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眼神依旧麻木,只不过其中多了几分狠厉。
恍若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拼尽力气做出的最后挣扎。
可怜又有趣。
苏慕嘉看清了潘宜年的死状,他是被人拧断脖子死的,脸贴在地上,上面被人咬了一大块皮肉下来,渗着红的血肉瞧起来格外恶心。青紫的颜色已经让那张脸看不出来原来的样貌,只有眼睛还睁着老大。
“真是可惜啊。”南平瞧着像一只野狗一般被拖出去的潘宜年,语气惋惜道,“像千户大人这样的少年俊才,怎的就这样死了呢。不过他也是糊涂,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慕嘉啊“南平偏着脑袋看向苏慕嘉,聊家常一般问,”现在可出气了?”
潘宜年其实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的确该记住他今日的下场。
甚至这恰恰正是南平今日邀他来的目的。
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让他明白无用之人的下场,让他记住自己那条贱命到底握于何人之手。
他已逃出了铁笼,但他又从未逃出来过。
苏慕嘉不动声色的轻轻摩挲着指腹,面上却显得温顺极了,他敛眉道,“大人如此看重,是慕嘉的福气。”
“哈哈哈都是自家人,如此客气做什么?”南平说罢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人,“听说前两日太子殿下还曾到过你府上,你与殿下似乎私交不错?”
“殿下之前万安山遇险时,我曾救过他一命。大概是见我是孤身一人在皇城,故而对我照顾一些。”苏慕嘉答的从容。
“也是。”南平说着站起了身,往看台外站了站。他背对着苏慕嘉道,“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呢。他对你一定万分信任吧?”
南平转过了身子,道,“你这般聪慧,如今朝中什么局势想必也不需我与你多说。近来的事情让皇后娘娘很是烦心,她向来疑心病重,既然闹出了事情就一定会将其中隐患都一一清算干净了才算。今日你与太子殿下的这番交情,若能办成了事儿,那就是往后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往后再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让他知晓了你的本事,真正的福气都在后头呢。但若办不成——”南平语气微妙道,“只怕会白白招来祸患啊。”
李祁是亲自送着王显出皇宫的。
说起来王显也算是李祁的舅舅。当年白袍军一案之后,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先皇一个都没放过,却唯独没动常胜大将军王景行的亲弟弟,也就是现在的左丞相王显。甚至还给王显升了官职,将人一下提到了正一品的位子。半点没受将军府一事的影响。
如今许多年过去,王显早已经成了朝中举足轻重,受人尊敬的人物。
也正因如此,今日朝堂之上那些原本还在观望不定的朝臣,才会因为他的那番话,纷纷站了出来。
王显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在大雪里脚步略微有些蹒跚。
“殿下就送到这儿吧。”王显拍了拍人肩上的雪说,“你这病刚刚好些,该小心调养才是。”
“不碍事。”李祁说,“这案子虽是结了,但里面还有许多事情都还没清楚,加上尸湖案也还没个结果,我总归也是要去大理寺一趟的,顺道将您送回去倒也方便。”
王显面色疲老,皱的宛若干枯的树皮一般,眼神却出奇的清明。他看着身边长身玉立的李祁,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其母亲的影子,如今连眉间常有的那点沉郁都如此相似。
明明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脸上却已见不到半分喜怒,寻不到半分意气风发的踪迹。
他是太子,他该如此,却又总让人觉得可怜可惜。
“殿下长大了不少。”王显语气略带感慨的道。
人老了,就总是爱回忆从前那些日子。先皇还在时,兄长还在时,小絮还在时,那时候萧远还在多少人庇护之下。可一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人。大晋动荡,朝局不稳,皇后专权,一座座大山悉数都落到了他一人肩上。
或是看出了王丞相眼中的神色复杂,李祁出声宽慰道,“舅舅不必担心我。”
王显叹息了一声,牵过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
“苏主簿。”诏狱门口的守卫看到是苏慕嘉,便没有再多过问,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苏慕嘉穿过阴暗的牢狱,再次来到了关押成安王那间牢房的门口。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李然已经在牢里待了三四日,已然是不能忍了。一看见苏慕嘉的身影,便立马出声问道。
苏慕嘉却不着急,语调慢悠悠的。“听说今日朝堂上,大臣们因为王爷您的事情吵翻了天呢。”
“我的事情?”李然不解,反应了一会儿。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问,“他们拿我的事情做什么文章了?”
“他们请旨,说要让王爷您降爵迁府,离开金陵城。”苏慕嘉说的淡然,李然却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是王爷,怎么可能因为几十条性命,就让他降爵迁府?
他明明字字句句都听明白了,却还是下意识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不对,不对。”李然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看向苏慕嘉道,“就算有人请旨,南稚也绝无可能同意。”
但苏慕嘉很快就否定了他这个想法,他说,“皇后娘娘已准,下令让您一个月内迁出金陵。圣旨已经送了过来,不出意外的话,您今日之内就能出去了。”
不可能。
李然还是不信,若没了他,南稚她一介妇人往后如何跟太子斗!她根本不敢!
“你以为你跑到这里跟我胡言乱语,我就会相信你吗?”李然冷哼了一声,质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苏慕嘉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了李然的对面。翘着腿悠然道,“我是为了王爷您好啊。”
李然越发开始听不懂,“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爷您之所以认为皇后娘娘绝无可能准许您降爵迁府,是觉得她需要您。”苏慕嘉点了下头,说,“她的确需要您,”
话锋一转,苏慕嘉又道,“但皇后娘娘或许也忌惮着您呢。”
李然安静了下来,苏慕嘉这一句话恍若是一道闪电,光亮突现之时,他陡然看到了那些自己曾经从未见过的阴诡恐怖,心中不免惊颤。
“皇后娘娘把持朝政数十年,又怎会轻易相信别人?”苏慕嘉说,“太子是会威胁到他,您就不会了吗?若我是皇后娘娘,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趁其病要其命,早早断了祸端。若人心不稳,那再找个人替上就好。出生皇家,血脉纯正,这样的人虽是难找,但也并非是没有。比如说·······端王?”
“端王是太子的兄长,若往后太子出了什么事儿,能坐那天下之位的便只剩下端王了。更何况端王年岁又浅,城府不深。岂不比王爷您要好拿捏的多?”
李然心中已然翻起惊天骇浪,却努力保持着冷静。
他的思绪被苏慕嘉一番话搅得混乱,却也意识到:他说的对。
他从前有恃无恐,是觉得南稚离不开他。他大可以先利用南稚,养兵藏锋。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等南稚解决了太子,他再顺势而上。
但是,还有端王。
他怎么把端王给忘了?
如今他是可弃之子,降爵迁府的圣旨已下,等他离开金陵,他再没有任何筹码相争。
他输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然,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他双手抓着牢狱的栅栏,没过多久忽然抬头看向外面的苏慕嘉。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然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狐疑的问,“你不是南稚的人吗?”
“我刚才不已经说过了。”苏慕嘉的语气好不温柔,似乎是在安抚着对方道,“我是为了王爷您好啊。”
“或许你只是想离间我和南稚呢?”李然找回了一丝理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苏慕嘉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看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问道,“王爷,您恨皇后吗?”
李然没懂对方什么意思,“什么?”
“我恨。”苏慕嘉没有等对方回答的意思,继而说道。
“为什么?”
李然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苏慕嘉没有立刻回答,他偏了偏脑袋,狱内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眸光似乎泛着骇人的冷寒。
他面无表情的启唇道,“她杀了我的老师。”
李然听罢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就凭你,难不成还想向南稚报仇吗?”
苏慕嘉也跟着人笑了起来,过了会儿慢悠悠的站起了身,走到了李然的面前。带了笑意道,“凭我当然不行,所以我才希望王爷您好好的啊。”
李然不再笑了,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没搭腔。
苏慕嘉继续道,“我势单力薄,若想动皇后不外乎是蜉蝣撼树,自然可笑。但王爷您不一样,您可是让皇后娘娘都感到忌惮的人物。”
“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李然这回听进去了,他开始思量,“但让我帮你,你有什么本事?”
“王爷如今龙困浅滩,正是用人之际,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或许王爷用的着我呢。比如——”苏慕嘉抬眼,抖开了自己手中那张手帕,眉眼含笑道,“如何活着从诏狱里走出去?”
手帕的一角用金线绣着一朵木槿花,中间的那几个字清晰明了。上面写着:
成安王。
李然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从前他养过一些死侍。每次下达命令,命其杀人的时候便以绣有木槿花纹的手帕为准,手帕上写着要杀之人的姓名。
后来南稚学了去,她改了些地方。将绣木槿花的金线改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金线,连李然也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此情此景,苏慕嘉将东西拿出来,李然已然是信了大半了。
南稚想要杀他。
这个事实让李然既气愤又害怕。南稚的手段他向来是知道的,她若起了心思,就一定会做到。
自己如今处境本就艰难万分,要如何和人斗?
李然低头思索了许久,而后抬起头看到了面前长着一张桃花面的少年。
“我现在该怎么做?”李然问。
“今日您只要安然出了狱,在金陵之内皇后也不敢再贸然动作,所以下一次大有可能是在您离开金陵的路上动手。而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皇后终究不过一介妇人罢了,就算把持朝政数十年,也不过无本之木而已,未尝不可连根拔起。”苏慕嘉略带深意的说,“若是连皇后都失了势,那您还怕什么?”
“主子!”
苏慕嘉从大理寺的正门走了出来,正准备散值回府。走到最后一级长阶的时候,听到有人忽然这么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瞧,便看见小十三从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十三往他这边跑了过来,他伸手随意的摸了摸对方的头,刚想问人怎么在这儿,紧接着便看见马车的帘子又被人掀起,那人弯着腰下马车,远远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色玉冠束起长发,穿着一身素淡颜色。
就像这个人一样,表面温顺心软,一副菩萨模样。实际却高高在上,矜贵不可攀。
苏慕嘉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太监搬来小凳,扶着人下了马车。才朝人走了过去。
“殿下。”苏慕嘉唤了人一声。
李祁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手炉,放在手里,转眸看向苏慕嘉,“苏大人这是准备散值了吗?”
“不是。”苏慕嘉否认的极快,“寺丞说殿下今日要来,让臣出来接您。”
李祁听到这话却笑了,苏慕嘉还没弄清李祁在笑些什么,就听见人说,“可我今日来这儿只是临时起意,并未知会大理寺。”
苏慕嘉只知道每次太子要来,大理寺总会提前做些安排。却全然忘记了还有临时起意这茬。
临时乱诌的胡话被人揭穿了面上却全然不见窘迫,他双目含笑的问人,“那殿下要治臣欺瞒之罪吗?”
李祁早就知道苏慕嘉不似面上表现的那样奉命唯谨,骨子里就是活泼大胆的人。
他向来看重规矩,此刻却并不反感对方的放肆无礼。
“那便罚你领着十三去吃顿热饭吧,我看他像是饿了。你可服气?”李祁问完,浅淡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苏慕嘉脸上,等着对方回答。
苏慕嘉被人盯的一愣,下意识的点了下头。
李祁轻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苏慕嘉盯着人的背影看了会儿,看着对方踏着长阶朝上,最后消失在大理寺门前。然后才转身问已经在一旁站了好久的小十三,“怎么回事?”
他早上明明派了人去城郊去找吕正那个还活着的女儿,就算没找到,他也不会随便跑到这里来,还和殿下在一起。
小十三:“我找到那家农户的时候,那个小孩已经不在那儿了。说是趁他们不注意自己跑掉的,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在那周围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然后?”
“然后我就准备回来,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周阳阳。我跟着他走了很久,最后他进了一个宅子里,那里守卫的人很多,我没敢进去。就想来找你把这事告诉你,来的路上遇到了他,他听说我要来找你,就让我上马车了。”
“周阳阳?”苏慕嘉呢喃了一句,眯着眼思量着,“周回怎么会让他来金陵呢?”
苏慕嘉正想着,突然响起两声奇怪的声音。
小十三没说话,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苏慕嘉。
苏慕嘉扬唇笑了起来,“真没吃饭?”
小十三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走吧,带你去吃饭。还有——”苏慕嘉说着说着突然伸手敲了一下小十三的头,“以后要称呼太子殿下,谁教的你这么无礼放肆?”
冬日日短,酉时刚过天便黑了。
夜色里大理寺门前亮起了灯笼,暗色的光照着门口两个蹲守的石狮子,张着满口獠牙要吃人一般。
李祁刚从中走了出来,迎面撞上正往里走的苏慕嘉。
夜里雪倒是停了,就是冷的出奇。
李祁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两声,而后才出声问人,“没有回府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往这儿跑?”
“寺丞交代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完。”苏慕嘉说。
“就算编也要编的像话些,你是我要来帮忙做事的人,谁敢安排给你事情做?自己清闲的玩儿就是,怎么还要平白的冤枉人家寺丞?”李祁看着人,语气里有些细不可察的无奈,“我从你嘴里还能听得两句真话吗?”
“我哪敢说真话?”苏慕嘉稍低了头,小声说,“殿下等会儿又要罚我怎么办?”
“你还委屈上了?”李祁看人装的起劲,觉得有些好笑,“我瞧着你胆子大的很,还会怕我罚你?”
苏慕嘉往前走了两步,凑到人跟前说,“殿下想听真话?”
李祁没应,只是静静望着他,看他准备怎么说。
“因为殿下在这儿。”苏慕嘉面不改色的说,“殿下天人之姿,见上一面不容易,自然想要多看几眼。”
李祁没想到苏慕嘉敢和他说这样的浑话,愣了一瞬。
“你来金陵后都同些什么人混在一起?”李祁问,“谁教你说的这些浑话?”
“殿下不爱听吗?”苏慕嘉满脸天真,似是不解,又朝人靠近了些,“可我这次说的都是实话啊。”
两人离得太近了些,李祁刚觉得对方未免过分僭越,想出声斥责,苏慕嘉却已先他退离了两步。
苏慕嘉站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抬头看了看头顶黑沉沉的天,“夜已深了,殿下准备去哪里?还是让臣陪着您一起吧。”
苏慕嘉又摆出一副知进退,懂礼数的样子。
本来也没多大事情,李祁也懒得再与人计较。于是开口与人说了地方,“毓秀坊。”
“殿下也觉得毓秀坊有问题吗?”两人静默的走了一段路,苏慕嘉突然开口问道。
李祁听出了人的意思,问,“你瞧出什么了?”
“按老板娘的说法,宋声是夜里丑时到辰时偷跑掉的。可宋声若真的想跑,大可以大大方方从正门走出去就是,何必绕这些圈子。”苏慕嘉说。“老板娘也不对劲,按理说她应该最不想和这些事情扯上半分关系,巴不得早点摘清楚免得影响她的生意。若我是她,大可以说宋声当晚从未回去过,其余的话实在画蛇添足。”
“而且那个方向是朝着城外,那个时辰城门守卫最是森严,他没法子出去。”李祁补充道,“老板娘说的那些话,倒像是在特意告知我们,宋声是从毓秀坊逃走了。也正因如此,当时子安并没有搜毓秀坊。”
“殿下是怀疑宋声躲在毓秀坊里?”
“你不也想到了吗?”李祁问,“为何不说?”
“我也是后知后觉。”苏慕嘉解释道,“想着既然成安王都已经下了诏狱,宋声找不找到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了。更何况或许人早已躲去了别的地方,说出来反而徒生事端。”
“你真觉得事情已经了结了吗?”李祁问。
苏慕嘉偏头看了李祁一眼。
李祁眼神微喑的说,“我见过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并没有多少人在乎到底是谁的做的。只要有一个人被推出来担上罪责,众人心中的怒火得以平息,那便算是了结了。”
就如当年的白袍军一案。
大晋早年间战无不胜,与永梁那一站是几十年来唯一一场败仗。一时间上至天子之尊,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这把火在常胜将军叛变,与敌军战前私通信件的消息传来之后,烧的越发旺盛。
流言传了两日,再传来的,就是常胜将军自刎谢罪的消息。
人人心满意足,连战败之后满大晋的低沉气氛都不复存在,打了一场胜仗一般。
可常胜将军最初的罪名也仅仅只是因为一封连真假都不能断定的信件而已。
那时候他曾问过皇爷爷将军府满门到底因何要杀?皇爷爷并没有说是叛乱之罪,只是说“因为大局。”
成安王罪认的太轻易了,只是揽过,事情却交代的含糊不清。
可他并未拆穿,依旧将人关进了诏狱。因为他也正需要一个罪名来将成安王送出金陵,需要推一个人出来稳住惶惶人心。
因为大局。
东安大街靠湖岸一带夜里依旧热闹,弦乐歌声飘了出来。苏慕嘉和李祁二人才走上主街就已经听到了几分。
李祁没有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了,而是忽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这些日子是否太过急功近利了些?”
“陈疴需用重药。”苏慕嘉说,“大晋旧疾已深,殿下做的很好。”
苏慕嘉跟在李祁的后面,两人一进毓秀坊的门,迎面过来一个醉鬼。
那人浑身的酒气,脚步虚浮,眼看着就要扑到李祁的身上。苏慕嘉眼疾手快一手挡在李祁的面前,自己接过了人。
毓秀坊里常有一些达官贵人,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来这些地方再不济身边总会带上一两个奴仆。苏慕嘉提着对方一边胳膊,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人朝这边过来,看了看面前的人好像勉强还能站住,便松了手。
那人一抬头,看到苏慕嘉后眼前一亮,似乎有些惊讶。一时间酒都醒了大半。
“贤弟?”
苏慕嘉听到这声才正眼瞧了对方一眼,很快便认出了人。
“王爷。”苏慕嘉笑着,“好巧。”
“你来金陵多长时日了,怎么都没知会我一声?我正想给你写书信叫你到金陵来呢。”端王看的出来是真的高兴,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往一旁招呼,“阳阳,快过来!快来看看这是谁?”
周阳阳?
他正想找人呢,却没想到人已经自己出现在他跟前了。
他心中有疑问,却并没有着急询问。看着周阳阳的一张臭脸,依旧好脾气的叫了声,“大哥。”
一会儿的时间撞上了几个熟人,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不如去楼上慢慢细说。”李祁等了一会儿,而后提议道。
端王李游这才注意到苏慕嘉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他瞧了人一会儿,脑子突然又混沌了起来。“太子?你还活着呢?”
李祁眯着眼,看着面前人醉态熏熏的样子,问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从前先皇偏爱李祁这个皇孙,哪怕当时的太子已经搬出了皇宫住到了宫外,李祁却还被留在了宫里,由先皇亲自教导。这导致李祁对同辈的几个兄弟并不熟悉,甚至于陌生的地步。除了能勉强认出来人,交情浅淡到几乎没有。
“王爷应是醉糊涂了。”苏慕嘉一把拽过李游,而后转身吩咐终于找到人的奴仆,“快别杵在这里了,去给你们主子要碗醒酒汤过来,送到楼上。”
等苏慕嘉打完岔,李游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说些什么了。他靠着苏慕嘉的搀扶,晃晃悠悠的上了楼。
李祁本是觉得那个秀娘不太对劲,于是过来探探虚实,结果这晚恰巧秀娘并不在坊里。
苏慕嘉被端王拖着,李祁也不好直接离开。
就安静的坐在了一旁。
李游喝醉酒了很是闹腾,看见了苏慕嘉后更是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态,一股脑的将他是如何碰到周阳阳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干净。
“我那天去本是去城郊打猎,没想到猎是没打着,正巧碰见被一群山野村夫追着到处跑的阳阳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他当时那个狼狈模样,滚了一身的臭泥水,带了个小孩,求我救他。我本来是不准备多管闲事的,但是细问才知道他原来是贤弟你的大哥。按咱俩这交情,我能不救吗?要我说这可真是缘分,当初你救了我一命,如今我救了你大哥一命。结果你呢,来了金陵这么久了,却不告诉哥哥我,实在让人伤心啊。”
周阳阳坐在一旁听的脸都黑了,“我不叫阳阳。”
说完还是气不过,又道,“那也并不是什么山野村夫,他们十几个大汉,手里都拿着武器,我赤手空拳一个人自然打不过。再说,我要不是为了救人,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
苏慕嘉问,“你一个人来金陵,父亲知道吗?”
周阳阳没吭声,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苏慕嘉抬眼瞧了人一眼,语气不变的道,“我晚些时候会写信告知父亲,你在我这里。”
“苏慕嘉!你少拿父亲压我。”周阳阳抬高了声音道,“父亲偏心于你,不愿送我来金陵就罢了。如今我既然自己来了,就万万不可能再回去。你告诉谁也没用!”
周阳阳是偷跑出来的,身上带的盘缠沿路被人骗去了不少,最后只能坐一个农户的驴车赶最后一段路。沿途碰到了一个逃跑的小姑娘,被一群人追着。小姑娘年龄尚小,他也没办法见死不救,于是带着人一起逃跑,就这样被那些人追了一路。最后还是碰到端王才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