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花多少钱?
不知道,吴桥不知道,可是沈女士花了钱也无用。
几十万买先人三天阳寿……值得吗?
这也只有先人同亲属才知道。
“沈女士同她这位姑祖母的关系很不一般。”
陈姜看了看笔记本上的资料说:“先人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却独自抚养沈女士长大……”
“沈女士怎么要求?”吴桥打断她问重点,干这行,有同理心是好事,但同理心泛滥就麻烦了。
吴桥知道陈姜是个好姑娘,可温情是温情,做嘢是做嘢。
“没什么特殊的要求,”陈姜据实回答:“只说了先人是杭市本地人,按照本地规矩办就好,沈女士小时候在沪市长大,不太清楚这边的具体风俗,所以叫我们多上心。”
沈小姐同姑祖母一直住在沪市的,就不知怎么的,前两年老人家自己张罗着要返杭市,早先也话了若是天不假年要葬回这里……
此番先人急病,沈小姐是不管不顾跑了来的,最后一面见到了,可工作又实在放不下,于是陪到先人过身就火急火燎又赶了回去。
先人没有子女,自然送终和做主身后事的都只有沈小姐。
吴桥点了点头,杭市的丧仪有什么规矩?无非就是做七和立孝堂。
杭俗做七,即每逢七日祭祀一次以祭奠怀念逝者,一共七七四十九天。
「头七」须第六日上,俗称“敲头六儿”。
通常,头七要由儿子请道士和尚鼓吹敲打为亡父或亡母诵经拜忏。
“四七”,多由亲戚送。
“五七”,最为隆重,亲人应到齐。前一日晚,在门口设望乡台,即用门板搭台,摆供桌椅,椅上披死者衣衫,上罩伞一把。
说是到了五七,死者要回来探望家乡亲友。
“六七”则须是女儿做,“七七”又称“断七”。老底子一般人家都只做七个七。
不过到了现代社会,能够做满七个七的丧仪都相当罕见,大多数葬礼仪式只摆灵堂至头七便要出殡下葬了。
Kevin询问了沈小姐的意思,说如果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也不是不行,只是或许要安排殡仪公司人员代为守灵。
沈小姐自然是希望能够仪式圆满,可目前市内各地都严格推行移风易俗、白事简化,“四个严禁”后又是“六个严控”。
想要在家门口摆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堂恐怕难以做到,若要在殡仪馆做七又是一笔相当大的费用。
甚至在某些特定的城区,文件命令禁止帛事进行吹打弹唱,不能占用公共场地搭棚祭奠,甚至延请道长做法事都不允许,焚烧纸扎也算作陋习。
值此变革之世,想要尽一份哀思也要另寻出路。
在同沈女士商议后众人敲定,遵从丧事简办的倡议,先人的葬礼只做到头七便安排出殡。
鉴于先人在前日夜里已经离世,将遗体运送至杭市殡仪馆的停灵区后,吴桥等人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孝堂与守灵厅。
在杭市地区,守灵是丧葬习俗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其主要目的是表达亲属对逝者的哀悼和尊重。
灵堂悬挂白帘,摆放逝者的遗像,供奉香烛和祭品,设立供桌,摆满食物和鲜花等等……
陈姜还一应准备好了守灵期间所需要的祭奠用品,如香、烛、纸钱等。
具体的科仪则是卓道长的专长,回到杭市,更是他的主场。
不过这晚沈女士没出席。
守灵一般是先人过身后三日内开始,可沈小姐实在贵人多忙,又不在杭市久居。
所以灵堂安置好的第一天,是吴桥同卓云流替先人家属代为守孝。
奈何先人生前万分坚持,不然沈小姐怎么也不愿意叫老人家自己一个人留在杭市。
钱……钱真的是好重要。
沈小姐好有钱,所以可以一掷几十万金地向阎王再要三日的人。
可是,钱真的都好不重要。
如果沈小姐情愿与姑祖母一同返回杭市,那二人相伴岂止有三日之多呢?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谁都没办法说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但求不后悔吧。
停棺的当天,沈小姐在电话中好认真好认真地拜托吴桥说:“吴先生,感谢您,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可还要多麻烦您,麻烦您买知味观的桃花酥与桔红糕来,老人家生前最爱,可惜病得急又快,最后几日仍然想念,却已没法吃下这些东西了……”
哦,人生几多遗憾。
吴桥听了也觉得胸口郁结,挂下电话就打发陈姜劳驾去知味观跑一趟,不单单这两样,只说有的点心都买来,刷吴老板的卡。
不然呢?不然这一生咁都冇计噶。
头天夜里,卓云流守完了上半夜便跑去殡仪馆的休息间补觉,换来吴桥坐着坐着却突然觉得心绪难安。
“放轻松点,”许师宪睇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长短不论,一生总有终点,能够被人记住已经实属不易。”
“什么?”吴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看吧。”许师宪指了指灵堂中央棺材停放的方向说,“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依着棺木朝月亮望去,吴桥猛地吓了一跳连板凳都坐不稳,霎时间被惊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她是沈小姐的姑祖母吗?”吴桥结结巴巴地抓着许师宪问:“不对,我为什么能看见啊?”
“不知道,”许师宪摇了摇头,“但是只有她一个,对吧?”
吴桥这时候回过神来意识到,和许师宪拔剑为他开天目时不同,这次他能看见的鬼除了许师宪外,只有一位不入殓的先人。
“是、是,”吴桥答:“是不是某种连接?还是因为你?”
“或许吧。”许师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在等沈女士。”
“啊……”
吴桥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要说沈小姐其实很有孝心,可实在值此世道揾食艰难,虽人暂不能亲至,却还记得要让姑祖母再尝到最爱的点心吗?
可是这种时候,语言都好苍白。
什么都无力,已是阴阳两隔,将生人的诸般苦难说与先人听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吴桥只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道:“阿婆,沈小姐很好。”
老人转过头愣了愣,随后开口,却问了一句好奇怪的话。
“你、你是不是吴家的后生?”
吴家的后生?什么意思?
吴桥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阿婆,江浙一带姓吴的人家多如牛毛,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户?但没错,我确实也姓吴,您叫我吴桥就好。”
老人似乎恍然大悟,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其实早已身死,上前几步就要拉起吴桥的手讲:“没错,没错。小伙子,你的父母可还在世?”
吴桥被她问得更加一头雾水,抬眼看了看许师宪,可这时候,他似乎也莫名的被怔住了。
奇怪,真是好奇怪。
什么都想不通的吴桥骤然冷汗直冒,未知的一切皆是恐惧,可嘴上只是毕恭毕敬地答道:“劳您关心,早两年都过身了,阿婆。”
“过身了……”老人沉默了片刻又问:“葬在何处啊,你可晓得?”
“葬在……”吴桥本欲答她,只是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父亲葬在哪儿。
“母亲的骨灰供奉安置在庙里,父亲葬在吴家祖坟,但我不知道祖坟在哪儿。”
吴桥说着说着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沈小姐的姑祖母,姓吴。
他问:“阿婆,您说这话,是不是认得我与您出自同一宗啊?”
同宗,好奇妙,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老太太竟然点了点头说:“我一见你就认得,你是杭市的吴家人,全天下只有一户吴家人有这场大劫数。”
大……劫数?
说得好吓人,吴桥瞪大了眼睛想追问,却被许师宪抢了先道:“八开金棺,是不是?”
吴桥被他吓懵了,什么东西?什么棺?
说得这么振振有词,他娘的,要演《鬼吹灯》啊?
“你知道?”老太太似乎也很惊讶,“你又是哪位?你怎么会知道……”
“灵羊道观正一品天师,许师宪。”
许天师照例报自己名号,可惜这次竟然完全没用。
老太太问:“许?许什么?什么道观?我不认得你,我同那个小伙子说。”
“您请讲”,吴桥完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伸手把许师宪拉到了一边,请老人家坐下。
“你的父亲,或许是替死的。”
老太太话一出口,吴桥就啪地站起了身:“什么?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我的父母是因为意外过身的,死亡证明写得明明白白,怎么可能……”
“意外,这么多的意外。”老太太又问:“小年轻,你见过尸首吗?”
吴桥沉默了。
没有,没有。他什么也没见过,可是……
老人家叹了口气:“三元九运,一百八十年一个大轮回。六十年过去了,他们本应该来要我的命的,原来是因为寻到了你这一户……无妄之灾啊。”
打什么哑谜……吴桥听得有些恼火,又想起许师宪也说过这话,三元九运,到底是哪三元,哪九运?
还有“八开金棺”是什么?真的是一具棺材吗?
“金棺,是一种诅咒,”许师宪的语气不太自然,“用未生未死孩子的血和肉制作的一口尸棺。金棺一旦落成,填入死人便可带来无穷尽的荣华富贵。”
“制作棺材时使用到材料的多少会影响金棺的效力,八开金棺就是用了八个未生未死孩子的骨、血、肉炼化而成的煞器。但与此同时,依据三元轮转的规律, 每隔六十年就必须向棺材中填入新的尸体。”
“这其实是尸解术的一种,但被尸解的先人成不了仙,或者说,成了一种被困九重狱的家仙,相当残忍地作为了某种养料在六十年内被金棺吞噬殆尽,直到下一个六十年,新的尸首填入,再带来长达六十年的荣华富贵。但如果超过期限,原本的家仙已经被棺材吃尽却还未填入新的尸首,则不仅会遭到大运反噬,并且所有当年参与制作棺材之人的血亲后代都会死。”
未生未死……
吴桥心想,那不就是孕妇和胎儿吗?
在殡仪行业内,有一种相当迷信的说法,即小朋友的怨气最重,所以如要做小朋友生意,则需准备大量零食或玩具。
小朋友未开始人生便离世,传统观念为「不圆满」,亦因其灵魂未成熟,容易迷路或不愿离去,所以怨气大。
而流产、死胎或因故未能出生的孩子,同样因为未能完成正常的生命旅程,其魂魄无依,无法往生,被视为具有极其强大的怨气。
八个……八个尚未出世却也没有死去的胎儿,比起诅咒,更恐怖的应该是如血湖地狱般汹涌翻腾而起的巨大可怖的因果。
吴桥被自己脑海中的场景怵了一下,他赶忙拽住老人问:“你是说,吴家的祖坟,有这样的一口棺材?”
老人点了点头,神情却变得一点点扭曲诡异起来:“并且你的父亲,或许就是这一次被选中的尸解家仙……他们没有严格遵守六十年的期限,太心急了,太心急了,可能是因为害怕吧?哈哈,真贪婪,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数,富贵了这么多年数,还不满足。”
或许?或许……可能?
有什么可能?有什么可能!
他只觉得害怕。
吴桥控制不了地开始发抖,为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吴氏的宗族,根本就没有什么荣华富贵!
他的父亲和母亲是多么努力多么努力才挣出一份足够体面的家业的?现在这个已经死掉的老太太却要告诉他,不,你父母所能够得到的一切成功,都是因为一只如邪物般的棺材!
既然因此得益,就必须付出代价。
可是,为什么?
吴桥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他突然有些怨恨,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怨恨什么东西。
在一个瞬间,吴桥又一次想到了死。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就去死吧。
毕竟只有死人才可以心安理得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一个传说,年轻人,”老太太接着说:“棺材是个法器,为了活下去,几百年前拥有它的人们并不认为这是个诅咒。”
“不知道多少个朝代之前,那个时候吴家所在的村子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祸,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可官府仍然要收税债。几两银子就好买走一家大小的性命……实在是天灾人祸。”
“在村民们几乎都要被逼死的时候,村门口来了一个云游的僧侣。僧人说,他有本事制作一种具有极大威力的法器保吴家村富贵平安……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但在那个年代,是要富贵才能够平安的。但这个法器的制作需要全村人合力才能完成,因为原材料一户根本集不齐……”
没错,那八个胎儿。
吴桥听得发怵,就算是连半点活路都没有到甚至要易子而食的年岁,一户人家都没有那种可能找得出八个仍在腹中的胎儿或已经取出的死胎。
一户,怎么可能啊?
所以整个村子都参与了制作,屠杀,血和泪……
就像是为了印证吴桥所想那样,老太太点了点头:“金棺一经炼成,吴家村所倚靠的背山就挖出了一条相当骇人的白银脉矿。官府不仅免除了村民的债税徭役,开采和冶炼银矿的巨大收入果真带来了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吴家村因为金棺法器所带来的巨大的利益联结逐渐从一个村子变成了一户,棺材保佑吴家人世代大富大贵。”
一户,所以,这口棺材让一个村子成了一户?
如果没有新尸入棺,所有的人都要死,所有当年参与制作棺材之人的血亲后代都会死!
可是,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呢?
“你父亲的先人或许并没有真正参与制作金棺材。”
许师宪不知何时又从脊骨背后抽出了那柄长剑,说道:“就像诅咒的范围无法控制那样,邪物所带来的荣华也不受控。可是没有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是不值得信任的,所以或许,当年那些没有真正参与到炼化金棺法器的村民就在宗族化的过程中被推挤出去了,直到与这个恐怖的连结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那为什么?”吴桥振声:“那为什么他们要带走我父亲的遗体?”
他甚至没有说到「谋杀」。
没有证据的事,就算再多的怀疑,吴桥也不会用没用证据的事情去诅咒任何人。
“没有人说过,尸解的遗体必须是自家人啊。”
许师宪挥剑一指,剑气弹出,霎时间灵堂之内天光大亮般,在一旁休息间浅睡的卓云流腾地醒了神,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出来时被眼前景象惊得瞬间跌靠在墙上。
存放先人遗体的冰棺不知何时竟兀自燃起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巨大黑烟,如瘴气般腾腾地升起几乎遮天蔽日。
好凶啊,卓云流跌下去的瞬间只能想到,真他娘的是大凶。
不过好在,被许天师宝剑一挥,倒是劈开半条生路,有了些许的喘息空间。
许师宪功成收剑,冷哼一声道:“家仙,说得好听而已,作孽罢了。造这法器的人都知道自己在拜神还是拜鬼,无法心安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吴桥喃喃地道:“造金棺的人是为了活,他们的子孙也不是自愿成为他们子孙的,终结这一切的因果,真的有办法吗?”
吴老太太叹一口气,眼神却突然变得有些阴森可怕:“同你讲这些是我不对,我该认命,但你也要认命才是。跑不了,你跑不了的小伙子,你是吴家人,这是你的因果,是你的报应……”
“这不应该是你的因果,天天。”
许师宪突然出声,说着抬手又要拔剑,“你是他们的因果才对。”
“喂、喂,”一头雾水的卓道长打断他们:“这里是灵堂,马上就要卯时破晓,先收了神通吧,叫外人看见不好解释……”
吴桥被他逗得一笑,先不说外人要如何看见,收神通?叫谁?许师宪吗?
“你看看人家,”吴桥数落一旁恨不得卑躬屈膝的卓道长:“都是师出同门,怎么许天师仙风道骨遗世独立,你就这副烂泥样?”
卓云流真是窦娥冤,什么都没弄清楚又被奚落一顿:“先生啊,能一样吗?他是师我是徒徒徒徒徒孙,在你来道观之前我一直当他是壁画拜呢,这时候您可别捣乱了。”
一场大夜终于被昒昕的晨光杀死,沈小姐赶来了,大概是从后半夜开车来,披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闯进灵堂,跪倒在满是黑煞的棺材面前。
因果,真的重要吗?
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地为人类所理解吗?
滴答、滴答。
吴桥其实想不明白,除了像个死人一样继续等下去,他究竟应该要做什么。
第19章 片儿川
沈小姐赶来灵堂说得第一句话是问卓云流:“生病去世的人到了那边,病会好吗?”
好愚蠢的问题,好痴的问题,好无奈的问题。
卓道长诚恳地同她解释,人是肉体凡胎,病也是病的血肉之躯,带不过奈何桥的,不必忧心。
可沈小姐不相信,硬是要求着卓云流替她观落阴。
沈小姐说:“我加钱,多少钱,我都可以加。”
观什么?吴桥其实不明白,他转过头看卓道长,只发觉卓云流正神情严肃地蹙眉抿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万般重大的决定。
许师宪给他解释说:“观落阴,是一种道家秘术,又叫观灵术或走阴,意指活着的人魂魄跟随作法者的指引,进行出体,到阴曹地府游览。”
以红布遮眼,红布上面会放一张黄古纸,黄古纸前面放一个开眼毫光符,这个符令可以让人看到毫光,打开眉心“第三眼”,在闭眼状态下也可以得见光。
观落阴者要脱掉鞋子,裸脚触地,坐在设有金纸的椅子上,等待道长点燃香烛,念诵咒语引导参与者入定。
观落阴分为三个区块,观亡者、花树丛和元辰宫。
由道长作法引导当事人以灵魂出窍的方式,亲自下至地府,了解自己的命运及与去世的亲人沟通。
比起法术,其实更像是一种巫术。
“观落阴的风险很大,”许师宪拍了拍吴桥的肩膀说:“不要叫那小子做蠢事。”
他说这是件蠢事?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先人还没度奈何桥,开天目见一面不就行了?
啪,思绪回笼。
吴桥突然又想到,许师宪说过的,不是人人都好开天目。
许师宪没说,开天目,其实都有好多的因果,都有好多的报应。
凡人,吴桥想,他自己也是凡人,可更多的人,想要见一面鬼,竟然这么困难。
这世上足够骂一句「见鬼」的事情多到数不清,可是能见鬼的人,竟然少到这么可怜。
“你有把握吗?”
吴桥问卓云流,“实话同我讲,卓道长,你有没有把握。”
卓云流听到了,许师宪叫吴桥劝自己别做「蠢事」,为什么,可是为什么,吴桥却问他,你有没有把握?
沉思许久的卓云流抬起头看着沈小姐坦诚道:“七分吧,七分把握保你平安,三分把握,叫你得观。”
观落阴,不是人人都能成功的。
就算是名气不小的道长来做指引,大概二十人中能有一两个得观,就差不多了。卓云流说三分把握,听着不高,其实已经像是在吹牛。
“多谢、多谢,”沈女士说:“烦请道长,不知何时可以……”
“现在。”卓云流说,“现在这个时间不错,还是需要给你些时间考虑?”
“不必了,现在就可以。”
“喂,”吴桥打断他们二人:“什么都没准备,怎么现在开始啊?”
“什么都有啊,”卓云流说:“先生,替人观落阴,收费二百文。”
“你自己看着办,”吴桥起身欲走:“这不是殡仪公司的业务,你愿意做就自己做吧。”
卓云流点了点头也不拦他,只应了声:“好。”
走出杭市殡仪馆,吴桥看着雾霾深重的恶劣天气,只觉得身上发冷。
馆内的冷气温度低到好像太平间,一走出来虽然回温却仍然无有光照。
时间还很早,除了早点摊,街上只剩三三两两赶路的人。
往地铁站走去的时候,吴桥脱下外套搓了搓胳膊问许师宪:“许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许师宪不说话,所以他又接着问:“你的过去,你总想起来了一些,对吧。”
“你有过去的,对吧?”吴桥问。
“我又不是天生地养的鬼”,许师宪笑了笑:“不是什么好事,不讲也罢。”
“为什么?”吴桥追问,“不是好事才要讲,不是好事才能叫人帮。”
许师宪笑他天真,“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帮的?都没有人在乎那些事了,照你讲,我都死一次咯,总该要喝孟婆汤,还想过去做什么?”
“我想知道啊”,吴桥停下来,尽管没有太阳夏日的热浪还是一阵阵地扑来,蝉叫个没完,可他看着一小片空地好认真地说:“我在乎啊。”
“人是由一点点的过去拼起来的,只要还没死,就没有结束。那日清虚真人说得我都记得,他说聚气为生,气散则死,他说你尚有一气在人间,可如果没有人知晓你的过去,又怎么算活着呢?”
许师宪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只觉得杭市的夏天或许当真过热,简直要把人的灵魂都蒸得化了,化成西湖里永远无法平静的一汪滚滚肥水,名留千载荡荡漾漾闪金光。
就算没有意义,他还是让了一步,把一点点的心像一汪水那样轻轻地吐了出来。
许师宪说:“我记不起来,吴桥,我真的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死大概与那口棺材有关,我是皈依道士,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会被牵扯进那个村子的事,不记得自己又因何而死……总之,你不要难过,我的死与你无关。”
“有关的!”
吴桥说:“有关的,许师宪,你不由分说地要缠上我,要帮我,要叫我活下去,告诉我其实人值得被爱……现在却要同我讲无关?谁无关?你罪大恶极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师宪本来就不怎么多话,能挤出这些来解释早就说得尽了,只觉得自己的一条魂像是干涸的河床,正因为贫瘠和裸露一点点变得开裂。
“对不起,天天……”许师宪吐气,说。
“你不要道歉”,吴桥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有什么东西自己从胸口跑出来的时候,他拦不住。
“许哥,我想帮你,我能帮你的,对吗?”
可是许师宪摇头:“不要帮我,不要难过,不要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