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独自一人来到城中的银作坊,向老板借了工具,把自己带来的银子熔成银汁,冷却,碾拉,锻打。
他一点点把手中的粗胚银圈敲打成一个光滑银环。
看看休息时间要结束了,他便把东西收起来,次日中午又来这银作坊,一连忙活了六天。
樊璃站在城外等人。
那少年纵马而来,到城外翻身下马,笑吟吟的半蹲在樊璃面前,握拳向下。
“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樊璃探下腰,歪头往他拳心瞧。
谢遇缩手:“你先猜。”
“糖果。”
“不是,再猜。”
樊璃抱着他拳头扒拉,然后又凑过去嗅:“谢遇哥哥,是送给樊璃的东西么?是蜂蜜不是?”
“……我大你十六岁,你该叫我叔叔的。”谢遇见小崽子要上嘴啃他的手,便笑着摊开手心。
精美的银环缀着三颗铃铛——谢遇连着六天才把这东西做出来。
本来做出银环只花了三天,但光溜溜的,谢遇觉得缺点什么,就每天抱着银环雕琢,雕了几朵花纹上去。
樊璃盯着银手环就走不动路。
谢遇:“伸手。”
樊璃伸出手。
谢遇把银手环给他戴上——手环设了小挡扣,能缩放大小。
他把挡扣轻轻一捏,银环就稳当当的套在了樊璃手上。
樊璃连忙把手晃了两下。
叮的几声。
银铃音色空灵,甩了牛脖子下的大喇叭一百条街。
这银手环小崽子喜欢得紧,抱着看了又看。
然后把小身板轻轻向谢遇贴去,烘着一股蜂蜜味黏在谢遇怀里。
谢遇:“吃了蜂蜜?”
樊璃:“没有哩。”
谢遇把小童抱到马背上,例行兜了一圈。
回到家,捉出谢禅。
“你带着樊璃吃了几罐蜜?”
谢禅嘴角的蜜渍还没收拾干净,连忙道:“什么啊,我缺那点蜜吃?定是樊璃自己偷吃了,叫他不要吃,不要吃,他偏不听,以后蛀牙了我就笑话他。”
谢遇:“他每天的蜜都有定量,吃多了要吐,你看好他,不然我把他带去军营。”
谢禅捉着手一言不发。
“说话。”
“你向着外人,他多吃了几口蜜你就着急忙慌的,我吃了几罐你是一点不关心!”
谢遇破天荒撇了撇嘴:“有吃的给你就不错了……总之樊璃身体弱,你多担待些。”
谢禅碾着脚尖:“我还是孩子呢,我就要养孩子了。”
谢遇气笑了,在幼弟脑门上弹了一下:“我用得着你养他?”
第28章 我夫君是谢遇
谢禅不服气道:“可不是我养孩子么?你一天天的就叫我看着他、看着他!我还要人看呢!”
谢遇:“我给你打一把剑。”
谢禅立马改口:“那我看着他也不是不行——要一把像太阿剑那样的神剑。”
“换一个。”
“那龙泉?”
谢遇拍了拍小弟脑袋:“到时候我把‘龙泉’刻在剑上。”
“好!”
小崽子笑得龇牙咧嘴的,得意的跑到樊璃面前,手叉腰说道:“你听好,过几天我就有自己的剑了,我到时候要去江边杀龙!”
樊璃怔怔望着他:“啊?”
谢禅:“厉不厉害?”
樊璃:“我也没见过龙啊。”
“就是天上那种会飞的。”
“那不是鸟么?”
谢禅冷下脸来:“我用得着你提醒我?你就是满瓶不摇半瓶摇,龙自然和一般的鸟不一样,它是可以隐身的,只有身具大机缘的人才能看到。”
樊璃细声道:“那阿平得去天上杀龙哩。”
谢禅抱着手臂嗤笑:“你看你又没见识了吧,龙是生在水里的,下雨时才飞去天上。”
樊璃低着脑袋暗暗白他一眼,撞开他往谢遇房里走来。
小小一个,一边走一边嘀咕。
“天天骂樊璃,你才是不摇……不摇的瓶子哩!”
走着听到手上的银铃声,他就想起来自己也不算身无一物了。
于是连忙折回去,把手上银铃一晃。
“是谢遇给的哩!”
谢禅不屑一笑:“小女郎的玩物,谁稀罕呢?”
樊璃气道:“樊璃也喜欢的!”
谢禅掏掏耳朵:“吼什么呢,我又没聋。”
樊璃觉得谢禅不识货,他不想跟这人一般见识,便扬扬手,白生生的手臂上银铃轻晃。
“走了!”
谢禅眉眼一动,盯着那截手腕,目光轻转,又落在那身翠绿的襦裙上。
这小童本该穿男娃穿的开裆裤的。
但他刚到陈留那会儿三天两头生病,恰巧路过的跛脚道士进门讨水喝,便把这病歪歪窝在谢遇怀里的小童看了一眼。
那道士虚虚扫了一眼,轻轻捏着樊璃的手腕摸了一下,说这小童合该是一条女命,却误投了男胎,把他当女儿养就行了。
这样一来兴许能让他稍微顺遂些。
于是从那天起,谢遇就给樊璃穿上了小裙子。
原本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谁知穿上裙子后,这小崽子还真的康健起来了。
看来有时不得不信命。
小樊璃晃着银铃,穿着裙子,显摆完就找谢遇去了。
他白天蜂蜜吃多了,晚上就病恹恹的。
谢遇灌了他一碗酸汤,给他揉揉肚皮,吐过一场后,小孩才安生睡下去。
谢禅抱臂站在门外,默默听着那哇哇的吐声。
第二天他对樊璃笑了一下,扬扬下巴:“去军营玩么?”
“去找谢遇哩!”
“我问你去不去军营。”
“去!”
谢禅牵着小童,一路如蝗虫过境般,鞭打着大片狗尾巴草来到军营。
将近午时,训练场上的士官正指挥着底下兵马做最后一轮训练,谢遇在主帐里处理军机。
在他对面,几个谋士围着一张大型沙盘低声交谈。
沙盘上画着魏楚两边的缩略地图,地图上山沟高谷不一而足。
几人正在图上演练北上收复中原的路线,以及种种突发状况。
这时,一道银铃声轻轻在帐外响起来。
那站在门口的人小小一团,仰脸往帐内看了一圈,细声细气道:“是樊璃来了哩。”
谢遇抬头,看到那揪着小裙子的人,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小白团子张望片刻,终于看到他,迈开小短腿径自朝他这边跑来。
谢遇起身向一众谋士道:“诸位辛苦,请下去用餐吧。”
众人走后,谢遇低头望着樊璃。
“怎么来军营了?”
“来看谢遇。”
谢遇见小崽子鞋底上全是泥,半身裙子也都染了黄尘,便道:“军营远,下次过来叫老黄驾车送你。”
他把小崽子抱去案后,叫人去打热水来,把那一身泥擦洗干净,脱下外袍把光溜溜的樊璃裹在怀里。
士官给他端饭进来,就见樊璃戴着银手环窝在他怀中睡觉。
这少年士官笑着劝说道:“阿平两岁便抱着木剑练武,就算太阳当空也不曾懈怠。反观将军,再把这小孩娇养下去,以后莫非还给他找个如意夫婿么?”
谢遇轻声道:“樊璃要做什么都随他去,我插不上嘴,你也别插嘴。”
士官把饭摆上,又开始念叨。
“小裙子小手环,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娇。当心他穿习惯了,以后十七八岁也穿一身小裙子,那时大将军要拿他怎么办呢?”
谢遇:“他就是娇得很,往后的事也随他,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办的。”
说着,垂下目光,指尖在那银铃上轻轻一碰。
胡床椅上的亡灵将目光从少年手腕上挪开。
他亲手雕琢的银手环不知被这人扔到哪去了。
如今雪意给了一根破绳子,这人就玩了半天,乐了半天。
谢遇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
那些回忆就像晴空下的泡影,闪着鲜亮的光辉一颗颗在太阳底下破碎。
在城外等他的小童终究是长大了,神情决然的说他们之间没有情分,让他滚……
身上的鞭伤又开始疼了,谢遇闭紧双目,等着那阵刺痛缓过去。
雪意瞧樊璃高兴得像猴子一样,笑道:“脑袋不疼了?”
“疼呢。”
“那就歇息吧,我再守你一会儿就得去给我爹跑腿了——东院那位也着了凉,我爹被唤过去忙了一夜,现在还没回屋呢。”
樊璃想起东院的樊静伦,就想起自己被偷家的遭遇,冷笑一声。
“小狗也病了?他怕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遭报应了吧?辛苦他昨天把我的床弄成狗窝——对了,你刚才去水井边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雪意:“没什么感觉啊,那水井怎么了?”
樊璃想起昨夜差点跳水的经历,说道:“总之往后要注意些,那口水井怪邪门的。”
雪意头皮一紧:“有多邪门?”
樊璃:“我说我昨晚差点被女鬼勾引,你信么?”
雪意信以为真:“后来呢?”
樊璃一听雪意刨根问底,那满肚子坏水就忍不住晃荡起来。
他缓缓道:“我能怎么办?去灵堂那天我已经放了狠话了,这辈子要给谢遇守寡呢。”
“谢遇到底是个将军,就算死了也是个鬼大将,她一个坐井观天的小小水鬼,我说我男人是谢遇,就把她吓跑了,扬言要再修炼五百年,去和谢遇决战。”
谢遇掀起眼皮,望着那睁眼说瞎话的混账玩意。
坐在床上的小瞎子低着脑袋,舔了舔嘴,又开始嘴欠撩火了。
“雪意,你虽然比我还矮一截,可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她既然看得起我,想必也觉得你很不错,你要不也找个人赶紧嫁了吧。”
雪意眼皮一抽。
他本来等着樊璃阐发一通玄之又玄的离奇遭遇,没想到回旋镖在四处打了一转,又精准的扎到自己身上了!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樊璃这种家伙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所以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啊!
雪意瞪着樊璃,重重的喷了口气:“一天到晚都在胡说八道,我走了!”
樊璃:“等等——”
雪意看他一脸难堪,以为他良心发现要给自己道歉,都准备好不计前嫌的原谅他了,却听他哼哼唧唧的叫唤一声。
“哎哟肚子好疼啊!”
雪意吓坏了,连忙道:“肚子怎么疼起来了?不会是生虫子了吧?!”
樊璃捂着肚子,虚弱道:“东院那只小狗把我的零嘴全部偷光了,我现在想吃糕点,没有糕点肚子就疼得很,想死——”
雪意整个人气得像只红气球,咆哮道:“你想得美!我一个给爹打杂的,一个月才几个钱,能养几个人?!再也不会给你买糕点了!”
雪意装着一肚子气跑了。
樊璃听着他脚步声跟打雷似的,气势汹汹的从屋中劈去外面,最后销声匿迹。
雪意走后,屋中又安静下来。
樊璃落寞的躺在床上。
“他也走了。”
“我一说要吃糕点,他就跑得比狗还快。这手绳我也不要他的,明天就还给他!”
“你们两只小猫呜呜的讲什么小话呢?爪子舔干净没有?把被窝睡脏了,他又要吵吵了。”
他自说自话。
眼看要扯到四海八荒了,谢遇一道阴气丢来,让他老老实实睡过去。
终于安静了。
三三蹭几下,团在樊璃心口上睡觉。
狸花猫窝在樊璃脑袋上。
两只小猫还没窝踏实,又被谢遇拎开——这两只小东西挡着,妨碍他给樊璃造噩梦了。
三三还牵挂老爹,在屋中留了片刻就走了。
它走之前,向谢遇说道:“要不你学我爹吧,我爹把小狸花的奴才抽得嗷嗷哭,他虽然哭得厉害,但他越哭我爹就越抽他,他脾气那么大却跟着了魔似的,随便我爹怎么抽他他也不跑。”
“你就让樊璃嗷嗷哭,只要他哭到让你觉得高兴了,怨气就会少一些的——”
小黑猫瞅着谢遇,缓缓道:“虽然你这几天的怨气比刚来那会儿还重,不过你怨气为啥这么重?”
“樊璃都瞎了,你难道不觉得高兴么?”
“他是瞎子,去哪都不行,走快了还要摔跤……所以这怨气不该这么重啊?”
小猫为了救樊璃,真是操碎了心。
它不停不停的跟谢遇说话,谢遇不理它,它就问为什么不理它。
然后照例画大饼,说它要去寺里给谢遇问障因,让谢遇不要杀人。
谢遇捏着眉心:“出去。”
三三:“我马上出去,所以你觉得这个建议怎样呢?”
谢遇看着小猫。
它说了这么多建议,都不知道它指的“这个建议”是哪个建议了。
三三笑道:“你同意了!那以后你就猛猛抽樊璃,让他哭给你看嘛,万一怨气减下去了呢?别杀他啊!”
“……”谢遇拎着它后颈皮丢出门。
狸花猫因为昨晚的事,对谢遇稍有改观。
便问道:“谢遇,你真的要抽樊璃么?”
下一刻,走在瓦垄上的三三被凌空扔来的毛团子砸中。
它晕头转向的爬起来,看到狸花猫:“你怎么出来了?”
狸花猫甩甩爪子:“谢遇扔的。”
“那樊璃怎么办?”
“可我打不过谢遇啊。”
最后狸花猫还是回西脚院,蹲在院子里晒太阳。
三三回去守着老爹。
院子里光阴忽短忽长,小猫抱着脑袋从早上睡到下午,饿了就进屋掏小鱼干吃。
它看了谢遇一眼:“你早上为什么要丢我呀?毛都飞炸了。”
坐在胡床椅上的亡灵微微掀开眼皮。
他好像在忍疼似的,脸色阴沉死白:“别吵。”
小猫闭上嘴,叼了一只小鱼干后,向谢遇说道:“你坐了一天了,坐着腿疼疼的,不去床上么?”
谢遇是不怎么说话的。
小猫已经习惯他的冷淡了。
它把小鱼干吃完,跳上床,抬爪摁摁樊璃额头,说道:“樊璃的烧退了好多。”
樊璃把小猫爪子挪开:“从刚才吃小鱼干起,你就呜呜个不停,跟谁说话呢?”
“跟谢遇呀,他都不搭理我们。”
樊璃:“下去。”
“我不。”小猫往床上窝去,打了个滚:“你这里最硬了,不好睡。我让谢遇上床睡觉,他都不来,他嫌弃你床硬。”
樊璃侧身躺在床上,小猫滚到他身前咬他手指玩,他轻拨小猫下巴。
一缕夕照穿过窗棂,斜斜落在少年脸上,于是那根根发丝和线条明晰的脸都像鎏了金粉,在余晖里泛着细腻柔光。
少年懒洋洋的把小猫抱到怀里,脸颊在它肚皮上的软毛间蹭了蹭。
小猫拨着他手腕上的绿绳,肉爪垫时不时轻踩少年手臂。
它对这种柔软的触感上瘾,踩着踩着就把爪垫挪到樊璃胸口。
一只手忽然从阴影中伸来,捏住它双爪。
狸花猫楞道:“干嘛捏我的爪子?”
谢遇把它从樊璃怀中抽走。
樊璃摸索片刻,没摸到小猫,奇道:“咪,你刚刚飞起来了?”
小狸花在门外怒吼:“是谢遇干的!他把我丢出来了!”
樊璃满脸疑惑的听小猫在门外呜呜。
怎么眨眼的功夫,窝在他怀里的猫就到门外去了?
他感官发达,刚才那小猫踩他心口时,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拎走了。
难道屋里还有别人?
樊璃坐起身,静静感受着第三者的存在。
感官放大到极致,他连东边郭城外的鸡鸣声都听到了,却没感受到这屋里有第三个人的声息。
可要是没有第三者,小猫是怎么飞出去的呢?
绝对有人!
樊璃脸色一凌。
“既然来了,就别像缩头乌龟一样不吭声,昨天把小鱼干丢我鞋背上,今天从我怀里拎走小猫,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年轻声说道:“是要来杀人奸尸,还是来行善布德?你给我说一声,省得我失了分寸。”
谢遇悬在他身前,看着他。
是他的心跳在小屋内萦绕的声音。
谢遇苍白的指尖如蝶落般贴着少年心口,透过薄薄衣衫,感受着那鲜活的心跳。
你的心脏仍然像十年前那般律动,一成不变。
而谢遇要是没有那块玉做中介,连触碰你心跳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你拿谢遇的玉做什么呢?
你不是很怕他么?
你怎么还留着他的东西?
樊璃等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回答,掀唇讥讽道:“你是死人还是哑巴?来了不吭声,是想和我玩什么‘猜猜我在哪里’的狗屁游戏?”
“不会我脱衣就寝时,你也一声不吭的在旁边看着吧?昨夜我洗澡,你在么?要不我再洗个澡给你瞧瞧?”
没有人回答他,屋内除了他的呼吸、心跳,就只有风吹过眉梢的清冷死寂。
樊璃忽然想起那口水井。
森冷的空气钻透里衣,紧紧贴上皮肤。
他觉得冷,便把被子裹上,凝眉思忖起来。
他在这里住了十年,井里的水鬼陪了他十年,梦里那银甲青年也陪了他十年。
都是十年,莫非那水鬼和梦中人有什么联系?
想起梦,樊璃屁股就隐隐抽痛起来。
那青年像是和他有仇,一入梦就摁着他打屁股,连着打了半个多月,要把他打萎了。
樊璃心烦的倒在床上,脑袋哐哐砸枕。
良久,他裹着铺盖茫然低语。
“刚才是不是你?”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次日清早,樊璃从噩梦里大赦醒来,揉揉屁股,牵着小猫一脸怨气的来到陆言屋中。
陆言不在,是雪意招待了他。
雪意哼了一声:“昨天下午我没去看你,我故意的!”
樊璃:“啊,那你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那破院子里哭得眼睛都瞎了。”
雪意瞧着他眼睛。
他眼睛黑白分明的。
雪意发现自己又上当了,没好气道:“你眼睛都瞎了十年了!下次可不许再损我了,你自己要嫁给男鬼你就嫁吧!”
樊璃有气无力:“知道了,好饿,你爹回来没有?”
雪意正在做菜:“等茄子出锅就能吃饭了。东院那位不好伺候,别人他都不要,就叫我爹鞍前马后,忙活一夜,这才没睡下一会儿就又被喊去了,饭都没吃呢。”
樊璃坐在椅子上嗷嗷待哺。
“东院的事儿精,有人伺候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的指定要谁伺候。哪像我,派个鬼去伺候我我都能笑出花来。”
“谁说不是呢?!分明知道你瞎,还让你一个人住,我两头跑,每年鞋子都要跑烂几双!”
樊璃感慨一声:“所以老狗不是个东西,小狗也不是个东西啊。好香,雪意的厨艺又长进了哩。”
雪意很受用:“香吧?我爹教的。”
樊璃在这蹭了一顿饭,饭后自告奋勇的去洗碗。
洗半天把雪意的强迫症都给洗出来了,将他挥去一边,几下把碗洗好。
将近天黑时,陆言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到那窝在摇椅上的人,笑道:“哟,又过来蹭饭了。”
樊璃厚着脸皮:“是啊,等我养足精神就去东院问问,什么狗屁世家子,每天像难民似的蹭吃蹭喝。”
陆言站在架子边洗手:“东院那位脾气冲,到时候两个火药桶炸起来,死伤一片啊。”
樊璃微微起身:“我认真的,樊小狗拆了我屋子,东西丢得到处都是,还把雪意买给我的糕点全部偷走了,一点没给我剩,这笔账我改日得去讨回来。”
陆言坐下,就着剩菜吃饭:“现在他虚弱,现在去正好,等他得劲了你打不过他。”
樊璃叹息一声:“我现在也虚弱啊。对了,你有认识的术士或者巫师么?”
他来这等了一天,就为了这事。
陆言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怎么突然问起巫师?你被大将军找上门了?”
摇椅上的少年脸色严肃的组织语言。
组织片刻,问道:“雪意在屋里么?”
陆言扭头朝外面喊一声:“儿子,进来收碗!”
雪意放下满盆衣袍闪进屋中。
樊璃听到脚步声,这才说道:“我那院子死过人,从住进去那天起就总做怪梦,最近变本加厉,整夜整夜的梦到鬼。”
陆言吐掉漱口水,笑道:“你不是自称鬼见愁么?”
雪意快速收碗,着急道:“先不要讲啊,我马上收好碗,等我回来再讲!”
樊璃:“先坐着,等我讲完再收拾。”
他把前晚的离奇经历告诉父子俩。
末了说道:“那水井死过人,我漱口时就总觉得像用了人家的洗澡水。你去问问巫师,能不能帮我压压邪,最好是不收钱的那种。”
他怕的不是拿人家洗澡水漱口,是怕雪意进进出出,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雪意奇道:“真有东西啊!那要是你运气差那么一点,掉进水井了,我俩岂不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樊璃猛点头:“就是啊!所以要请巫师压邪,我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么死了,谢遇岂不又要守寡?”
陆言徐徐说道:“请巫师,你有钱么?”
樊璃左掏右掏,掏出一只银手环。
那手环上缀着三只铃铛,手环边缘被人盘包浆了。
樊璃把这铮光发亮的银饰递去。
“拿去当钱,大概能请一个小巫——记得提前问问人家,能不能看在我是瞎子的份上不收钱。”
陆言拿着手环瞧了片刻后,撩起眼皮扫了樊璃一眼。
“这雕花我没见过,应该是世间独一份了,就这么当了不可惜么?”
樊璃轻叹一声:“这不是没办法么?我手边除了它,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啊。”
他捏捏手腕上的青绳:“何况我现在大了,也戴不上它。”
“留给儿孙。”陆言说道。
“言,你看我这样的人,养得起儿孙么?”樊璃问道。
陆言把手环收下,见三三盯着手环,便把手环晃了晃。
清越的银铃声里,小猫轻轻一跃跳到陆言怀中,勾住铃铛拨了一下。
“叮”的一声。
小猫很中意它,圆溜溜的望着陆言。
陆言沉吟片刻:“既然要卖掉,那不如卖给我吧。”
樊璃狮子大开口:“五十两。”
“算了我租吧。”
“行。”
最终这银手环以每月一百文的租金租给了陆言,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陆言把银手环穿上黑绳,牢牢实实的给三三挂在脖子上。
小猫神气活现的抖擞几下,走到眼巴巴的狸花猫面前:“好看吧?”
狸花猫不说话。
它家奴才不怎么在意它,从来没给它买铃铛。
它拿爪子遮住脑袋,半天都没吭声。
樊璃拿了钱,立马就要叫陆言去请巫师做法。
但一百文可请不到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