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其实他不好说,可是又没办法。
哎,活在这蝇营狗苟的万法世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过就是没办法。
第39章 心怀有愧
吴桥和卓云流往殡仪馆赶去的时候,王老夫妇还守在 NICU 的门口,和许许多多本地或非本地的病人亲属一样,坐在窄窄的金属长椅上,望眼欲穿地看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却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先生”,卓道长此人难得有些忧心地问:“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吴桥问。
“许……许天师呢?叫他和家属谈,真的没问题吗?”
卓云流还是犯怵,不好直呼名讳,于是含糊了一下接着问,“就这样走了,合适吗?”
吴桥笑了一下,“他?他现在比你强得多。”
正说着,口袋里手机震动,吴桥解锁一看,果然是许师宪来讯。
许:「好,王生如果听得明白,今天下午他们就会拆仪器送孩子走了。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看吧”,吴桥把屏幕转给卓云流看,“完全无障碍使用各类现代化设备的同时,连业务水平都要远超你啊,卓道长,小心失业。”
“我去”,卓云流惊讶完了又小声嘟囔了句,“不过,那能一样吗?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啊,祖师爷的祖师爷肯能倾尽所能地教他,我呢?我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待宰羊羔,学来学去全是些没有用的屁话,能混个吃饭本事都算清虚师父善心啦。”
“道观教你什么?”
吴桥好奇地问:“他们跟你讲什么屁话,叫你怨气这么深?”
天气甚好,无风也无云。
卓云流原本不喜欢讲这些的,但大概是天气好所以突然想要开口说话。
他笑了笑,同吴桥抱怨:“很蠢啊,他们想教我知这个世间多么伟大,生命珍贵……他叫我对天下人的死心怀有愧诶?精神病,不知所云!”
对天下人的死,心怀有愧。
听到那句话,吴桥的心骤然漏了一拍,他蓦地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片,霎时间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怎么了?”
卓云流意识到不对,拍了拍吴桥问,“怎么了,先生?”
吴桥大脑空白,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许师宪学的东西,和你是一样的。”
突然一滴眼泪掉下来,凭空砸在地上,摔开几瓣,没人去数。
“还好你觉得蠢”,吴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用力地抓着卓道长的手腕抬起头说,“卓云流,还好你觉得那些东西蠢。可是,可是你说如果不是你,还有卓风,不是卓风,还会有别的人……”
他说得云里雾里,卓云流没那个本事跟上他山路十八弯一样的思维或逻辑,于是更加一头雾水,“先生,你说什么啊?”
“死,我说,总有人会死啊。”
吴桥没发觉自己在掉眼泪,只觉得心跳得过重了,砸得胸口都生疼。
“许师宪他、他当真对世间所有人的死心怀有愧,多么可怜,怪不得比起生他更情愿永远死去。”
他或许不应该可怜许师宪的,可是要怎么去管住心呢?
吴桥疯也似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云流突然福至心灵地回答他:“天地人鬼神,想要成仙,就是要从人见鬼,而后继承天地悲悯的。可是不巧,我不想成仙也无甚悲悯,只情愿活着。”
城隍,吴桥听明白了。
可是成仙?许师宪难道就想吗?
他只不过是没有去想,没有去争,所以没有活下来。
随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站在殡仪馆的大门前,吴桥拦着准备跨步进去的卓云流,兀自蹲在墙角里抽起了烟。
大概是逢巽日,风特别大,气温不到十度,打在脸上生疼。
卓云流搓了搓胳膊转去背风的角落蹲下,招呼吴桥过来,可吴桥只是摆摆手,蹙着眉吸了口烟,火星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吐就被风吹得散了。
风大,烟燃得很快,他突然想起,程灿或许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来电了?于是便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吴桥?”那边接得很快,只是语气不太好。
“怎么了?”
吴桥也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瞥了眼指尖只剩小半的烟,赶快又往肺里吸了口问:“公司有麻烦?”
“不是”,程灿顿了顿,“你又食烟?”
“嗯,心里烦”,吴桥含糊一句就岔开话题,“几时得闲丫大佬?”
得闲……
对,半个月之前吴桥说,有什么事儿要他帮忙来着。
但只可惜,多事之秋到入冬都未有可解,程老板这厢也是一地鸡毛,差点完全记不得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
“急吗?”程灿问。
“不急。”
“等我几天。”
“好”,吴桥掐了烟一挑眉毛问:“你个仔又搞事?”
“系啦”,程灿叹口气,苦水是止不住地吐:“呢個扑街仔,不同他……就要发癫,公司都要被他搞得执笠冚斗,关门大吉算了。”
程老板讲话含糊其辞,但吴桥一下就知道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瞬间眉心紧锁:“这么夸张?搞乜?”
“三两句话都讲唔清楚……”
听对面咔嚓一响,大概也是打火机,吴桥立马把话还回去:“你又食烟?”
程灿不以为意:“我瘾大。总之,月底之前,一定到杭市,得唔得?”
“好”,吴桥叹口气,“有什么事和我讲,帮得上帮不上,先讲了再说。”
程灿笑一下,“不至于,连个细路仔都搞唔定,还点当大佬啊?”
吴桥本来还想再话,不过正巧余光瞥见不远处许师宪身影,于是干脆也收了心,站起身拍拍裤子,抬起手挥了挥。
“及时来电。”吴桥朝电话那头讲。
“得。”
一阵短短的笑声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地的闷响,很快劈里啪啦四分五裂,吴桥虽然觉得古怪,但在更激烈的争吵传来之前,程灿就挂了电话。
吴老板低头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屏幕蹙眉,一个身影在面前站定,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问道:“搞定了?”
“嗯”,许师宪答:“大概吧。”
“王先生同意签字?”
“嗯。”
这位王先生真可谓是油盐不进又神志不清,吴桥疑惑问:“许哥,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没有”,许师宪眨眼,“我没说什么,只是把事实告诉他。”
“事实?什么事实?”
如果是什么孩子脱机指标达不到,甚至由于种种原因毫无预后可言这种话,医生和护士都已经翻来覆去地讲了一百遍了。
吴桥倒不认为许师宪有这个本事,三五分钟就能让王序看清现实又认下这条命。
但许师宪说:“只是同他坦白讲,如果现在办丧,我可以保她的妻子带着女儿一起走,全须全尾地过了冥河转世投胎。可是如若错过这一遭,他女儿赵玥彼时再气断,座下鬼差接魂的时候,不一定保得了她们。”
“鬼差”,吴桥惊讶:“黑白无常?”
许师宪点了点头。
难道阴差接人也会被劫走……
短暂地沉默片刻后,吴桥又问:“许哥,所以这一场,也是你来办?”
许师宪还是点头。
这两个字又跑到了吴桥的胸口。
民间同样有种说法是,黑白无常两位鬼差受任于城隍老爷,负责在人间接魂渡魄。
但因其地位排于文武判官,枷锁将军,牛头马面之后,因而又被尊称七爷八爷。
可这世间,虽有鬼差勾魂,却仍遗留灵体魂魄无数,非鬼差无能,而是魂魄的离散并非完全由无常掌控。
或因执念或业力被迫滞留,或被旁人强加一重因果无法超脱……这当然也是喃呒先生存在的原因。
“先生,请赶紧地吧?”
吴桥脑子还没思考过半圈,一旁的卓云流突然蹿了出来,指指手机荧幕说,“靓仔来电,问咱们到哪儿了。”
Kevin 和李叙一早就去了殡仪馆,这会儿来电催促,大概也是有要紧事。
“走吧”,吴老板点头,想要暂时放下纷繁芜杂的思绪,可心却乱的不行,于是又想起尼古丁。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烟盒一推,发现里面还挤着之前给许师宪准备的短线香。
吴桥蓦地笑一下,正准备点火时却被许天师按下,他把烟从吴桥手上截走,“念净心神咒。”
“这种时候也念?”
许师宪点头:“念吧,少抽点烟。”
吴桥弯了弯嘴角,“好吧。”
好吧,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连「太上台星」头还没开始就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
有人替他念了,吴桥知道,笑一下,什么都没说。
等几人见到 Kevin 时才知道,原来医院那边已经来了电话,说家属半小时前签字确认,停机器放弃治疗,李叙和赶回来搭手的林嘉敏已经同殡仪馆的车辆一道出发了,接回遗体后预计停灵三日后出殡下葬。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正中挂着一张先人赵女士面带笑意的遗像,Kevin 办事很牢靠,所有的悼念花束都恰如其分。
“您好,我是明天殡仪服务公司的经纪人吴桥。”
吴桥说着向先人父母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司负责先人做七与超度科仪的喃呒道长。”
老太太点了点头,“辛苦你们多费心,王序那个孩子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对吧?还请谅解,他只是太……太舍不得小青。”
说着说着又要掉下泪来,丈夫递了纸巾过来,可她只是攥着,紧紧地攥着,然后任由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小青这一世活得辛苦”,赵老先生叹了口气,替妻子把没说下去的话讲完:“遇到小王叫她过了几年幸福日子,我们也为她高兴,只是……怎么只是生个孩子,怎么就丢了命呢?”
只是生个孩子。
想必其中不可追忆的往事多如牛毛,吴桥垂眸道:“节哀。”
Kevin 看了看时间,问:“先生太太,是否需要我司业务员陪同守灵?”
“我们会陪着她的”,老太太擦了擦泪问:“只是,可否请道长留下?”
要留许师宪?
吴桥没立即回答,而是偏过头看了看,许天师神色未变,见他目光后微微颔首。
先人家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做七,不知道是出于经济考虑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在陈姜最一开始与他们对接丧仪明细时,家属只要求守灵三日,简单追悼后出殡火化下葬。
为什么突然又要在第一夜留下喃呒?
见吴桥面露犹豫,老太太有些着急地补充道:“可否叫先生做法超度,让小青下一世投个好人家?之前徐经理同我们说过,眼下街道办事处有新规定,不允许在社区内守灵做七,只是如果要继续租用殡仪馆的灵堂,我们实在……我的女儿一生未做过什么恶事,不必从地狱救她,只求她能安心的走,这样就好。”
事实上,一个人,就算没做过恶事也都会掉进地狱的。
但吴桥不好说这话,于是只又转头看向许师宪。
许天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头一晚由我来守,她如果尚有未说尽的话,你们都在,先人不好开口。”
这话说得有点像诈骗,于是许师宪又补了句:“所有科仪法事都无需额外收费。”
赵老先生听到这话后悄悄松了口气,可吴桥却皱眉。
先前为沈女士观落音,卓云流说得第一件事就是收费二百文。
吴桥知道,做法也是因果,收费就是为了消因果。来客或花钱消灾,或以钱谋事,总归算是因果相抵。
可如果分文不取,道术师的因果要如何消解呢?
他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许师宪拦了回去,“去准备吧,日落之前家属离场,明晨破晓后再来……当然,不来也可以。”
赵老夫妇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向许师宪求的,自然没什么闲话再讲。
时间也巧,再没几分钟后,林嘉敏和李叙便护送着一具小小的遗体赶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是王家的几位,面色都不太好看。
当然,想也知道,人死了,如何还摆的出笑脸呢?
第40章 风筝
赵老先生向亲家二人解释了要为女儿做超度一事,于是今晚无需安排守灵,早些回去歇息,年纪都不轻了,别再累垮一个二个。
王序还有些浑浑噩噩,说什么都要留下陪着妻子,就算把他三魂七魄都送给妻子带走也没关系。
反正现在连女儿都不在了,他这么活着,到底还有什么能为小青做的?
“能叫他留下吗?”吴桥小声地询问许师宪。
许天师只是摇了摇头。
吴桥了然,颔首扶起趴在棺木上的王先生,细声道:“王生,你要撑得住才行。”
“有什么用?”王序骤然暴怒:“我问你,有什么用?我签字同意他们放囡囡去死,我把什么恶都做了,人间和地狱,到底有什么分别?!”
他像是死灰复燃般用尽全部的力气摔开吴桥的手扯着嗓子大吼道。
这同吴桥有什么关系?
或许王先生自己也知道,他冲吴经济发火完全是在无理取闹,可是迁怒如果能克制得了,那还叫做迁怒吗?
王先生太年轻了,年轻到第一次面对生死,就送走了挚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宝贝女儿。
他扛不住,他也知道自己扛不住,连自己的命都撑不起,随时想要就这样也死掉。
一家人,总会在阴曹地府团聚的,对吧?
“有分别的”,吴桥没有责怪他,只是仍然语气平静地搀起王序接着说:“你还要帮赵女士照顾好她的父母,还要照顾好你自己的父母。王先生,你还要冷静地送走很多的生才能了无牵挂地去死。”
是,小青的父母。
王序猛地转过头去,可赵老先生与太太只是远远的、关切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们自己的儿子那样。
他们从来都是体谅他的,甚至远超体谅小青的不易。
可是、可是。
小青有太多说不出的东西,他明白,他明白。
但是王序也明白,人的情感并不是非爱即恨的,他明白小青爱着她的父母,他明白不论如何,小青都想要好好地爱所有人。
有些东西,对不起对得起,其实人是讲不清楚的。
他抬头,朝吴桥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用力地撑着地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然后弯下腰,小心地亲吻棺椁后,恋恋不舍得转过身。
“爸、妈”,王序的嗓音沙哑,“回去吧,天够冷了,阳澄湖的蟹肥了,小青最爱吃。”
“好”,老夫人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说,“去买点里脊肉,再买只鸭子,炖笋干老鸭煲,小青以前也爱吃那个。”
“我去买条草鱼”,王序咽了咽眼泪,扯出一个笑说,“她爱吃我做的鱼圆。”
“那我现在去吴山烤禽买只鸡回来……”
王老先生还没说完就被妻子打断,“不要,太油腻了小青不喜欢,还是买点糖果点心回来,以前小青总说什么要控制糖?可我分明看她喜欢得不行。”
“对,还有书!小青没什么别的爱好,只喜欢读书,她最喜欢的作家是……”
几道再家常不过的菜,在话语间一点点蒸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一个浓情蜜意的妻子,一个曾经无比鲜艳活泼的赵青。
等家属几人离开殡仪馆,李叙点了点头示意,先去了单独的隔间整理小朋友的遗体。
由于插管、气切、创伤性抢救手段等等的损伤,那具小小的身体几乎青紫一片。
李叙见得惯了,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相当熟练地开始缝合伤口、止血、改善肤色调整面容。
林嘉敏没忘记要向老板汇报陈姜的状况,只是两人才刚一回到公寓她就突然开始发起高热。
公司人手不够,还好陈姜的母亲已经退休赋闲,赶忙从市区赶了过来帮忙照顾。
虽然在林嘉敏自作主张给她妈妈去电话的时候被陈姜大骂一顿,可她实在烧得厉害,盖了两床棉被还要打抖,林嘉敏实在不放心陈姜自己在家。
所以就算被骂还是给陈母去了电话,然后才赶来殡仪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马不停蹄地又和李叙一道去了医院接遗体……
“辛苦了。”
吴桥听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年终派大红包给你。”
林嘉敏倒也不和他客气,只说:“小于五位数的就别发了。”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但吴老板点头:“一定。”
一定是一定超过五位数还是一定不派了?
反正他没讲。
“我再去看看陈姜,还是不行就送去医院打点滴。”
林嘉敏说完朝吴桥挥了挥手,“车停在隔壁,我先走了。”
说什么先走?事实上,下班时间早就到了。不过干他们这行,哪儿又有什么准点?
吴桥笑叹了口气,“快去吧,辛苦你,嘉敏。”
林嘉敏闻言转过头调侃一笑:“挣得够多,就算命好咯。”
“许先生”,Kevin问:“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许师宪说:“没有,卓云流留下。”
卓道长这会儿也没耍宝,点头应下,“真人,要起扶乩术吗?”
许师宪点头,“其二人七魄皆已散尽,我见黑无常有几句话问,辛苦你做乩童。”
卓云流哪敢受他一句辛苦,赶忙低下头拱手摇头称不是。
这话说得太玄,Kevin虽然看不明白,但他也确实不太关心这些阴阳先生们的工作。
眼见着李叙也正从内室收好东西走了出来,二人都没再多闲话,同老板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殡仪馆。
谁知道半夜会不会陡然来电,那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趁现在可以下班,赶快回去歇息歇息得了。
于是一时之间,灵堂内除了赵女士和女儿小玥的遗体,只剩下许师宪、卓云流两位天师,以及还没离开此地的俗客吴桥。
“我可以留下吗?”吴桥问,“我不放心……”
“没有什么危险”,许师宪笑着打断他,“不过是问几句话送她们母女走,很快就结束。”
“没有危险?”
吴桥听他这话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嗤笑一下:“许师宪,你看我像傻逼吗?”
可能吗?
才刚说完,黑白无常都不一定保得住这两条孤魂,许天师现在却又告诉他此夜根本没什么危险,可能吗?
“你来说”,吴桥指了指一旁装鹌鹑默不作声的卓云流,“你知道了,对不对?你来说,许天师支走所有人到底要干嘛?”
这让他怎么回答!根本就是迁怒嘛……
可一边是领导一边是上司,哪个都得罪不得,卓云流只能满脸为难地看了看许师宪,见祖师爷根本没打算替自己解围,于是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吴老板:“先生,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扶乩术就是请神上身,虽然不能说没有一点危险,但以许天师的本事,又不是真的叫俗家人做载体,按理来说确实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我他妈的是在说这个吗?”
吴桥几步上前拽着许师宪的衣领,他转过头瞥了一眼卓云流指着门口说:“滚。”
卓云流当然乐得不掺和这俩活爹的屁事,得令脚底抹油地就溜了。
见此地终于人鬼都看不见半只,吴桥闭了闭眼,往肺里吸了口气,然后几乎是破口大骂道:“许师宪,你他妈的打算去死是不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棺材?那个连鬼影都还没找到的僧人?还是他妈的任何什么又能让你觉得有责任感的鬼东西?”
“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管到死!管到死而复生然后又去死!你蠢不蠢啊?打不过不会逃吗?逃走啊,既然我们还什么都搞不清楚,那就先逃啊!就这样死,那跟他妈的几百年前有什么分别?我问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蠢货?”
吴桥真是难得发火,他其实都是个几好脾气的人,能小声绝不大声,能讲道理绝不带一个脏字,可这会儿却像是发了疯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甚至连半句的辩解都不想听,只是咬着牙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许师宪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
你是不是要死?
你是不是要死?
你是不是要死?
莫名的恐惧骤然填满他的大脑,抓不住,吴桥看着自己双手的指缝掉下一滴眼泪,他什么都抓不住。
“吴桥。”
突然,从许天师的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吴桥好像从一阵恶梦里醒过了神来,随后净心神咒就如一汪软水般沁入了他的眼、口、心、肺、四肢百骸……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松开手的,只觉得大脑空白一片,就像是被清空了应用程序的计算机后台那样,正空空荡荡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哔声。
“吴桥”,许师宪低下头,把什么东西绑在了吴桥的手腕上说:“我不会死,至少现在还不会,我也没有打算去死,至少现在还不打算去死。”
“……为什么?”吴桥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的”,许师宪又笑,“天天,我不想叫你伤心。”
吴桥的心猛地振动一下,然后一汪春日的暖泉就陡然撞破坚冰,哗啦啦地泄了满池。
他张了张嘴,却连半句话都讲不出。
许师宪打好了结,又自顾自满意地看了看后说,“我会告诉你的,天天,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那柄剑……”吴桥脱口而出地问,他低下头看,许师宪绑在他手腕间的不过是一段看上去完全不起眼的红绳,“这是什么?”
“剑是用我的血养的”,许师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仍然盈满了笑意,“就像人类的脊骨天生存在曲度,我也并不是真的天生就做得那么好,一开始,我还是会感觉到痛。师父就把那柄剑架在我的背后,于是只要我觉得心脏在颤动,就用刀剜掉一片隆起的骨骼,直到脊骨竖直与剑刃无异的时候,就再也不会觉得痛了。”
剜……剜掉?吴桥不知道他在说某种比喻还是真的用刀剜掉了自己血、骨、肉,但,很疼吧?
一定很疼吧?
霎时间,他好像看见一尊泥菩萨正一刀一刀地把自己雕成封神榜上的样子。
然后汗、泪、血混在一起,铸成座黯淡的金身。
触目惊心。
那一池子的春水在吴桥的腹中滚动,可是他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然后这个。”
许师宪垂眸,珍而重之地用指腹轻抚那段红线,“这个是风筝线。”
“风筝线?”吴桥不解,“什么意思?”
许师宪不知道第几次扬起嘴角,从胸口翻出了那把小小的口琴,吴桥送给他的。
他把原本冰冷的金属项链换成了另一段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