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牛猫:“可他头上的阳火又小了一圈了!”
樊璃蹲下地,轻轻把几只小猫拢在怀中,转身进屋。
谢遇用剑鞘把扑上来的云鹰击退,眸光透过半人高的院门,看向那背影单薄的少年。
雪意、樊悦疾步跟上去,樊璃慢慢说道:“我有点困。”
两人便停下来,樊悦红着眼眶:“我就说,成王怎会这样好心……”
万万没想到是被谢遇附身了!
他把樊璃留在身边寸步不离,原来是为了方便杀樊璃破障啊!
樊悦囫囵抹掉眼泪,提着剑扎在院中。
她背对樊璃说道:“你睡,我守着你。”
樊璃进了怀瑾房间,关上门就靠在门上,没动了。
小三花仰脸说道:“你难过么?”
樊璃面向它,没有外力帮助,他听不懂小猫在说什么,便道:“我问,你们答。”
“是就呜一声,不是就呜两声,记住了么?”
小猫呜了一声回应他。
樊璃:“周围有鬼物么?”
“谢遇……一定要杀我破障?”
樊璃许久没说话,缓缓靠着门坐下去。
地面冷如冰锥,寒气一下下刺进骨头缝里。
“不杀我的话,他会下地狱?”
两声,代表否定。
樊璃垂下睫毛:“他会被阴界惩罚?”
小猫有呜两声,也有呜一声,也有不吭声的。
樊璃换了个方式问道:“他会死么?”
“会死。”那冷冰冰的男中音又在耳边响起来。
“阴司在他额上刻了个封印保证他不被煞灵影响,一年后封印破开,煞灵会立刻反噬他,到那时各界都会接到阴界的追杀令,他死路一条。”
“所以必须杀掉你,把障破了才能活下去。”
樊璃:“那姻缘劫呢?”
对方语气冷漠:“阴司给他送来一颗破尘珠,你死了,他吞掉破尘珠,这姻缘劫便不攻自破。”
樊璃面向青年:“那么,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丞相。”青年说道,“所有人都说丞相罪大恶极,但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该由你自己去评定。”
“樊璃,丞相府是世间唯一能庇护你的地方,但回不回去都随便你。”说着,并指在那银手环上一点,三颗铃铛齐齐发出一声细微脆响:“想通了就捏破这银铃,我来带你走。”
樊璃坐在门边,手腕上的银手环是谢遇给的,冬天戴着,被风一吹那银饰就冷透了,温度像寒针一样刺人。
对方做完这些就准备走了,临走时说道:“你脖子上的玉佩是厉鬼的遗物,他会通过这玉咬烂你,最好不要戴。”
三三仰头看了樊璃一会儿,脑袋轻轻在他怀里一蹭。
小狸花把肉爪垫揣热捂在樊璃手背:“你身上冷冷的,待会要着凉了。”
几只小猫窝在樊璃身上给他取暖,他捏着脖子上的玉怔了半天,慢慢低下头。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人间请了三千年庇护神,而另一个人在忘川看了他三千年,如今他们都进入轮回了……”
樊璃轻声问道:“他们出于什么缘故,才会遭此劫难?”
小三花说道:“劫难的话是没有尽头的,就像春天很好,但冬天始终会来。不过你的劫难很快就过去了,灶王爷爷说了,你只要再请最后一个庇护神就能结束。”
但结束后呢?
小猫不知道。
灶王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这场长达三千年的请神礼结束后,樊璃要何去何从。
也许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拼命给自己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过冬?
到那时,他都不敢奢求还会有几个人留在身边。
广袤无垠的黑暗将他封锁在孤岛上,他始终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就像在大海上失去方向的孤鸟一样,往哪个方向飞都不对。
他以为自己只是没有人要,但现在想来,何止啊。
被丢之前,他尝尽种种辛酸。
本以为谢遇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如今,连谢遇都是带着目的来他身边的……
这条烂命啊。
“早知道就不抓着他了。”
少年坐在门后,轻轻说道:“我就该一个人走的。”
外面的打斗声传到这边,短兵相接,樊璃在屋内坐到天彻底黑透。
金铁激撞的裂响慢慢消停,有人带着一股血腥味朝这边走来,叩门一声,低哑的声音犹豫着:“樊璃——”
接着又有人一脚踹在门上,樊静伦语调发寒:“滚出来。”
樊璃抱着睡熟的几只小猫起身,起来时几乎没找到四肢的存在。
他打开门,被一脸血迹的樊静伦一把扯走。
路过谢遇时他嗅到那股幽冷梅香,如今这抹干净的气息里掺杂了数不尽的血气。
樊璃脚下微顿,转瞬间就被兄长往前一拽。
他趔趄着,踏着满院残血死尸走向远处,裙摆沾满血,在空气里浮动片刻就爬上霜了。
谢遇立在那敞开的房门前,剑鞘滴着血砸在地上,一身月白色锦袍被鲜血溅得面目全非。
英王和赵秀领着兵来这边,魍座、魑座带着部众逃了,院子里满地尸体,有伶官坊的,也有云鹰。
鬼画眉心扎了一根铁弦将脑袋洞穿,正躺在地上抽搐。
展飞瘸着腿过来,又在鬼画心口猛猛补了一刀,坐在地上出神喘气。
莫姝吩咐人把坊员的尸体送走安葬,然后将魏国探子垒在一块,几大罐药水倒下去,连肉带骨全部腐蚀干净。
雪意抹了把血,拎着一把大铲子,将残留的痕迹全部铲在那药水罐子里,世子愣在旁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帮着把那些模糊的尸液铲进罐子,丢去悬洞毁尸灭迹。
把这农家院落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后,众人才起身离开。
雪意跟在展飞等人身后。
进城时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向谢遇。
“将军,其实樊璃很傻的——”
“一直以来,在意他的人太少了,所以你只要对他耐心些,他就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你,坐在原地日复一日的等你来见他,这样的人太可悲了,不是么?”
这少年经历一场厮杀后脸色有些发白,不再多言,踏着冰冷的雪道往前走去。
谢遇一个人站在城门口,仰头望向黑漆漆的天穹。
雪花扑簌砸在脸上,他闭上眼,听到郊外界门开合的声音。
“轰——”
界门关拢,鬼画脚上套着铁链,被黑白无常领着走过长长的黄泉路。
一川血色花海撞在瞳孔深处,他抬头,暗红双目冷冷审视着远方那片宫殿。
雪花飘忽着卷过行人眉梢,冬日市集散得早。
展飞一行人与游客、商贩擦肩而过,街道两边每家每户点燃灯烛,有的人家刚吃晚饭,有的人家忙着准备东西过腊八节,小孩儿们在路边玩雪。
对面猛不丁一阵香烛气吹来,展飞抬眼看去。
只见一群人戴着巫傩面具,男人披头散发,光着画满纹身的膀子,女人穿着大袖衫头戴花冠、腰缠银铃赤脚走在雪地中。
男的在前面舞,女的在后面唱,唯独一人不声不响的杵着八环铁杖走在中间,雪花避开那一身华丽紫袍,这紫袍人随着整齐划一的节奏时不时向天上抛洒花瓣。
民屋里有人探出脑袋,懵道:“这是什么人?穿得怪稀奇的。”
“这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巫女,特意绕城给大家攘灾祈福呢——呀!那花瓣自己会动!”
“哪里呢?”
“你家门上,它自己贴上去了!”
坊间居民纷纷看着飞到自家门上的桃花瓣:“自己会跑,这是什么妖法?!”
青衣卫的人跟在巫傩后面,不阴不阳的扫了一眼:“那是大巫施法,给你那破门户贴上去的桃符。”
展飞站在人群中,怔怔目送那紫袍人穿过长街。
“她是皇后的人?”莫姝瞋目盯着那袭紫袍,咬着牙低声道:“那将军当年会不会被骗了?!”
天权疑惑道:“怎么了?”
莫姝道:“当年将军生产第二天小主子就没多少气了,这巫女便找到她,说小主子是一条早夭的命,得改。”
楚氏救子心切,就配合那巫女把孩子的命改成女命,后来又按照对方给的生辰八字找到谢遇,借谢遇身上的军煞气压住那身命格。
展飞摇摇头说道:“这十七年来从没听说王糜笃信巫神,说不定这巫女是刚来的。天权,你带大家回伶官坊,我去平安里走一趟。”
展飞游鱼似的钻进大街,来到平安里翻墙而入。
瑶光站在房门外猛然抬头,看到那矮小的身体时她松了口气,凑过来压低声说道:“您怎么来了?”
“来看他。”展飞踮脚往屋里看了一眼,“发脾气没?”
“没呢,一路上都没说话,眼下樊静伦在里面叨叨,得过会儿才能进去。”
展飞点点头,背朝着檐下栏杆一屁股坐上去,刚坐稳就从栏杆上掉下来,噗通一声砸进雪地。
他糊着满脸雪狼狈的窜起来,看着那从远处走来的人。
夜色下,青年穿着一身描金玄袍踏空而来,一双眼睛在幽微的光线中红得惊人,他没看僵在原地的两人,直接越过房门。
门上贴的驱鬼符在对方踏进去那一刻啪的一声粉碎落地。
樊静伦抬眼朝来人看去,捏紧长刀把樊璃挡在身后,寒着脸道:“既然将军终有一日要杀他,就别再做一些多余的事。”
谢遇:“哪些事多余?”
“所有事,把他养在府上,给他做冬衣,每天早晚的问候,西暖阁的每一件东西,都很多余。”
谢遇看了樊静伦一眼。
抬步过来时一阵寒气冲到樊静伦面前,睫毛瞬间凝霜,他几乎被冻得差点没捏住刀。
高大的身影从他身上穿过,就像穿过空气一样,俯身,把椅子上的人打横抱起来。
樊静伦一下子拔刀。
“……!”
长刀甫一出鞘便碎做万段,樊静伦凤目圆睁,捏着空空的刀柄定在原地。
谢遇抱着人转身离开。
樊静伦咬着牙,哆嗦着伸手去抓樊璃,却在即将碰到对方袖子时被一股无形力道弹开。
手指疼痛发麻,他不信邪又拎着椅子扑上去抢人,打算把这厉鬼的脑袋砸一个大窟窿。
“兄长——”椅子高高抡起正要砸在谢遇头上时,樊璃唇色发白的在对方怀中轻声说道,“停下吧,我改天回来。”
樊静伦心口起伏着,到此为止他才发现凡人之力根本奈何不了鬼神,气得身上都热起来了:“那么大将军,你又要带他去哪呢?”
“王府。”
谢遇把人带走后樊静伦就去找母亲,母子俩蹲在火盆边猛猛烧纸诅咒谢遇,又请钦天监的道士捉鬼。
平安里乌烟瘴气,一整夜都呛着浓浓的烟味。
寿丘里却风平浪静。
谢遇把人抱回王府后,照常给樊璃清洗心口的刀伤。
屋内烧着地龙,灯烛光影落在两人身上,满室寥落。
谢遇把绑带缠好,替樊璃穿上里衣。
樊璃什么也没说,任由对方摆布,安静得像一尊木雕。
良久,他听谢遇说道:
“英灵身上长出煞灵便是有尘怨还没了结,由于这煞灵终有一日会替代本体在两界大开杀戒,所以得送来人间破障,了却残念。”
谢遇指腹轻抚着樊璃鬓发:“你母亲生前中了控魂术,有些命令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身上的煞灵就只认她,她死了,又转过来认你。”
樊璃:“我懂的,不必解释。”
谢遇望着他:“解释是我的事,听不听在于你。”
“你走吧,夜深了,我困。”
“鬼画死了,魍座的人不知道藏在哪,我留下来守夜。”
樊璃翻身:“用不着。”
谢遇平静的看着他:“你说不用就是用,向来如此。”
樊璃:“好准,明明也没认识你几个月。”
谢遇:“五年。”
床上的少年面朝里低低嗤笑:“五年?谁知道真假呢?我只记得你来那天看我的眼神,并不像故人重逢的样子。”
灯盏上哔啵一声,迸出几颗火星。
谢遇望着床上人露在外面的发旋:“那故人重逢该是什么样子?”
樊璃:“不知道,我瞎。”
谢遇俯身,嘴唇落下去时少年往里瑟缩一下,避开了。
“别亲,在你杀我之前就先这样吧。”
尖利指爪陡然刺破掌心,那伤口狰狞,没一会儿又在阴气的作用下缓缓复原。
“我现在碰你,要先征求意见?”
樊璃面朝里,浓重夜色压得他声色浅淡:“征求意见是对言而有信的人,你一个厉鬼就别做这种表面文章了,以前咬我没问过我的意见,吻我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到后来上床了,也没问过。”
“你手段高,我连逃都不知道该往哪……”
话没说完,灯盏里便油尽灯枯了,屋中一下子暗下来。
夜色里,有人解下衣带,玄袍落地,玉簪紧接着滚下床砸出一声碎响。
那玉扳指被人摘下来强行戴在樊璃手上,坚硬的圆环带着属于谢遇的体温,透骨冰冷。
“按理说,不该在这时同房的。”
谢遇伏身在樊璃耳边低声呢喃,语气分不出喜怒:“可谁让我是厉鬼呢?”
攥紧在心口的衣领被人一扯。
青年指上的温度一向很低,乍然碰到,樊璃像一下子跌进了晚秋的寒川水,他蜷着身子不断往里退避。
撕扯间被对方逼到角落紧紧贴着墙,再也没法躲了。
带着惩罚意味的吻不断刻进皮肤,从嘴唇一直往下吻去,森凉指腹在他后腰轻轻打圈,这是要他之前的预兆。
现实中谢遇的温度一向比梦中低,触感也更清晰激烈,凉悠悠的发丝落在脸上、心口,搔得樊璃浑身的皮肉几乎抽搐起来。
连那指节上的一道道纹理,都清清楚楚烙进樊璃的触觉神经。
揉乱的里衣被人褪下,身上的温热骤然从被子里烘出来,带着一股受惊发汗的潮湿。
樊璃不说话,屈着腿双臂紧紧护在胸前,脸埋在头发下看不清表情。
身上因惊惧不安剧烈颤抖着。
谢遇停下了,轻轻撩开樊璃脸上的发丝。
樊璃一把推开他,谢遇往后一晃,就势坐在床上看着对方,里衬衣领敞开,露出半片森白的胸膛。
良久,他抬手将褪到腰际的里衣给樊璃拢到肩上,哑声解释着自己一直不敢直视的难题。
“怨恨、不甘、牵念,这些东西和军煞气揉在一起,就变成了煞灵,烧不死,碾不碎,逮谁咬谁。”
他细细替少年抹去泪痕。
“七月十五那天,刚好是背上的鞭痕折磨我的第十年,那天我从阴界回来找你,恨不得立刻杀你破障,好赶紧奔去下一世,可我没想到,你竟会变成这样……”
他原以为阿平会把樊璃照顾得很好,哪怕因为楚氏的缘故,也万不至于让樊璃惨烈成这般模样。
然而他回到阳界,只看到那少年孤身蜷缩在漏风的阴暗小院,身上的衣袍穿得破了边,眼睛看不见了,每走一步都得伸着手朝前试探,拿着一根铁杖当引路棍。
知道没有人希望他出去,他就坐在那小院哪也不去,从早坐到晚,一个人和小猫讲话,一个人吃着敷衍了事的麦饭粥,一个人听着雪意的脚步声消失很久很久才回屋……
他该是用什么心情向一个厉鬼跑来,攥着对方的袖子,说出“留下来”这种话啊?
那是鬼啊……
床上的少年无声大哭。
哭是因为他和谢遇之间存在着悬殊的力量差距,谢遇铁了心要碰他,他推不开。
那么,若有朝一日谢遇要杀他,他要怎么办啊?
这些昭然若揭的答案让人像被巨石砸碎骨头一样疼。
他好疼啊,眼泪像刀子一样刮下脸,把灵魂割得寸寸腐烂。
倘若没有那姻缘劫从中阻拦,他现在还活着么?
他以为谢遇是真的喜欢他,原来那只是在外力作用下发生的意外事故啊,是了,大将军不近女色,假如没有姻缘劫横插一脚,他怎么会把一个瞎子放在眼里呢?
谢遇小心翼翼的靠过来,樊璃痛得连推开对方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泪划进耳朵,冷得他浑身打颤。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他有时听清,有时听不清,耳朵里全是嗡嗡声,他不知道自己几时会变成谢遇长刀下的一抹血腥,他只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死的确要比活着容易。
起码死了以后走投无路了,直接跳进太阳光里就能晒成飞灰解决一切问题。
“记得那年我倒在徐州时,当时约莫是傍晚天气,我想着,你在琅琊应该吃晚饭了,怎么办啊,我回不去了。”
“没法护着樊璃长大了,他以后要怎么办?阿平会欺负他么?”
“他身子一向不好,路过的道士说他是一条女命,我就把他当女儿养着,把他惯得无法无天,以后闯祸了,阿平会给他摆平么?阿平能做好么?”
“给他准备的私产,能保证他一辈子花不完么?饿了该怎么办啊?受冻了要怎么办?生病了又该怎么办……”
谢遇瞋目望着少年眼眶渐渐滚出淡红色液体,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要裂开崩断的低音沉弦。
冰冷双手捧着少年的脸撇去那触目惊心的泪痕,启齿时千言万语紧紧涩在喉间,谢遇没法再说出半个字音。
他只能抱着樊璃,紧紧抱着对方企图把樊璃安抚下去。
明明他临死时希望樊璃无病无灾活得一帆风顺,可到头来,自己却是第一个提着屠刀来取樊璃性命的人。
樊璃问他故人重逢怎么会是那样……
他该如何回答啊?
谢遇已经死了十年了,在各种意义层面死去。
怀中人躲着哭习惯了,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
黑夜好长,失而复得的少年将军似乎又把自己的小猫弄丢了。
他慌了神,像当年那样,一下下轻拍着樊璃后背,没效果。
他又学着樊璃的样子轻咬樊璃下巴,没效果。
他扯着樊璃袖子攥在手里,小心的在对方颈窝拱了一下,没效果。
“樊璃……”
谢遇遇到了比说出真相更难跨过去的难题,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对此竟束手无策。
外面的世界樊璃看不见,他在黑暗中向来处于弱势的一方。
谢遇就把人带进梦中,樊璃一入梦便头也不回的跑进城,这梦是他自己的地盘,他可以哭出声而不必担心瑶光她们听见。
但最后他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的、躲进那挡板后的小床上紧紧蜷起来,这个姿势是他的防御壳,蜷着身子抱紧膝盖,摸到自己的体温时,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这一关他要是跨不过去,和谢遇杀了他其实是一样的。
他本来也没什么理想抱负,十年来就只守着自己那几件破东西,想要个安稳温暖的家而已。
谢遇缓缓在挡板外坐下去
樊璃咬破唇揩去眼泪,翻过身来,通过堵住出口的一堆杂物空隙看着青年背影。
青年满头墨发垂在后背,薄薄的烟黑色绸面里衣贴着身躯,能看到肩骨的形状,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守在出口。
樊璃静静盯了一会儿就开始出神,揉揉眼睛,移开目光不看他。
没一会儿又把视线挪过去,透过缝隙打量对方。
室内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不知道谢遇又在做什么,樊璃堵住耳朵不听不看,窝在角落里睡了一觉。
醒来时,他还在这梦中孤城。
樊璃朝外面看去,没看到谢遇的影子,脸色苍白的起身。
起到一半听到脚步声过来,他又躺下去,默然盯着那堵得乱七八糟的出口。
这挡板后的空间狭小隐秘,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他大概都知道,但对方看不到他,这种视角能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他绷紧的后背慢慢松下来,看着谢遇又在挡板前坐下去。
谢遇微微侧头,从额骨到鼻梁、下颔,整个侧脸的轮廓线干净利落,这张脸樊璃死了也不会忘掉。
对方眸光朝里面扫来。
须臾侧过头去,开始穿针引线的缝补东西。
“那颗珠子,你该吞掉的。”许久,樊璃闷声说道,“吞了就不会这样了。”
谢遇停下穿针的动作:“你爱上一个人,一颗珠子怎么能斩断情根?”
第226章 樊璃:以后不许吻了
“我一生只放纵过两次,一次是在泰宁十一年八月,那时我不顾老黄反对,穿着浑身湿透的衣裳把你按在心口取暖。”
“一次是今年。”谢遇坐在外面继续缝线。
“从尝到你鲜血那一刻起,这身体就被情欲缠裹,有人说这是遭了姻缘劫,须得用自己的尸骨融去那冥冥中牵扯不断的姻缘线,这个过程需要半年。”
“八月十四那晚,我下定决心回昭陵破劫,才过两天,王慈心就把你带到坟前要碰你,那时我正在融骨,中途离开会功亏一篑,但我还是出来了。”
“那天陆言正带着大帮人往山上赶来救你,可能怎么办呢?我养的小孩被人欺负了啊。”
“我从前不信命,现在却被命推到这风口浪尖,杀你破障是不可自主的天数,但吻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樊璃的声音从挡板内传来,有些低闷:“骗人,以后不许吻了。”
谢遇望着怀中缝到一半的布猫娃娃,低声道:“你觉得我变成这样,是姻缘劫在作祟,对么?”
樊璃静默着没说话。
谢遇:“这姻缘劫对英灵来说是劫数,因为运气不好,偏偏把障因和姻缘这两个要命的东西绑在一起了,古往今来,遭到这种怪事的英灵,我是第二个。”
他把布娃娃缝好,把它和折好的纸风车一起放在小床上:“但我要是没死,这姻缘劫就得改名叫天赐良缘,是上辈子不知道付出多大代价才换来的。”
诫鞭痕迹扯着皮肉猛的疼了起来,外面天亮了。
谢遇平静的起身,一只手从缝隙里探出来抓着他袖子。
谢遇回头,缓缓弯下腰与床上的少年视线平齐,低声道:“我可以进去么?”
对方攥着他袖子往里扯了一下。
谢遇这才穿过拦在出口的杂物弯身上床,把那布娃娃和纸风车递给樊璃,然后小心的凑过去,把对方整个搂在怀中抱紧。
心口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少年的心跳撞在他右边胸膛,好像那里长出了一颗心脏。
“不怕了樊璃。”这厉鬼搂着他遭受重创的少年,轻吻着,低喃着。
他把自己的怀抱打开,将对方收纳进来小心存放,像要用身体替对方遮挡暴雨,说道:“我在祖陵时把煞灵压下去了,再也不会像七月里那样伤你了,不怕啊。”
“别去想姻缘劫,别怕我,樊璃,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