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祁闻言皱了眉,“父皇是她最后的倚仗,她怎么会?”
第54章
“放在从前,皇上的确是南后最大的倚仗,因为那时皇上无法理国,殿下您又尚且年幼,她作为一国之母出来暂时把持朝政也算合乎情理,历朝列代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但如今殿下您已过弱冠之年,哪怕她现下大权在握,依旧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大势如此,她若一直打着代理朝政的名义,那便根本没有解决之法,不论怎样最后终归要放权,不过早晚之别。”
苏慕嘉还在说着,李祁看到一个火头熄了,刚准备上手去碰,就被苏慕嘉伸手挡了回去。然后自己用指尖拨了一下那个被烧的黑红炭块,看着火苗重新燃了起来才继续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南后求稳,不变方是万全之策。但如今恰恰相反,她只有将现在各方衡平的局势都打破了,才好从一片动荡中找到破局之法。殿下可听说过北魏蔡太后?”
北魏皇室凋敝,蔡太后把持朝政二十余年,北魏皇帝病死之后,蔡太后不但没有理会那些让她另寻储君的谏言,反而穿着带有龙纹图案的服饰上朝。
但那时北魏势微,皇室亲族里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有帝王之才的。虽是荒唐,但蔡太后权倾朝野,其他人也别无他法。
即使不久之后北魏就被灭了国,但时至今日,坊间依旧对蔡太后的事情津津乐道。
后世有人骂她妖妇祸国,害的北魏灭国,也有人说她能力手段比之北魏君主有过之而无不及,算的上是半个皇帝。
李祁越细想心中越是惊诧,最后还是觉得有些荒唐,不禁反问苏慕嘉,“你是说,南后想要称帝?”
苏慕嘉还没来的及说话,便察觉到有人朝着他俩的方向走来,他立马警觉的回头去看,发现是捡好了柴火回来的那个副将。
苏慕嘉反应极快,当即就站了起来,将李祁挡在了身后让人看不着。
那副将将怀里的柴火放在了地上,手掌顺势在衣侧蹭了两下,然后朝着苏慕嘉使了个眼色。
苏慕嘉还是没让,“夜里天寒,殿下怕冷的很,恐怕还要麻烦您再去捡些回来,这些怕是不够。”
李祁刚想开口让人先歇一会儿,就见苏慕嘉放在背后的手摆了摆,似乎是在和自己打手势。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李祁还是会意的没出声。
“哦,好。”副将也没什么心眼,被人忽悠着转身就去了。
等人走了,李祁才带了些笑腔说,“你做什么呢?”
“他就是那个崔统领的副将。”苏慕嘉转过身来和人说。
“嗯。”李祁说,“他有什么问题吗?”
苏慕嘉想了一下回答说,“他仰慕殿下您,刚才求着我带他来见你呢。”
“那你还把人赶走,故意的?”李祁抬头和人说话,空中有些烧余的灰烬被风吹着浮了起来,眼见着要落在李祁眼皮上。苏慕嘉自然的伸手给人挡了一下,手放下来的时候抓了缕李祁垂下来的发丝,拿到人跟前说,“殿下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这里千百只眼睛,我难不成要让他们都把眼睛挡起来不看我吗?”李祁用指背轻打了下苏慕嘉的手,示意对方放开,“行了,没什么看不得的。”
苏慕嘉手是放下了,但一想到那人等会儿会看到殿下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回去再和旁人说太子殿下的不好,他就不觉得心里不舒坦。
“殿下,”苏慕嘉不依不饶道,“君子之威不可失,君子之仪不可无。”
李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除了教礼节的嬷嬷之外的人,教导什么是君子之道。
他拿人没办法,抬手取了簪子,黑发顺势倾泻而下,束发用的银冠滚落,掉在了地上。
苏慕嘉弯身替人将东西捡了起来,然后走到李祁的身后,拿过了对方手上的玉骨簪,“我帮殿下吧。”
李祁自己确实不方便,也就由着人了。
苏慕嘉的动作放的轻,手指插进李祁的发丝里面,指腹似有似无来来回回的擦过李祁的头皮与耳侧。李祁忍了一下,最后开口道,“简单一些,束半发就好。”
“好。”苏慕嘉应声,挑了一层头发出来,用玉骨簪给人细致的挽好了之后又不知道从哪儿拿了块帕子出来。
“脸。”苏慕嘉走到人面前,给人看了看手里的帕子,示意李祁把脸抬起来些。
“我自己来。”李祁接过苏慕嘉手里的素色帕子,拿到手上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我的帕子吗?”
“上次殿下帮我擦伤口的时候给我的。”苏慕嘉解释道。
苏慕嘉看着李祁拿着帕子有些无从下手,便开口给人指了一下,“眼角下面。”
李祁在那处擦了两下,应该是用了力气的,苏慕嘉眼见着对方眼尾处一下被蹭红了一片。
苏慕嘉有些看不下去了,朝附近的营兵要了壶水。
“照殿下这个擦法,等会皮都要被您蹭破了。”苏慕嘉又把帕子拿了回去,倒了些水在上面,然后静静的看了李祁一眼。
李祁这回也懒得争了,对着人稍微抬起了些脸。
苏慕嘉把沾了水的帕子在眼角那处按了两下,等血污稍微化开些再稍稍一擦看着痕迹就浅淡了很多。
他把李祁脸上剩下几个地方都擦了一遍,等李祁看起来彻底瞧不出半分狼狈模样了才肯罢休。
李祁今日穿的是身骑装,之前头发被悉数束起的。而现在垂下了大半,在火堆的光亮下瞧就少了几分疏离冷清,看起来好亲近些。
李祁觉得苏慕嘉实在孩子心性,等人收手了后不禁笑问,“这下满意了吗?”
苏慕嘉在人脸上看了一会儿,又垂眸往下看,然后抿了下唇煞有其事的说,“衣服还是太脏了。”
“差不多行了,”李祁懒得理了,“还学会顺杆爬了。”
苏慕嘉也笑,又就着那壶水把帕子洗了一遍,拧干之后对着火烤了烤又重新放回了袖口里。
夜无月色,两人围炉而坐,气氛静谧安静,默契的没人提起之前的那些事情。
第55章
副将再回来的时候,苏慕嘉没再难为对方,主动和李祁介绍道,“这位是护军营的郑副将,现在是崔校尉的部下,今日多亏了他愿意帮臣,我才能带人来了猎场。”
那副将立马放下手里的柴火,怕是连李祁脸都没看清,慌忙就地跪了下去,埋着头道,“末将郑常胜,拜见太子殿下。”
李祁见状也起身,走到郑常胜的面前,弯腰虚托了人一把,“今日境况特殊,郑副将不必多礼,还请起身。”
青白色的衣摆席地,郑常胜先是看到劲瘦白净的那截手腕,而后是李祁面若冠玉的脸。
郑常胜平日在军营整日里看到的都是些行军打仗的粗人,此时面对着眼前如此金尊玉贵的人不禁有些诚惶诚恐,话都说不太利索,“谢,谢殿下。”
“你怕什么?”苏慕嘉站在一旁看着笑了笑,“殿下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太子殿下恕罪,末将并非有意在您面前失态。”郑常胜成日在军营里从没在乎过什么礼数,但在李祁面前不知道怎么的不自觉的就讲究了起来,闻言连忙请罪,“末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一睹殿下尊颜,一时激动,难以自控,我,啊不,末将·······”
“郑副将从前见过我?”李祁看出了郑常胜的局促,主动出声问。
“崇德三年的时候,大将军出征北境前来营里整军,带着您一起的。”郑常胜回忆说,“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殿下大概不记得。”
李祁闻言抬眼定定看了郑常胜一眼,而后忽然开口说,“令夫人可还安好?”
郑常胜闻言双目陡然张大,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太子殿下··········还记得我?”
李祁怎么会不记得。
北境一战,是名满天下的王大将军声名扫地的一战。自那以后,良将不再,忠骨成奸,王景行这三个字成了大晋的耻辱。他在文臣笔墨喉间是罪不容诛的叛臣,在百姓坊间流言里又成了千古不赦的罪人。
当时出征之前,恰逢先皇下令册封尚且年幼的李祁为皇太孙,偏偏这个时候李祁病情加重,田神医又刚好出去寻药,给李祁瞧病的太医说李祁恐怕难捱过那个冬日。朝中有些不长眼的借题发挥,上奏说册封皇太孙一事并非儿戏,关乎国运,不可操之过急,希望先皇可以再三斟酌,谨慎为上。
李祁的母后是大将军王景行唯一的女儿,自是对其千宠万爱,连带着王景行对李祁这个外孙也格外喜爱。他脾气不好,听不了别人风言风语,更看不了自己外孙受一点委屈,于是出征前夕去军营整军之时,直接将李祁带了去,让李祁为众将士践行。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王大将军手下的白袍军,那时候还是大晋战无不胜的神勇精锐,所过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除此之外,他手上还另握有十二万铁骑的兵权。先帝曾在一次接风宴上戏称,大晋的安定,一半在他,一半在王景行的神军铁骑,他与景行,共谋天下。
话里其中深意隐喻暂且不谈,这八万白袍军和十二万铁骑意味着什么,谁都再清楚不过。
王景行让当时初为皇太孙,且尚存争议的李祁为众军践行此举并不合礼法,从前也没有那样的先例。但王景行就是做了,也让众人明白,这皇太孙之位,除了李祁,谁也不用肖想。
也正因如此,李祁对那日发生的种种,印象格外深刻。
他记得外祖是如何用那只拉弓射箭,斩敌无数的宽厚手掌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到高台之上。底下是数十万将士列成齐整的方阵,厚重的云层低悬,旌旗猎猎。李祁仿佛听见耳边传来战鼓声声,仿佛亲眼看到千军万马如何奔涌而出,遮天蔽日,一时间神魂血气都要烧着了似的。
外祖说,“我们祁儿,将来长大定是个明君。待我军冬日凯旋归来之时,皇太孙记得再来城门相迎。”
那日临走的时候正巧让李祁碰到一个触犯军纪的士兵被拉下去,李祁看那士兵情态可怜,出声让停下,随口问了句出了什么事。
有人上前禀告,说是士兵在军营里私会女眷。
军营里有规矩,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更何况是临行之前,更是犯忌讳的事情,免不了是死罪。
那士兵连忙跪下向李祁求饶,辩解说是因为自己妻子重病,怕此行有去无归,两人生死相隔,再无缘相见,才会出此下策。
“其情可恕,但你可知军令如山,我自是可以让他们不追究你的过错,但往后又该以何服众?”李祁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话做派却让人不禁忘了他的年纪,那士兵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眼里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
但顿了一会儿李祁突然又道,“将士死战,方无愧于国。我便再给你一个战死疆场,为国尽忠的机会,待来日凯旋之时,除非能立功抵罪,否则便自行去领罪偿今日之错。你可听明白了?”
那士兵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看着李祁呆愣的点了点头。
李祁于是抬手示意放人。
“谢小殿下。”那士兵最后看着李祁的背影朝人行了一个完整的拜礼。
几年光阴过去,郑常胜没想到李祁还能记得自己,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时间眼眶都有些湿了,“小殿下泽被苍生,才让末将有幸看到如今妻女安好。“郑常胜说着又跪到了李祁的面前,”末将郑常胜,再请小殿下安。”
凯旋之言犹在耳边,世事难料世道早已变了副模样。李祁看着郑常胜,眼前透过旧人似乎看到常安岭一战流血浮丘,尸横遍野的景象。又突然想起将军府上下几百口人皆死于自己的手上,指尖微不可见的有些发抖。
那桩旧事是李祁心中的隐痛,过去再多年也始终无法释怀。
李祁越是想忍,心中的悲凉就多上一分。
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人,“出征北境时,你可在王大将军左右?”
郑常胜老老实实答,“末将官职低微,平日里并无机会见到大将军。”
李祁闻言心中暗自自嘲,明明知道和当年此事有关的人早已被清理干净,自己却还是问出了这样的蠢话。
李祁眼眸刚垂,就听见郑常胜说,“但末将这有个东西,是大将军留给小殿下的。”
那是一串手持佛珠。
“我们当时行军路过普陀山时,那里有个龙华寺据说祈愿百灵百验,大将军听人说有许多生了重病的就是家里人去了寺里替人祈福,后来就全好了,于是上山想为小殿下求串能保佑您的佛珠,还指名让龙华寺最德高位重的住持慧远大师亲自给您的佛珠开光。但慧远大师却说大将军杀孽太重,血杀之气反而可能会伤了小殿下您。大将军听了这话动了怒,直接派兵将龙华寺都围了起来,最后慧远大师没办法,给想了个法子,说是让大将军亲自从山底爬上山顶,总共一千零八十级台阶,十步一拜,百步一叩首,方能化解血杀之气。”
郑常胜双手捧着那串佛珠到李祁面前,道,“末将人微力薄,做不了什么,不能报答大将军和殿下您的恩泽,自那之后末将便时时刻刻带着这串佛珠,就想着何时有机会,能将大将军留给您的东西交到您手上。这是大将军亲自为您求的,祈愿小殿下一生离苦得乐,顺遂无虞。”
李祁指尖绷的死紧,心中陡然翻涌而起的诸多情绪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若无其事的伸手去拿那串珠子。
指尖刚碰到珠子,李祁忽然冷不防的弯腰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红色的血染了半串佛珠,在寂静火光下泛出诡异的光泽。
“殿下!”苏慕嘉和郑常胜同时惊呼出声,苏慕嘉吓了一跳,一把拖住李祁的胳膊。
李祁把佛珠在自己手心攥紧,在苏慕嘉的搀扶之下直起腰来。眼前却突然一黑,面前的景象都有些瞧不清楚了。他闭了下眼,稍稍缓了一会儿才好些。
“我没事。”李祁侧头看了苏慕嘉一眼,将手肘从苏慕嘉的掌心中抽离开来,若无其事的和两人说道,“只是今夜太过疲倦,稍作休息就好。”
一夜安然无事。
天刚亮全,众人休整结束之后便准备护送太子回宫。正欲动身,没想到后面又来了群人。
郑常胜立马警觉起来,站到了李祁面前,又指挥着几列士兵重重阻隔,将李祁护在最里面。
“是仪鸾司和禁军的人。”郑常胜看清之后松了口气,和李祁说道。
李祁抬手,他面前的重重士兵给人让出一条道来。
昨夜四散的人群此刻都聚齐了,和来时的队伍一样,只是众人都添了些狼狈。李祁目光落在不远处站在南后身边的李衷,然后又收回,重新看向了走到自己面前的何长辞身上。
何长辞和李祁抱拳行礼,“末将仪鸾司掌事何长辞,拜见太子殿下。昨夜事发突然,仪鸾司未能尽到保护太子殿下之责,还请殿下恕罪。”
李祁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仪鸾司不归我管,何掌事也不必急着向我请罪。不过若是父皇出了什么差错,仪鸾司自然也就没什么留的必要了。何掌事只需记住这件事即可。”
“是,末将谨记。”何长辞又朝人拜了一下,退了下去。
李祁又看向一旁的王执和崔子安,“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挑要紧的先说。”
“崔老昨夜受了惊,人直接去了。程闲云和其他那几位都没什么事。”崔子安说,“昨夜抓了几个活口,说法的一样,说自己是太子的人。王将军那边也一样,我们没敢留,全都清理了。”
我说是你干的,你说是我干的,争到最后无非是两边各退一步,都不沾染这些脏事,一起把这罪名安给旁的别的什么人。虽都落不着好,但总算也不吃亏。
南后这次孤注一掷,一是想杀掉圣上,天子之位有缺,她才有机会去争那个位子;二是为了趁乱除了那些一直以来对她颇有微词的老臣,这些老臣德高位重,个个又是世家元老,算的上是南后朝中一大阻力;再不济,也能把成安王这个心患解决了。
李祁之前虽然猜到一些,但有些地方还是想不通。直到昨夜听了苏慕嘉说的那番话,他才惊觉自己从前或许的确是有些小瞧南稚的野心了。她若想的是称帝,那他们这些人里,不论哪个落了难,都正中她的下怀。
但这太冒险了。
南稚若安分放权,她家世身份摆在那里,往后照样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她却偏偏选了另外一条路,要拿自己的性命和南家一族人的性命前途去搏。
李祁承认南稚的魄力手腕,同时也厌恶对方的不择手段,权欲熏心。
再者南稚这次要动的人是李衷,李祁和南稚从这一刻就注定走向了势同水火的关系。
但再怎么势同水火,没真正撕破脸皮之前,面子上总也要过的去。皇宫里的贵人最会这套,哪怕背后下的都是死招,见面了却还能云淡风轻的与人说话。
南后看似关切的问了李祁几句,然后便说起了此次猎场之事的背后主谋。
李祁和人说了郑常胜带人堵截了成安王派来偷袭之人的事情。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成安王谋反叛乱的罪名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众人都在休整,没人注意到跟在南后身边的六个婢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那几个婢女陡然动作,各自袖口甩出一柄软剑出来。
她们是奔着南后和皇上去的,离得太近,又事发突然,连一直守在南后身边的何长辞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一道身影比何长辞的身影更快冲了上来,替南后挡了一剑。
而晋帝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腹部被人捅了个血窟窿。他又疼又怕,哭了起来。
那几个婢女很快就被制服。
李祁在不远处和王执交代事情,直到听到那声,“祁儿”的时候回头去看才发现出事儿了。
其实天青月白就守在李衷身边,但是没人会想到这几个贴身婢女会有问题。
禁军的人把人压下,何长辞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上手撕下了一个人的易容,底下是另外一张脸。
在场的其他人或许不认识这个女人,但苏慕嘉认识。
那是毓秀坊的秀娘。
除此之外,那个救了南后,肩膀还在往外流着血的男人苏慕嘉也认识。
那是周阳阳。
比猎场之乱更大的事是皇帝遇刺。
太医院里忙成一团,个个都如临大敌,不敢疏忽大意。皇后和太子都守在皇帝身边,其他和此事相关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外殿,等候传召。
端王李游平日里吃喝玩乐惯了的,此刻这里面也认不得几个人,便凑到苏慕嘉身边。开口问,“我做的怎样?昨夜那样凶险,要不是我,圣上未必能活到今日。”
“王爷慎言。”苏慕嘉说。
“我又说错话了?”李游虽这样问,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在意,“贤弟你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两句话而已难不成他们还能向你问罪,放心,有本王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于你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于我却是关乎性命。
苏慕嘉知道和人说这些不外乎是对牛弹琴,于是也只是含糊而过。他此刻没心思与人闲谈,皇帝遇刺是他没有料想到的,现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若真出了问题,后面的路该怎么走还得从长计议。
苏慕嘉也是听端王说才知道,周阳阳是被端王带进猎场的。他这段日子忙着别的事情,本想等这次猎场的事情过去再去管周阳阳的事,没想到竟让他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周回之前之所以逼苏慕嘉逼的紧,怕的就是让他那宝贝儿子卷到这些事情里面来,他在长安自己无法来金陵,金陵里的官员又大半都曾与他有过过节。周阳阳今日救了南后是功,若赏他个一官半职,把人留了下来,往后就是羊入虎穴,到时候周阳阳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说还可能牵连到周平回自己身上。
苏慕嘉被人拿着把柄,周回的困境现下亦是他的困境。
几个时辰过去,一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晋帝才醒过来。宋太医起身摸了把额头的汗,松了口气说,“陛下只是受惊过度,腹部所受之伤不及内脏,并无大碍,只要静心休养,不日就可痊愈。”
晋帝一醒,接下来就是该清算各人功过是非的时候了。
苏慕嘉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潘公公跨出门,高声喊了声,“传大理寺主簿苏慕嘉,入殿觐见。”
苏慕嘉起身,在众臣的目光下随着潘公公的身影往内走。
此刻天色已暗,廊上三五成群立着人,都在等着晋帝醒来。
苏慕嘉穿过他们,随人入内,进殿跪在了帘帐之外。
周阳阳的伤不重,此刻正跪在一边。
晋帝半靠在床头,南后端坐床边。李祁刚好把手里的汤药喂完,起身把手里的药碗随手递给一边立着的潘公公,净完手接过身旁婢女呈上去的帕子擦着指缝。
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慕嘉,没出声。
南后见人来了之后,说,“护军营的副将说是你去找他报的消息,你提前如何知道成安王会派人来猎场偷袭?”
苏慕嘉说,“回禀皇后娘娘,我那夜突发急症,连夜出去寻医。又不敢擅自离开猎场,第二日身子能动了便想着立马赶回去,谁料在回去途中恰巧发现有一行人行迹可疑,听到他们暗谋犯上作乱之事更是心中惊恐,唯恐耽误了大事,只想着尽快请到援军相助,行了僭越之事,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好了,本宫找你来只是了解事情原委,并非向你问责。”南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昨夜确实凶险,多亏了你细心谨慎,有功当赏,有过则罚。你叫什么名字,现下是在哪里任职?”
“臣苏慕嘉,现在大理寺程大人手下做事,任主簿一职。”
“苏慕嘉。”南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下问,“周回可是你养父?”
“是。”
南后听人说起名字才想起来白姝与人提起过这人,她原本是想把人继续放在大理寺,现在见了人却突然换了主意,“你心思细腻,又是品官出身,也是做大学问的人。就去翰林院吧,以你的本事,想必会有一番作为。太子以为如何?”
“母后决定就好。”李祁淡淡道。
南后闻言笑了笑,转头看了眼周阳阳对苏慕嘉说,“那便先这样定了吧,你们兄弟二人性子倒是相像,都是细致人,能察险境于微时,你兄长从今日起往后便在仪鸾司当差,就让他住在你的府上,你们兄弟二人在金陵也能有个照应。”
苏慕嘉先谢了恩,而后又道,“家兄之前在金陵未有官职,按理没有进入猎场的资格,他擅自闯入,本就是大罪。至于以身护驾,是家兄身为大晋子民应尽职责,何来功劳一说,皇后娘娘因此赐予官职,实在让臣与家兄心生惶恐,臣斗胆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