
下面有人道:“谷主英明神武,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都不是问题!”
芳落瞪那人一眼,道:“你知道什么!”
下面的人只知道谢夭需要常常吃药,不清楚谢夭不能动武。如果现在谢夭告诉他们,他实际上内力虚浮,动一次内力少活几年,都不会有人信。
毕竟在他们心里,谢夭武功盖世,当属天下第一。
“这可把我问住了,具体数字我还真不知道。”谢夭站起来,转了两圈,道:“总而言之,现在先把外面桃花村的百姓撤进谷里。他们只有一条路下来,和我们正面对上,必定是在桃花村。”
“谷内留一定的护卫守住百姓,”他一转头,道:“芳落,到时你留下来。”
芳落沉默两秒,垂下眸子,道了一声“好”。
“长老,你带着四护法加紧练兵,到时围着桃花村,做个口袋出来。”谢夭想了想又道,“但是,仅是埋伏,到时没有我的指令,不要轻举妄动。”
他转头,一双平静的眸子看向台下众人,正色道:“一支箭也不要放,一个人也不要杀。”
此话一出,整个落花宫都是一静。
芳落和恶长老同时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夭。下面的人更是满腹疑问,敌人都已经杀至门前,这时候谷主还让他们不要杀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纯纯欺负人吗?
谢夭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只有这一件事,我不想解释,也不会解释。”
谢夭冷冷抬起眼睛,那眼神看得人遍体生寒。兴许是这段日子谢夭隐藏身份,在李长安身边笑笑闹闹,他们都忘了这位是如何上位的,上位之后又是如何清算残党。
这位认真起来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要杀的人,抬手即人头落地。
谢夭淡淡道:“我说的话,照办就是了。”
恶长老拱手,连连点了三下头,道:“好。好。但凭谷主吩咐。”
这其中,只有站在人群角落里的江问鹤知道为何,他叹了一口气,心道李长安夹在中间,你谢夭又何尝不是夹在中间?
世间又安得两全法?他也没继续听,悄悄从前门出去了。
接着便是忙忙碌碌地安顿桃花村村民,桃花村村民不算多,但还是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谢夭站在桃花谷的岗哨上,望着下面带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搬进谷里的村民。
村民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谷主,只觉得岗哨上那个人生得好看,对上视线上,还会看到那个好看的公子对着他们温和地点头致意。
褚裕这时爬上岗哨,站在谢夭身边,浑身似乎有憋不住的火。
谢夭点点下面的人,对褚裕道:“到时候你留在谷内,替我守着他们。我相信你的剑术。”
褚裕气道:“你只是不想让我去前线吧。”
谢夭摇摇头道:“桃花村的百姓可比去打架重要多了,我这是信得过你。”
褚裕哼了一声道:“鬼才相信你说的话。”
见褚裕还是很生气,谢夭笑道:“还没找见他?”
“我全桃花谷搜了一遍,上上下下都没有。”褚裕骂道:“我就说他跑了!李长安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夭笑起来,道:“他肯定没撂挑子。”
褚裕斜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谢夭道:“因为我了解他呀。”
李长安是他亲手养大的,他知道李长安的个性。他这个时候百分百相信李长安,但是他也茫茫中意识到,这之后,他和李长安恐怕很难再见了。
谢夭心里其实很清楚,桃花仙的身份一旦公布于世,他和李长安就再难同路。
从怀竹月到达桃花谷那个午夜开始,无论是月下饮酒,林中对剑,都是自欺欺人地相安无事而已。
可是,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好好的道别。谢夭又觉得是自己奢求太多,他俩这种情况,还想要什么告别?战场上兵戈相见的道别够不够?平平淡淡已经够好了。
他仰头望着头顶一轮夕阳,在心底暗自琢磨道:“你那天晚上究竟说了什么呢?”
褚裕只看见谢夭表情顿了一下,又低头笑起来。
谢夭才发现,李长安大抵是跟他告别过了。
他那天晚上说的是:
“谢桃花,我不怨你……就此别过。”
但谢夭不知道的是,他漏了中间的一句。
那一句是——
我很高兴你骗我。
第46章 诘问(二)
宋明赫到达桃花谷外时正是太阳最烈的下午, 太阳当头,所见之处皆是黄沙漫漫。在这黄沙之上,人来人往, 或打桩或练剑, 旗帜迎风招展, 可谓是热火朝天。
他不由得想起七年前,那时他壮志凌云, 正欲用桃花谷一战一展宏图,如今他不世出多年, 已是江湖前辈。两次景象虽相同, 心境却大不同了。
他们动作很快, 不过多时已经搭好了帐篷。宋明赫掀开帐篷进去, 几个大门派掌门也自动跟着他进了帐篷, 他走进帐篷时看了怀竹月一眼,怀竹月也不情不愿地跟着进了屋。
一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外面众人惊呼声阵阵,接着便是头顶帐篷被人细细簌簌声。听这个声音,竟是有人施展轻功一路踩着帐篷过来。
青天外日,外面还有这么多的人, 竟都没有拦住。众人心里惊愕, 此人轻功之高超,可想而知。
就在众人仍在反应之际, 说时迟那时快, 宋明赫已经反手拔了剑,似是随手一挥, 手中剑已经朝帐篷顶上飞去,呲啦一声, 帐篷顶布被剑割开,日光猛泄,照得众人都睁不开眼。
谁也不曾想,千仞剑的控剑术也如此了得。说起来上面这位也真是倒霉,正巧站在了一群掌门头上。这其中哪一个拉出来不是能以一敌众的?
就在此时,宋明赫的剑又出现在众人眼前,而这把千仞剑佩戴多年的佩剑,是被另一个人安安稳稳握着的。
这个人,便是李长安。
李长安手握两把剑,一手青云,一手千仞,千仞出鞘,青云在鞘,从帐篷上一跃而下,落至中央空地。衣角翩飞,尘土飞扬,太阳正从上面那个破洞照耀下来。
宋明赫讶异道:“长安?”
众人心中大惊,宋明赫那一极具气势剑不仅没有伤了李长安,李长安反而稳稳地接住了,又如此从容地拿着两把剑出现在众人眼前。越是排名靠前的剑客,剑越是重要,越是不能让别人碰的。
更何况宋明赫归云山庄庄主这番地位?
一时间眼珠在两人中间乱撇,都要看庄主和少庄主之间如何收场。
李长安淡漠抬眼扫了一下众人,冲宋明赫拱手行礼道:“师伯。”他又把剑横于身前,道:“您的剑。”
宋明赫走下台,拿回自己的剑,收件入鞘,才诘问道:“你怎么回事?”
李长安道:“我刚从桃花谷出来,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能出此下策,偷偷潜回。”
这其中误会,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当年桃花谷一战由归云山庄挑起,后来众门派死伤惨重,由是都怀疑归云山庄通敌。众掌门无一不汗颜,毕竟当年他们每个人都是施压一方。
严千象捋捋胡子,呵呵笑道:“哪有什么误会。”
又一人道:“就是。倒是不知长安少侠此时前往桃花谷,去做了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长安淡淡道:“师伯,已按照您的吩咐,桃花谷一应守备都已探查清楚。”
帐篷内众人都是一脸了然之色,在心中暗暗道归云山庄果然思虑周全,只有那站在最前面的三位掌门表情有些异样,由怀竹月一事他们知道,李长安前往桃花谷宋明赫是不知情的。
这一番话,无疑把宋明赫架到了半空,在这么多人面前,宋明赫一不好发作二不好追究。
宋明赫一笑,道:“辛苦长安了。等之后,我们再细细商讨。”
李长安提着青云站到角落处,并没有刻意和怀竹月站在一起,而是隔开人群站着,但经过之时,和怀竹月对视了一眼。那一眼,两个人便都已经懂了。
帐篷里并没有说什么排兵布阵,桃花谷易守难攻,只有一条路能够进去,什么阵法都无法布置,也施展不开。毫无疑问,两方碰面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桃花村。
但这些坐惯了高椅的门派掌门并不慌张。
阎鸿昌道:“不必担心,七年前的事情不会再重来一遍了。明日,就是击溃桃花谷之日。”
严千象笑道:“有何担心?有天下第一大派陨日堡,有第一剑宗归云山庄,更有宋庄主、长安少侠这样的高手坐镇。”
“光是人数就赢了!”下面有人笑道,“再说了,桃花仙也死了,他们最大的底牌死在了望城,桃花谷,不足为惧!”
帐篷内众人都笑起来,个个可谓是志得意满,势在必得。
听完“桃花仙已死”的论调,严千象、阎鸿昌两人也在笑,但笑得有些阴寒,让人摸不清是什么意思。
李长安隐没在人群,淡淡地勾起唇角。
等人都走了,李长安和怀竹月仍然站在原地,宋明赫背手站着,仰头看着天光,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三人沉默地过分,良久,宋明赫闭了一下眼睛,道:“……长安。”
李长安立刻拱手道:“师伯,我想领兵。”
怀竹月讶异地看向李长安,一时间不知道李长安说要“领兵”是什么意思。但很快她便懂了,如果想稳住局势,就必须能够到前线,手里还需要几个能够以供差遣的人。
这点怀竹月知道,宋明赫不可能不知道。宋明赫道:“为什么?”
“谢白衣曾带队在此,之后再也没回去。”李长安停顿了一下,道:“……我梦当年景象梦了七年。”
气氛更加沉默了,每次说到谢白衣的死,都是这个气氛。
宋明赫道:“可你并不赞成攻打桃花谷。”
李长安点头道:“是。桃花谷内确实守备薄弱,甚至有许多无辜村民,如果攻打,必会误伤。”
宋明赫沉沉看向他,一双眼睛锐利地像是能把人看透,道:“那又为何想要领兵亲手去攻?”
如今也只有那一个理由能让宋明赫相信,李长安抬起眼睛道:“因为我怀疑桃花仙没死。”
宋明赫一顿,语气更加严肃起来:“什么?”
李长安把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
这是个不可辩驳的理由,归云山庄里任何一个人都想杀了桃花仙,李长安尤其。宋明赫满是细纹的眼睛盯了李长安一会儿,道:“好吧。那就你领一队,切记注意安全。”
李长安道:“是。”
“青云……不要再易主了。”在他走出门时,宋明赫长叹一声道。
李长安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径直出了门。
那是阴历十五,桃花谷内月亮正圆。谢夭半躺在杏馆的摇椅上,闭着眼,一只手按着自己太阳穴,江问鹤站在他身后,往他脑袋上扎针,下手又快又准,完全不犹豫。
谢夭嘶了一声,道:“我是个活人,能不能别跟扎草人似的。”
江问鹤道:“你若是不照顾点,离死人也不远了。”
谢夭笑道:“就不能盼我点好么?”
“我已经用针把你的经脉调息了最好了,运气之时的反噬会轻些。”江问鹤走到他面前,认真道:“但我还要嘱咐你几句。不要觉得运气毫无反应就觉得自己是个活蹦乱跳能随便运功的大活人了,我只是帮你暂时压住了,后续反噬一起爆发出来,够你喝一壶的。”
谢夭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哪次不是够我喝一壶,不都是喝了?”
“谢白衣!”江问鹤喝道。
鬼知道这名字多少年没人喊了,冷不丁被人吼着这么一叫,谢夭半天没回过味来。他半晌才尴尬一笑,道:“突然喊这个干什么,怪不适应的……”
江问鹤道:“这次不一样!我只会跟你说一遍,最多两刻钟,两刻钟一到就必须撤下来,不然非死即疯。”
他转过身,背对着谢夭,道:“若是一个时辰之后你不到这里,我便再也不会医你。我已是黔驴技穷,医了也没用,我又何必要医?”
谢夭睁开眼睛看他,低下头一笑,道:“医者仁心,江大神医,你这心可真够黑的。”
江问鹤不说话,也不转头,仍旧站在月下,站得那是一个长身玉立,潇潇君子,冷心冷肺,石头心肠。
谢夭伸手把自己头上没拔掉的针拔了,随意放到身边的竹桌上,起身站到江问鹤身边,跟他一起仰头赏月,良久,他道:“我会在一个时辰内回来的,你可千万要医我。”
江问鹤皱着眉头转头,心道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说死了得了么?一转头才发现谢夭头上的针不见了,一时间暴怒道:“我针呢?”
谢夭无辜地指了指桌子:“又没扔……好好放着呢。”
江问鹤又怒喝道:“谁让你拔的?!”
巳时,各家各派几百号人带着面罩,含着两仪观给的静心丹,穿过桃花谷上的瘴气毒雾,沿着小路进到桃花谷内。让他们惊愕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直到走到桃花村,才算是走到一个大的空地。那村庄空空如也,也没有任何人影,安静地让人怀疑这不过是一座空谷。
众人生怕有诈,不敢再向前。村内只有落花落叶,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人影,一群人等厌烦了,几百号人聚集在桃花村内,摇晃大旗,群情激愤,慷慨激昂。
有人喊道:“桃花谷是不是怕了!不敢出来了?!”
“说不定桃花谷人正胆小如鼠地缩在哪个角落里,等我们去找呢!哈哈哈哈!”
“桃花仙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实在不足为惧!有什么好等的,干脆直接杀进去!”
聒噪个不停,李长安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眉眼如霜,淡淡扫过去,一眼就看得那人胆寒。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无端飘落阵阵花雨,花瓣轻柔地落至众人肩头,一番美景看得人愣了心神,不只是谁大声提醒了一句,道:“小心有诈!”
话音刚落,一波裹挟着花瓣的剑气劈来,众人连忙挥动手中武器抵挡,还是睁不开眼睛,差一点点就被这远远的一剑劈得后退三步。
“我还没死呢。”远远有人声道。
花瓣落下,一清瘦人影缓缓从花雨中走出,那人一身粉红,蹬着一双白玉靴,头发半挽,头上插着一根桃花半开的桃花簪,手上提着不知从哪拾来的木枝,枝头斜斜伸出一截,那一截上开着两三朵娇小的桃花。
一番装扮,说是仙人,毫不为过。
有人吓得后退三步,屁滚尿流道:“一身红杉,桃花为剑!这!这是桃花仙!”
“望城门口通息铃!这不是在望城门口惊动一千八百只通息铃那个人吗?”
又有人惊呼:“是谢夭!”
谢夭用手里的桃花枝挽了个剑花,平静扫视众人,笑道:“听说有人在找我。”
李长安低头,不去看他,或许是不想看空荡荡的桃花村,或许是不想看……
千军万马对阵,唯独他一人。
第47章 诘问(三)
谢夭持剑一人站在千军万马对面, 坦然地迎上所有目光,这目光中有恐惧,有讶异, 有茫然, 还有些目光极沉, 似乎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中间漂浮的烟尘。
谢夭也中间漂浮的烟尘, 心境复杂到只想感慨一句造化弄人,曾几何时他是站在对面的, 身后是穿着蓝色校服的归云山庄子弟。
大部分人表情都是惊讶又恐惧, 但转头去看两仪观和陨日堡两位掌门, 就会发现他们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似的, 甚至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山庄庄主宋明赫,也是毫不惊讶,只是脸色更沉了。
站在最角落处的怀竹月,见到谢夭走出花瓣的那一刻,捂住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而后又感到一股悲伤, 心道为什么。如果谢夭真是谢白衣,为什么会成为武功尽失, 又为什么会成为桃花谷谷主?
归云山庄那位少庄主, 跟这位谢夭最熟的人,也没有反应。没有惊讶, 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关子轩不放心他, 特地走到他身边,道:“李师兄。”
李长安很久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