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跪在灵前,说了些肺腑发话,但都想起从前老将军的威严,感觉如果在这儿掉眼泪,会把老将军气活,然后一人踹一脚说“别这么娇气,罚你们去帐外抡锤百次!”
二人相视一笑,一年不见,都成熟了很多。
他们彼此也都知道对方的事,太子说千江兄数月前除东瀛海贼的计谋很是奇绝,如今已是能独挑大梁。
袁千江摇摇头笑道:“哪里赶得上师弟啊,不,现在我可不敢再称师弟了,您现在贤名威名在外,我得恭恭敬敬的称您太子殿下了。”
严孤山作势要跟他恼:“千江兄这是故意挤兑我呢,我这就跟师父告状,说你这个师兄一点儿不知道照顾人。”
袁千江笑着锤他:“怎么回京城呆了一年就得这么造作了?我听说的关于你的事儿可都好的不得了,在朝中铲除奸臣,去南疆平定荆蛮,又得皇帝喜爱,你这么有本事,还要我照顾你什么?”
“哎?说起南疆那场仗,你可真是神了,怎么就能算出荆蛮那边会有内乱,后期直接不战而胜的?从南疆回来的弟兄们都说你这个太子是神仙庇佑呢。”
严孤山听完眼神一暗,起身去灵帐外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才进来小声说:“你可别信他们胡说,这都是稳定军心的说辞,那有什么神仙庇佑,说难听点,当时就是我军瞎猫碰上死耗子。当时京城像死了一样不给任何支援,兵马粮草船只一概不给,连周围的州府都被传信说不出兵帮扶。”
严孤山指了指心口:“我当时这里被强弩射中一箭,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当时都出了幻觉,以为你带兵来南疆支援了。醒来后发现营地里一片狼藉,这要是荆蛮杀过来,根本无力抵抗,我撑着一口气没敢死,硬是挺过来了。”
“我虽然不信什么神佛,但我也总觉得是个奇迹。我醒来后本还在殚精竭虑,结果荆蛮那边的探子突然来报说他们内乱,首领被射杀了,没过多久百姓军队都四散奔走了。”
严孤山又把战时的一些攻法细节说与他听,袁千江听完仔细想了想:“照你这么说,我倒感觉荆蛮内乱不是巧合,南疆的战争打了那么久,连大齐的军力都打到亏空了,何况是那样一个上下管理不调的部族?他们当时的打算肯定是想让你这个擅水战的将领带着一众水军落地洄陆,然后借着险峻的地势把你们骗进去围剿,还好你谨慎啊。”
严孤山苦笑:“得多亏最后是赢了,当时的圣旨是要我乘胜追击直接进攻的,算起来我那还是抗旨呢。”
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当时皇帝派来看着我的人都走了……”
袁千江没听清:“什么?”
严孤山抬头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想啊,军医说我当时虽没伤到心脏,但肺部重伤,呼吸都停了,不知怎么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活蹦乱跳的。”
“行行行,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你就偷着乐吧,别显摆了。”小袁将军是个独臂,感觉说这话的要不是自己师弟,高低要让他尝尝自己剩下那条胳膊的力气。
话虽这么说,但上过战场的都知道,那样穿胸口的箭下去,就算能活,也基本会折寿,而且后遗症缠身。
太子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端着,在这儿放松下来,说话时明显能看出胸口起伏剧烈。
袁千江叹了口气,起身去给拿茶水,心想着,也不知道皇帝怎么能对自己这个出类拔萃的亲儿子这么狠心。
他回来坐下,看着严孤山腰间挂着的荷包,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说。
“啊对了,我娘同意我和岳姑娘的婚事了。”
严孤山很是惊喜:“就是从前常来军营找你的那位太守家的姑娘吧?当时就见你们眉来眼去的,如今能结为夫妻真是可喜可贺啊。”
“只是师父这一去,你还要守孝三年,岳家那边怎么说?”
袁小将军笑了起来:“我们半月前定了婚事,两家见了面,聘礼也都送了,现在就差过门。我爹走前留下遗嘱,说让我不用守那么多规矩,只需守孝一年,尽快完婚,不能耽搁人家姑娘,而且他也想早点看着我成家。”
严孤山笑着帮他倒茶:“师父还是开明的,师娘这么久才同意可能也是怕你是一时兴起,毕竟是婚姻大事,还是要两家相看了才好。”
袁千江接过茶盏:“你个没成亲的来说我……我可不是一时兴起,我早跟我娘发誓过,我和岳姑娘是交付真心的。我娘之前没答应是觉得我一个独臂的配不上人家好姑娘。”
严孤山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你英俊潇洒着呢,你没看过那武侠话本?人家独臂大侠武功盖世,与爱侣恩爱长久成一段佳话。”
“京城这都卖的什么话本啊…”
袁千江虽然这么说,也被夸的高兴,兴致勃勃的问道,“光说我了,你呢?我可听闻你回京的时候掷果盈车啊,没找到一位知心人儿?”
严孤山垂下眼,抿了一口茶:“找到了,而且是少时的故人。”
“故人?那更好啊!你这屡屡立功,没想着向你父皇提亲?”
严孤山眼神一暗,放下茶杯:“他数月前离世了。”
袁千江一愣,有点不知所措的安慰:“那个……抱歉啊,唉,这真是……美人薄命啊……”
严孤山不由得垂眸苦笑:“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是美人?”
“嗯……直觉吧?不过我感觉以你的性格,你爱上的人,样貌应该是她最普通的优点。”
严孤山看着他,瞳孔慢慢放大:“千江兄,他如果听到有人这样夸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再次低头轻轻摩挲着指尖:“当然,他也是美人,貌若天仙。”
袁千江拍了拍他:“唉,斯人已逝,你也要朝前看啊。”
严孤山又捧起茶盏,轻声道:“我知道。”
袁千江放心的呼了一口气:“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幸好你不是痴情到疯魔的那种人,否则真怕你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离谱的事?能怎么离谱?”严孤山感觉这话有点耳熟,“画魂?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
“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吧…”
袁千江小声道:“不过,我倒是听几个十年前在南疆打过仗的老兵说过一桩事,太傅从前最喜欢他的三儿子,就是那个百步穿杨的汤提督,他不是战死沙场了吗?可是太傅爱子心切,舍不得埋葬,用尽了京城冰窖里的冰,把他儿子的尸首从南疆带回京城了。”
“十年前……我听说过这事,皇帝不是批了一大笔钱给汤提督风光大葬了吗?”
袁千江摆摆手,悄声道:“你在宫里不知道,外头很多人都传言说,下葬的棺材是空的,太傅把他儿子的尸首留在自己府里了。”
严孤山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了看袁老将军的棺椁:“在这儿说这些……合适吗?”
“哎,没事,我爹也说过这桩事。”袁千江凑近他,“听说那时太傅到处去寻起死回生的秘法,东海、南疆、西城、北围都跑遍了,最后是穆王爷给他带来一个传言,说是每朝每代都会有一个身有异术的人,额,或者说是天选之人?那个人可以心想事成,只是那人刚刚死亡,如果传言属实……会出现另一个人接替……”
“太傅信以为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尸体保存了一两年,可能是实在找不出那个人了,也可能是找到了但是发现根本没用,他终于肯把自己儿子的尸体安葬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事,他跟穆王爷的关系也大不如前了。”
袁千江说着,抬头看严孤山,却见他双唇颤抖,脸色煞白,忙关切道:“是我不好,说这些把你吓到了吧……”
严孤山蹭的一下站起来,因为起来的幅度太大,把茶盏都打翻了,他的胸口起伏的更加剧烈,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千江兄……你说的,太傅之子下葬,到底是哪一年……”
袁千江有点不知所措,仔细回想:“是,是你前段时间查的科举舞弊那年!没错!永昌二十二年,我爹是那年武考的副考官!难怪他知道这事的细节——哎!师弟!”
严孤山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往后倒,勉强抓住木栏才堪堪站稳。
袁千江慌了神,赶忙扶住他:“师弟!殿下!你冷静一点!这起死回生只是传言!当年太傅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法子,你不要一时脑热就冲动啊!”
“不,不,我不是要让他起死回生……他重生就是让他再受一次罪……”
严孤山嘴唇颤抖语无伦次,“我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受罪了……都明白了……”
第149章 兜兜转转
“郑长忆当年刚到京城就被那群人盯上,可能不止是看中他的长相!极大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郑长忆是能重生、或者说天选之人!”
李源表情像吃了两斤酱菜:“不是……太子殿下,你前些日子还说不信这乱七八糟的呢。有没有一种可能,穆王爷、汤太傅、还有你爹,就是纯变态加好色呢?”
“大人,我这几个月暗中打探了当年汤都尉的事,我可以确定传言有九成属实。”严孤山看着李源:“大人,京城就这么大,时间过于巧合的两件事一定是有关联的!”
“不止是郑长忆,还有我的母后。如果他们真的是天选之人,按照他们的性格肯定不会宣扬,那到底是谁找到了他们,然后施压折磨,让他们为自己效力?从这条线索去找,或许能找到害死他们的真正幕后黑手!”
李源看着他激动的神态,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吧,我同你一起去查。”
“只是,你不怕皇帝的监视?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严孤山起身笑了笑:“大人放心,那些影卫里有人能被周后收买,也能被我收买。”
日落后,暮色如一张巨大的帷幕缓缓笼罩了京城。
严孤山与李源悄然行动,又一次来到了穆王爷府。
穆王爷府坐落在京城西大街尾,曾经的辉煌早已如过眼云烟。如今被查封之后,那偌大的院子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萧条。
今年秋季,是京城科举会试的日子,主考官是刘丞相和礼部尚书。
京城的守卫大都调去了贡院,王府门口没有守卫站岗,仅仅贴着几张封条,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二人绕到后院,严孤山身姿矫健,踩着墙登天梯似的一纵便翻到了高高的墙头。
他站在墙头上,正准备拿出绳子把李源拉上来。就看见他攀着旁边的树灵活的爬了上来。
严孤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大人深藏不露啊。”
李源微微扬起下巴,神色淡然地说道:“君子六艺,你没学过吗。”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踩着侧厢房的房顶,轻盈地跳了下去。严孤山见状,也连忙跟着下去,一边落地一边笑道:“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可不教这个啊。”
李源白了他一眼,感觉现在的小孩儿都不懂幽默了:“太子殿下,我是乡下来的,算童子功。”
两人举着灯,太子说要再去那个地窖看看。
上次李源带着刑部的人把这儿缴的一干二净,李源也不知道太子怎么想的,但还是陪他进去看了一圈。
严孤山仔仔细细的看完空荡荡的地窖,还是不死心,又顺着墙壁,端着油灯照着仔细摩挲。
李源也在他旁边举着灯帮他照亮,看了小半圈,就听严孤山的喘气声开始加重。
“殿下,你这个身体……恐怕不容乐观吧。”
严孤山有点头疼的叹了口气:“是木图跟你说的吧,他嘴巴也太松了。”
“说句糙话,你爹求仙问药,难保真有长生药被他吃到肚子里了。你这个身体,万一熬不过你爹……”
严孤山有点被他逗乐了,后知后觉的知道郑长忆之前说李源 “很真诚的好笑”是什么意思了。
他咳嗽了两声,直起身子:“李大人放心,我的身体好得很,不过是从前能活一百岁,现在只能活到七十了而已。”
“不过我也不想熬走他,史书上有一任太子,就是因为皇帝太长寿,在太子位上熬了三十八年把自己熬疯了。”
严孤山看向李源:“我有耐心等,但是我身边的肱股亲随、心腹之士可能等不了。”
“我上次回东海吊唁师父,才发觉,人生不过须臾数十载,若有个灾病,更是不知哪日就去了。”
“我虽然还算得军心民心,但身边像您这样可全权信任的肱骨之臣不多,也难寻。我已经失去长忆和师父了,我不想等到数十年后,我即位之时成了孤家寡人。”
“所以我现在所做一则是为了报仇,二则是为了自己,三则是也为了你们。日后我亲自册封,也算是我的回报。毕竟跟着我,总不能一直在干活,没有奖赏报酬吧。”
李源听着这话,看着他认真的脸,虽然颇为感动,但还是忍不住煞风景的说:“殿下有此心,做臣子的自然感激涕零,但殿下还是年轻,这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身边总要新人换旧人的。”
严孤山挑了挑眉,不知道李源后半句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摇摇头轻声道:“我的确是年轻不经事,其实我根本走不出来……”
母亲薨逝、爱人自杀、师父老去。
还有那些战死沙场的同袍战友。
从小没人教他怎么走出悲痛,只把他丢到角落自生自灭。
他装得很好,看起来自立自主,蓬勃的像个太阳。
实际上他半生都陷在死亡的阴霾中,害怕孤独,害怕身边人的离去。
严孤山默默的抚摸着墙壁上的痕迹,据他查探,穆王爷被赶去西城后,皇帝不仅派李源去打探过,还又亲自来了一次府中。
自从那日被皇帝“诛心”后,他反而学会了代入自己亲爹的想法去复盘。
就比如现在,如果我是他,我会把最重要的秘密藏在堆放秘密的地方。
在一堆落叶中藏一片树叶,还能不被清扫走,最好的办法是在堆满落叶的地面上画那片树叶。
严孤山看着脚下的青砖的纹路,瞳孔骤缩。
“怎么了?”
李源看太子突然跪在了地上,指尖用力摩挲着地砖上的花纹。
他也蹲下身仔细看:“这几块青砖的周圈花纹确实和别的不同,不过也没什么信息啊?”
“不,不……”严孤山有些兴奋的抬头看着他,比划道:“你有没有见过皇室的族印?就是圣旨上的那个!染在纸上防伪的一个古文‘严’字!”
“我是臣子,不是皇子,圣旨一般宣读完也不会给我看啊……”
“这青砖周圈刻的是严氏发明的古文!大齐开朝先祖为了巩固皇权,证明君权神授,特编写了一套这种纹路似的繁杂的文字,并让严氏后代从小识得,对外宣扬自己一族都有神仙血脉。”
严孤山兴奋过度,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跪在地上仔细分辨。
但毕竟是皇帝一个人编写的文字,也不是用作实用,对应的文字不多。这刻在地砖上的又经过经年累月的磨损,只能连蒙带猜。
“我现在觉得你们姓严的都有点离谱了……”李源蹲在他旁边吐槽。
严孤山趴那儿看了半天,感觉自己也想吐槽了。
先祖编文字的时候就不想着多编点,光想着研究鬼画符了。
“这写的都是什么啊,什么记号……人……皮……眼睛……脑……”
李源感觉挺荒谬的,随口接了句:“在人皮上做记号?那不是刺青吗?”
严孤山猛地抬头,恍然大悟般的用力抓住李源的胳膊:“刺青!对!刺青!”
他手指颤抖着比划自己的大腿:“这儿,长忆这儿被皇帝刺了一个古文的‘严’字,一个族印!”
“你怎么知——唉算了,所以呢?除了说明你爹是个变态之外?”
“这说明长忆真的是天选之人,而且皇帝知晓利用他的方法!”
严孤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在那个天选之人身上刺下自己的印记,就像是标记了一个有神力的脑子,他可以知道这个脑子里的所知所想,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皇帝说他知晓我们所有的事,却在郑长忆死后变得不再消息灵敏。”
李源感觉有点恐怖:“这……有点惊悚了……”
“但是皇帝最终目的不是把长忆当耳目,他回来时想找到控制天选之人大脑的方法!所以他用尽手段试图逼疯郑长忆让他失去自我意识!”
“如果传言属实,天选之人能够心想事成,那只要皇帝成功控制,就等于他可以为所欲为!”
“这处府邸是开朝时就有的老宅子,这些砖石看着也有些年头,穆王爷是皇室之人,他或许是没发现,或许是故意没告诉太傅……总之让太傅舍弃了逼问长忆的念头,为了掩盖强抢良民私刑折磨的事,把他打造成男妓献给皇帝……反倒让皇帝捡了漏……”
严孤山声音颤抖,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但李源听懂了,而且遍体生寒。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郑长忆自杀,一定是明白了这些事。
一个铺垫数年即将成功的巨大阴谋,只有他死亡才能彻底破灭。
严孤山摇摇晃晃,胸口起伏不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踉跄着朝外跑去。
李源不明所以,捡起地上的两个烛台追上去。
他看着严孤山出了地窖和后殿,朝正门方向跑,感觉又像是疯了。
他气喘吁吁追上的喊他:“殿下!大门有封条,出不去!”
严孤山听到他的话脚步猛然停住,李源端着烛台险些撞他身上,洒出来的一点灯油烫到了手。
李源下意识低头看手,却听严孤山声音颤抖的说了句:“李大人……你看,王府的门是不是开着的……”
李源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看着王府朱门大开,还从外头的西大街照进光来。
两人下意识的缓步朝那光亮走去,却在看清门外后瞬间怔住。
王府门外,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拿着一卷纸逆光站在门口,表情懵懂疑惑的朝里面看。
那张脸,严孤山熟悉,李源更熟悉。
那少年看见他们出现在前院,先是一愣,然后像是给自己鼓了鼓气,不太熟练的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脆生生的开口:
“请问二位,这里是穆王爷府吗?我是今年科举的考生郑鹤!”
“有人告诉我,中榜需要王爷举荐……这是学生拙作,不知可否劳烦二位帮我递进去?若是,若是能得王爷青眼,学生日后定当重谢!”
二人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严孤山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少年,那熟悉的面容让他瞬间乱了心神。
郑长忆已经去世半年有余了,他们是亲眼看着他的身躯在烈火中消逝的。
而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是那般年轻懵懂,与记忆中那个郑长忆气质完全不同。
他的身体背着光,显得有些朦胧,严孤山不敢上前,生怕这只是一个幻影,一旦靠近就会消失不见。
李源同样震惊得无法言语,他对郑长忆这身打扮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十七岁的郑长忆就是穿着这一身,满身血污地倒在京城衙门的后街,是自己将他救起。
如今,郑长忆在京城波折半生的开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二人面前重现,宛如穿越了时空。
一个十七岁的举人,满怀希望地敲开王府朱红的大门,他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全然不知等待他的是往后余生那无休止的阴谋和折磨。
“郑…… 郑鹤?” 李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缓缓走向门口的少年,脚步有些虚浮,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之中。
眼前的少年看着走上前来的李源,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和紧张,眼前的二人虽然穿着奇怪,但看上去气度不凡,郑鹤猜他们是王府的门客。
他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其中的门路,学着这几日看到的样子,微微躬身,双手捧着那卷纸,再次说道:“这位大人,劳烦您了。学生真的很希望能得到王爷的举荐,还望您能帮忙。”
李源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卷纸,却又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郑长忆的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答案。“你…… 你不记得我们了?” 李源轻声问道。
郑鹤一脸茫然,疑惑地看着李源:“大人,我们此前并未见过吧?学生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严孤山此时也缓缓走上前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眼前的少年身上移开。
“长忆…… 是你吗?”
那少年看着严孤山,更是满脸疑惑:“这位公子,您是在叫我吗?学生名叫郑鹤,长忆是我的字,不过京城甚少有人知晓。您…… 您是如何知道的?”
“啊!是宋公子在王府里提过学生的名字吧!”他似乎自己转过来逻辑了,转而笑了起来,完全不会掩饰脸上的喜悦,小声自言自语,“太好了......”
李源还没从十七岁的郑长忆突然复活这个事反应过来,突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西大街上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人说话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瞬间警觉起来,仔细一听,似乎是运送菜品的菜商。
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郑长忆被人看到了,恐怕又要被抓走,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郑鹤,想要去拉住他躲起来。
郑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疑惑和警惕:“大人您…… 这是做什么?”
二人这时才看清,眼前的郑长忆身形动起来是半透光的,轻飘飘的像个虚影。
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仿佛随时都可能消散在空气中。
李源一时间感觉寒毛直竖,脊梁骨都隐隐发凉,但他毕竟经历过许多风浪,还是努力保持着理智。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平静:“那个…… 我们没有恶意,你,你先进来好吗,别让别人看到。”
郑鹤毫无防备地跨过王府门槛跟他们走到屏风后。
一进去,他便觉出不对劲,穆王爷府内一片萧条,空屋林立,偌大的府邸漆黑一片,仅有眼前这两个怪人。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这王府是空的?”
此时的郑鹤,眼神中充满警惕和不安,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严孤山看着他,眼里的悲伤几乎快化成实体流出来,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长忆,你知道,你现在是已经死去的鬼魂吗?”
郑鹤满心狐疑地看着严孤山和李源,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两人行为怪异,言语荒诞,渐渐地,他开始认定这两人是骗子。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警惕和不安,脚步不自觉地慢慢往后退,心里想着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他的目光时不时投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