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嘉看着被冯管家带走的一群人说道,“那小孩留下来。”
其余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就清净了下来。
“真的不告诉我名字吗?”苏慕嘉站起身朝人走近了些问。
小姑娘还是没吭声。
苏慕嘉也没生气,偏头朝站在一旁满脸好奇的小十三说,“好像真是个哑巴,和你一样。”
小十三闻言立马变了脸,反驳道,“我才不是。”
苏慕嘉没管小十三的反驳,继续和小姑娘说话,“那以后你便叫小十四,记下了吗?”
苏慕嘉说完后发现小姑娘仍然没什么反应,他觉得有些没劲,有些嫌弃的和小十三说道,“怎的比你还蠢,你那时还知道哭呢。”
小十三听出了苏慕嘉是在骂他,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苏慕嘉正想笑话对方,忽的心口猛的一滞,体内熟悉的感觉让他瞬间收了笑意。
不出所料,喉间很快涌上一股腥甜,哪怕尽力忍着,还是有些许粘稠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苏慕嘉漫不经心的伸手擦去唇上的鲜血,这时候一直毫无反应的小姑娘忽然哭了起来。她看着苏慕嘉手上的鲜血,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开始不受控的大声尖叫,哭喊起来。
苏慕嘉下意识的将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然后皱着眉看着眼前突然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
“嘘——”苏慕嘉将食指放在了唇上,手上原本的鲜血不在,变的干净如初。他放柔了声音哄道“安静点,我就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于是小姑娘开始慢慢抽噎。
在人的注视下苏慕嘉又重新将手背到了身后,再拿出来的时候,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里却躺着一块儿枣泥酥。
小姑娘这下彻底忘记哭了,愣愣的看着。
小孩子看着眼前的诱人的糕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拿了去。
“那是我的。”小十三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姑娘把那块枣泥酥放到嘴里,有些怨念的道。“你什么时候从我身上拿去的?”
“我没教过你吗,无论什么东西,谁有本事东西便是谁的。”苏慕嘉如是教道,又随口吩咐道,“她往后住我们院子,你去给她把房间收拾出来。”
苏慕嘉把人安置完,面不改色的让小十三把人带出去。
人刚一走,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转身撑在桌子上,弯腰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又来了。
体内的毒一月发作一次,周回从前每月会给他一次解药。可这次因为周阳阳擅自出逃,周回写信来,说让苏慕嘉务必保证周阳阳可以安全回长安,才会把药给他。
解药一次不吃也死不了人,只是会折磨人而已。
据说从前那些被下了这种药的死侍,最后大都是因为不能忍受这种痛苦而选择自我了解。
苏慕嘉缓缓的蹲到了地上,最后整个人在冰凉的地面上蜷缩成了一团。
体内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饮血食肉,细碎而折磨的剧痛几乎一瞬间将他吞没。
他紧闭着眼,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细汗,死咬着下唇,唇上的殷红血色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雪终于是不下了。
连着几天的冬阳高照,驱散了金陵积压了数月的阴沉冷气,年里存下的雪化了不少,眼看着暖和起来了。风山的野红梅今年开的格外好,红艳的颜色染了满山,这在金陵是个好兆头。
但与之恰恰相反的是,最近大晋的朝堂之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各地灾情反复,之前好些消息还一直被压着不报,没成想到了年初又有愈演愈烈之势,到现在已是到了朝廷没办法放手不管的地步。
这事情原本是天灾人祸,怪不到谁的头上。可巧的是太子之前沿路亲眼见过灾情严重便提过了这茬,说要防微杜渐,让朝廷放银赈灾。可那时候不少人却以国库空虚,不应该因为这些小灾小害劳民伤财为由极力阻止。两拨人吵了又吵,后来南后一直拖着,这事儿就被耽搁下了。以至于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那些老臣本就看不惯南后一介妇人,一直对其颇有微词。此刻得了话柄,一个个话说的便更难听了。
若不是因为皇帝还活着好好的,他们恨不得逼着南后现在就让位给太子。
按照惯例,每年的春猎要等到三月以后去了,但南后今年突然说诸多品官孤身在金陵过节想要热闹一下,把春猎的日子提前到了上元节之后。
“南后倒是沉得住气,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筹备什么春猎呢。”崔子安才从校场回来,头上还挂着层薄汗,他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新得的刀,一边和坐在一旁的李祁说道,“不过听说今年春猎负责巡防要务的不止禁军,其中还掺杂了不少仪鸾司的人。你届时还是小心些,就怕南后万一真的狗急跳墙想要趁机对你不利呢?”
崔子安和李祁两人年后第一次见面,两人默契的都没提崔子平的事情。
“她不会。”李祁眼中冷静,他分析道,“南后掌权多年,最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势力,擅自打破平衡本就风险极大,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对她不利,她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我只知道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事情,太子殿下若真的料事如神,上次慈安寺一行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崔子安将擦拭好的刀放到架子上转身说,“明日太子殿下有什么安排吗,明日就是上元节,毓秀坊夜里定是热闹的很,一起去瞧瞧?”
李祁闻言不答,抬眸反问道,“你兄长明夜许你出门吗?”
崔子安闻言笑了,抬了下巴颇为得意道,“谢家的三小姐约了大哥去看灯会,他没空理会我。”
上元佳节,华灯明昼。
几人宽的嬉鱼灯在人海里游,烟花在空中炸开如雨般往下落。游船画舫,歌舞升平,夜里好不热闹。
成安王坐的雅间是整个毓秀坊里最好的位置,靠着湖岸不但外面的灯火盛景一览无余,毓秀坊里面的景象也瞧的清楚。
李然半靠在躺椅上,旁边坐着一袭黑衣的苏慕嘉。
雅间里没留伺候的人,姑娘们将点心酒菜小心的摆好,然后便退了出去。
李然今夜似乎兴致格外的好,喝了不少酒,自己喝不算,还频频强劝着苏慕嘉一起喝。
他似乎有些醉意上头,坐起了身子一手搂过苏慕嘉拍着对方的后背,一只手指着对方道,“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早让南稚那个毒妇给害死了。”
苏慕嘉目光淡淡的看着对方,而后抿唇笑道,“是王爷您福泽深厚,天生贵命。”
“天生贵命。”李然嘴里重复了一遍,而后大笑了起来,“我哪有什么贵命,我啊,只有贱命一条。真正有贵命的是上头那两位呢,咱们的皇帝和太子殿下,可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一个是个傻子,一个是病秧子。”
李然显然是喝高了,越发的口无遮拦,他又凑到苏慕嘉跟前和人说,“你知道吗?其实咱们那位皇帝也并非天生是个傻子。当年我母妃生我的时候,看着他的宫女太监一时没看住人,让他偷溜了出去。他看我母妃宫殿里热闹,便自己爬了围墙想进去。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摔坏了脑子。”
“当时的皇后就只有那么一个命根子,皇后为人蛮横,只因为太子是在母妃的宫殿里出的事儿,便一直耿耿于怀,偏说是我命不好冲撞了太子。”李然似乎是又回忆起了当年那些日子,闷头喂了几口酒继续说,“自那以后,我和母妃便没有一天好日子可过。我长到七岁前,连父皇一面都未曾见过。母妃说,只要我用功,父皇早晚会喜欢我的。大晋的江山总不会落到一个傻子手上,我们总是能熬出头的。可一直到母妃病逝,她都没有看到那一天。”
李然五指紧紧捏着酒杯,眼里是不甘与愤然,他自嘲道,“我骑射才学皆是上乘,连先生都夸我资质可佳。可是父皇呢,他从未看过我一眼,他满心都在那个傻子身上。”
李然发泄一般一连串的说了出来。
自他母妃离世之后,他便鲜少再与人提起过这些事情。
他看了一眼静默在一旁安静听着的苏慕嘉。
“你同我是一样的。”李然忽然说,“你装得很好,但我瞧的出来,你不甘心,不认命,对不对?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别人只看的到我表面风光,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我忍够了,慕嘉啊,我忍的够久了,该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了苏慕嘉的手。
苏慕嘉刚感受到了对方放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就听见李然对他说,“我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来往甚密,春猎那日找个机会将这个东西加到太子的茶水里。你尽管放宽心,这东西没毒,查不出来。”
李然说完拍了两下苏慕嘉的手,视线又转到了毓秀坊中间的舞楼之上,上一场热闹刚散,似乎正要开始弄些什么新花样。
苏慕嘉将东西握到了手里,启唇轻声问,“这么重要的事情,王爷放心交给我做?”
“你会做好的,毕竟,“李然又靠回了躺椅里,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转头对着苏慕嘉哼笑了一声说,“你总不会想让南稚知道,你欲向她寻仇。”
苏慕嘉也随着人笑,收好了东西道,“王爷说的是。”
外边急促的乐声渐起,不似一般的丝竹软音,带了些豪迈之气。
四方宽大的红布陡然落下,一个轻盈纤细的身影流连其中,宛如飞燕一般,一双赤足踏着红布而来。
赤足的主人身姿曼妙,看起来像是一个妙龄少女,只是脸上带了半张面具。她手持软剑,似乎是要舞剑。
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李然视线跟着那个身影,看着看着,神情忽然变的奇怪了起来。
“你之前所说的毓秀坊的秀娘,可是她?”
苏慕嘉也顺着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之前怀疑过秀娘是为李然做事的人,但现在看来李然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做的那些事情。
“是。”苏慕嘉嘴上应着,搭在太师椅上的手指尖轻点了几下,看着相隔甚远的两人,心下暗自思量着:这个女人到底和李然有什么关系呢?
后半夜,毓秀坊里的热闹未减。
易攸宁和崔子安两人拼起了酒量,两人谁都不肯服输,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李祁身子的原因,平日里很少饮酒。今夜趁兴多喝了两杯,果不其然后面心口开始隐隐作痛。房间里的其他二人喝的兴致正高,崔子安看着有些醉了的样子。李祁觉得闷的厉害,推门出去,外面吵闹更甚。
他原本就不太喜欢这种地方,此刻身子不舒服的原因就更难受了。
他七转八拐,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处安静地方待着。
这地方偏僻阴暗,连着外面的湖岸,唯一一个灯笼倒在了地上,被来往的人踩的惨不忍睹。台阶隐在暗处,李祁没看见,抬脚一步踏了出去。
一脚踏空,身子眼看就要往前倒。这时候腰上忽然覆上了一双手。
李祁谨慎,下意识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掌劈了出去,见对方躲过后顺势倒下单臂撑地,跟着挺身而起,犹如风中软柳,弹起的那一刻再次扫腿而出。对方屈臂轻巧挡下,李祁没给人喘气的机会,转身反手屈肘打了出去。
那人再次侧身躲过,趁机握住了李祁的腕处。
力气不大,只是轻轻贴着,掌心微烫。
“殿下。”对方终于出声。
冷白的月色落在苏慕嘉的脸上,他没松手,笑了起来,“几日未见而已,殿下这是不认识臣了吗?”
也许是苏慕嘉身上的酒气太重,李祁稍凝了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醉。”苏慕嘉闻言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离李祁远了些,懒洋洋的靠在了后面的柱子上,“殿下呢,怎么会在这儿?”
“来见两个朋友。”
“是崔大人吧?”苏慕嘉似乎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并没有等着李祁的回答,只是看着对面的人继续说道,“崔大人近日里受了不少委屈,殿下确实该多安抚安抚。”
这话恰好说中了李祁的心思,洛北王离京的早,府上便只剩下崔子安和他兄长两人。就算子安事先没提,他原本也是打好了去对方府上看看的打算。
李祁说,“早就听说上元节这天热闹的紧,我也是好奇,便随他们一起出来瞧瞧。”
“的确是热闹。”苏慕嘉顺势坐在了回廊的栏台上,仰头往上望。似是感叹般说出了这么一句。
李祁站在那里,也往上望。
围墙外面街道上人声鼎沸,地上人间花灯成灾,头顶天灯与星月一起亮着。
“但也无趣乏味的很。”苏慕嘉看着看着冷不丁又补了这么一句。
李祁偏头,似是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古人说境随心转,心里高兴,哪怕眼前看见的是荒草枯木,心中依旧觉得十分愉悦。但若心里头藏着烦心事,纵然身处千般热闹里也只会觉得吵闹。”苏慕嘉略微仰头看着李祁,从那清瘦的下颚一寸寸的瞧上去,最后落在对方微皱的眉间,轻声道,“殿下的烦心事,不妨讲给臣听听。”
李祁权当人醉了。
“你一个醉鬼,讲给你听又有什么用处?”李祁没理会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移开了眼瞧向别处。
“殿下不愿意讲,那臣便只能自己猜了。”苏慕嘉自顾自的开口道,外面嘈杂,两个人待的这处却出奇的安静,苏慕嘉清朗的声音字字句句都清晰的落进了李祁的耳里。
“我听闻洛阳一带前段日子暴雨不断,流民的数量比之往年不知增了几倍。明明朝廷的银子早就拨了下去,灾情却一点也不见好。这种事情耽误不得,原本之前接连几次的灾情就处理的潦草,到最后不了了之。百姓早已是怨声载道,谁知道这次的事情会不会就成了那个引子。万一激起民变,还不知会牵扯出多大的乱子。可如今国库空虚,上面的人舍不得拿钱出来,下面的官员应付了事,一层层克扣下去,到头来真正能花在正经用处的也剩不下多少。加上近年来胡人蠢蠢欲动,洛北王和这次回金陵连十日都未曾待够,便着急忙慌的走了,想必是边境又出了乱子。”
苏慕嘉顿了顿,又继续道,“内外成患这便罢了,偏偏又碰上朝局动荡。人心不齐,都互相算计着,都淌在这浑水里,就连殿下自己也无法做到明哲保身。”苏慕嘉说罢,撑着下巴叹声道,“殿下所忧之事那般多,任臣有天大的本事,又哪里猜的准殿下到底为何烦心。”
“殿下啊。”苏慕嘉轻轻叫了一声,看着李祁朝他转过来才问出了下面一句,“不累吗?”
这句话问又轻又柔,情人低语般的语意缱绻,语气里仿若掺杂了许多莫名的情绪。
李祁觉得对方似乎是在可怜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祁先是觉得荒诞,而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
他很少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他自出生之日便是天之骄子万千宠爱,承载着皇爷爷、母妃、舅舅、老师乃至天下之人的期望。那时候他被皇爷爷养在身边,从开始识字的年纪便被教着如何治国理政,如何做一个贤明之君。
他是为了大晋而生的,一举一动都和大晋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
皇爷爷的话刻入骨里,哪怕病疾缠身,身边亲近之人相继离去,他亦未曾有一刻懈怠过。
可如今内忧外患,朝局动荡,原本国泰民安的愿景反倒成了妄念。他自认为自己一直做得很好,二十余年间从未行差踏错,但此刻却徒生跋涉之感。
苏慕嘉看到了他的窘迫。
甚至为之可怜。
这让李祁平生第一次觉得难堪。
李祁看着人沉默良久,他的衣角被晚风吹的翻飞,身形却挺的笔直。
清冷之姿隐隐透出倔强。
太子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哪怕被人戳中痛处,人前也并没有半分失态。
苏慕嘉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似的,神情天真无辜。他坐在那里,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处,让人不知到底所指何意的说了句,“累了便坐下来歇歇吧。”
“时候不早了,苏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祁像是没听到苏慕嘉那句般,说罢便准备离开。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前脚猛地被人绊了一下。下一刻腰间覆上了一双手拖着自己不至于跌到,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稳稳的坐在了苏慕嘉的旁边。
“苏慕嘉。”李祁冷冷的叫了一声苏慕嘉的名字,然后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怒气,“你放肆。”
“殿下,我醉了。”苏慕嘉把之前那句说自己没醉的话全然都喂了狗,耍赖一般朝人笑着,一双含情眼里都堆着笑意,“您难道要同一个醉鬼一般见识吗?”
苏慕嘉说着说着忽的朝人凑近了些闻了闻,而后道,“殿下也醉了。”
“那是你自己身上的酒味。”李祁纠正道。
苏慕嘉听罢没有反驳,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问人,“那殿下醉过酒吗?”
“从未。”李祁答的极快。
“为什么?”
“因为醉酒失态,有失君子之仪。”李祁似乎也开始觉得自己没必要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他转过头看了对方一眼道,“如你现在这般,我已可以治你不敬之罪了。”
“臣从前也从未醉过。却不是因为失了什么君子之仪,而是不敢。”
这回轮到李祁不解了,他问,“为何?”
“因为世道凶险,而臣身如蝼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是不巧冲撞到殿下这般的贵人,只怕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苏慕嘉双手懒懒的搭在栏杆上,他继续说,“可今夜屡次让我饮酒的那位大人亦是我不敢得罪的,臣也是身不由己。左右都是死路,不如死在殿下手里。”
李祁听完人胡言乱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我知你能言善辩,三言两语下来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苏慕嘉顺着李祁语气里那点淡淡的笑意,也跟着轻笑出声。
他没再说话,似乎有些倦了。
两人明明挨的极近,呼吸之间轻易便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可实际上却又未曾有半分僭越,没有一处肌肤相碰。
四周开始安静下来,风声也不敢惊扰两人人似的变轻了些。
夜里一直压在李祁心上的那些事情被人暂时忘却,李祁难得放纵自己沉溺在这轻松惬意的时候。
“我就说殿下不在这儿,你偏不信我。这黑灯瞎火的,谁会没事儿朝这儿跑。”柱子背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而后是错乱嘈杂的脚步声。
“你闭嘴。”崔子安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要不是你没事找事非拉着我拼什么酒量,我会注意不到殿下什么时候走了吗?”
李祁很快便听出来了是易攸宁和崔子安二人的声音。
他站起身,看到两人就在不远处。
崔子安明显是醉了,脚步都有些虚浮。易攸宁伸手去扶人,伸出去的手却被崔子安一把甩开。
易攸宁也来了脾气,没惯着对方,一把就拽过崔子安的胳膊,嘴里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真是一喝酒就撒泼啊,要不是看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我吃饱了撑的陪你喝那么多酒呢?现在自个儿喝的高兴了转头就过河拆桥数落起我的不是了,小白眼狼。”
崔子安想拽回自己的胳膊,但奈何对方握的太紧,他没拽动,转而皱起了眉,“撒手。”
“我不。”易攸宁扬眉得意道,“你求求我啊?”
崔子安偏不顺人的意,懒得再挣扎了,反而往前朝人走进了两步。
他态度十分蛮横的又问了一遍,“你撒不撒手?”
“不又怎样?”
易攸宁尾音刚落,下一刻就见面前那张脸忽的在自己眼前被放大了,那人的唇瓣轻轻覆上了自己的。
一直没个正形的易攸宁此刻全然呆住了一般定在了原处,握着人胳膊的那只手也不自主的松开了。
崔子安离开了对方,故作轻浮的抿了下唇,诡计得逞般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得意太久。
因为很快易攸宁便不由分说的上来捏住他的手腕,带着人连着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抵在了墙上。
崔子安虽是醉糊涂了,但此刻大概也是察觉出来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既然都醉了,那便索性一起疯吧。”易攸宁忽然正色说。
“什么?”
风一吹,易攸宁身体里的酒催着热,人都烧起来了。眼中的热烈情绪忍无可忍,此刻汹涌而出。他狠狠压住了人,报复一般吻了上去。
李祁刚要踏出去的步子硬生生被这一幕止住了。
二人唇舌纠缠着,与刚才玩笑般的浅尝辄止完全不同。
崔子安脑子里顿时嗡的乱做一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在做些什么。
他猛地将人推开。
“清醒了?”
易攸宁被推的一个踉跄,唇角刚才被人咬了一口,此刻见了血。他抬手用指腹拭去了渗出的血珠,看着眼前人故作轻松的问了这么一句。
崔子安的确是被这么一出吓清醒了,他皱着眉,“你发什么疯?”
“喝醉了,自然是发的酒疯。”易攸宁又恢复到了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笑吟吟的说。他没管还站在原地的崔子安,自顾自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回去等吧,殿下说不定待会儿会回去找咱们呢。”
站在角落处的李祁与苏慕嘉心照不宣的都未出声。
崔子安一个人站在原地,盯着易攸宁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看起来颇为烦躁,赌气一般朝着和易攸宁相反的方向往外走。
李祁眼看着崔子安便要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转身半带着苏慕嘉一起藏身在了有些掉漆的的红木柱后面。
两人这次贴的更近了些,崔子安有些虚浮的步子越来越近,李祁屏息静气,转过目光,正好撞上苏慕嘉镇静清醒的眼眸。
清澈的眸子让人不禁怀疑对方夜里一直都在装醉而已。
一直等到崔子安彻底走远了些,苏慕嘉才开口说话,“殿下从前知道吗?”
“什么?”
“崔大人有龙阳之好。”
“我不必知道。”李祁说罢又看着苏慕嘉补充道,“若他不愿意,今夜过后你我二人也不必让旁人知道。”
“殿下可真护着崔大人。”苏慕嘉笑,语气颇为惋惜道,“可惜我刚才还在想着这回可算抓到崔大人了把柄了,正盘算着如何用呢。”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事情也称得上是把柄了吗?”李祁顺势反问。
“于臣这样的人自然不算,但崔大人不一样。“苏慕嘉说,”名门世家最是清高,自然还是在乎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