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嘉想到这里忽然看向面前的少女,一把抓过她那只胳膊,铃铛晃动着叮当作响。苏慕嘉看了一眼那铃铛后眯着眼问道,“你是苗疆人?”
“你果然很有意思。”少女听人这么问,澄澈干净的眼里满是兴味,她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蛊物耗人,养蛊之人一般都短命。遭反噬之人邪毒之气入体,会生绿发,而后皮肉皱缩,面貌恶变,形同怪物。最后万般折磨缠身而死。”苏慕嘉每说一句,苏笑笑脸上的天真笑意便散去一分。苏慕嘉抬手轻轻的抚了一下苏笑笑耳侧那缕青绿色的头发,轻声道,“你已遭反噬,活不长了。”
“不过你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苏慕嘉说到这里忽然伸手抓着苏笑笑的头发,逼着对方仰头看自己而后问道,”我只在乎你对殿下做了什么?你用你的那些脏东西碰他了?”
长发顺着苏慕嘉的动作从肩头滑下,丝丝缕缕的落在了苏笑笑的脸上。苏慕嘉前面还能出言讥讽对方,最后这一句却问的有些气急败坏。
他不敢去想。
不敢想自己受的那些折磨,若是放到了殿下身上该是怎样。
他贱命一条,只要能活着,便什么都能忍下来。但那样金贵的人哪里受的住?
他本就是大病初愈,这会儿脑子也不甚清醒。
这念头折磨他快要疯了。
“你自己刚刚才因为蛊毒差点丢了性命,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苏笑笑眨了眨眼睛,看着苏慕嘉那副烦躁的神情嘲笑道,“瞧给你吓的,我能对殿下做什么啊。”
她似乎是看出了苏慕嘉的不相信,伸手扯开了苏慕嘉的手,站起身来继续道,“当初我才七八岁,亲眼看着我的的族人被赶尽杀绝。我运气好,逃了出来被一个村庄里的一户人家收养。只是后来他们也死了,村里人嫌我晦气,便将我赶出了村子。还是殿下和师傅捡的我,给我口饭吃,将我养大。“苏笑笑颇为无辜道,”殿下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么会害他呢。”
苏慕嘉听罢嗤笑了一声,“别说的这么可怜,那户人家是你害死的吧?你拿他们练蛊?”
他见过的腌臜之事多了,什么妖魔鬼怪都碰见过,苏笑笑这种人说的话他半句都不会信。
苏笑笑被人揭穿之后不见局促,反而直勾勾的盯着苏慕嘉眼神越加兴奋。“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当时确实没想害死他们,只怪我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没有控制好蛊物。村子里的人见他们死状凄惨,便觉得是我克死了他们,说我不祥,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便算了,还要将我赶出村子让我自生自灭。我实在是气不过,便在村里那口井里放了蛊毒。”苏笑笑说着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铃铛,十五六岁的少女还扎着两个辫子,正是天真无洁的年纪,她抬眼看着苏慕嘉,眼里满是懵懂,轻轻笑道,“后来他们一个都没逃掉,全死了。真是解气啊。”
“我对你这些事没兴趣。”苏慕嘉听的有些不耐烦。
“好吧。”苏笑笑瘪了瘪嘴道,“我真没想害殿下。跟在殿下身边给他治病有那么多好处,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呢。再说了,我喜欢生的好看的人,比如殿下,比如你,我都不会碰的。”苏笑笑拍了拍苏慕嘉的肩膀,故作老成的模样道,“放心吧。”
苏慕嘉毫不留情的将那只手从自己肩膀上拂开,“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留在殿下身边?”
“殿下天生患有心疾,至今没有医治之法,现在全靠药汤吊着命。我跟在殿下身边也有七八载了,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病,若我死了,殿下怎么办?他离不开我,你的蛊毒除了我也没人能解。”苏笑笑眼中明明是自傲的笑,却装模作样的撒娇道,“我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就让我留下来吧。而且你要是把这些事告诉殿下,他肯定该伤心了。”
苏慕嘉都被人逗笑了,“你是忘记自己就快死了吗?”
苏笑笑一听这话,笑意凝固了一瞬。但很快又神色如常道,“我的族人觉得一遭反噬必死无疑,那是因为他们规矩太多,又胆小无能。没人找到解决之法不代表没有解决之法。我五岁便对蛊虫如数家珍,六岁开始养蛊。反噬又怎样,你且看着,我一定活的好好的。”
苏慕嘉略带讥讽的看了苏笑笑一眼,没说话。
“累了,我要休息。”苏慕嘉说完这句便干脆利落的转身往床的方向走。
苏笑笑跟在人背后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苏笑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医女。我是苗疆人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不然就麻烦了。我们说好了的。不然我们拉个勾吧怎么样?”
苏慕嘉不理人,脱鞋上床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嫌吵闹似的还转过了身。
苏笑笑站在床边被人无视了个彻底,撅着嘴小声骂道,“哼,下次你毒发的时候我也不理你,疼死你。”
苏慕嘉半梦半醒的又睡了两个时辰,才感觉人慢慢活过来了。
院子里苏笑笑听到动静回头去看的时候,看见就是苏慕嘉那副衣冠得体的模样。
“小毒女。”苏慕嘉倚在门框上,笑吟吟的问人,“我睡觉的时候,你可看见城中有人放烟火?”
苏笑笑赌气一般头往旁边一偏,不理人。
“我叫苏慕嘉。我们都姓苏,八百年前也算是同宗同族出来的一家人。”苏慕嘉似乎是睡好了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跟人打趣,懒洋洋的和人打商量,“不然你与我说句实话?”
“没看着,谁大白日里的放烟花。”苏笑笑站起身来走到苏慕嘉跟前狐疑的看了人一眼,而后半是兴奋半是好奇的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慕嘉没回小姑娘的话,只是漫不经心的往城中的方向瞥了两眼。
他来猎场之前在成安王府门前安插了眼线,这次事关重大,对成安王来说不异于背水一战。就算不亲自动手,也一定会动用他身边亲信之人。他事前计划以烟花为信,一旦得了消息,就会有人立马动身去八大营想法子令崔子平知道此事。事关太子,崔子平必当万分谨慎,不会潦草处理。
如今三方分明,各自下的其实都是明棋。成安王胜算不大,但是若真拼尽了力气,也能损掉旁人几分元气。苏慕嘉原本有意离间南后与成安王二人,让他们斗的两败俱伤,殿下自然安然无虞。只是成安王戒备心重,竟然直接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李然手握精兵,出其不意,杀伐决断是他现下唯一的活路。
蛇打七寸,讲究的是快准狠。李然这时士气正足,想要一鼓作气,就要有人出来令他再而衰,三而竭。等他心力疲倦之时,再做抉择难免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仪鸾司是南后一手提拔起来的,禁军又听命于太子。这两方谁先出面便是谁先与成安王撕破了脸皮,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如此便只剩下了八大营。八大营中的护军营校尉是崔子平,先不说他自己本就是战功赫赫,他爹洛北王好歹现在还是守着洛北的一方铁将,要说这金陵城里还有谁最不怕事,那非要属这位新上任的护军校尉不可了。南后之前的事做的本就不仁义,崔子平只要没捅出什么大篓子,就没人敢为难到他头上去。
洛北来的狼可不理金陵里那些狐狸弯弯绕绕的东西,忠义后面便是一往无前的血性。
李然的兵练的再怎么精,碰上崔子平也得吃亏。
届时崔子平带着护营军立了功,那封官加爵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不至于再继续委屈在八大营里头。他带的护军营是当年常胜将军的部下,若太子有意,还能借着这个由头再提当年常安岭一案。
苏慕嘉将里里外外都算计了个干净。
他还在等。
待时机一到,便是风雨来时。
突然余光一闪,苏慕嘉手比脑子反应的还快,苏笑笑那只手才捏到药纸,便被人猛地捏住一拧,她不禁吃痛的松开。手里的药纸落在地上,散出些粉末来。
苏笑笑甩了甩被拧痛的手腕,既不生气也不为自己的举动解释。反而看着苏慕嘉夸赞道,“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苏慕嘉看着散在地上的药包,脑子突然里面闪过一些东西。这让他甚至没心思去和苏笑笑计较刚才的事情。
李然想要利用自己去毒杀太子殿下,那对晋帝,南后必定也动了同样的心思。既然要做两手准备,就不会单单只针对太子一人。太子平日里接触到的人多且繁杂,这才让李然有了可趁之机。但能接触到晋帝与南后的人都是宫里的人,李然久居宫外,手要如何伸到宫里去?而且今日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李然那边为何还久久不见动作。
苏慕嘉脑子里面无端想起这个人。
那日在毓秀坊埋东西被自己抓个正着的女人提到过,说秀娘知道太子患有心疾一事,甚至连太子惯常服用的药方都知道。她和成安王之间似是相识,可又像是不甚相熟,连苏慕嘉这样心思通透的人都无法将其看清。成安王在听到他说起秀娘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无反应,但那日毓秀坊里见到秀娘红布起舞之时,神情却是耐人寻味。
吕正那张字条上写的毓秀坊秀娘又是什么意思?她背后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若那个女人是成安王曾经在宫中的旧人呢?
但要果真如此,她又如何能出的了宫?
要真的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逃出宫外,又为何不远走高飞,反而在金陵城中开起了酒坊无端惹人耳目?
宫中的旧人。
这句话在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苏慕嘉忽的抬眸,顷刻间刚才的种种疑云都烟消云散,眼底顿时清亮一片。
“没劲。”苏笑笑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发现对方不搭理自己。瘪了瘪嘴,有些兴味索然道,“还说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人,好玩的事情也不告诉我。”
苏慕嘉直起了腰身,拍了拍肩膀上沾的尘灰,“苗疆人同族相残,你真要与我攀这情分?”
“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苏慕嘉仿佛真的是个兄长对自己年幼不懂事的妹妹那般,屈指在苏笑笑额头上点了一下。但下一刻指缝之间却滑出了一片薄如蝉翼的薄刃。
他笑着,眼底却是冰凉一片,“所以记着万万不要将你那些歪心思打到我的头上,更别动殿下,不然——”
泛着寒光的薄刃在苏笑笑的脸上游走,从额间到眼皮,再到鼻侧。刀刃与苏笑笑的肌肤毫厘之差,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刻自己脸上就会多出一道难看的血道子出来。
苏慕嘉的语气轻巧的很,他拉长了尾音威胁道,“不然我下次就在你这张小脸上添些别的颜色,你大可试试。”
“知—知道了。”苏笑笑眼珠子转溜着,往下瞟了一眼那马上就要在自己脸上作画的手,连声道,“你先把手挪开,不然我可就反悔了。”
苏慕嘉见状笑着收回了手。
他原本已动身往院子外面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步子折身回来。
看着苏笑笑开口便道,“殿下现在吃的药,你拿给我一份。”
晋帝与南后端坐主位,太子列侧,众人席地而坐,席间谈笑生欢。
眼看着酒足饭饱,众人正等南后宣布散席之际,大理寺少卿程闲云忽然起身站了起来。“皇后娘娘且慢。”
须臾之间,刚才还热闹一片的人们陡然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都落在了程闲云的身上。
李祁垂眸,指尖轻轻转着扳指。崔子安站在李祁身后,手慢慢摸上了腰间的佩刀。
南后面色无变,看着人柔声问道,“程大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臣有。” 程闲云闻言两步走了出来,大有慷慨赴死之豪迈之气。他拂衣而跪,双手举着一纸诉状俯身往前,身子近乎贴地,却将那纸诉状高高举起。
“臣有冤情要诉!”
席间的气氛比之刚才又寂然许多,隐约风起,烧的烈红的火焰被吹的左右摇摆,将灭未灭。
“程大人糊涂了。”南后笑了一下,稳声道,“殿前陈冤,惊扰圣安。程大人此举当真想清楚了吗?”
程闲云抬起了头,目光迥然的看着南后,字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的道,“臣要替前大理寺少卿吕正府中上下共计四十六口人,状告皇后娘娘残害忠良,屠诛无辜之罪!”
“程大人的意思,是本宫杀了吕少卿一家?”南后冷了脸,“我知道程大人素来对本宫成见颇深,但你口口声声说本宫杀人,你可有证据?”
“臣当然有。”程闲云高声说,“吕少卿一府上下虽是被烧死,仵作却验出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死于刀伤,伤口深可及骨,骨痕之中发现有残铁,正是仪鸾司前日新得的那批玄铁。 吕少卿遇害之前,追查的事情正与皇后娘娘您有关,他曾亲口与我说过此案关系重大,等他查证之后再与我详谈。可不过数日,便惨遭满门灭口。皇后娘娘这些年纵容仪鸾司滥杀无辜,令多少人胆战心惊,忧心自己不知何日便要身首异处。时至今日,仪鸾司手下亡魂又何止吕少卿一家?冤魂不平,忠良枉死,皇后娘娘良心可安?”
程闲云话音才落,之前一直沉默的立在一旁的何长辞站了出来,“仪鸾司为圣上而设,是皇后娘娘忧心圣安故而才专门设立。这些年一心恪守本职,不敢辜负皇后娘娘良苦用心,更不曾做过程大人口中伤天害理之事。区区几块残铁,你一面之词,便要给皇后娘娘安一个残害忠良,滥杀无辜的罪名,才是其心可诛。”
“妇人鹰犬爪牙,也配与我叫嚣!”程闲云顿时心情激愤,站了起来,“倘若你们仪鸾司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干净,那不如让我现在就去查查你那宫中暗牢,看看里面现下还关着多少无辜之人!何指挥使怕是不敢吧,眼前匆忙,哪里来的及收拾干净!”
“程闲云,你放肆!”南后似乎动了怒,从主台之上站了起来。
与她相离不足半尺的晋帝被吓了一跳,潘公公连忙上前安抚。
“臣万死不足为惜,但国不能无法度。”程闲云说,“皇后娘娘残杀无辜,扰乱朝堂,德行有亏,牝鸡司晨,国将不国!臣只能以身死谏,还请皇后娘娘请辞后位!”
“以身死谏。”南后被气的哼笑了一声,起身后目光扫视了一圈,问道,“在座各位,也同程大人想的一样吗?”
猎风呼呼作响,众人心中异动。
他们各自交换眼神,然后一个两个接连站起身来,最后人群连成了一片。朝着南后的方向行了拜礼,齐声高呼道,“还请皇后娘娘请辞后位!”
“诸位今日倒真是齐心一致的很。”南后杨柳细腰,此刻站的笔直,她看了一眼那些人,又转头看了一眼李祁,低声说,“我原以为太子殿下还要等些时日,没想到如此迫不及待。看来太子殿下今日胜券在握啊。”
一场闹剧演到这里,一直恍若一个局外人般的李祁才终于分出了些心思在这些人身上。
他抬眼迎上了南后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淡淡开口道,“母后算无遗策,儿臣自然也要学着如何出其不意。”
南后笑了笑,看着人忽然说,“你和先帝,还有李然都一样。”
“你们都太小瞧我了。”
最后这一句话几乎让人有些听不清楚,轻飘飘的隐入风里。
紧接着,南后突然扬手摔了一个杯盏。
青瓷片砸在地上,瞬间便碎成了几块。
“啪”的一声,碎音在寂静中蔓延。在接近消灭之时又连了一声惨叫。
一个太监被不知从哪儿射来的暗箭穿身而过,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着。
有刺客!
人群中不是谁惊呼了一声,场面顿时乱成一片。人群攒动畏惧着。
仪鸾司的人纷纷掀掉了原本的衣服,露出里面的黑色夜装。
那些隐在黑暗中的影子一点点朝里快速移动,看不清有多少人,只能感觉到乌压压一片,压抑阴森的气氛一时间笼罩了所有人。
四周的禁军都齐刷刷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蓄势待发的防备着。
然后便是长刀相碰的声音,火花隐现,厮杀搏命一触即发,鲜血飞溅。
狂风大作,羸弱火苗几经挣扎,终是灭了。
不见星月的夜里,众人彻底陷入一片危险的黑暗之中。
崔子安寸步不离的护在李祁身旁,再去看南后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禁骂道,“皇后这是被气疯了吗?竟然敢公然杀人灭口,难不成她还想把在场的人全都杀了?”
李祁凝眉,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忽然抓住崔子安肩膀嘱咐道,“去看好程闲云和崔老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出事。”
崔子安原本放心不下李祁,但也知道此刻情况紧急,那些事情来不及耽搁。于是沉声应下,转身进入一片混乱,寻人去了。
崔子安刚走,下一刻寒光映脸,李祁下意识的侧首躲过。还不等他反应,又是一把长刀迎面而来。李祁仰身欺近,拧腕夺刀。待他站直了身子,手中反握的那把长刀刀尖还在滴血。那人脖颈多出一道指粗的血痕,砸面倒地。李祁也随即扔了刀。
晋帝从刚才一开始便被吓坏了,躲在主台的案几之下瑟瑟发抖。
李祁很快就找到了人。
他伸出一只手进去,轻声道,“衷儿不怕,我带你出去。”
晋帝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立马死死抓住李祁的手,“祁儿救我!”
李祁将人哄了出来,天青月白紧守在两人身侧。
“王执!”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四散开来,李祁的脸上似乎也溅上了一些温热,不过他无暇顾及,转头朝人群中喊了一声。
王执将手中长刀从面前人的腹中拔了出来,回头应道,“臣在!”
“你分三批人马出来,你护送诸位文臣从东边走,崔统领护着人从北面,我带着父皇从西面,我们分开突围出去,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早晚被人围死。”越是混乱越是冷静的出奇,李祁在一片狼藉中冷声安排。
禁军随着王执的命令列阵变化,迅速分成三股人流。
只听人群之中王执大喊了一声,“散!”
活人铸成的围墙被开出口子,鲜血与尸首铺出一条生路。
猎场上的马匹纷纷受了惊,在原地不安的踏着步子,嘶鸣声混杂打斗声,将夜染成了血色。
身后夺命的脚步声如影随行,危险似是一张大网,将人密密的困在里面,让人挣脱不得。
李祁带着晋帝在林中穿梭,夜里冷劲的风刮的人耳朵生疼。
脚步声,呼吸声。
这夜又静又吵。
紧跟不舍的人似乎慢了下来,李祁才缓下一口气来,耳边敏锐的捕抓到冷箭刺破疾风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立马拉过晋帝。杀人的箭矢堪堪擦过晋帝的颈侧,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弓弦绷紧的声音,穷追不舍的箭矢接连而至,急促的杀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晋帝吓的哭出声来。
李祁立马一把捂住对方的嘴不让人出声,拍着人的后背慢慢安抚着。
带的人眼见着越来越少了,对方的来的人远远超过了李祁的估计。两方悬殊,李祁的心不免越来越沉。
“谁放的箭!”那些人中有个领头的怒骂了一声,“说了太子不能死,都他他娘的把弓箭给我收了!”
两边都累了,此刻对峙着,空气中有些箭弩拔张的气氛在蔓延。
刚才跑的太急,李祁有些急促的喘息着,汗珠挂在长睫上又渗入眼里,让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他突然伸手将自己外面的氅衣扯了下来,又将晋帝身上明黄色的氅衣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小声和晋帝嘱咐道,“不要出声。”
“天青,月白。”李祁唤了两人名字后顿了一会儿,两人看着李祁的动作瞬间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保护皇上从左边走!”月白大喊了一声,粗暴的打破了刚才的寂静。他和天青一左一右几乎将晋帝架起,带着人往右边去了。
领头那人见状命令道,“追左边!”
杀机再起,后面的人疯狗一样想要扑上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李祁撕成碎片。
看着那些人果然都追着自己而来,李祁顿时松了一口气。
晋帝不在身边,李祁便少了许多顾忌。
只是这份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他才出来林子,便看到前面有火光大亮,泼墨般的夜色被撕出条口子,浩浩汤汤的人骑着马在夜里朝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如洪水浪涛一般几乎要将人吞噬。
后面的人也马上要追上来,李祁一行人几乎一瞬间便陷入了绝境。
这一切太过突然,甚至来不及等李祁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自己就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为剩不多的禁军四散开来,将李祁围在了里面,螳臂当车的抵抗着。
风雨侵袭之前的宁静,酝酿着石破天惊的凶狠。方才的刀光剑影戛然而止,一切都忽然停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
有人孤身纵马而出,马蹄踏碎水洼,不管不顾的撞开想要阻拦他的人。
马背之上的苏慕嘉眼神冷的出奇,动作也带了些凶,在经过李祁的时候突然俯身抓住了人。
李祁顺力身子腾空而起,被人拽上了马,他下意识的在颠簸之中摁住马背企图稳住身形,却又被后面的人拦腰捞起,不容拒绝的将人箍在怀里,让李祁只能依附着自己。
“怎么回事?”李祁没心思去计较苏慕嘉此刻有些过分强势的表现,只偏了头问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殿下。”苏慕嘉目光淡淡的落在李祁侧脸上刺目的鲜红血点,再抬眼时眼里全是冰凉渗人的杀意。他一边抬手示意一边道,“现下恐怕不是谈论这个的好时候吧。”
后方的崔子平看到苏慕嘉的手势,拽着马绳冷脸沉声问道,
“贼人敢伤吾主,尔等该当如何?”
“杀!杀!杀!”
整齐一致的应声如雷。
护军营的人洪水决堤般涌了出去,局势颠倒不过顷刻之间。
四周都是奔走的人流,苏慕嘉在一片嘈杂中将怀里的人又环紧了些,把人贴到自己跟前。
清冷如玉的人此刻身上没了平常的冷冽香味,沾的全是浓重刺鼻的血腥气。
苏慕嘉有些急切的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味道来安抚自己此刻心中的燥意,他伸手拨开了黑发偏头去嗅,鼻尖似有似无的蹭着人的侧颈。
李祁的身子顿时一僵,犹豫了片刻最后却没动,只是在苏慕嘉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上拍了两下,说,“我没事。”
苏慕嘉闻言用另外一只手的指背擦了两下李祁脸上的血点,垂眸没什么语气的说了句,“殿下当我好骗么。”
“我没想到南后会当场翻脸。之前也只让王执多调了一倍的人过来,想来却是是思量不周。”李祁顿了会儿又说,“不过那些人并不是奔着我来的,只是瞧着狼狈了些,倒也没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