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梳洗完又问:“我的早饭呢?我要饿扁了。”
三三也问雪意:“你昨天说给我带的小鱼干呢?”
雪意说道:“今天只有窝头哦。”
樊璃不满道:“谁家公子成天吃窝窝头?我想吃肉。”
“你先别想吃的啊,还有终身大事没定呢——”雪意凑过来,悄声说道,“今天王家的人要来,要是把你抢走了该怎么办啊?”
樊璃漠然:“我老子才死,他们来抢什么?抢阴婚?”
何况那王慈心是王氏同父异母的小弟,多多少少算一个便宜舅舅。
舅舅要外甥,说出来不是让人戳脊梁骨么?
所以王慈心不会明抢,王氏要把他送去王家也绝对不会声张,更不会在南康侯停灵期间送去。
她毕竟还要点脸。
雪意来后不久三三就出去——它打狗去了。
走时它例行向谢遇说道:“我去宁觉寺给你问问啊,你可别把樊璃杀了,他还要给我一百条小鱼干呢。”
到了中午,樊璃拿起盲杖,让雪意带他去灵堂。
雪意:“你去灵堂会不会被胡婆子打啊?”
樊璃:“没关系,你替我打回去。”
“……”雪意觉得他要干点啥大事,却又觉得他不会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乱来。
雪意横竖猜不透,扯扯樊璃袖子:“那就去给侯爷磕个头,磕完了,这父子情就算到头了。”
樊璃不开腔。
雪意提心吊胆的跟着他,总感觉这祖宗在憋大招。
“你不会乱来吧?”
雪意实在不放心,小声问了一句。
前方传来鼎沸的哭丧声,离灵堂不远了。
越往前雪意就越怕,他抿抿嘴,说道:“你要不和世子搞好关系吧?他和大司徒不对付。”
樊璃:“谁要和小狗搞好关系?”
雪意慌道:“嘘!这外面好多人,要是被世子听到了发作起来,你又打不过他!”
前方的守门小厮看樊璃,道:“胡大娘吩咐过了,叫小公子不要出去。”
胡婆子从昨天起就叫人守着西大院的大门,不许樊璃擅自离开。
樊璃把雪意别到身后,抬起铁杖就往前一打。
一伙家丁连忙去找东西拦他。
拦不住,被樊璃乱棍打出了西大院。
仆役连忙朝灵堂跑去报信。
王氏沉声道:“慌手慌脚的像什么话!若是冲撞了客人,可别怪我心狠无情,下去。”
仆役连忙告罪,擦擦汗低声说道:“夫人,小公子要强闯过来!”
王氏看了胡婆子一眼。
胡婆子赔笑道:“夫人,奴婢这就叫人把他捉回去。”
王氏心烦道:“快去,若叫他在这里喊一声老狗丢了侯府的脸,你就收拾包袱回王家。”
霜华扶着王氏,轻声道:“今日府上鱼龙混杂,夫人的苦心,小公子该是能领会的。兴许是底下的人说了什么胡话,把他火气惹上来了,要闹。”
王氏冷声道:“苦心?我恨不得他早点死!这番把他关在院子里,只不过是怕他那张脸招惹是非罢了。”
“一个王慈心就让我头疼死了,再来一个李慈心,张慈心,有几个樊璃够这伙人分!”
霜华低声告罪:“奴婢愚钝。”
外面柳家的家主带着夫人来了。
王氏收起脸上的表情,要去迎客。
不想这时樊璃乱棍攘开众人,进了灵堂。
“!”王氏吓了一跳,低声骂道,“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连一个瞎子都看不住!”
她几步上前,拉着樊璃的袖子小声警告道:“别乱喊,叫爹或者父亲。要是丢了侯府的脸,我跟你没完!”
樊璃把嫡母的手撕开,顶着她发黑的脸色到了堂下。
“侯爷的棺材停在哪呢?”
旁边的人说道:“往前直走便是了,要扶你么?”
樊璃:“有劳阁下——”
樊璃被对方带到棺前,他穿着一身素衣,冲棺材喊了一声。
“父上大人——”
胡婆子慌手慌脚的闯进来,心虚的看着王氏。
樊璃直直站着:“父上大人这番下去了,记得和谢遇说一声,他死得早,死时又是孤身一人——”
有人听他说起谢遇,便冷笑一声上前来。
“你也知道他孤身一人?据说他是因你生母的缘故战死的,所以你心里有愧,叫南康侯下去给他赔礼道歉么?”
樊璃反问道:“据说的事,谁知道真假呢?万一不是我母亲,而是另有其人呢?”
对方冷着脸:“既然不道歉,那你提他做什么?好玩么?”
樊璃:“我决定给他守坟——”
对方嗤笑一声:“给他守坟的人多的是。”
樊璃面向对方。
正在发笑的男人收了笑,眼神复杂的望着他。
“谢遇棺椁送上昭陵那天,连我这个表兄都被哀恸的人群挤在外面,不得往前行走半步。那十里相送的路上,每一寸土都有人为他掉过泪!你想给他守坟,你得排到下辈子!”
少年轻轻哦了一声,淡定道:“既然我不可以给他守坟,那我给他守寡,好不好?”
男人:“!”
谢遇:“!”
谢遇脚下一瘸,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他愕然望着那大言不惭的少年。
少年歪头听着灵堂里的动静,人群越震惊,他脸上越高兴。
大片抽气声中,有人不确信的问道:
“这小子说他要干什么?”
“他说要给大将军守寡!”
“嗯——”站在人群里的尚书令点了点头,背着手道:“守寡是我想的那个守寡么?”
尚书台的掾吏嘴角猛抽几下,问樊璃:“你说的是首剐对吧?意思就是你要把你的脑袋剐了,给大将军送去?”
樊璃:“当然不是,我说我要像死了男人那样,给他,守,寡。”
“一派胡言!”谢遇表哥气得肝疼火大,红着眼指住樊璃鼻子怒斥。
“樊家小儿,念你年纪小,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若是胆敢再口出狂言,不仅我要收拾你,整个谢家也不会放过你!”
王氏眼前阵阵发黑,推开丫鬟急急朝樊璃扑去。
“樊璃,你存心要气死我才好过是吧!走!回你院子去!”
樊璃一把推开王氏。
他理理袖子,抓着棺材向男人说道:“既然你是谢遇表兄,那么我也叫你一声表兄好了。”
“表兄,他没娶妻,我也没娶,以后我要是死了,下去正好和他凑一对,不好么?”
“反正都变成鬼了,他用不着生崽子,所以男妻还是女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算如今他应该有三十三岁了,你们忍心看他三十三岁,还当个寡鬼么?”
“你……!”男人正要拔刀劈了樊璃,却不料心口一阵急绞痛。
于是他伸向佩刀的手便颤巍巍的捂上了心口,弯下腰,一口血吐出来溅了老高。
众人惊呼一声。
“不好!王爷这是被气发病了!”
“王爷千万保重身体啊!本来身子就差!”
“快!快来几个人把王爷扶去歇息!”
“速效救心丸呢?!快拿救心丸!”
成王一把推开众人,喉头潮着血、双目猩红的盯着樊璃,一字一句的低吼:“你、找、死!”
樊璃笑道:“对啊我就是找死,死之前想让大家给我和谢遇做证,从今天起,他就是樊璃的了——你怎么不说话啊王爷表哥,不会用刀么?要不要我教你?”
旁人急得跺脚。
“别说了!人都被你气死了!”
“不要瞎说啊,没气死,只是晕过去了,还有口气!”
“快掐人中穴!”
樊璃听着慌乱的人声,眨了眨眼:“那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有人斥责道:“你够了!谢大将军光明磊落,莫说不会要你一个后辈,你就是打扮成天仙!他也不会喜欢男人!”
樊璃顺口就道:“你又不是谢遇,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男人?他要是不喜欢男人,但觉得我特别不错呢?”
谢遇:“……”
他要是个活人,指不定也要被气得像成王一样,一口血喷得老远。
旁边的王氏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眼皮突突狂跳,抓着丫鬟的手借力站稳。
“来、来人!”王氏哆里哆嗦的声音在空中劈歪了调,声嘶力竭:“樊璃失心疯发作了,把他带下去,别、别叫他伤了宾客!”
樊璃把扑上来的仆役打开,背靠棺材大笑起来。
他揩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面向王氏。
“你一句失心疯,就要把我关起来,等着时间一到就送去王慈心的大宅,给他剥着皮、吸着骨髓玩么?”
王氏脸上一慌。
她迫于压力,确实答应把樊璃送给王慈心。
可这消息她只和胡婆子讲过,怎么就泄露了?!
王氏来不及看胡婆子脸上是什么表情,急声辩解道:“侯府又不是养不起你,我为何要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你是病得不轻了!怎么都站着,快把他带回去休养,叫府医好生给他瞧瞧病!”
樊璃捏着铁杖用力挥了几下,把家丁挥走,向王氏道:“可胡嬷嬷说了,你要把我送给王慈心当男宠。”
“我爹才死,你就迫不及待的让我给你那好弟弟暖床了?”
王氏一听是胡婆子泄露的消息,眼前一花,浑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得精光。
这个蠢货!
“我,不曾,叫她去你院子、说那样的话!”王氏咬牙,“你定是中邪听错了!”
樊璃哦了一声:“那底下的人为何拦着我呢?我爹殁了,却不许当儿子的给他守灵?”
王氏哑口无言。
底下的人看守不力,以为这厮是个瞎子就偷奸耍滑。
如今让他跑出来把那些丑事抖到人前,王氏一时间找不到话答他。
宾客们惊愕地望着樊璃。
难怪这少年说要给谢遇守寡呢!
得罪谢家,他还能死得体面些。
可要是落到王慈心手上……那些死得猪狗不如的少年,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樊璃问王氏:“您怎么不说话了?”
王氏张了张嘴:“无稽之谈,我何必回你?”
樊璃笑了笑,听着一下下朝灵堂走来的脚步声。
“那就说回给谢遇守寡的事。谢遇死时年仅二十三岁,如今大司徒三十岁了,不知道大司徒到这般年纪了,可比得上他?”
门口的男人拎着一壶酒嗤笑一声,缓步朝樊璃走来。
他眯着眼盯住樊璃,漆黑的眼底一半寒意一半笑。
“谢道逢风神俊迈,时人为之绝倒。我呢,不过是玉树旁边的野蒹葭,要比他是比不上了,不怪樊郎鄙薄我王慈心。”
樊璃说道:“正是呢,玉树谁不仰慕?我也未能免俗啊。”
王慈心眼神凉薄的笑回道:“樊郎情深。”
他脸上笑着,嘴上说着,举起酒瓶。
一瓶烈酒哗哗浇到樊璃头上。
“这酒本来是要送你爹的,如今便给你了,敬你那感人肺腑的仰慕之情。”
王慈心微微凑近,轻声在樊璃耳边道:“贱人。”
他在樊璃抬杖打来时将对方压在棺木上,樊璃吃痛闷哼一声,手中铁杖被对方丢开。
王慈心笑着捏开少年双唇,粗暴的将酒灌到他嘴中。
酒浆从少年唇角滚下,打湿了薄薄素衣。
众人见不是事,劝道:“大司徒,就算不念他年少,也请看在亡灵的面上,放过他吧!”
“说什么放不放过的,我很吓人么?”王慈心回眸看向众人,扬手。
手中酒瓶凌空而起,拖着淡白色残影砸向人群。
“啪——”
一声刺耳脆响。
玉瓷瓶在尚书令脚边片片碎裂,酒浆溅到皂黑的鞋面上。
尚书令面不改色:“伧人酿的酒,辣而无味。”
王慈心笑了笑:“打到尚书大人了,失手失手。”
他说着,看向庶长姐王氏:“江南少年无不恶我王慈心之名,便是樊郎这等人物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要和死人做亲了。都怪阿姊。”
王氏有些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异母弟,连忙道:“我并不曾让他去王府!是底下的人乱嚼舌根,才会惹出这等丑事!”
她一下子看向胡婆子。
胡婆子膝盖一软,眼神仓皇的跪了下去:“夫人——”
王氏没叫她走漏风声,只让她吩咐樊璃别出来乱晃。
是她在樊璃面前逞能,想拿这消息压压那少年的一身狂气。
她说完后就叫人看好西大院,不准樊璃出来。
可谁料到那些人根本就看不住他呢?
胡婆子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主母是要把她当替罪羊吧?!
如她所料,王氏当即便厉声喝道:“我让去樊璃院子传话,让他别乱闯,谁允许你在他面前胡编乱造!来人——”
王氏还没说完,王慈心就把剑递来了。
这阎王弟弟笑得一脸和气。
“既然有这等欺主的恶仆,阿姊不若把她砍杀了,免得人家说你御下不严。”
王氏脸色一白,颤声道:“小郎要我杀人么?”
王慈心:“你杀不得人么?”
王氏手抖脚抖的接过长剑。
她眼前有些恍远,所有人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的在她眼底打转。
那陪了她三十多年的侍女在她耳边惊叫哭喊着,声音粗哑慌颤。
“夫人!奴婢错了!奴婢只是一时戏言,没成想被小公子当真了!奴婢再也不说玩笑话了,司徒大人也没逼您交出他!”
王慈心笑问道:“我怎么逼阿姊了?”
王氏浑身几乎被汗水打湿:“没——”
“是奴婢口误!奴婢该死!”胡婆子疯狂磕头,额头残血溅了一地。
她乱磕一通后,看向樊璃。
“小公子!求求您大发慈悲饶过奴婢吧!奴婢往后给您做牛做马,给您立长生牌!”
樊璃:“让一个瞎子长生,好长长久久的瞎着么?”
胡婆子一哽,抡起胳膊疯狂抽脸:“奴婢嘴笨!奴婢嘴笨!”
樊璃笑吟吟的听着:“……九、十、十一……”
数到三十,他就停下了。
胡婆子昨晚打了他两巴掌,这仇他记着。
现在胡婆子自掴三十耳光,勉强算扯平了。
樊璃转身就走。
胡婆子追上去,被裙子绊了一跤,狼狈扑地时抓着樊璃衣袍求他开恩。
樊璃用力扯出袍角:“你的主子要杀你,你求我做什么?要求就去求樊悦。”
樊悦正蹲在旁边,嚼着一块牛皮糖看戏。
突然被这庶兄点名,便笑嘻嘻道:“我都听我娘的,我啥也不知道。”
王氏被弟弟盯得毛骨悚然,连忙叫人把胡婆子带下去。
她举剑正要劈了这员大将,这时,樊静伦带着人姗姗来迟。
主仆俩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主心骨,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救的神情。
平心而论,王氏是舍不得让胡婆子就这么死掉的。
要是能救,她自然会救。
可那混账小弟犯浑了连亲爹都敢打,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弱女子,怎么敢违拗他的意思?
这下樊静伦来了,王氏便丢开剑。
“樊璃在灵堂闹,你小舅怪我没本事,管不住人,要我杀了胡梨花示众!”
胡婆子喜极而泣。
“世子!世子救我啊!您可是老奴带大的啊世子!”
樊静伦掀起眼皮看了胡婆子一眼,歪了歪头。
手中长剑毫不留情的刺进她心口。
胡婆子难以置信的瞪圆双眼,僵硬的向旁边倒去。
樊静伦丢开剑,擦擦手淡声说道:“为逞一时之快就泄露主母的秘密,也能逞一时之快做其他要命的事,母亲不杀她,留着以后给侯府添乱么?”
森白的手帕被他扔到缓缓向外扩张的血泊里。
王氏吓晕过去,一躺就躺到南康侯的棺椁上山。
直到过了南康侯的头七,她都没能缓过来。
这天,霜华力道轻柔地给王氏按摩头皮。
王氏睁开眼,问道:“谢家可派人来吊唁了?”
霜华回道:“除了那天倒下去的成王,其他人未曾来过。”
王氏冷笑道:“樊璃这小畜生一通乱咬,自以为高明,其实弄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还把谢遇连累了。”
“谢家人清高不想搭理他,但谢遇那瘟神弟弟可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那瘟神没在京中,若他从外面回来,樊璃必死无疑!”
霜华颈项低垂:“确实太莽撞了,大将军就算不死,论班排辈,小公子也得叫他一声世叔。”
和叔叔辈的人攀情,也就是谢遇英年早逝了,不然高低得捞着他打一顿屁股。
樊璃刚入梦就被人摁在大腿上,屁股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他脸色一变,扑腾着想从青年怀中挣脱出去。
对方用力箍着他,第二巴掌紧跟而至。
掌掌贴肉,又重又狠。
樊璃挣扎无果,咬牙骂道:“王八蛋!你也只敢在这里逞凶了!”
“不会是听我要给谢遇守寡,吃醋了吧?猴急什么,我也给你守寡不就行了?”
“屁股伸过来,让我也打两下试试!”
从他咆哮灵堂那天起,每晚都得被这人打一顿屁股。
对方是个哑巴,不说话,只管打。
十巴掌重重的打完才停手。
樊璃在对方停顿时连忙从那冷硬的怀抱中钻出去,跑去城门口休养生息。
那狗男人手贱贱的,凭什么一上来就打他?
樊璃躲在战车后,探出脑袋望着那定定站在原地的人,咬咬牙,扬声挑衅道:“老狗!你来啊!你过来!”
南康侯曾因这句“老狗”气得心梗发狂。
此时谢遇被骂了老狗,脸色也顿时一黑。
刚才那几下,打轻了。
他背着手几步瞬移上前。
少年奓着毛,抄起一根长戟冲他挥舞。
谢遇折断长戟,捞着对方又狠狠打了一顿屁股。
少年丢开断兵,猛用力推开谢遇,转身向城中跑去。
谢遇目光追着那撒丫子跑在路上的少年。
对方衣衫单薄,跑动间衣摆轻晃,轻盈地扫过脚踝。
白衣少年飘鸿般远去,推开城门。
城门被对方重重合上,轰的一声,这扇门将他拒之城外。
谢遇立在荒芜的城外,仰首望天。
“谢遇——”
泰宁十一年秋,那两岁的孩子举着一只红色纸风车,光着脚丫,踩着秋日的轻尘朝谢遇跑来。
小崽子犟,不叫他叔叔也不叫将军,叫他谢遇。
纠正了一百次也改不过来,谢遇也就随他去了,爱怎么叫怎么叫。
这年谢遇十八岁,是刚歼灭五十万敌兵的骠骑大将军。
年纪轻轻便取得这般功业,谢氏一族与荣有焉。
十八岁的大将军为人喜静,平常不怎么说话。
偏生养在身边的两个小崽子闹腾,每天变着花样炮制噪音,给他找麻烦。
这不,眼前这只早上才洗干净,不到一天就又光着脚丫子,踩了两脚泥灰噼里啪啦的朝他跑来。
谢遇也没恼,神色平静的弯下腰,要把孩子抱起来。
穿着绿襦裙的小童一把挥开他的手,攀着他的腿吭哧吭哧往上爬。
“我自己上来!”
小樊璃叼着纸风车,还没爬到谢遇怀里就流了一兜口水,圆乎乎的下巴上一片水渍。
谢遇等他爬到腰间才托着他屁股抱住,掏出手帕擦掉口水。
小崽子举起纸风车呼了口气。
纸风车怼在大将军脸上转得溜圆。
小童龇着两排细牙笑起来:“好看么?”
谢遇抱着他边走边答:“好看。”
“是樊璃自己做的哩。”
“樊璃很厉害。”
小崽子飘飘然,把风车举给谢遇要送给他。
谢遇还没出声,这淘气的孩童就把纸风车扎在谢遇发髻上。
风一吹,纸风车就在谢遇头顶咕噜噜滚动起来。
少年大将军温润端方,头上顶了这么一只作妖的大红风车,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笑他。
他脸上却没变色,也没有一丝尴尬。
小崽子仰着头,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狐狸眼定定瞅着风车。
这玩具他喜欢得很,不该这么早就把玩具送人。
他不好意思要回来,便咕蛹一下窝在谢遇怀里,顺手把大拇指塞到嘴中。
谢遇抱着他往城里走去:“不吃手,叫阿平看了又要笑你。”
阿平是谢遇胞弟的乳名,今年五岁了。
阿平前些日子才戒掉吃手指的毛病,这几天正得意,时不时就对小樊璃指点江山。
樊璃不听,含着大拇指吧唧两口。
谢遇停下来望着小童。
对方在他怀里拱了拱吭哧一声,随后不情不愿的松嘴。
城中人见谢遇抱着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打趣道:“大将军年纪轻轻,小孩儿都两岁了。”
谢遇笑了笑:“生得好么?”
对方回道:“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那双狐狸眼不像谢遇,该是像娘?
大将军每天除了兵器就是书,啥时候交了红颜知己?
军营里的人比外面更了解他。
他们将军除了和楚氏共事过一年半载,至今还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呢。
可他初次见楚氏时,对方早就生了,所以这孩子决计不是他的。
倒有可能是受楚氏之托,帮她养几天孩子呢。
谢遇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或者想什么。
他每天从军营回来,把两个崽子收拾干净后就打开书匣子。
蜡烛要燃尽了,他就把书放下,去隔壁看看孩子们。
两个小孩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大的霸道,把小的挤到床边,半个身子都悬空了。
谢遇轻轻把小樊璃抱到里侧,还没放下,衣领就被扯住了。
小崽子往他怀里拱,抱住他脖子告状:“阿平踢被子,不跟他睡。”
谢遇把歪斜的被子给阿平盖好,抱着樊璃去了隔壁。
他那张床硬如铁板,小崽子睡不惯,翻来覆去。
谢遇就把一张毯子折叠起来,给小童做垫子。
小崽子睡在毯子上翻身背对谢遇,偷偷摸摸的把手放进嘴。
“手指。”少年在背后提醒。
“没吃哩。”小孩细声细气的在前面狡辩。
少年心有猛虎嗅蔷薇,在外不苟言笑,私底下对这种软乎乎的东西却格外的纵容溺爱。
不然阿平也不会到了五岁,才戒掉吃手指的毛病。
见樊璃偷摸往嘴里送手指,他就说道:“只能吃一夜,明晚不许吃了。”
小樊璃嗯了一声,嘴里吧唧起来。
谢遇听他吃得齁响,问道:“不是没有味道么?”
樊璃:“就是想吃哩。”
谢遇躺了片刻,起身,从箱子里掏出一罐蜂蜜,给樊璃抹到手指上。
樊璃一口把蜜舔干净,坐起来望着谢遇。
谢遇正盖罐子,停下,垂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