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征兆的伸出了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马上就要碰到那里,喉间轻轻滚动。
时常沉寂的心忽的被人搅动了一下似的,连指尖都在微颤。
他通人事的早,什么不像话的都见过。
小时候阿姐在屋里接客,他就在门口坐着。
遇到大方一些的客人,阿姐也偶尔会带他去街上买个糖人吃。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竟然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日子。
后来阿姐也死了,自己被卖到南康王府做兽子。
他长的漂亮。
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他时常从那些人眼里,看到阿姐的客人看阿姐的那种眼神。打量的目光后面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像是一只只满嘴獠牙的野兽,等待着将自己拆骨脱皮。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不能做呢。家人,尊严········,而身体,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要是能靠这个赚到一钱半银,那该感谢老天爷赏饭吃才是。
但在无数次厮杀中他渐渐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再听话的猎物终究会死。
他要当会吃人的野兽。
所以当南康王府家的世子,他的小主人把他带进房间,命令他脱掉自己的衣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将那个一看就很华贵的陶瓷花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时常趾高气扬的主人满脸惊愕的倒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溅了年幼的苏慕嘉一脸。他垂眸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再高贵的人,死了终究不过一滩肉泥而已。
他拿起一旁的长刀推门出去,听着下人恐慌的惊叫声,像是在无数次在兽笼里做的那样。
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次,他要逃出这个困着他的笼子。
活下去!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他········真的活下来了。
不仅活了下来,他还变的愈加凶狠。
凡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没有不咬在嘴中尝到味道的。
而现在,他又寻到了新的猎物。
苏慕嘉眼神微喑,略微蜷了指节,在离那看起来宛如一块手感极好的璞玉般的肌肤毫厘之处时停了下来,转而划过几缕发丝,握了一手空。
“殿下衣领有些湿了,不怕受凉吗?”苏慕嘉将手上的衣服放到屏风旁的架子上,再转身的时候发现李祁正看着桌案旁的一盆花草入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他的话都没有听到。
李祁伸手摸了一下紫色的花瓣,问坐下来的苏慕嘉,“这是你养的?”
“嗯。”苏慕嘉点了下头,“叫做川乌,只有冬日里才长。”
李祁说,“听起来像是药材。”
“的确是药材。”苏慕嘉撑在桌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花叶。又说,“不过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李祁转眸朝人看了去,苏慕嘉收了手,语气有些微妙的说,“叫做五毒。”
李祁略微有些讶异,“有毒还可入药吗?”
“川乌有毒,生用宜先煎,可解毒性。”苏慕嘉解释道,“这东西极其难得,种下数十株,能活下来一株已是不易,传言它能治百病,是不可多得的稀奇药材。但也有人用它制毒,毒性强烈见血封喉。到底是毒是药,终归还要看养它的人如何用了。”
“那你呢?”李祁不知不觉中已经改了称呼,不再生疏的叫人苏大人,他问,“你种它是用做毒还是药?”
“我养着玩。”苏慕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笑的人畜无害,说,“只是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哪里会想那么多。”
“既然喜欢,那旁处应该也是种了不少吧?”李祁问。
苏慕嘉说,“后庭院子里种了些,只是近来大雪频繁长势不好。殿下想去看看吗?”
李祁摇头,微微转了转手中的手炉,似乎是有些许迟疑,但还是开口说道,“就算喜欢,终究不过草木而已,拿人肉血躯来养,做的未免还是太过了些。”
说话的人嗓音轻淡,语气并不严厉,但这话说出来难免会让人听出来责怪的意思。
外面还在落雨,小十三蹲在屋檐下无聊的逗着鸟儿,屋子里面这会儿又暖又静。
两人目光接触又移开,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顿时变的有些许沉默。
苏慕嘉忽的轻笑出声,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问,“殿下今日来这儿,原来是为了替崔小公子讨说法吗?”
“是他有错在先,你无论如何处置他的人都无可厚非,只是········”
“所以殿下是怪我太过狠毒了。”李祁话还没说完,话就被苏慕嘉接了过去。他长睫向下拢,遮住了里面的情绪,唇口轻启,说,“可是殿下啊,若是人要杀虎,剥皮食肉,虎咬死了人,您也要责怪猛虎凶残吗?”
苏慕嘉朝人凑近了些,“可到底是猛虎凶残,还是人心狠毒呢?”
苏慕嘉句句紧逼,李祁转眸看了对方的目光,或是看出了人的不忿,他语气平和的说,“我并非责怪你。”
若真要算起来,他自己手上沾的人命又何曾比旁人少。
皇爷爷总说他什么都好,就是被仁德之名所累,缺了血性,不够杀伐果断。
他后来想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当时常安岭叛乱一案中,皇爷爷才会逼着尚且年幼的他做出选择。
将军府是他手足相抵的血亲,白袍军是千万性命。
该杀谁?
他在大雪中足足跪了两天两夜,自小疼爱他的皇爷爷却连一面都不肯见他。
第三天他依旧没有做出抉择,于是皇帝直接下令。叛乱之罪,罪无可恕。要将将军府众人当众凌迟,千万将士坑埋处死。
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皇爷爷和母后口中的杀伐果断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所谓仁慈不仅不能救人,反而只会害人而已。
最后他求着皇爷爷再给他一次机会,自己请命亲自带兵屠了将军府满门。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再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只是·····
“只是人命可贵。”李祁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无论是天皇贵胄,亦或是流民乞丐,都只有这一条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人命可贵。
这话若从旁人的嘴里说出来,苏慕嘉怕不是会当着人面笑出声来。
饿死的,打死的,冻死的,病死的······
苏慕嘉见过的死人和活人一样多。
人命轻贱,那是他自懂事起便明白的道理。
可这人端坐高台,却告诉他说:人命可贵。
苏慕嘉在年幼之时第一次在长街上见到李祁的时候便觉得,这人同他过往所见之人都不一样。他像是游离于这个世道之外,不曾接触过凡人所受那些欲念困苦,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世人都在苦苦挣扎,然后心生悲悯。
空有怜悯众生之心,却无拯救众生之力。
苏慕嘉心中无声问道:殿下,很累吧?
李祁不知道对面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只是接着说道,“杀了一次过后便会习惯,会耽溺,便会将人命看的比草芥还轻。往后再杀千人万人也觉得稀松平常。可那样的哪里还是人呢?苏慕嘉,人和猛兽终归是不同的,猛兽只管活下去,而人要像人一样活下去。”
可我早已杀了千次万次。
我已然成了猛兽。
苏慕嘉微闭了眼,心神稍稍恍惚。
他想起多年前也有人与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他还叫苏十一,从南康王府逃出来之后,躲上了万安山。
在那儿的第一年,山上不小心抓回了一个当官的。放了杀了都怕惹上麻烦,于是程竹做决定,索性将人留了下来。要是官府的人来找,起码手上还有个把柄。
那人没到五十,只是头发都已经花白了。被锁在柴房里,整天不想着跑,也不和人说话,就成天看着窗户外边的层山发呆。
有一天苏十一去给人送饭的时候,那人看见是一个孩童后有些惊讶,而后忽然开口问,“孩子,你识字吗?”
那人说他叫做白敬,让十一唤他先生。
先生教他习字,授他诗书。
给他取名慕嘉,劝他向善。
十一那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怔然的望向了白敬。
“我杀过许多人。我现在是个土匪。”
白敬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沉默许久。然后用他那干枯的手掌缓缓覆上了十一的手,“你生逢乱世,没人教过你是非善恶,活着已然不易,又有谁能苛责你的过错。十一,你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十一由着手被人握着,凶狠的小兽此刻收敛了所有锋利的爪牙,虔诚的听人教诲,他呢喃着重复着对方的话,“这样啊,原来我还是个孩子啊。”
“既知耻恶,则善心将生。”白敬语重心长的说,“你本心不坏,又天资聪颖,是世道害你,才让你成了今日这番模样。我既教了你,就该让你明白善恶对错的道理。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再乱的世道若连那几分人性都忘干净了又怎么能称之为人。杀人害命从来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今往后你就叫苏慕嘉,夜里梦回都该记着那些冤魂,时刻告诫不要让自己烂在这泥里,成了那食肉啖骨的野兽。”
苏慕嘉低头时恍惚间好像还是那个懵懂的听人教诲的孩子,再一抬头,多少岁月散去,眉眼间稚嫩不再,他早已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问,“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大晋如今朝局动荡,百姓流离,外患渐生。我身居高位,放眼过去,似乎谁都是可用之人。可是人心难测,各人都有各自的图谋。人人都一副赤胆忠诚的样子,那张外皮下藏的心思却是一个比一个多。”李祁的目光又落在了桌案上那盆川乌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后道,“所以我慎之又慎,生怕将良药误认成毒,亦怕将毒错当成治病的良药。我无所惧,只是我民何辜。”
“苏大人。”李祁轻叫了一声,而后看向了对方道,“既然川乌难得,就该用来入药,也不至于白白糟蹋了东西。你觉得呢?”
李祁走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停了。苏慕嘉将人送到门口,亲眼看着马车将人接走后,才转身回府。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小十三抓了个仆从凑到人的跟前。
“我刚才抓到他往你的晚饭里加东西。”小十三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苏慕嘉听罢没有多意外,淡定的夺过小十三手里那块还没吃的枣泥酥,咬了一半嚼在嘴里问人,“给谁做事?”
那仆从吓得直哆嗦,说,“是·······是千户大人。”
苏慕嘉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想起是那天四喜楼席上见过的潘宜年。
他也没想到这人交代的这么利索干净,似乎觉得好笑,问说,“你家主子知道你这般忠义吗?”
“我也是被逼的。”仆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求求大人,饶了我吧!”
小十三在人说话的功夫衣袖里的刀已经滑到了手里,抵在了仆从的颈间。
苏慕嘉却抬脚将刀锋移开,枣泥酥在嘴里甜的发腻,他将剩下一半顺手塞进一旁小十三的嘴里,说,“我今日不想杀人。”
仆从听到这话立马爬到苏慕嘉的脚跟前,“谢谢大人,往后我为大人做什么都行,大人心地善良,往后定有福报。”
小十三不知道自家主子又在发什么疯,但还是收回了刀。
苏慕嘉转身推开书房的门往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往后轻瞥了一眼,而后语气轻淡的和小十三说,
“所以留着吧,明日再杀。”
“臣认为,成安王应该降爵,迁出皇城。”
一身红色公服的李祁身形玉立,当着朝堂文武官员的面面色冷清的说出了这句话。
朝臣眼神微动,却无人出言。
南后端坐帘后,扶着凤椅的手不禁握了起来。
金陵城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安定,各自都蠢蠢欲动。像端王那样的角色,她从前其实并没有放在眼里。但上次太子慈安寺祈福一行险些就被端王得了手。南后怕日后误了事,便思量着先把这些人都安定下来。
正巧最太子抓着这几件案子不放,总归需要一个人出来把罪名都担了。她手里捏着端王想要谋杀太子的证据,端王这个冤大头是非当不可。
到时候顺势把端王送出皇城,给他找个离金陵远的地方待着,彻底断了他那些不彻实际的念头。
但是没想到这李然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出来横插一脚,居然派人在大理寺的门口炸死人,不仅抖落出来了私炮坊的事情,还将杀害吕正一家的罪名也一块儿认了。
这桩桩件件算在一起,算是自己将把柄都送到了太子的手上。
她原本以为李然好歹是亲王,就算是为了皇族的脸面,她当时还特地敲打了一番,太子怎么也不会做的太过。却没想到一向绵顺的太子这次竟然直接提出要将李然赶出金陵去。
不对劲,最近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
南后冥冥之中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事情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但又无处可寻。
“我知晓太子仁德,事事心忧百姓。出了这样的事情难免心情激愤。”南后暗中心思已百转,却是丝毫不显,依旧语气轻缓的说,“只是我朝凡事规矩为大,成安王是皇亲,百姓是民。皇亲为尊,民为卑,断然没有因卑废尊的道理。再退一步来说,成安王到底是太子的王叔。是长辈,尊尊方为仁,太子今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要让成安王降爵迁府,于情于理怕都是不妥吧。”
“王叔是皇亲,受的是万民奉养,更该忧民之事才是。可如今却做出这样的事情,已非王叔一人之事,而是让我皇家失信于天下。今日是百条人命,又何知明日不是千条万条,届时不知一句皇亲为尊足不足以平天下民心?“李祁句句与人针锋相对,语气冷静,言辞却犀利,他说,”若成仁之名是让臣不顾良臣忠骨,不顾百十条无辜百姓的性命。那这仁德之名,臣不要也罢。”
说到这里刑部尚书卢才突然站出来说,“无辜性命?这群刁民胆敢擅自在大理寺门口聚众闹事,犯的本就是要砍脑袋的死罪。殿下所说的这个无辜,怕不是有些牵强吧。”
“那卢大人可知道您口中的那群刁民到底为何不惜冒着掉脑袋的死罪,也要跪在大理寺门前?”怀化将军王执也站了半步出来,问人。
见卢才不说话,他哼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官一家枉死,所以他们宁可拼了性命也要还人一个公道。无知刁民尚且知道知恩图报,卢大人您倒是事不关己,清醒明理的很啊。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初是白袍军一案,你险些被革了职,是谁据不怕牵连,据理力争为你说理求情,才让你今日能站在这里满口规矩法令的污人清白!”
卢才被人说的面色一红,梗着脖子质问,“朝堂之上,你怎么敢这般粗言秽语?”
“我还没说什么呢,卢大人怎的就恼了?”王执看着人说,“怕不是话难听,而是卢大人问心有愧吧。”
卢才:“你!”
“行了。”南后稍稍加重了些语气,将刚才还箭弩拔张的气氛重新平息了下来。她揉了揉眉头,说,“今日的事情既然讨论不出个什么结果,那便改日再议吧。皇亲迁府毕竟不是什么小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李祁听罢手心微握,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另一个声音却比他先响起。
“皇后娘娘。”南后散朝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个留着长胡,看起来稍微上了年纪的老臣突然在这时站了出来。随着他的声音出来,朝堂之上的气氛顿时又微妙了起来。他举了举手里的芴板慢吞吞的道,“太子殿下真正理政时日不长,心思简单,对一些事情的确过于紧张了些。但这件事,老臣却认为殿下所言有理。 近年来天灾人害,流民不断,本就民心涣散。因卑废尊虽是不合规矩,但却是朝廷现如今安抚民心的一个好法子。若听之任之,再拖延下去,往后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事关天下,事关大晋安定,皇后娘娘,还请速决才是。”
李祁见人说话便不再开口了,默默站在原地。
“王丞相。”南后皱了皱眉,“既然事关大晋安定,那就更该谨慎,草率决定依本宫所看也并非良策吧。”
“殿下亲口所奏,满堂朝臣所议。何来草率一说。”丞相王显对着高位弯腰行了一礼,道,“老臣奏请准许成安王降爵迁府,以平民心。”
朝堂上寂静了一会儿,而后又王执也跟着人道,“臣奏请准许成安王降爵迁府,以平民心。”
然后便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个从朝列中都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南后此时骑虎难下,帘子阻挡了满堂朝臣的视线,每没人看到她渐黑的脸色,只听见了那句,“准。”
成安王被降爵迁府的消息刚传出来,苏慕嘉被南平府上的人请了过去。
苏慕嘉去的时候南平穿着寻常便服躺在躺椅里,腿上还趴了一个面容白嫩的男人,正乖顺的给他揉着腿。他见人来之后睁眼叫随意招呼了声让苏慕嘉坐,然后吩咐下人抬出了个铁笼出来放在院子中央。
铁笼高达几尺,宽大的就算同时站进去十余人也是绰绰有余。底部有些诡异的暗红,飘摇不断的白雪落上去,很快隐没其中。
“慕嘉啊,今天让你看些有意思的。”南平稍稍抬了下腿,趴在他腿上的男人立马会意的站起身,一声不吭的立在了一旁。
南平拍了两下手掌,之后五六个男人陆续走了出来,在笼子旁站成了一排。
“慕嘉,看看,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兽子。”南平似乎很是兴奋的和人介绍着,如同一个老友一般和苏慕嘉分享者自己的宝贝。“等会儿保准让你看的精彩。”
苏慕嘉点头朝人笑了一下,而后转头往台子下面看。
那几个男人挨个的往笼子里面走了进去,他们面无表情,眼里都透漏着麻木。
但苏慕嘉知道,只要等铁笼的门一关上,他们就会像突然发狂的狮子一般,迅速咬断身边人的脖子。
而不论最终是胜者还是败者,都不过一副任人摆布的躯壳罢了。
无趣至极。
苏慕嘉索然无味的等着,直到一阵骚乱打破了原本还算安静的气氛。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一个男人被几个下人架了上来。他不断挣扎着,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我是今年的品官,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这么对我!”
苏慕嘉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的样子。“这不是千户大人吗?”
虽然对方样子有些狼狈,但是苏慕嘉还是认出了人。
潘宜年。
“瞧瞧,千户大人怎的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南平喝了口茶,笑着说,“近些日子大雪下的人乏味无聊的很,想想我也是好些日子没有看过斗兽了,于是就想请千户大人过来跟我养的兽子比上一比,千户大人,可否赏我个脸啊?”
潘宜年抬头看见是南平,先是震惊,然后便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问,“南大人,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南平,“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明明事事都按着您说的做了。”潘宜年满眼不解的望着无动于衷的南平,然后一不小心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苏慕嘉。
苏慕嘉懒洋洋的撑着脑袋,见对方看到自己后朝人笑了一下,“千户大人,好久不见啊。”
潘宜年在苏慕嘉的脸上看了看,又朝南平看了看,左右转了几次后,似是恍然大悟但又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们戏耍我?”
南平显然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他把手上端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掀了眼皮道,“那看来千户大人是不愿意赏这个脸了?”
他挥了挥手,那几个压着潘宜年的下人开始拖着人往笼子里走。
潘宜年拼命的挣扎着,可惜他是个文官,本就瘦弱,又不曾习武。面对着身强力壮的几个男人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但就算如此,他也一直没有放弃过抵抗。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求生,哪怕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嘴里也没停过,先是求饶,然后开始气急败坏的咒骂。
直到最后眼睁睁的看着铁笼的门被锁上。
他双手扒着铁笼远远望着台上安然端坐的两人,眼里逐渐流露出绝望。
趋利附势,弯腰软膝,他的确是个小人。可人要成大事,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舍弃了那么多,换来的却还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甘心。
“慕嘉啊,你是客人,你去敲锣让他们开始吧。”南平说。
苏慕嘉颔首,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长身窄腰,优雅如画。
潘宜年的视线一刻不落的紧随他的身影。他看着看着忽然冷静下来了似的开口和人说,“你知道前几天被你抓到那个给你下毒的那个是谁派去的吗?是我。”
苏慕嘉闻言朝他看了他一眼,他又紧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那是南平吩咐我的。他说只要我能杀了你,就把你升官的机会都让给我。他看重我,他会帮我,帮我平步青云。”
潘宜年开始神经质的笑道,“可他现在把我像畜生一样关在这里,让我像那些卑贱的奴隶一样死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很得意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潘宜年怕的身子都在抖动着,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可笑的却越来越大声,他道,“苏慕嘉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两样吗?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那群人,你我都一样,不过人家手里的玩意而已。哪怕你已匍匐到地里摇尾乞怜,他们还是会来踩上你一脚用来取乐。任你千般算计满腹心机,他们杀你如草芥。”
苏慕嘉平静的听着潘宜年的长篇大论。
“你莫不是觉得你落的现在这个下场,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出身低微使然吧?”苏慕嘉路过对方的时候稍稍停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眼神轻抬,露出了其中的淡漠,而后轻飘飘的说了句,“是因为你蠢啊。”
苏慕嘉说罢转身,动作利落的敲响了悬挂于一边的铜锣。
一声敞亮的响声伴随着漫长的尾音,其中夹杂着身后传来的打斗闷哼声。
“苏慕嘉!”潘宜年看着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不顾身后的拳脚踹打,死死的抓住铁笼,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今日之我,不过明日之你!你万万要记住我今日的惨状,因为明日你将比我惨上千倍万倍!你啊——!”
他话还没说完,剧烈的疼痛迫使他猛地转了个音调。继而又变成连续不断的痛苦喊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笼子里的人都没有拿武器,只有一双拳脚。可这并没有让这场厮杀的画面好看几分。你能看到人类像是没有意识的野兽一般相互撕咬扯杀,拳头打在皮肉上,骨头像是木节一般被折成两段,身体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发出并不刺耳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牙齿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沾血带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