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小心去看,发现顾承武脸上并没有神色变化,不仅不生气,反倒片刻不离看他。
风雪渐大,吴水抱着女儿走在几步在,不敢靠太近。顾承武余光看一眼吴水,不多作理会。他把江云往怀里拉了拉,低沉的声音响起:“罢了,你若是想救便救,一个村也不至于冷眼旁边。有我在,总不会叫你收到伤害。”
他几乎发出听不见的叹息,江云见他没有半点不悦。刚才还小心翼翼的目光顿时开怀起来,抱着顾承武的手臂靠上去,两人一起往家走。
杨柳巷子是白云街难得比较太平的地方,走进去之后,江云才感觉到熟悉的平和的气息。炊烟从院里升起,江云推开门,五只狗迎上来绕腿。
三只崽崽长大不少,有江云膝盖高。看见江云背后的陌生人,忽然龇牙咧嘴发出威胁。江云拍一下福仔白仔旺财的头,轻声驱赶:“去,不许凶。”
三只崽子似乎有些委屈,呜咽着跑开。张翠兰正抱着满宝在屋子里玩,看见江云和顾承武身后的人,她愣住了。
怀里的满宝看见爹爹和父亲出现,咿呀两声伸出手朝着江云。张翠兰才反应过来,把满宝抱过去:“怎么是他?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江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边,张翠兰有些骇然,想不到县令那个狗官竟然做这么缺德的事情,把发霉的米给百姓吃。
都知道发霉的米不能吃,吃多了那是会死人的。
“那吴水你打算怎么办?”张翠兰问。
江云看一眼身后小心翼翼的吴水,道:“娘,他有女儿,我想帮他,”说完顿了一下,观察张翠兰神色没有变,他才敢继续说下去:“家里囤了六个月的米,给他们吃一些,总不至于饿死。”
话音落下,张翠兰还没发话,顾承武便道:“旁边院子不是还空一间,让他们住进去。雪灾未停之前,不许他们离开院子便是。”
江云看一眼顾承武,知道相公是在帮自己说话。
小夫夫俩一唱一和,张翠兰还能说什么。她探出头,看见吴水怀里瘦弱的娃娃,心还是软下来,挥挥手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大雪天站在外面,孩子也受不了。”
吴水在门外,风雪吹打他的脸,知道顾家人同意后,吴水才处处小心,抱着女儿进去,不敢多说话,怕得罪顾家。
江云抱着满宝回卧房,身上沾了一些雪花,他和顾承武坐在炭盆前烤火,满宝被顾承武抱在怀里,不停扭动似乎不乐意。
江云忽然凑近顾承武,发现他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这几天城里城外都乱了,顾承武来回奔波,没有时间修正易容。
夫郎忽然凑近,明亮的眼注视他。顾承武也不手软,把满宝放在床上,拉着江云的手坐在自己腿上。
“为夫丑了?”顾承武贴着江云红润的耳垂说话。
江云心里扑通一动,他没有回避,耳畔带着微微的痒意。江云坐在顾承武腿上,他忽然笑了一下,捧起顾承武的青色胡茬一巴,凑上去亲一下,道:“相公不丑,比以前都好看。”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没等顾承武噙着柔软尝出芳泽,江云便从他腿上下来,走到柜子面前。打开柜子取出一床旧被子。
这是一年前的,不算特别厚实,家里早不用了。江云抱在身上道:“你看着满宝,我把这床被子拿给吴水和他女儿。”
江云穿过墙洞,走到隔壁院子时,看见空房里,吴水正在给女儿喂新鲜的米汤,他甚至舍不得让自己先吃,等女儿吃完再吃,对着米汤咽口水。
看见江云,吴水仓惶起身。
江云把被子抱进去,放在床上:“这是去年的,你们先用,我让相公去找了一些茅草,夜里给你们铺在床上垫着用。”
话说完,吴水连连点头,上去帮着铺被子。他不敢求别的,别说是被子和崭新的房间,就算是一碗粥,吴水都不敢要求太多。
江云看一眼见底的粥碗,把碗拿过来道:“早上煮了不少,我去再给你舀一碗。那里还有半碗满宝没喝完的羊奶,你要是不介意,我端来你给孩子喂了。”
“不,不,我不介意,”吴水有些无与伦比,灰败的瞳孔因为一碗粥和羊奶,重新浮现希望。
顾承武把墙角堆起的木料扛到院里, 手里拿着一把刀,三两下给满宝削出一只木蜻蜓。
江云抱着满宝坐在一旁,拿着蜻蜓逗趣:“快看这是什么?你父亲给你做的, 喜不喜欢?”满宝咿咿 呀呀扭头去看,小手一抓握住蜻蜓,难得对顾承武张嘴一笑,露出好脸色。
顾承武失笑, 不和儿子置气,道:“你在时他便乖, 你一走,就在我身上尿,”顾承武趁着这会儿,当着满宝的面向夫郎告状,控诉儿子的“恶行”。
满宝啊呀一声,抓着的蜻蜓忽然掉在地上, 小手捏着江云的衣服,把头埋在江云怀里, 不理会地上的蜻蜓。仿佛受委屈的不是顾承武, 而是他自己。
江云轻拍满宝的背,道:“你怎么也跟娃娃似的告状,”他话音清脆, 说话时带着笑, 让顾承武心里荡起一阵涟漪。
顾承武手上动作未停,木花翻飞,和江云说话的功夫,一只木簪成形,他拿起刻刀, 在上面刻下一只松鼠,又觉得不对,在松鼠旁边刻了一只狐狸。
“给你戴上,”顾承武把簪子别在江云发间,朴素的模样没有拉低江云的颜色,反倒更显清丽。
江云看不见,抬手摸了摸,有些期盼问:“好看吗?”
顾承武:“夫郎最好看,”一句话让江云红了脸,平时瞧着冷硬少话的人,说起情话都不带重复的。
枝梢间落下一团雪,江云戴着毛领也觉得冷,他把孩子交给顾承武抱,道:“你去看看小炉里的羊奶,刚才让竹哥儿帮忙煮了,等凉一些拿给满宝喝。”
满宝忽然被父亲抱过去,哼唧一声,腿脚猛然踢了一下,踢的位置还很不巧。顾承武只觉得太阳穴一跳,抓住儿子不安分的小脚。
“好小子,故意的。若是踢坏了,你小爹爹以后便不能为你生弟弟妹妹了。”
江云耳尖窜上绯红,低头小声嗔怪:“孩子面前,乱说什么呢……”
孩子出生后,又是接连的雪灾。顾承武每天躺在床上,中间隔了一个满宝,他就算想对江云做些什么,也要顾及孩子才是。
血气方刚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叫他几个月不碰夫郎,实在憋的慌。顾承武喉间微动,凑近江云询问征求:“要不今晚就让满宝和干娘睡。”
他说话声音小,江云却秒懂,知道相公在想什么。他从脖子红到脸,半晌没有说话,低着头看脚尖,随后小声“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满宝还小,当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丝毫不知道自己今晚要被迫和爹爹分开。
夏竹老远就看见老板和顾大哥耳语说话,他没做过多久夫郎,脸皮薄看着也觉得脸红。把小炉子里的羊奶倒出来温着,被张翠兰叫去切萝卜。
当时云哥儿要留下夏竹,张翠兰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介意,就怕夏竹不知根不知底,请回来麻烦。如今观察了几个月,越发觉得夏竹勤快伶俐实诚,品质是难得的。
她才趁着切菜的借口,把人叫过来,试探道:“你觉得四子如何?”
夏竹一愣:“哪个四子?”他是真没反应过来,一心想着手上的活计,不敢偷懒。
张翠兰哎一声,见这孩子平时机灵,现在却跟木头似的,道:“婶子还能说谁,当然是李四。他和武小子走的近,也跟着叫我一声婶子。我瞧过了,是个实诚人。”
话说完,夏竹心里触动一下,想起嘴上说不爱吃甜食,把一整碗梨汤都给他的人,说没有想法是假的。
可随即夏竹目光又黯淡下来,他是成过亲的,还死过男人,就别去肖想这些了。
说什么来什么,李四拿着刀匆匆走进院子,他是直接推开门进来的,不像往常一样事先敲门。
“出事了,”李四一路跑过来,喘着气进去。张翠兰和江云他们都围过来,随即听李四道:“县令把霉米霉面发下去,流民闹起来,彻底撕破脸。冲进县衙杀了师爷,又抢过刀,砍了县衙旁边一户富户。”
说完,李四顿了一下,神色严肃沉重,道:“那家人上至老人下至小孩全被杀了。流民霸占房子,在里面吃酒喝肉,他们如今连县衙都不怕,我只担心家里有米有粮的,都会遭毒手。”
话说完,江云有些害怕,把满宝紧紧抱着。又想起那天虎视眈眈在院门外盯着他的流民,那副模样让人恶寒。
张翠兰拍拍胸脯,也被吓到,被夏竹扶着坐下:“朗朗乾坤,他们竟然敢杀人?”
“还有什么是这些人不敢的,这群人为了活下去,已经不管不顾了,”李四说完,看着顾承武,就等他拿主意。
顾承武身后,还站着戴二和曹典,他们看不出丝毫惧意。别说是区区救命,就算对上吃人的蛮族人,他们也从没畏缩过。
曹典冲顾承武抱拳,掷地有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和戴二无父无母,一身孑然。光脚不怕穿鞋的,这群流民既然敢来,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顾承武看一眼城门方向,老孟此时就在城外几十里。朝廷出了变故,荣王被困,云水县无人来救。一千根竹木箭,足够抵挡一阵子。
“守好门,夜里轮流看守。”顾承武沉声道,他不会低看这群流民。县衙外都是大户人家,看家护院必不可少。流民就算饿过了头爆发起来,也不可能真打的过那么多带佩刀的看家护院,多半是趁着夜里人防备最弱的时候偷袭。
顾承武看向李四:“流民烧杀抢掠,你家也未必安全,去把你娘接过来。”
李四点头:“家里的粮食我都一并搬来,”他匆匆离开。
顾承武又对戴二曹典道:“柴房里有大刀,你二人去拿一把,等李四过来,夜里我们四人轮流值守。”四个都是上过战场的,足够抵挡一阵。
满宝在江云怀里哭,小手紧紧攥着江云衣角,似乎也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院子里动静不小,江云看见吴水抱着女儿出来,想问清楚又不敢上前,在顾家喝了一碗粥和羊奶,吴水的女儿已经醒过来,只是没有精神,被吴水抱着眼睛呆住。
“她叫什么名字?”江云抱着满宝走过去,让满宝看吴水怀里的小姐姐。
满宝难得看见和他年纪相仿的娃娃,安安静静看过去。吴水摇头:“没有名字,生下来不久,被他爹卖了,没人起名,我就叫她小妞。”
江云点头,这也能想到,等雪灾过去太平日子来了,到时候再和娃娃起名字也行。
吴水看着江云,嘴巴动了动,始终觉得说声对不起不足以表达道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话语只能卡在喉咙里。
江云看出吴水的局促,以前吵架都是过去的事,现在都是做父母的人了,也不至于再像以前一样计较。江云道:“街上不太平,最近几天都不能出门,你带着小妞就在屋里,裹着被子不至于冷,家里粮食足够,别的不用担心。”
他说完,见吴水点头,才离开。江云极力安抚别人,自己却害怕仓惶,不知道那群流民什么时候会杀过来,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他忽然间有些想念雪灾之前的热闹日子。
雪花似乎小了一些,江云没注意到,他看见顾承武在门口接人,张翠兰也过去。门外是李四和一个陌生妇人的声音,江云一听,知道是李四的娘过来了。
张翠兰是一辈,和李四他娘赵氏最合得来,院子里几家人围在一起,短暂驱散雪灾带来的沉闷压抑。江云把满宝顾承武,道:“我进去烧一壶热茶。”
他走到井边,井面结了厚厚一层冰。顾承武用长刀破开冰面,放下水桶打一桶水上来。冬日洗澡不如夏天勤快,井里的水用了半个月,还剩下一大半。
小泥炉底下染着柴火星子,五只狗也怕冷,不是缩在狗窝里报团就是缩在柴火边,连最调皮的旺财都不怎么出窝了。
第111章
流民烧杀抢掠的风向变了, 前几日只敢夜里杀人。直到大户人家都有了防备,他们夜里刚翻墙进去就被杀出来。
于是乎白天也四处抢劫,不只是盯着家里有钱的, 寻常百姓也遭了秧,闹地云水县人心惶惶。
顾承武几人守了四夜,只听到刀枪打斗的声音。
满宝被吓哭,躲在江云怀里哄都哄不住, “不哭不哭,有你父亲在呢, 他会保护我们。爹爹去给你煮羊奶喝好不好。”江云忙着哄孩子,一夜没怎么阖眼睛。
满宝喝了奶哼唧两声,暂时消停。江云抱着孩子坐着休息,没喘过气,外面又跑过几个流民,正在抢对面铺子里的东西。
顾承武拿出竹蜻蜓在满宝眼前逗趣, 不带情绪地哄孩子:“哭什么,人闯进家, 父亲替你杀了便是, 整夜闹你小爹爹不能休息。”这语气不像是杀人,倒像是切萝卜白菜一样寻常。
话说话,满宝和江云都愣住, 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满宝倒是不哭了, 默默撇顾承武一眼,不动声色往江云怀里躲了躲。
牙都没长的年纪,先学会了看眼色。
“小崽子,”顾承武话音平和,把孩子接过来抱。满宝有些不乐意, 但似乎知道得凭谁吃饭,最终还是瞪着眼被抱过去。
江云浅笑一声,把口水巾给孩子掖上:“你别吓唬他,孩子还小呢。”
顾承武被夫郎教训一句,收敛不少,他凑过去在江云唇角落下柔软,低声哄着:“他若是个儿子,我便教他习武,以后也能护着你。”
小哥儿女子也能习武,只是体格不如男娃能折腾,顾承武平时嘴上严厉,真到了时候,是下不去狠手的。
江云看他一眼,绞着手指小声嗫嚅:“那……那我们,再生一个……”后面要生儿子的话音渐小,江云也觉得羞涩,哪有小哥儿主动提生孩子的,说出去也不嫌害臊。
顾承武却听见了,他拍孩子的手一顿,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又褪去:“不生了,省的你鬼门关走一遭。”
江云抬头看他一眼,低下头嘀咕,似乎有些不高兴:“干娘说了,第一胎都这样,第二次就轻松了。”
察觉到夫郎的失落和难过,顾承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本意是心疼夫郎怀孕辛苦。既然夫郎有这心思,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人。
抱着孩子在怀里,顾承武凑近江云耳边低声:“既如此,那为夫夜里努力一些。”
这话过于孟浪,江云心漏跳一拍,赶紧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他推开顾承武仓惶走开,蹲在一边拍拍红透了的脸。
张翠兰和陈氏正在给小娃娃缝衣裳,家里囤了足够的布,够给满宝做几件暖和的小衣。张翠兰看一眼那边不敢出门的吴水和女儿,知道吴水以前和云哥儿闹过不愉快,现在又被云哥儿救了,心有愧疚不敢出来。
到底不是什么坏人,年少时谁没冲动过,就算是她小时候也没少打架,把别家姑娘打哭了,家里还得赔钱。张翠兰用剩下的布料给吴水的女儿也做了一件暖和的衣裳,让江云拿过去。
陈氏刚来,打听到吴水不是家里人。她直夸顾家都是好心人,张翠兰老脸被夸的害臊,两人话题一转又聊到李四和夏竹身上。
夏竹敏锐听到自己的名字,知道陈氏是李四的娘,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隐约提到他和李四。
夏竹顿时不自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听下去,叫住江云:“云哥儿,米汤好了,我跟你一起端过去拿给水哥儿。”
江云手里闲着,孩子交给顾承武在抱,这当父亲的真是,娃娃还没长大呢,就开始教他认人了。指着戴二和曹典让叫叔,满宝一脸懵看着顾承武,最后往顾承武脸上喷了一口口水。
顾承武僵住一瞬,面无表情擦干净,惹的戴二和曹典一笑。他俩是请来的护院,不能随时松懈,看完孩子又提着刀爬上墙头警惕起来。
夏竹把米汤舀好,按照江云说的又放了一小碗羊奶和馒头小菜,两人走进吴水的房间。
吴水看到江云来,手忙脚乱起来,不敢让江云端给他,他走过去接,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江云主动开口:“小妞好些没?”
吴水点头:“就是饿狠了,吃了几天饭已经好了不少。”
江云走过去看娃娃,小姑娘和吴水长的八分像,幸亏不像她爹,不然对于吴水来说心里始终难受。
屋子里没光,孩子不能整天在屋里呆着,江云看一眼吴水道:“满宝近日也闹,等小妞睡醒了,不如带她出去和满宝玩,两个娃娃总能玩的来。”
他话刚说完,就见吴水连连点头。江云看的出来,吴水因为白吃白住有些无措,让他带着孩子陪满宝,也能让吴水心里踏实一些。
出了门,吴水看着馒头和热菜热饭,心里暖了一些。把羊奶喂给小妞,坐着吃的饱足。夏竹在门外小声打听吴水,他好奇才问了一句。
江云便把吴水的遭遇告诉他,引得夏竹感同身受。他俩境况差不多,吴水似乎比他更惨。
饭菜摆在桌上,一家人都坐下吃,七个人挤在小桌子上。戴二和曹典把饭端到门口继续守着。江云抱着满宝喂奶,被顾承武把孩子抱过去:“我来,你吃饭。”
喂奶费时间,顾承武见江云近日饿瘦了不少,没舍得让他操心。满宝有了奶便是娘,被抱在父亲喂羊奶怀里安分不少。
喝到一半,满宝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差点呛到住。顾承武拧眉不悦,看向推开门回来的李四,陈氏也教训儿子:“做什么这么急,孩子都吓到了。”
李四却顾不上这些,喘着气匆忙,目光却是看向江云,吞吞吐吐。
顾承武给满宝擦完嘴:“你有话就说。”
李四关上门坐下,也不瞒着了,道:“我从街上回来才听说,他奶奶的,县令那狗官跑了!带着夫人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跑了,留着一院子小妾庶子,被杀的杀辱的辱……”
他没说完,是顾及院子里还有女人夫郎。但李四不说,所有人明白过来。
江云有些害怕,想起江墨顺便问了一句,他并不关心江墨,只是事情发生了总想知道结果。
李四看他一眼,不忍心道:“江墨怀了孕……死的很惨,尸体是我和兄弟们去收的。县令都跑了,我们这些捕快也都不想干下去,没人愿意跟着县令作恶。把尸体收拾完,大家伙道声别都分道扬镳了。”
江云筷子啪一声落下,心里似乎哽住,不敢想江墨最后就这样死了。
他有些难过,不是为了江墨,而且为了像江墨这样被随意抛弃丢下的人,像件物品一样用了就丢,在权贵眼里就算不得人。
顾承武示意李四坐下吃饭,把满宝交给江云,有了孩子在跟前,江云能分出心神,不至于太伤神。
张翠兰和陈氏夏竹都蜷着胃吃饭,尝不出滋味,担心哪天流民杀过来。
顾承武若有所思,县令一跑,流民更加猖狂,“外面形势如何?”顾承武问道。
李四叹口气:“有一个叫胡闯的,打着劫富济贫的名义号召其他流民和百姓,鼓动大家生事,竟霸着别人的房子称王。不少外县的百姓闻声而来,为了一口吃的投靠胡闯,现在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
“我听了一丝风声,胡闯打算关上城门,把云水县霸为己有。城外也有不少趁乱做了土匪的人,在几个村子里抢粮食抢吃的。”
话音落下,只听顾承武轻笑一声,眼里划过冷意,“太平盛世,本不该因为一场雪灾闹成这样,真是多亏了这些当官的,”他言语间极尽讽刺。
这些当官的就是树上的蛀虫,没人管他们,他们便越来越放肆,直至树干伤口恶化。蛀虫往往只顾啃噬,不会思考树倒了以后他们的下场是不是会随着树一起死。
荣王差老孟送来一块令牌,那是能调兵的令牌。没有令牌,顾承武一介白生带兵就是犯了律法,这是大历的规定。
老孟是朝廷的人,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行动不方便,所以荣王才想到用他。这也亏了荣王信任他,换成是别人,随随便便把令牌交出去,出了问题荣王就是第一个担责的人。
顾承武心里清楚,这样一来,他也被架在火上烤。顾承武有些后悔,该救了人就送走,不然就是如今这样,人走了还得再坑他一把。
饭桌上的菜没吃完,残羹冷炙也不舍得扔。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饭,外面兵荒马乱里面人心惶惶。顾承武看一眼江云,才开口:“老孟的人联系我,让我出城与他汇合。”
“什么时候。”
“现在。”
江云抱孩子的手一僵,满宝也不动了,和江云一起看着顾承武。江云呼吸有些乱了,手捏着衣角攥了又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承武摇头,“胡闯的人一旦封城,与城外的联系就会断,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答应过老孟……”
话没说完,江云红了眼眶,抱着孩子转身朝房间内走去。顾承武心似漏了一拍,他赶紧跟上去,随江云进了房间。
“这是最后一次,”顾承武身量高大,挡住全部的路,让江云无路可退,他低头迫使江云看着自己:“等这件事情了结,以后再不走了。”
“我知道,”江云抬起头,眼眶微红并没有哭,他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身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崭新的衣裳:“这是给你做的,本打算过年给你。你还是现在穿上,外面天寒地冻,不要生病不要受伤……”
江云絮絮叨叨,让顾承武脱下衣裳。他把夹棉的里衣给顾承武穿上,整理好衣襟衣带,确认顾承武穿的暖和,才催促道:“你快走,我才不会想你的。”
顾承武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在床上给孩子换尿布的夫郎,拿上刀出了门。风雪斜来,很快便淹没身形。
李四不会离开,戴二和曹典也在。看张翠兰叹口气,李四笑一下企图活络氛围:“放心吧婶子,顾大哥早交代好了,我和戴二曹典守门,你们只管安心吃饭睡觉,那群小崽子来多少杀多少!”
顾承武要走这件事,李四是提前知道的。所以他现在解释,摸着鼻子有些心虚,被自家老娘横了一眼,只管埋头刨饭。
顾承武走后的第三天,胡闯派人把县城每个角落都守住,一部分人出去打探其他县的情况,想带着人夺城。剩下一部分人在城里继续掠夺。
李四三人一刻不停守着,也算是摸清了胡闯的做派来历,做事没什么脑子。
充其量算是个碰了运气的土匪,根本不算流民,而是一个犯了事的军犯,对朝廷怀恨在心,才撺掇饿肚子的人跟着作恶。
那些流民也忘了填饱肚子的初衷,有酒有肉以后,真以后能跟着胡闯做个“开国功臣”,吃饱喝足就开始抢掠百姓家的姑娘哥儿据为己有,满满当当塞了一院子,不服从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