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洛飞羽会答应应闻的请求,毕竟他知道洛飞羽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事实上,洛飞羽的确没拒绝联合。
但段无思听到他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完成。
段无思瞬间就猜到那是在指什么,心里那股既酸涩又满涨的感觉愈发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后来洛飞羽离开,他躺在床上装睡,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没想到难关马上就来了,洛飞羽敲他的门问要不要解酒茶。
段无思一瞬间联想到好几种情景。
他用一秒去想洛飞羽到底知道他多少,再用一秒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被看透了,又在最后一秒里决定放弃与本能对抗、下床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洛飞羽就那么站在面前,眉目舒展如画。
段无思又觉得自己被晃了一下。
洛飞羽在喝茶的时候正式说了去北漠的事,段无思自然跟他一起。
颂今观一事结束后,眉镇百姓果然没再失踪过,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那夜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颂今观观主被当地衙门定了个豢养兽障残害生灵的罪名,当然,他们也没法实施惩罚,毕竟道观里的活物早都死干净了。
二人拒绝了钟家要为他们办践行宴的提议,简单收拾行李便离开了。
当然,离开之前,段无思还没忘记拉人去他们最开始到眉镇找的那家布装取衣服。
洛飞羽哭笑不得,当天就把新量身定制的成衣穿上了。
虽说没办践行宴,但二人走的时候,其他人也小小送了一程,眉镇城门口热热闹闹,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头却在这时溜进了无人光顾的颂今观。
他背着手,在曾经热闹至极、如今却冷冷清清的道观里转了一圈,摇了摇头。
颂今观早年也是有名的除障势力,出过不少声名显赫的厉害道士,这种地方,最后却成了障的老巢,滋生无数阴暗邪恶。
幸好已经及时阻止了,否则还不知道要衍生出多么可怕的恶果。
他长叹一声。
“本为苍生除害,最后却害苍生……倘若第一任观主泉下有知,会不会因此扼腕落泪呢?悲哉、悲哉!”
一个月后,临州。
临州城的正中心有一座医馆,馆长是位半隐退的江湖人,姓柳名孤村。他虽年老,据说当年也是刀口舔血、在风风雨雨里走过来的,如今专做大夫,在这里为百姓治病,行善积德,名声极好。
柳孤村做大夫,可不是做普通的大夫,他对那些被障侵蚀的病症别有一套应对方法。
有不少人听说他的名声,特地不远万里、千里迢迢地赶来临州,只为求那一剂药方,长长的队伍每天都从医馆里边排到街头。
这天刚过午时,排队的人正多,一名老汉站在队伍前头,眼看就快要排到自己了,出来坐诊的大夫却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医馆后边的小门那边走。
“唉唉唉,这是怎么回事啊?”老汉一时心急喊出了声,队伍后头的人本没注意,这下也都齐刷刷望过来了。
几个医馆学徒打扮的人立即上前,向有些骚动的人们进行安抚。
这时候,柳孤村早已走出医馆,到另一个楼子里去了。
楼的最顶上,站着一只刚刚在医馆窗边一掠而过的白色信鸽。
它扇了扇翅膀,瞪着乌黑圆亮豆子大小的两只眼睛,十分温驯地被老人抓在手里。
柳孤村取下信鸽脚上绑着的纸条,一边将它捏死,一边将信纸展开来看。
“……”
“……?!”
他眉头狠狠皱起,胸膛起伏不定,手中拎着的死鸽子瞬间化为一滩血水,滴滴答答往地板上落。
一个多月前,饲蛇者说她要去眉镇为郭道全报仇,结果去了迟迟没有回音,柳孤村听说申屠岁希都快到了,便又派人去查。
不查不要紧,一查,回信内容简直叫他急火攻心。
这次的信和上次不同,纸上字迹清晰,表达言简意赅。
“蛇死。
“洛飞羽,段无思。”
柳孤村花白的眉毛都快打结了。
洛飞羽?他好像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掺合这个做什么?
段无思又是谁?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这两个人怎么会混在一起?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这二人都与饲蛇者的死有关,便留不得。现在药还没炼成,计划并非万无一失,他们若是知道了什么,说不准又要来坏事。
柳孤村轻轻吹了声口哨,掏出纸笔开始写字。
一个字,“死”。
另一只信鸽很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柳孤村写完纸条绑好,又把信鸽放了出去。
两个月后,北漠。
冬天的沙漠依旧干燥,黄沙漫漫,连风都有一种失水过多的触感。
一行行商的骆驼队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其中,领队人正和一个衣着华贵、身披铁甲、看上去地位颇高的壮年男子说话:
“哎,是、是!马上就要到了,今天就能到王城!”领队人说话时点头哈腰,显然怕极了眼前这个又高又壮、身上还带着丝缕血气的男人,“还请大将军再忍一忍这行商队伍的条件……”他一边说,手里还一边向男人递东西。
“哼,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本将便暂时不计较这队伍招待不周。”
被称为大将军的男人勉勉强强消停了。
洛飞羽能明显感觉到,队伍里的所有人,除去他和段无思,都松了口气。
事情要说回半个时辰前。
洛飞羽和段无思离开眉镇后便直往北漠赶,奈何距离着实有些远,轻功和快马换着用,也在路上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来二人正式进入北漠,因为地形和陌生势力的缘故,赶路速度便更慢一截。
虽说如此,他们倒也没遇上什么阻碍,前几天找了个最快的行商队伍跟着,眼看马上就要到王城所在的绿洲了,半路却忽然遇上这位大将军。
略向周围人打听一番,便知此人是当今北漠王最偏心的部下,性子暴虐弑杀,喜好在沙漠里玩“追逐大战”,他是猎人,被追的人是猎物,名声极坏。
大将军刚消停一会,众人才安心不久,远处却传来一声拖得长长的、高昂的马嘶。
“哒哒哒哒哒哒……”
一团烈火随着声音迅速接近,跑速极快,近了才叫人看清那原来是一匹深红色的高大骏马。
洛飞羽微愣。
这马他有印象,不正是前世段无思的那匹马么?
前世,桃花丘一别后,再与段无思见面便是在北漠,那时对方身边已经有这匹马了。
沙漠里多用骆驼,他还以为那是段无思在别处得到的马,没想到却是这里。
前世,他们合作处理完北漠沙疫后共赴临州,要赶去那里参加英雄宴。
路途遥远,时间紧急,段无思便邀请他同骑。
洛飞羽当时就在段无思身后搂了人一路,直到他们出北漠,进到第一个城镇。
这匹马居然本来就出现在北漠?
“哒哒哒……”
深红色骏马疾速朝骆队的方向跑来, 它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大群人,只是单纯地路过而已。
这时,队里随行的老汉见洛飞羽和段无思两个外地人都朝那匹马看去, 忍不住低声讲解:“此马名为烈沙,是匹千里名驹。它本不是北漠的马,但当今北漠王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便花重金将它弄了过来。哪知这马根本不给他面子,性子烈得很呐!谁都驯服不了它。”
听到这, 洛飞羽看了段无思一眼。
段无思感受到他的目光,侧头回视。
而老汉还在滔滔不绝:“北漠王当时气急, 放任烈沙跑了出去。常人都知道,马这种畜牲, 跑得虽比骆驼快,却并不适合在沙漠里生存, 他想让这不识好歹的马吃些苦头,等它被大漠这边的环境磋磨了、跑不动了,再抓回王宫好好调教。谁知烈沙不似常马,并不排斥这边的环境, 反而还跑得飞快,一被放出去,就再也抓不回来了。我们当地人都知道这事, 现在偶尔还能在外围看到它,喏,咱们今儿个就是碰巧遇上了。”
“原来如此。”洛飞羽微微颔首,算是对老汉这一大段话的示意。
他见段无思看过来,又联想到烈沙前世就成了对方的马,便问:“这马不错, 少侠可要一试?”再看着他而不去追的话,烈沙可就又要跑远了。
随行老汉:“?”你们在说什么?
他隐隐猜到洛飞羽在说的事,又觉得过于荒谬离谱,毕竟自己方才刚强调了烈沙的难驯。
不会还有人不听劝,偏要撞南墙吧?这队伍人不少,待会多半免不了丢脸。
段无思却问:“你想骑马么?”
洛飞羽微微一愣。
还没等他说话,段无思又道:“那我去追。”
随行老汉:“??”
“嗖!”
凉风一掠,老汉还没反应过来,身着玄衣的年轻人便冲了出去。
他动作实在太快,在白日沙地上带出一连串暗色残影。骆队中其余人没听到这边的对话,只见一道影子携风而过,所经之处都被浸冷三分,不由纷纷惊叫出声。
“啊!这是?”
“是障么?速度好快,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不对,不是障!那好像是我们队里的两个外地人之一?!”
“那他在干什么……等等,他去的好像是烈沙的方向?”
原本懒懒散散的大将军也坐正了,眯眼凝眉朝段无思的方向看去,他那本就野蛮粗犷的相貌在这个表情下显得更加凶恶,靠他近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悄悄往外挪了些。
在洛飞羽的视野里,黑影和那团移速极快的火焰迅速接近,随即重合,一声比之前更加高昂的马嘶响彻云霄,烈沙扬起前蹄,用比之前更快地速度狂奔起来,似乎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
然而无济于事。
“哒哒哒哒哒哒……”烈沙越跑越远了,在众人的视线里即将变成一个小红点。
老汉发了半天的呆,终于反应过来,看向洛飞羽结巴道:“这、这——你不去追你的同伴?不去帮忙?要是从马上摔下来……”
洛飞羽摇了摇头:“没必要,他马上就回来了。”
老汉瞠目结舌。
没再和这位热心肠的当地人对话,洛飞羽悄无声息地将注意力转向离他有些距离的大将军。
据当地人说,此人既是当今北漠王的亲近下属,又性格暴虐不讲道理。
很难说,段无思回来之后,他会不会直接开口、抑或直接动手抢这匹马。
若真打起来,洛飞羽自然是不怵的,但要不要直接下杀手这点他还没想好。
前世,他们是在这个时间点的五年后才到的北漠,那时,整个北漠王城都被笼罩在一种被称为“沙疫”的疫病之下。
沙疫并不是一般的疫病,而是由障的执念产生而成的,等他们到的时候,整个王城的人都已经没多少生气,战斗力流失了。
后来他们解决了这场范围极广的障,王宫中人早已死的死废的废,二人入王宫宝库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就在王宫宝库里拿到了烈骨刀。
这一世,不知沙疫是尚未形成、还是尚未开始蔓延,总之王城力量不会像前世那样薄弱。
洛飞羽原本想着,自己干脆像三百年前拿前代北漠王玉章那次一样,把烈骨刀拿出来得了。若是杀了这所谓的大将军,自己和段无思恐怕会暴露在明面上,行动多有不便。
不过,这一代的北漠王也太差劲了点,最偏爱的下属居然是这种德行……
三百年前,洛飞羽曾到北漠一游,听闻当时北漠王无道,百姓民不聊生、隐有反势,便拿了象征北漠王权的玉章,送到北漠一个有名的铸器家族,上官家族里。后来上官家造反,直接把前代北漠王给推翻了。
烈骨刀便是他们的祖传宝刀。
洛飞羽还记得自己离开时,当地百姓对上官家的人那叫一个感激敬仰。
没想到三百年过去,居然也成了这样么?
或许正是因为当今北漠王过于暴虐,滥杀无辜,导致生出人障,进而产生沙疫。
“哒哒哒哒哒哒……”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这是……”一旁老汉喃喃,“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又猛地转向洛飞羽,压低声音兴奋道:“这位远方的来客,你同伴居然真的驯服了那匹烈马!”
洛飞羽失笑:“我看见了。”本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深红色骏马跑动时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焰,似乎随时可能陷入混乱,却又在段无思的控制下服服帖帖,反将人衬得俊逸又拔群。一身玄衣的年轻剑客纵马奔来,束起的黑发在空中飞扬,如一杆笔挺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心情似乎很好,半点速度都没收着,直冲到离洛飞羽很近的地方才急急停下。烈沙扬了扬前蹄,边上老汉吓得连退数步,生怕一个不好就被踢了脑袋。
但洛飞羽站在原地。
段无思的呼吸要比平常稍微急促一些,他紧紧盯着朝他勾唇的人,自己也畅快地笑起来。
这时候,他身上那种阴郁奇诡的感觉消失殆尽了,眼角眉梢尽是属于十七八岁人的少年意气,显得这里不像黄沙漫漫的大漠,更像侠客打马而过的江南。
洛飞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一时没说话。
没有原因的,他想,他有点喜欢这一刻,喜欢这一个仿佛被无限延长的对视的瞬间。
恰好,骆队里的其他人也没发出声音。
风吹沙砾,发出细碎的响动,好似某种乐曲伴奏。
段无思盯着人傻笑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开口:
“惊羽君……可愿与我同骑?”
洛飞羽挑了挑眉。
“自然。”随即翻身上马。
段无思只觉得身后一暖,属于洛飞羽的温度快速靠近,几乎要和自己后心贴在一起。
与此同时,还有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
“少侠方才好生潇洒,大家都看呆了。”
段无思指尖一抖,瞬间失语。
他知道洛飞羽只是在单纯地夸一夸他,他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其实还有一点距离。
可是,不对……
段无思感觉自己耳朵有发热的趋势了。
怎么会这样……真的会这样……
烈沙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踢踏踢踏。
段无思自欺欺人地低了低头,好像低了头,洛飞羽就不会注意到他耳尖发红一样。
……早知道就不那么说了。
“同骑”。
这听上去只是对同伴的无心之言,毕竟他离队前就问过洛飞羽是否想骑马,回来之后确认邀请不过是顺便的事。
只有段无思自己知道,他本来要说的不是这个。
然而,就在他看见洛飞羽对他笑的时候,原本毫无杂念的内心响起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他回忆起前世的同骑,也回忆起这一世,钟府酒后,洛飞羽抱他走的那一段路。
段无思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之,就是那一刹的晃神,他原本要说的“马送给你”便变成了同骑邀请。
他、他是为了什么做这种事来着?
好像是为了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肢体接触才有的这种反应?
……也不对吧,这种确认方法也太蠢了,段无思乱七八糟地想,我怎么又干这种蠢事。
算了,反正都已经说了。
那他对洛飞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粗犷蛮横的声音。
“你们两个,外面来的?”
几乎整个骆队的人都抖了一下。
他们噤若寒蝉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洛飞羽和段无思的方向。
段无思却瞬间抬头,并且在循声望去的这个动作中完成了从茫然羞耻甚至有点软到冰冷狠厉的眼神转换。
大将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染血的铁甲,抽出腰侧宝刀,咧嘴:“马留下,你们就能留下。”
他压根不知道段无思的手已经握上剑柄,尚且兀自耀武扬威着,似乎拿稳了这两个外地人会像北漠其他普通百姓一样屈服让步。
不然呢?不屈服,就去死。
洛飞羽轻轻握住段无思手臂,止住他的动作,道:“且慢,倘若我们想借这个机会,亲自带它见一见北漠王,将军觉得如何?”
这样既能将烈沙放在眼皮子底下,又能名正言顺地混进王宫,方便施展下一步的计划,倒也可以考虑考虑。
就看这将军会不会配合了。
“亲自?”
对面人听了放声大笑:“区区外来者,哪里配见我们尊贵的北漠王?”
洛飞羽表情不变,也没说话。
“哦——倒是你这同伴,驯马手段了得,勉强能带回去见一见,不过那也得绑着去……”
说到这,他还特意用挑衅的眼神去看段无思。
可惜段无思压根没搭理他,段无思在看洛飞羽握在自己臂上的手。
然而,下一刻,洛飞羽的手就松开了。
段无思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回头去看身后人。
却见洛飞羽面无表情,神色是少有的冷肃。
他说:“既然如此,便请上路吧。”
语毕,将军的头颅炸成一朵血花。
在场人神色各异, 却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段无思看着洛飞羽完全摊开的手掌,心知对方刚才应该是甩了暗器出去。
他根本没注意大将军的话,自然没有多余的想法, 只在心中懊恼,低声道:“这种事,怎么不叫我来。”
“让你来做什么?”
“我来杀他。”
“我也可以。”
“你不是不杀人的么?”
洛飞羽似笑非笑。
段无思愣了半晌, 猛地反应过来——洛飞羽怎么可能没杀过?
洛飞羽当然杀过。
对方已经把关于体质关于前尘的事都告诉他了,五百年风云变幻, 曾经执剑江湖独自闯荡的人,再怎么样, 早年也是亲手斩奸邪过的。只是他下意识那样认为。
毕竟惊羽君这个身份在江湖上救人颇多,向来是能动口便不动手的风格, 段无思又一时心急,便脱口而出了“你不杀人”。
那, 也还是不太好罢?
段无思磨蹭着,说:“这样恐损名誉,还是——”
没说完的话被竖在他唇前的一根食指截住。
分明还和那根指头隔了一点距离,段无思却在噤声的同时下意识后仰。
但很快, 他反应过来,喉结控制不住地滑动几下,大脑一片空白, 又坐正了。
对上洛飞羽略带探究的目光,段无思抿了抿唇,转移话题:“……怎么了?”他刚才居然想到二人在颂今观的那些画面。
刚才差点就碰到了洛飞羽的指腹了。
洛飞羽观察了下眼前人的表情,没问他为什么朝后仰,而是将那根伸出的手指倾斜,轻轻抵在段无思下颌, 将原本转头看他的人推了回去。
段无思茫然地顺着那点力道转回去,还没表现出疑惑,便感觉洛飞羽的气息逐渐靠近,随后平静且稳定地洒在耳畔。
他忍不住坐得更直。
洛飞羽:“怎么,我的名誉是名誉,你的就不是了?”
段无思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又听他道:
“杀这种人,百姓没喝彩都是在压抑本心,怎么会有损名誉?少侠该怪我抢风头才是。”
段无思心中一动,顺着洛飞羽的话朝周围看去。
骆队之中,随行的人都站得远远的,也就之前一直跟他们搭话的老汉靠得近些,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乍一看去,确实是畏惧的姿态。
可再看几眼,便能从这份寂静中品出几分濒死的兴奋感,那是因为过于惊喜,所以不敢相信眼前为真的静默。惊惧里带着敬畏,甚至暗含感激,最多还有几分对二人的估量和试探。
是了,这样厉害的两个外乡人,这样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大将军,他们不清楚底细不敢妄动,只是怕说错了做错了惹祸上身。
他们想看看洛飞羽会作何反应、讲不讲道理,眼里却并没有类似怨毒、憎恶、不敢置信的情绪。
——这些是段无思前世经常接收到的情绪。
名声太容易给人留下既定印象了,或许是前世运气不大好的缘故,他路见不平除恶,反杀追杀他的道貌岸然之士……最后都是说他心狠手辣。
以至于他看见洛飞羽动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损害对方的形象和声誉。
他甚至忘了,这一世,他自己的江湖也才刚刚开始,并不像前世那样受尽唾骂,并不应该是“这种事叫他做没关系”。
而洛飞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做事只从心,有影响也不妨事,名声好不过是平时方便些,名声坏也没怎么样。况且,这里的人可能并不认识我们。”
……对。
你说的没错。
段无思一边感觉自己被洛飞羽凑近的耳朵又开始发热,一边有些恍惚地想,确实,很多东西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二位。”一个声音远远响起。
原本站在北漠王边上的领队终于将目光从那具无头尸首上挪开,他朝洛飞羽和段无思走来。
“二位如今准备怎么处理?”虽然对大将军的尸体表现出了惊恐,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洛飞羽不答反问:“诸位又准备在这件事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在和段无思进入商队之前,他已经了解过,这个商队的所属势力在北漠并不起眼。除去他和段无思,队里其余人都属于那个小商行。
那么,眼下需要注意的,便是剩下这群人会分别表现出哪几种倾向。
当然,也有可能不分——
领队人:“我们不知道。”
洛飞羽:“哦,此话怎讲?”
领队人环视四周。
队伍这时离王城还有一定距离,四周仍是漫漫黄沙,视野中没有其他活物,更看不见丝毫城镇绿洲的边角。
他缓缓和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对视,又缓缓将目光收回,最后看向眼前两个外地人,这回神色更加坚定。
“我们不知道大将军在哪,”他说,“我们一路上根本没见过大将军。”
洛飞羽颔首轻笑。
“好。”
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方才退了几步的老汉凑过来,神色有些怯怯,话却仍然很多。
“两位侠士,你们不走么?虽说没人会嫌命长,跑去上报大将军死于王城外——因为这个报信的一定会最先被暴怒的北漠王除以极刑,但大将军久未归城,北漠王迟早要派人来寻。”
段无思道:“久未归城,多久算久?”
“这……”老汉想了想,道,“至少还有几天罢,大将军一直喜欢抓人玩捕猎游戏,自个不带护卫,只带着‘猎物’到王城外‘放生’。之后就让人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追到了就杀掉。有时‘猎物’用完了,还会继续在王城外抓人。这是生活在王城外的人最害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