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满山雪。
下马时,樊璃把自己的披风盖在魍身上,温声道:“山上冷,别冻着。”
“公子……”
“穿好,你着凉了就没人保护我了。”
魍眉睫微微下垂,没说话了。
披风盖在身上,那陌生温度直直钻进皮肉,一瞬间这披风里好像长满小嘴巴,逮着他一身软肉轻轻咬下去。
他怔住,望着樊璃的背影。
樊璃脚下站定,回身把手伸给他。
魍一步上去,牵着樊璃走到谢遇坟前,旁边山林里,喜鹊睁着一双小眼睛歪头看着两人。
谢家的少年们一个个爬下马背整理衣冠仪容,按辈分大小排成两队依次在坟前行礼。
樊悦牵着樊璃的袖子跟在最后面,弯腰行礼时说道:“那天樊璃胡说,大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樊璃:“是了,我都是胡说的,我现在看上成王了。”
雪意连忙在后面说道:“成王会拿棋盘砸人脑袋,更不好惹!快呸!”
“呸!”
大家见樊璃态度诚恳,便七手八脚的在他头上薅了几下,又折腾着把将军坟插满梅花。
斜阳俯照青山,松柏郁绿,雪漫江南。
少年们成群结队的把坟前、坟上的积雪扫净,樊璃站在雪地上,面向那冷冰冰的坟冢。
他朝前走去,指尖摩挲着坚硬严寒的砖石,小心翼翼。
就是这砖石把谢遇封在地下,叫他春夏晒不暖,秋冬与十三州严寒作伴,皮肤里永远透着凉意,眼底的厉红永远也化不去。
纤白指尖缓缓落在这厚重宽大的黑色石碑上,他轻碰着谢遇的名字,描摹谢遇的形状。
谢、遇。
笔锋里暗藏凌厉的棱角,和他本人很像。
樊璃弯下腰。
周围低低的交谈声突然哑火,众人讷讷看着他,看他把吻落在谢遇名字上。
冰冷掌心握住他手背:“不要吻石碑,冷。”
樊璃慢慢起身,说道:“小时候听言叔说起你,觉得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有听到谁呼喊你的名字,你一定会庇佑他们。”
谢遇:“英灵没法插手凡人的因果,很多事只能偷偷做,比如找一具身体,陪怕冷的少年过冬。”
樊璃笑了笑,指尖右滑,落在旁边的空白处:“这里以后要刻樊璃的名字,现在刻也行。”
谢遇半抱着他:“那得先成亲。”
“嫁给你?”
“嗯。”
樊璃:“我考虑考虑。”
冷冰冰的双唇落在他嘴角:“风大了,回去。”
谢易几人眼眶有点发红,爬上马背时她迎着橙红色的斜阳,向樊璃说道:“你别傻,大兄毕竟已经……”
旁边的樊悦抹抹眼眶:“这些话我不给娘说,你喜欢大将军你就喜欢,只是别做过激的事,你就把自己的心意装着,他总会知道。”
“你和他没有可能。”谢家的一个公子闷声说道,“你是楚温惜的儿子,谢家绝不允许你进他的坟冢,他的墓碑上,也永远不会刻你的名字。”
这少年抿着唇,目光深沉的看着樊璃:“准许你来他坟前,是觉得没必要和你一个瞎子计较,但你方才那番行为、言语,已经碰到谢家的底线,下次不要再做。”
表情严肃的少年脸颊带着一点婴儿肥,攥着缰绳一板一眼的下了昭陵。
谢易轻声向樊璃说道:“你别怪他,他是小叔的儿子,把大兄当楷模,容不得别人在这坟前放肆的。”
樊璃:“那他得努力了,这时候是小古板,以后就是个老古板,谢遇根本不是古板的人。”
那少年耳根一红,皱起眉头,没和樊璃掰扯。
成王的马车停在山下,樊璃一下山就被接进去。
谢遇坐在马车里,朝马背上的魍扫了一眼,望着他身上那件披风。
魍掀开眼帘,视线穿过车窗朝谢遇看去,皮笑肉不笑:“天冷,成王殿下可仔细身子。”
谢遇静静看着他。
木窗缓缓下拉,窗门彻底合上之前,马车里白衣一晃。
谢遇箍着少年腰身面对面抱坐在自己大腿上,手搭在那截纤细后腰。
“啪——”
樊璃腰带解开之际,车窗彻底合上。
车厢随着两只铁轮在路上摇晃,男人低沉的声音隐隐从车内传出:“腿。”
“张开——”
“!”额角青筋暴跳,魍眸色冷厉的盯着马车。
他坐下是匹老马,不久便被众人甩下。
天黑下来,他驱着马慢慢走在郊外,轻声道:“成王被谁夺舍了?”
话落,身边幽冷空气突然聚为实体,魑穿着一身黑袍,眼上缚着黑色缎带,悬在半空与他同行:“谢遇。”
“啊,难怪——想法子引开谢遇,最好直接杀掉。”
“谢遇来破障,阴界下了敕令让两路护法神跟着,没法杀。”
魍:“那就引开。”
魑:“引不开。”
“……”魍抬眸看向对方,“樊璃是天字级任务,年底必须带他回魏国,你和鬼画一起,总能找到法子。”
“鬼画叛变,当了谢遇的傀儡。”
“那就杀。”魍语气冷漠。
魑面向他:“玄鹊眼中也有谢遇的鬼气,魍座,你已经暴露了。”
所以篡改血书的鬼物就是谢遇,他知道丞相府在找樊璃。
甚至早就通过那书信上的内容,猜到楚氏就是烧死在大火里的魏后……
魍表情凝重,忽然抬起眉梢:“谢遇破障是怎么回事?”
黑袍青年从空中抓出一块半透明的金色文书,把正面放到魍面前:“七月里,阴界向各方下发了这张敕令,你自己看。”
魍眯细眼睛盯着文书看起来,脸色渐渐发寒。
原来这所谓的破障,就是杀掉樊璃!
他问对方:“你说你不能杀谢遇,那么,谢遇能杀你么?”
“英灵不得杀生,违背这条约定,他身边的护法神会亲自斩了他。”
魍脸色发沉:“所以他必须杀樊璃?”
“一年之内必须杀了樊璃。”青年收了敕令文书,束在脑后的缎带随风飘了一下。
“樊璃额上的阳火有些微弱,只要这阳火一灭,谢遇就会杀他破障。”
“他是谢遇的猎物,你带跑他到天涯海角,谢遇就会追到天涯海角——魍座,这天字级任务是什么?”
魍:“你去问丞相。”
青年面无表情:“我奉命来助你,有权知道这次行动的目的。”
“目的是全须全尾的带樊璃回魏国,”魍抬眼看向对方,把一块令牌丢去:“从现在开始,你是丞相府新派来的座主,转告鬼画,让他在十一月底劫走樊璃——不计代价!”
恰好上次带走樊璃的行动失败,他现在把座主的身份让给魑便不会引起谢遇的怀疑,到时候便借谢遇的手杀了鬼画。
魑点点头,离开时说道:“破障英灵就是疯子,你被他盯上了,会死。”
这任务因为谢遇而变得凶险莫测,但马背上的人毫不动摇:“假如真有那天,那就让我的尸骨带樊璃回魏国……”
话音刚落,他忽然拈雪成刀,一片雪花直直刺向对面的雪原。
啪的一声闷响——
雪原上的枯草连根带土的炸开,一只三花猫狼狈的滚出来,毛上粘着雪骂骂咧咧的向楚京跑去。
魍指尖浮着一片雪花,静静望着那一瘸一拐的小猫。
“一到冬天,楚京的流浪猫就四处找食——”魑在旁边淡淡说道,“方才它在那里捉耗子,你打搅它了。”
小猫藏身的地方被那片雪花凿了个大坑。
大坑不远处,一只田鼠探头探脑,见小猫跑远了,这才刷的一下窜出来,哆哆嗦嗦去自己藏粮的地方扒雪。
魍:“猫是灵物?”
魑:“黑猫是。”
雪粒碾碎在指尖,魍踢踢马肚子朝前走:“那就不杀它。”
成王府,樊璃被抱下马车时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滚烫黏腻,不洗澡今晚没法睡了,他攥住谢遇衣袖:“去汤池。”
谢遇垂眸望着他:“要我替你洗还是白繁?”
“你撒呓挣?”
“要谁?”
樊璃眉尖拧起来。
谢遇抱着他进了汤池,出来后樊璃红着脸急忙窝上床,不让谢遇碰了。
瑶光以为他着凉发热了,连忙叫人请御医。
御医来给樊璃掐脉,谢遇坐在床尾一下下捏着指节,捏完食指、中指,他瞧了一眼,又缓缓捏上无名指。
御医掐了脉,开了个温补的方子。
“照这方子熬药,一天两次,饭后服,平常别让公子熬太晚。”
籅
吸
瑶光说道:“公子入府后便睡得早,每天都是亥时一刻歇息。”
御医提起药箱:“那就改到戌时上床。”
瑶光把‘上床’咂摸了一下:“好。”
魍冷着脸:“劳烦御医替成王看看。”
御医又坐下来,捏着那精瘦的手腕掐了一把,表情古怪的抬起眼皮,对上那双黑幽幽的眼睛。
“……”御医什么也没说,开了副降火的方子就走了。
樊璃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翻身背对谢遇,拉上被子盖住后颈。
谢遇指尖拨开暖被,慢慢俯身。
那边瑶光哼着小曲往花瓶里放了一支开得正艳的红梅,这边魍立在床前,眼底平静得好像下一刻就会皲裂开丝。
床边的男人低头,叼着樊璃后颈咬了一口。
“咔哒——”袖下指节发出一声突兀脆响,魍眼睛里冰冻三尺。
瑶光哼哼着忙活完,转身看那两人,奇道:“怎么剑拔弩张的?”
她凑过来,把两人从床边推开。
“都出去,公子得睡觉了。”
魍肩膀别着谢遇站在原地没动,直直盯着他:“这屋里有臭虫,瑶光,你仔细找找,别让公子又被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咬。”
谢遇:“冬日里只有蛾蠓敢嚣张放肆,这臭水沟里飘出来的脏东西撵不走,得拿帕子摁死,摁死以后那帕子也得丢,手要洗十遍。”
瑶光真怕有虫子咬人,举着蜡烛在屋里忙活周转。
忽然,床边歘的一声裂响,瑶光扭头看去。
谢遇踩着一段袖子碾了一下,淡淡道:“别找了,过来守着樊璃。”
樊璃窝在被子里,听着谢遇的脚步声踩出西暖阁,这才探出脑袋,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在烛光里明灭忽闪:“好险,差点以为你们要打起来。”
魍淡笑道:“我一般不怎么动手。”
瑶光:“你手流血了。”
“虫子咬的,不碍事。”
半夜,魍撕下袖子随手写了一封血书,敲敲窗框。
玄鹊扑棱棱朝他飞来,啄了一滴血吞下去。
血书被人折叠妥当放进细小骨筒,带着薄茧的食指在玄鹊脑袋上敲了三下。
鹊鸟一飞冲天,魍站在窗边,漆黑瞳孔盯着它飞远。
飞出寿丘里时,鹊鸟突然被一只手捏住肚皮,它怒冲冲回头张望,眼睛望进一片黑不见底的虚空。
谢遇取下骨筒,翻开血书看了一眼,塞回去,放开鹊鸟。
他踏空而下,路过王府高墙时,小三花蹲在角落里喊他一声:“谢遇。”
“魍座知道你操控鬼画的事了——”
站在窗边的侍者接住玄鹊,盯着那对小眼睛看了一会儿,捂着它双目带进里间。
“大人——”侍者站在珠帘外,恭声道:“魍座行动失败,就把座主的身份让给魑了。另外,玄鹊眼中似有些怪异。”
里间的人坐在那山水石案后,旁边堆了一叠文书。
他伸手去拿文册,册子上残留的人气瞬间将他指尖腐掉一层皮,他顿了一下,缩回手。
那青衣傀儡做了个悲痛欲绝的表情,几步上去,将一双薄薄的黑皮手套端到他面前。
男人抚去指腹的伤,戴上手套,翻开公文向外面的人说道:“它眼中是谢遇的阴气,手松开,让谢遇看。”
侍者神色一凛,站在帘外苦笑道:“如此一来,魍座的身份被谢遇知道了啊。”
“无妨,英灵不干涉凡务——”温洋坐在昏暗中,掀眼向那暗红鸟目望去,“我说的对么,谢将军?”
万里之外,谢遇站在青龙门下,刺目晨光照他满身:“等丞相当了英灵便知晓了。”
温洋:“将军几时上北国,温某也好略尽些地主情谊。”
谢遇:“托丞相的福,还有些牵念没了结。”
温洋提笔给南征的魏军拨下百万两军饷:“看来,我那孩子又给将军添麻烦了。”
谢遇踩着石龙龙爪踏过青龙门,在低沉的闷吟声中走向金銮殿:“还得多谢丞相对他生母赶尽杀绝。”
“嚓——”
一声挠骨穿髓的刺响,温洋手中玉笔断为两截,沾着朱砂墨的毛尖滴下一颗红点,血似的。
他把断笔压在石案:“那么,温某便在此恭候将军大驾了。”
谢遇踩着长阶站在金銮殿门口,越过乌泱泱的朝臣看向那垂帘后的人影:“有劳丞相费心——”
大殿上,几波人正因陆言任徐州刺史的事大打出手。
少年天子抱着猫侍中坐在龙椅上,眼神麻木的看着他们,直到殿门口出现一抹人影才抬头,笑道:“三哥。”
成王在兄弟中排行老三。
天子唤了一声把众人打断,各路诸侯刷刷朝后看去。
来人身穿黑色王袍,走动间衣袍扯着金色绣线随着脚下的动作轻晃,那黑靴不疾不徐的穿过文武大员,在那九层台阶下站定。
“孤荐举陆言领徐州刺史,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垂帘后的人说道:“只怕陆大人不能服众。”
谢遇握着剑柄,转身看向众人:“谁有异议?”
“殿下——”谢太傅半垂着眼皮说道,“徐州方圆千里,州内百万余人,陆言人微言轻,恐怕真如皇后娘娘所言,不能服众。”
谢遇:“兖州刺史王乾名门大族出身,这身份够大也够震慑人,怎么把滑台丢了?”
王家太爷冷着脸:“八族里多是良才,我王家的子嗣不行,便让谢家、杨家、童家的人上,偌大个徐州,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偏将染指!”
谢遇看向他:“八族的人牢牢守好这金銮殿,莫让天子忍饥受寒才是。”
王太爷黑了脸:“天子自有宫人照管!”
“可这满宫三千奴婢没一个护主的,还得让八族的人照料天子起居才行,太师以为呢?”
“天子好端端的,成王殿下何出此言!”
谢遇扫了王太师一眼,望向小皇帝:“陛下,来——”
司马桉被风吹得一个哆嗦,双脚僵冷的从龙椅起身。
这时,垂帘后的人说道:“天子怎可听命于亲王?”
司马桉脚尖朝下定在龙椅前,抱着猫:“可王兄叫我下去。”
帘后的人缓声道:“天子该称朕,陛下,坐吧。”
谢遇:“天子多年来都听皇后娘娘的话,既然他不能做主,娘娘该给他做主才是,徐州的事,娘娘考虑好了么?”
王糜眸色森凉,隔着一块半透明的纱帘冷冷望着殿下的男人,薄唇缓缓动了几下:“那便让陆言试试。”
散朝后,王糜神色恐怖的从后门离开。
身边的女官低垂着头:“荆、徐两州相邻,陆言此去正好给王刺史练手,娘娘是天下女子的希望,切莫为此事动怒、伤了玉体。”
王糜:“成王也早该死了,你不是说,能让他在十月中旬死透么?”
女官蹙眉说道:“定是巫女那边出了岔子,奴婢派人去问问。”
说话间,两人忽然顿住脚。
王糜眼神淡漠的看着那站在廊下的男人。
对方表情冷厉的俯视她,音色冰凉:“王糜。”
那长廊是去坤宁宫的必经之路,王糜一步步踏过去:“王爷来得蹊跷。”
谢遇望着那只灰色伤眼,启唇:“你当年把毒药交给楚氏,让她毒瞎樊璃便就此收手,饶过她母子。”
王靡毫不避讳的点头,问道:“听说那孩子在你府上,他向你告状了?”
谢遇咬紧后槽牙微微俯身,寒眸盯着她另一只眼:“你但凡有点人性、有点一国之母的慈悲,今日的你便能如愿让天下女子视你为神。”
王靡侧眼看向他,两人相隔一尺站在这廊下。
“殿下很心疼樊璃?”
话落时耳后一声脆响,男人发白的骨节攥着一块碎瓷片,将这瓷片深深嵌入廊柱,一字一句。
“若不是他,我现在已经大开杀戒了,好好感谢他吧,王糜。”
“殿下深情。也幸好他瞎了,您这身满当当的情意才找到用武之地。”王糜扯嘴笑了一下,“成王殿下,你得好好利用他那双眼睛啊,只要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会像菟丝草一样紧紧攀附你。”
“他十年前看不见,十年后我来当他的眼睛。”谢遇压低的声音冷如寒刀,“而你——”
他俯身在对方近前说道:“我会用这只手挖掉你的眼珠,你大可期待一下。”
他收回右手,把瓷片留在廊柱里转身离去。
王糜望向碎瓷,女官收了刀,轻声道:“这是那装毒药的瓷瓶碎片。”
她亲自送去的药,自然记得那药瓶淡绿的颜色。
那绿瓷肚腹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白色小猫,而这碎片上,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猫眼。
谢遇踏出青龙门时说道:“回宫去。”
那婴灵咿呀一声,从他袖子下钻出半颗脑袋,然后缩回去,装作没听见跟着他进了王府。
待看到那蹭吃的小皇帝和大灰猫,她立马就冲出衣袖,藏进大猫的毛发里。
樊璃坐在小皇帝对面:“你吃饱没?”
小皇帝往袖子里揣了一盘糕点:“唔……”
樊璃起身:“吃饱了就去和雪意学字、读书,你是皇帝,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不识字也没关系的。”司马桉低声说道,“他们都说我傻,我就当个傻子。”
樊璃偏头:“什么是傻?”
那穿着红色两档衫的少年被问住了,垂眼看着自己褪色的衣衫。
樊璃把铁杖解下来,点着地朝前面走去:“没人会怕一个傻子识字,就像没人会怕一个瞎子看到自己杀人。”
他说着撞上一片胸膛。
对方故意站在那里等他撞,他绕开,袖下的手却被人扣住,抓得有些紧。
樊璃抿抿嘴,快速涌动的血液让呼吸变得滞涩沉重,他低垂颈项:“我要回屋午睡。”
谢遇盯着他露在外面的半截脖颈,低头,喉头发干的滚动一下。
“我送你。”他扶着樊璃后腰进屋,然后在魍冷冰冰的视线里出门,进了隔壁耳房。
雪意在耳房里写字,司马桉端了把椅子坐在雪意旁边,抱着猫看他。
“可以教我么?”司马桉小声向雪意说道。
“教你什么?”
“字,写字——”
谢遇退后一步出了西暖阁,麻木的心口突然紧了一下,他缓缓垂眸,袖下指腹一寸寸轻摸着玉扳指上的裂痕。
十五快到了,可这玉扳指似乎撑不到那天……
谢遇踏进坐忘轩,向睡在软垫上的三三说道:“替我送一封信。”
三三:“两只小鱼干。”
谢遇丢给它一只,随手把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送到小猫面前:“去钦天监的观星阁,把纸条交给国师。”
三三走后,谢遇盘坐下去。
身上的阴气一丝不剩全部缩回体内,在十五过去之前,他不能再碰樊璃了。
搭在膝盖上的手掐着掌心,他静静望着那玉扳指在原有的裂痕上,又多出一丝细纹。
大管家站在门外,低声汇报府中的大项花销和人情往来。
之后侍卫来到门前,把朝中的动向和陆言去徐州上任的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事告诉他。
侍卫退下去后,嬷嬷来了,说起樊璃一早上的起居、活动以及他和雪意的对话,谢遇撑着额头细听。
“小公子说要给王爷生崽子,王爷不管管么?”
谢遇额上的手一僵,平静道:“他说的玩笑话。”
嬷嬷:“他说的是玩笑话,王爷呢?您每天抱着他进进出出,连洗浴也要亲自替他……”
更多的事便难于启齿了,嬷嬷说到这就打住,脸色严厉道:“白繁、瑶光为这些事怨声载道,王爷听不到么?”
谢遇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精力,扯回正题:“樊璃还做了什么?”
嬷嬷费解的看着那蒲团上的人:“这两个婢女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而是樊家买给他的侍妾。王爷要碰他,也得先考虑这两人的想法才是!”
谢遇抬眸时拇指上忽然一声裂响。
覆满裂纹的玉扳指整个粉碎。
孤城外的风突然静止,樊璃躺在草地上愣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左侧。
“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就出去了——”他最近有点怕谢遇,说话间悄悄向后面蹭远几寸,垂下头没说话了。
谢遇站在两丈开外,右手拇指在袖下快速摩挲着根根指节。
樊璃等了一会儿,慢慢起身:“今天不能给你碰。”
“不能接受?”
“……”樊璃抬眼看向对方,耳垂滚烫,他调头朝城内走去:“就是不能碰。”
冷梅香悄无声息的贴在身后,樊璃后腰瞬间弓紧。
那双手指腹冷如凉水,一下下在他腰身摩挲着,锋利指尖轻轻一勾,将腰带撇断。
温柔熟悉的爱抚像温水一样把人浸泡其中,空气里全是谢遇的味道。
樊璃咬着牙,仰颈闭上双眼。
衣衫垮下肩膀时细密的吻落在他后颈,吻落在背骨上时,白衣缓缓坠到腰下。
蚀骨的危机感抓着全身神经往上猛提,冷梅香里有蛊惑人心的成分,他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瞬就被抵在城门上。
樊璃手忙脚乱捞着垮到臀部的衣衫。
对方全身压过来,抵着他身体向后。
城门嗡的一声闷响,樊璃脊骨微痒,失神间衣衫滚地,露出纤长匀称的小腿。
谢遇眼睛红得吓人,低头吻住他嘴唇时,这温润如玉的人一下子撕开面纱,露出底下的野兽本质。
樊璃睁大双目,舌根发麻,他攥着对方衣领踮脚仰头,竭力从恐怖的索吻中汲取空气。
冰冷掌心滑下后腰。
樊璃一惊。
他去抓这只手时,指尖从对方拇指划过。
“……!”那玉扳指不见了!
他愕然看向谢遇。
谢遇停下动作,静止片刻后抬手,指尖碾着他双唇,视线低垂落在他脚踝:“现在给你一刻,跑。”
“我会给自己一刻去找你,总共两刻时间——”
青年抬眸,猩红双目盯着他眼睛:“两刻内别让我找到,我就放过你。”
樊璃眼皮猛跳。
谢遇退后一步:“我不用阴气。”
“去吧,樊璃。”
樊璃拽起地上的薄衫穿好,飞速转身跑进城内,他几乎不遗余力的朝前狂奔,奔跑间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