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请替先人换这几件。
衬衫西装马甲,都是很普通平常的衣物,吴桥心领神会,大概是衣服普通,意义却不凡。
生前最钟意嘅,死后也能带着走,多少算是一件好事。在入殓老手李叙的指导下,两人戴着橡胶手套仔细地替遗体换好了衫,连领带都系得板正。
而后将遗体抬入冰棺,小李先生不愧是传家的手艺人,在整理遗容的时候,先是用某种特制的药水从遗体的太阳穴位置打进去,挤压已经失去活力的肌肉神经组织,很快令葛呈原本已经僵硬的眼睑重新一点点闭合起来。
其次,缝合技术更是一等一的好,细致地处理完了伤口之后,再用脂粉掩盖一下青紫的肤色和显化出的斑痕,几乎可以说就像只是睡着了那样。
遗体启程的时候,来了三三两两的人,陪伴逝者的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以及行街师傅吴桥、遗体妆师李叙。
远路无轻担,棺材好重,抬着进殡仪馆的时候,吴桥在想,不该阻止何生来的。遗体没有至亲陪伴,都几好可怜。
爱是人类的武器,真正的占有是给予爱,一个得到过爱的人,才会有能力去爱人。
葛呈大概是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过无条件的爱的,人的行动可以展现一切,葛女士不爱她的孩子……其中故事不为人知,但结果是,作为不被爱的孩子,葛呈是从哪里得到爱的呢?
答案或许显而易见,叫他死去后还要念念不忘的人,他的爱人或许真的给予了他宏大到愿意放弃整个轮回的爱……
多么令人动容,可惜,葛女士不在乎。
因为她没有给予葛生爱。
棺材抬进殡仪馆,再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坛子了。
Kevin是个相当靠谱的策划人,在吴桥他们接尸抵达殡仪馆前,Kevin和陈姜就已经布置好了灵堂中花圈、挽联之类的一切。林嘉敏也已经预备好了悼念词,在把遗体推入悼念厅之前,葛女士来看了一眼,几乎赞不绝口道:“哎呀,真是想不到,你们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公司居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此言差矣,明天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确是刚刚成立的小公司没错,可妆师李叙却是锦城早早出名的大师,手上经过的遗体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着实不算新人了。
当然,面子上还是要客气的,于是吴桥说:“这还得多感谢葛女士的信任,将令郎的身后事放心地交托于我啲。”
“走吧,”葛女士似乎也没有心思多听,催促着工作人员移棺进了追悼厅。
“我都说了,不会有人来的啦……嗨呀,这是?”
葛女士几乎傻了眼,追悼厅的来宾她几乎全不认识,同葛呈差不多年纪,但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朋友!
“葛女士,我们向葛生在龙港理工大学读书时关系较为密切的十余人发送了讣告,除此之外,还有葛生留在香港时的生意伙伴,他们大多是主动前来吊唁的,因此我们也做了接待和接纳工作。”
吴桥知道,那位何先生多半也正乔装改扮了混在其中,可他不想说。
那是葛生的心愿嘛,葛生死都想要见的人,理应要出现在这场葬礼上的。
他仲有本事自己作了乔装借别人的身份也要来,吴桥只是个行街经纪人,从来也没机会听说或见过这位神秘的何先生,他不自报家门,让吴老板上哪里去拦人呢?
所幸的是,葛女士根本也不甚在意。
在殡仪主持人林小姐念完悼词之后,就是丧仪法事的环节了。主持科仪的道长是卓云流,周围还有几位同样身着道服的人士为其弹奏丧乐南音。葛女士塞了一只白包的帛金给卓道长,卓云流没多推拒便收了下来。
比起基督天主教派丧仪的流行,意外死亡或自杀身亡年轻人的丧仪法事,多使用破地狱。
这是一种道教中基本的科仪法事,在灵堂中央宣破地狱诰、施符箓、降神破狱,带领亲者诵经,通过斋醮建功,利用神光法力来破除彼岸的幽暗,使亡者猛然醒悟,放下执迷,从而超拔仙界,不再受地狱之苦。
卓云流执策杖敬告太乙救苦天尊,于灵堂中央的狱门前告符,将毁锁、张门二符焚化。
口中默念:“太上符命,普度九幽,出离苦夜,径超玉清。”
卓道长手拿符灰,存想地狱门开,然后将符灰吹布于九狱之内。
破狱先从东北方开始,逐方进行。
喃呒道长手持策杖,逐方击破九门地狱,取本方元气吹弹入狱内,并以水洒之。
最后,焚化本方符于本狱中,道长击碎四方象征九狱之瓦,携往生者牌位越过地狱之门,并念诵咒令:“玉清祖气,罢对幽堂。三星熠耀,元始开光。有罪无罪,得赦其方。宝光焕映,普登天堂。急急如元始上帝令。”
仪式结束之后,便要送棺出殡。
吴桥退在人群的最后,睇见众来宾奉花的时候,有个着西装的长发男人将一枚荷包塞入了木棺中。
吴老板知道,那个就是何远何先生,他果然还是来了。
有时候人的好奇心是止不住的,于是吴桥也壮着胆子蹭过去问了,好细声好细声,生怕叫人给听到……
可事实上,除了葛女士之外,所有的来宾似乎都认出了他来,只是没有人说一句话。
葛呈生前拍拖也从未隐瞒,他虽交友不多,可很是得意这个恋人,放在心尖也时常挂在嘴边,见过葛生的人都要见过何远。
吴桥问他:“何先生,可唔可以话畀我听,你放了什么东西要叫葛生带走啊?”
何远低着头,也细声地回了两个字:“戒指。”
“戒指,火不了吧?”
吴桥是好心,焚尸炉的温度很难达到无机物的熔点,最后很可能是怎么放进去,又被怎么扫出来。
可何远只皱了皱眉说:“往后唔使忧心人哋嘅心事,各人有各人的无用功。但我感谢您,吴先生,你哋唔但系超度咗葛呈,更系超度咗我。”
“是枚纸戒指,”何远只解释了个大概:“从前叠给这扑街又讨走,叫他伤心几耐,现在还给他,化成灰了叫他带走吧。”
就像他说的,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有各人的无用功。
吴桥有些动容,却还是收了声,没话给何生知道,先人要用累世轮回换十几日嘅心愿。
众人吊唁结束,遗体即将推去焚化炉火化的时候,葛女士只说:烧得干净些吧。
干净……往火化炉里一推,怎么样算干净?
吴桥其实在想,都话自杀叫轻生,轻生、轻生,生命其实本就轻如鸿毛的。
命运是个很精准的系统,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几乎都是必然的,没有什么一时冲动,甚至连后悔都是必然的。
许多人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很多莫名的情绪为什么会涌入,为什么世事总是反复……此刻和未来的果,其实都是无数个因的叠加,人无法猜到果,无非是不能被认知到的因实在太多了,而现在的果又成了因。
重重叠叠的命运累积在一起,是要叫人看不清楚的。
吴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帮人还是害鬼,可命运推着他做了,卓云流刚巧是个只为打工挣钱有求必应的俗家道长,话给佢的都听事照办。
策杖从空中寥寥挥过,冇人在意,道长念词之时漏下一片瓦没被打碎。
啪嗒、啪嗒。
两滴泪摔在上面,砸开一朵倒披针形白色的奈何花。
冇人在意,冇人在意,乔装改扮的何远弯下腰,俯身珍而重之地捡走了一片瓦。
出殡的时候,只听见有人好大声地喊了句葛生的名字。
不过,同样冇人在意。
第14章 因果轮回
葬礼举行的时候,火化先人和焚烧纸扎的万国殡仪馆腾起的白烟飘飘渺渺,而不远处的红磡体育馆正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
“他们在做什么?”
看着眼前真心或假意,不断落下泪的众人,吴桥喃喃地问。
“开Show啊,”陈姜瞥他一眼细声解释道:“红磡体育场,演唱会,巨星来的嘛,一票难求哦。”
一票难求,小吴老板沉默了。
来此世间一趟真系好不容易,要爱、要恨、要赚大把的钞票再有酒今朝醉,实在一票难求。
火要花多久才能把人的一生烧干净?
吴桥好耐心地等,等葛女士接到骨灰的时候,正巧过去了两个钟。
两个钟,原来只需要短短两个钟的时间,好快啊,同人的短短一生好似无有分别。
港岛是可以土葬的,但就算是私营墓地,十年之内也必须捡骨至金坛内,而金坛和骨灰则可以安葬在永久性的金塔坟场。
葛女士不愿再多花时间精力寻人来为葛生捡骨,于是便一步到位选了火葬,再将骨灰埋至同样由食环卫生署下辖的钻石山公众金塔坟场。
来到金塔坟场,眼前密密麻麻的墓碑正重重叠叠的垒起,吴桥想起挑选墓碑墓地时,关于葛生墓志铭要写些什么的困惑。
墓碑上要刻什么?除了生卒年月之外,总还有些话的。
葛女士竟也叫吴桥等人看着去办……
可,这要怎么办?
吴桥只得又跑去call何生问。
何远倒是有眉目,他语气平静地开口背道:“死生一知己,人生实难,如茫茫大夜,惊涛拍浪,求爱似烈火种金莲,何近何远?祝君好梦长。”
何远?何远。
据说这是葛生逝世前留下的,先前何先生说自己从未与先人讨论过死,可一面之词又无从考证,吴桥实在做不了主将这话铭碑,于是只好找来许师宪去问葛呈本人的意思。
当然,回答当然是:“没错,刻吧。”
这是葛生的意思,于是小吴老板也只能拜托Kevin编了套绝笔出来,话给主人家听,说这是先人自己的意思……
葛女士连一眼都没看,只说,你们做主就好。
墓碑刻出来才发现,一个小小的名字藏在里面,其实根本一点都不显眼。
要特别刷上金才能叫人想到其中含义。
吴桥当然没有这么做,可是下葬的时候,何远提了一桶刷佛像金身的液状金箔来。
随他去吧。
吴桥只想,人的命与运是猜不明的,或许往后还有千百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重续。
他问许师宪:“葛生此番不入轮回,当真就连半点回头路都无有吗?”
许师宪想了想说:“不能保证,只是我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可是你看,吴桥,其实我也没走轮回路,现在却跟着你。”
其实也都有一种说法是,自杀的人要入地狱受百苦审判,但会被留下一条魂在人间轮回,因为人间也是一苦。
吴桥突然觉得一阵释然,这万法世间又有何定数可言呢?
今日眼见是死局,明日或许复又柳暗花明,谁能想到?
都是他们的因果,他们的命。
葛生要这十几日做什么,什么时候能等到受身,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但是,随他们去吧。
各人有各人万法交织的命运,可独独不应该如此轻率地就想到去死的。
死要比生付出多百倍的代价,这是半吊子行街吴桥啱啱悟出的大道。
敬告世人应当把求爱同求死分开,爱意与死志本不应该是同一回事。
下葬的流程全部结束的时候,殡仪服务公司的众人回到程老板位于港岛金钟面朝维港海岸的办公室,所有人俱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相当大的一单,开山第一单就从殓尸、策划丧仪葬礼、举行超度科仪、联络火葬墓地全流程细致化服务,实在也是累煞人。
不过好在报酬丰厚,公司的众人不仅领到小吴老板发的工资,上到负责整理易容的李叙,主持悼念的林嘉敏,下至负责准备花圈纸扎一直身处幕后的陈姜和Kevin,每个人都领了葛女士丰厚的帛金。
陈姜差点把眼睛都瞪了出来,第一次见厚过红纸的白包,心说怪不得吴老板突然转了性子要挣死人钱。
公司一早话明,帛金自领,无需充公,工资照拿。
实在是开一单吃三月,三月不开单也不发愁。
员工这么想,可吴老板还是愁的。
吴桥问程灿:“我们这一单,办的好吗?”
程灿当然也去了葬礼,不过到底是为了葛生还是吴生就未可知了。
程老板话:“好啊,当然好,连我都没想到葛呈这人能有这么体面的葬礼,亲、朋、好、友,竟然一应俱全,幸事一件。”
亲朋好友,这是分开的四件事。
亲当然是指他阿妈葛女士。朋同友,同窗曰朋同志曰友,大抵是说曾经龙港理工的同窗与工作创业时候的三两友人。
最后,好、好。
程灿认出来了,所有人,除了葛女士之外的所有人,每一个都认出了何远。葬礼上,他就这么大剌剌地展露一种无法为外人所理解的悲伤,真切地、真切地为葛生流泪。
吴桥第一次好认真地想,破地狱的仪式,到底是超度死人定系超度呢班活人嘅?
已经死去的人,就算无有喃呒先生引路,始终也可以跨过奈何走入轮回。
可是活着的人呢?活着的人,如果没有被拯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丧仪其实都是办给活人的,为求生人心安,为求生人嘅宽慰”,吴老板话给陈姜说:“把这段话post到公司主页上。”
“啊?”陈姜不明所以,“乜意思啊?”
“我啲公司嘅宗旨,就是为超度生人嘅殡仪服务。”
超度,许师宪一笑,觉得吴桥未免有些太过天真。用一场丧仪就想超度生人的诸般地狱,无异于是痴人说梦罢了。
可是,鬼又不明白,“宗旨”一词,指的即是某种思想或意图、主意,更确切地说,是教意。
本就是心愿中期许能够办到之事,众信教徒一生奋斗之事,合该是办不到的才对。
程灿摸出打火机点了支烟,把尼古丁渡进肺里,佢话:“超度你自己先咯,我的葬礼也由你来办就好了,要记得替我超度你自己……同我嘅细佬。”
吴老板只笑了笑,截走他抽了一半的烟扔进水里道:“系你超度我先,程灿,你要是死了我就收山……所以活久一点,不要让我那么快又要重找生路。”
“祸害遗千年,”程灿也不恼他,只是复又摸出烟盒,这下被吴桥整包夺走,再没机会上瘾,他讪讪地开口道:“我命太硬,实在不容易去死,所以你不要死。跟住我,留落去,忍受下去。纵使世间百苦尝遍,也不要忘记去爱。”
爱?好难得哦,吴桥眨了眨眼睛,居然从程灿的嘴里听到爱,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那位葛生出殡下葬的日子。
这种时候不该微笑的,所以吴桥低下头,闷声答了句:“好。”
好,好吗?
一行人回到半岛酒店,吴桥关了房门又问:“许哥,我们这一场show,开得足够好吗?”
“我不知道,”许师宪说:“我从前大概不是专门学习替人超度科仪法事的学徒,所以其实丧葬事宜我看得不甚明白。”
吴桥点了点头,很中规中矩的回答,他以为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了,可许师宪很快接着说:“但是吴桥,你会是个很好的行街经纪人的,就算只是为了揾食,你所做得一切皆是超度,仅仅关怀这个词,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关怀,吴桥被他说得脸热,其实他本身也并没有想那么多,什么人文关怀,都只是挣钞票的噱头罢了。
吴老板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然后尽可能地去做罢了。
他还想说什么,可陈姜一个电话call来,催老板开总结大会。
“回杭市再开咯,”吴桥懒得总结,于是敷衍道:“那么想做嘢就赶快发两条社媒网推。”
“大佬,人家两位都等着啦……不开不行,快来。”
陈姜说得自然是从程灿哪里拨来的员工,林嘉敏林小姐同埋李先生李叙。
程灿是个好龟毛的老板,调教出来的员工也龟毛些,刚收了工就要开会,老板不开就逼着老板开……吴桥心想,这俩鬼头仔不会真是程灿拨来看着他的吧?
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吴老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去开会。
“仲有乜要反思的啊?”吴桥一拍桌子问:“无事就散会。”
“有”,Kevin徐推了推眼镜翻开工作笔记:“姜姜,选花店一定要慎重,日后订购花束要尽可能选择长久合作的店铺,不好叫主人家睇见环保花。”
「环保花」指的是花店员工会到灵堂拣选芯圈上花朵,然后循环再用。
“叫你睇见啫?”吴桥惊讶:“嗰啲办事点可以咁唔当心?”
“点会知……”Kevin倒确实是个心细的,“你们都跟着去送行,佢啲仲想早点收工落班咯。”
“确实不好,我没想到这种事,”陈姜有些自责,“唔该大佬,我不是很熟悉这边的情况……”
“事无完全,”吴桥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叫你在一周之内办妥,是我为难了。”
“但是咱们的招牌不错,”陈姜看了看网页后台数据面板:“主打私人定制同人文关怀,行之有效啊大佬。”
“夏天算是殡葬行业的淡季,”李叙悠悠地开口道:“这个行业也没那么好赚,仅够温饱就差不多了,同时打几份工也是常事。”
虽然是实话,但公司刚开第一单就泼冷水确实不太妥当。
吴桥笑了笑说:“不开张,工资照发。”
“大佬,程总叫我啲同你返杭市做嘢啊,”林嘉敏问:“点样安排妥啊?”
吴桥说:“程老板那边开多少工资你们照领,我啲重新再签合同,一码归一码。”
“好哦。”
那头卓云流同李叙倒是聊得投缘,已经算好了休假日一同登宝石山拜访清虚真人。
“二五仔啊?”陈姜眨了眨眼:“点可以咁样领工资?”
“专事专办,”吴桥拍了拍她的肩膀承诺:“年底带你们来港岛度假,顺便找程老板要新年大红包得唔得啊?”
“得。”陈姜满意地点了点头,吴桥的公司能接着开下去,她比老板本人都还要高兴。
人家是不远千里背井离乡来的杭市,她在家门口办公,确实不应该一样。
见没人再有意开口,吴桥总结陈词道:“后天一早搭飞机返屋企啦,都早点休息。”
他说着点了点卓云流:“特别是你,卓道长,记得买妥晕车药啊。”
“晓得了。”卓云流应了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吴桥也懒得管他,摆了摆手宣告“散会”就自顾自地回房间去了。
“就这样放走他,会影响世间的因果吗?”
吴桥许师宪,「他」自然是指葛呈,可是放走?或许还是该说,他们没救他?
许师宪反问:“蜂巢中的一只蜜蜂迷了路,然后独自在巢穴外饿死了,对整片森林有什么影响吗?”
蜜蜂,他说的甚至只是一只蜜蜂。
就算整个蜂群都灭绝了,也不过让生态的平衡动摇一瞬。
无关紧要,所以根本无人在意。
哎呀,吴桥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系笨,原来是爱叫人变得伟大。
无关紧要的人在爱里变得特殊,变得举重若轻,变成世界的中心。
所以只有一个世界会为了他坍塌。
如果爱人多一个,那世界也多一重。
这又好像同道教认为的天人同构存在相似之处,人身即一小宇宙。
因此在人身中也有一个九幽地狱。欲破地下之狱,必先破身之中狱。
“吴桥,”许师宪突然出声道:“每个人生来、死去,一睁开眼都有无数地狱,但你是值得被爱的,要记住这一点。”
吴老板一愣,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可是,为什么?
算了,唔紧要,过好这天先咯。
眼下,总要紧过以后的 。
在搭飞机离开九龙前,吴桥终于见到了一个好特别嘅人。
此人说起来系程老板嘅细佬,不过从前一直在英文学校读书,吴桥不曾有机会见,这次前来港岛又叫程灿发了大火,打发他同公司众人一齐住酒店,不许来家里。
终于在临走前一天,程老板消完了气,开着车赶着港岛晚高峰来把人接去超过四千尺的半山别墅。
程灿嘅屋企在半山区,价值上亿港纸。
香港人话,只要住在半山的豪宅,就可以体会上帝的视角。
上帝的视角,好多嘅钞票。
程灿边开车边数落这个发小:“前些年我叫你在香港置屋,四十万欧纸就能买一间洋房,你不听我的,眼下四百万都买不来。”
吴桥原本也算是资产阶级的儿子,奈何眼下东山再起不能,只好同大资本家划清界限。
他忿忿道:“哪有这么大的现金流,要买早两年我就把杭市的房子卖了,住哪儿?萧山定系余杭啊?”
“那价钱也翻咗倍咯!总之你是蠢过条烧腊。”
车顺着山路开到间别墅门前停下,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中学生小鬼不在屋里待着,眼巴巴地跑出院子来接人。
长得这么漂亮?吴桥甚至有些看傻眼,这小孩儿大概没半点华人血统,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虽然年纪不大,但或许由于央格鲁撒克逊人的基因,个子高挑盘靓条顺,放在人群里应该显眼的要命。
只是这小子一张口,却又吓吴桥一跳。
“阿哥!”金发碧眼的小洋鬼有些着急地喊。
哇,纯正港岛人口音啊?
“我嘅细佬。”
程老板给吴桥介绍,他或许应该知道的,但吴小傻哔穷仔多忘事,完全没记起来这位系何许人也。
“你细佬?”
吴桥傻了眼,问程灿道:“定系细路仔啊?灿哥,你给人当老豆都唔叫我知?”
“谁当人老豆?”
程灿翻了个大白眼:“你都知我做和尚……点可能生的出咁大个细路仔啊?佢系英国佬个仔,我屋企人情况你又唔系唔清楚嘅啫。我阿妈出车祸死咗啦,佢老豆揸车,也死咗。十几岁我就跟住阿妈嚟香港,阿妈嫁给个洋人鬼佬,呢个就系鬼佬个仔啦。”
“我老豆唔系洋人佬”,小洋人睨了吴桥一眼,拉过程灿瞪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反驳道:“阿哥,我老豆系香港人。”
吴老板无辜受害,话又不是他讲得,干嘛跟他过不去啊!
“香港人就香港人吧,”程灿敷衍半句,随后转过头朝吴桥细声:“攞返香港ID嘅英国佬。”
随后还觉得不够,又补一句:“英国护照,香港ID。”
“那佢系……?”吴桥好奇。
“英国护照,香港ID。”程灿答。
吴桥傻眼:“bno啊?几好精彩……”
“唔系,公民护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