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书玉的讥嘲,龙昆看得懂。
“带走!”他不再废话,将手一摆,“让阿森把直升飞机开来。我们不回船上了。”
万里山刚刚掏出卫星电话,一个马仔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天边:“这就来了?”
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两个!
不是龙昆的手下,是追过来的裴将臣!
龙昆的浓眉意味深长地一挑,一股混杂着厌恶、憎恨,和杀意的情绪如黑云笼罩着双目。
“真是阴魂不散的痴情人!”龙昆立刻改变了计划,“进树林!先藏起来了。让阿森带人来支援!”
马仔粗暴地拽着闻书玉朝树林里走。
闻书玉脚步踉跄,趁那马仔不备,一记头槌击中对方,再用扫堂腿放倒了一旁的万里山,落地的兔子似的朝树林深处跑。
万里山气急败坏,拔枪对准闻书玉,却一时不敢扣下扳机。
龙昆却无所顾忌,举枪就朝闻书玉射击。
闻书玉双手还被捆在身后,腿上有伤,动作比平时要慢个三分。子弹击中他身边的树干,青苔、木屑漫天飞溅,却没能阻止他的脚步。
“昆哥!”万里山拉住龙昆,哭劝道,“撤吧!裴家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这点人手,挡不住呀……”
龙昆狂怒地将万里山一把掀开,提着枪直追闻书玉而去。
疯了!真是疯了!
万里山跺脚,又不敢私自先逃走,只得咬着牙跟了上去。
这一座小岛不光面积较大,西侧还有一座百米小山。山坡上植被茂密,非常便于匿藏。
龙昆一行追着闻书玉深入树林,无数林鸟被惊飞,被远处黑鹰上的人通过望远镜尽收眼底。
“就是这里了。”裴将臣握紧了枪。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助理穷追不舍?
如果被绑架的是裴将臣自己,他会理解绑匪的执著。
可闻书玉只是一个助理,他手中所掌握的裴家机密很有限。逃跑了后还这么大动干戈地追缉,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炽烈的时刻。
晴空映着沧海清波,小岛郁郁葱葱,处处景色都美不胜收。
可在密林之中,一场争分夺秒的生死逃亡和追杀正在上演。
黑鹰悬停在密林上方,螺旋桨掀起的烈风摇撼着树冠,武装人员们顺着绳索降落在林中。
龙昆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不将“陆远”重新抓在手中不罢休。
而闻书玉正豁出所有力气朝着山上跑。
绝对不能再让龙昆抓住——这是闻书玉脑中唯一的念头。
龙昆不会把自己活着留给裴将臣!
闻书玉的心肺负荷已到了极限,双腿沉重如灌铅,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丛林逃亡,足可以和背着裴将臣的那一次跋涉媲美。
AK的枪声响彻山林时,闻书玉刚刚一个急刹停在一条山谷裂缝前。
这裂缝不足一米宽,但少说有七八米深。两侧植被茂密,上方又覆盖着枯枝败叶,十分隐蔽。
若不是闻书玉发觉不对及时止步,人已经掉了下去。
枪声不断,闻书玉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
他额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鲜血正顺着苍白、布满冷汗的脸颊滑落。但一丝浅浅的笑容浮现唇角。
这是裴将臣他们和龙昆一伙人交火的枪声。
裴将臣,你这小子这次总算没掉链子!
交火声和黑鹰在头顶盘旋的声音盖住了一切杂音,以至于那个马仔扑过来的时候,闻书玉才反应过来。
两人就地一滚。紧接着,马仔骤然往下一沉。
闻书玉暗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马仔于失重之中一把抱住了闻书玉的腿。
闻书玉双手被反捆着,无法抓攀,身不由己地被马仔拖着坠入裂缝之中!
裴将臣飞身闪躲在一株树后,再一次茫然地朝左右望了望,手摁在左胸。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悸。
要不是心脏出了点问题,那就是第六感在提醒他,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一颗子弹猝然击中裴将臣藏身的树。裴将臣就地一滚躲开,起身时恰好同龙昆四目相接。
两人间隔数十米,中间树木杂乱,光线不明,彼此在对方眼中不过一个大致的轮廓。
可两人都将对方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臣少?”刘波大声询问。
“没事!”裴将臣道。
“昆哥,撤吧!”万里山正哭劝着龙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龙昆也知道他们扛不住裴家的火力。不战而退不是他做事的原则,但死扛下去也毫无意义。
身边一个马仔中弹倒地,大声惨叫。
“撤——”龙昆看也不看就补了一枪,结束了对方的痛苦,也防止他被裴家抓到后泄密。
“臣少,”李哥在通讯里问,“对方撤了!”
“别追!”裴将臣当机立断,“找书玉要紧!”
没有追兵,龙昆一行很快就抵达了海滩,跳上了救生艇。
一船来的人有六个,返程的时候却只有三人。
马达声中,龙昆望着这一座逐渐远去的海岛,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是他当年被捕后,被押送离开海皇岛的那一幕。
以漆黑的夜和燃烧的海岛为背景,遍体鳞伤却孤傲屹立的少年,用坚毅、决绝,又充满自豪的目光送他远去。
龙昆一直牢牢地记着那双如启明星般璀璨的眼睛。
所以,后来听说那个特情人员因并发症死在了医院里,龙昆从来不信。
事实也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我们还会再见的,小远。
再见之日,就是我们彻底了结恩怨之时!
梁禹昌赶到时,两架黑鹰正围绕着海岛一圈又一圈地飞,像一对失去了巢穴的鸟儿。
裴将臣正坐在一株横倒的树干上,就着凉水吃着压缩干粮。
他已脱去了沉重的战术装备和作训服上衣,面色白里透着青,白色背心被汗水浸透,从头到脚都湿得像才从海里爬上岸的水鬼。
“还没找到?”梁禹昌焦急地问。
裴将臣嘴里含着一口食物,抬眼一扫,布满血丝的眼中有一种笼中困兽的焦躁和怨气。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大岁数了还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书玉是怎么瞧上他的?
歹徒丢下了两个马仔,一个死了,一个受了伤。
后者指天发誓闻书玉往山上跑了。但裴家已经找了三个小时了,却连闻书玉的脚印都没发现。
日头西斜,海风渐渐带着一股渗入骨缝的凉。
这里位于贡林南边,又已是秋季。入夜后,温度大概会降到十度左右。
闻书玉就算穿得多,经海水里泡过,也很难在夜间保持体温。
想到这里,裴将臣的一身热汗被风吹得也凉透了。
“臣少,直升飞机油不够了,得降落。”李哥前来汇报,“补给的船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
裴将臣朝梁禹昌望去。
梁禹昌也遗憾地摊手:“我也还在等我家的补给船呢。”
海王家也没余粮。梁家的快艇队能坚持到这座海岛,真是跑足了设计上的最高里程,妥妥的质量过硬的证明。
说到这个,梁禹昌也是一肚子的牢骚不知对谁发的好。
他们接到裴家的消息直接往海岛赶,半路遇到了一艘飘飘荡荡的皮艇,上面坐着一个酷似闻书玉的人。
梁禹昌激动不已:“书玉,是你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何瑞转过身,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包,两眼含泪。
“怎么是你?”梁禹昌一脸嫌弃,好似明明娶的是秋香,揭开盖头一看却是如花!
裴将臣他们要去追击歹徒,带着何瑞不方便,又怕货轮上还藏着歹徒。
于是藤黄提议,把何瑞放在救生艇上,让他自己慢慢地往海岛划。也许等划到了,他们也已经把闻书玉找到了……
今日风浪大,何瑞反而越漂越远。要不是梁禹昌来了,何瑞没准会上演一出《阿牛哥的奇幻漂流》。
“书玉真的在这座岛上?”梁禹昌都有点不确定了。
“附近的岛也派人去过了,没有找到。”裴将臣的脸颊因极度压抑而细细抽搐。
他不怕闻书玉去了别处,他怕的是闻书玉出了什么事,受伤后昏迷在他们没有搜寻到的地方。
四周一片昏暗,他感觉到刺骨的阴冷,以及剧痛。
那个马仔就躺在一旁,头下一滩已凝固了的血液,一看就知道人已经没救了。
因为先落在马仔身上,有了缓冲,闻书玉才侥幸从高坠中捡回了一条命。
但闻书玉的情况也不算好。
右肩肯定脱臼了,可能还有骨折。但因双手被捆着,无法给自己检查。后背和右小腿也疼痛难忍,想来情况和肩膀类似。
除此之外,还有饥饿,缺水,以及最威胁生命的,失温!
这条裂缝构造比较奇特,像一个沙漏,底部竟然是一条大约两米宽的地下暗河。
此时是秋季,河水干涸,闻书玉正躺在河床上柔软的泥沙中。他忍着剧痛,艰难地爬到裂缝正下方,便于搜救人员发现自己。
短短一段距离就让闻书玉冷汗如雨。
一线天中,天色已呈灰蓝色,自己大概昏迷了三四个小时。
裂缝底部十分安静,闻书玉全神贯注努力捕捉,但始终没听到直升飞机声或者人声。
救援人员……又走了吗?
入夜后,气温降得很快,闻书玉失温的状况更加严重——他又感觉到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照目前的情况,他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陷入昏迷中。
这一次,死亡的阴影真真切切地笼罩在了身上。
闻书玉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无数次在绝境里奋力反抗,挣扎求生,用一双手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但闻书玉这一次的预感很不好。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会如何死。不是牺牲在岗位上,便是在农场里安详终老。
不小心掉进地缝里被冻死这么窝囊的死法,实在不在他的列表里。
一想到藤黄很有可能会在自己的葬礼上用唢呐吹《渴望》……闻书玉确定自己肯定会死不瞑目!
夜色终于吞噬了天地,地底昏暗如上古还未被盘古劈开之时,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万籁俱寂,连海风和夜鸟的鸣叫声都没有传入裂缝底部。这里是被世界遗漏的角落,也将可能成为闻书玉的长眠之地。
闻书玉一阵清醒一阵模糊,渐渐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了音乐声。
是吉他,很熟悉的旋律,让他想起少年时的夏夜,队友们在露营地的篝火边唱的歌……
一睁眼,自己正置身于洒满阳光的温室里。
四周绿植环绕,明亮温暖,朦朦胧胧的歌声飘荡在玻璃棚的上空。
不论外界正经历着怎么样的变化,这里的春天永不凋零。
自己正絮絮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对未来农场的构想。很乏味的事,但是坐在对面的那个青年听得很认真。
青年有着一张出奇俊美的面孔,和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被他热烈注视着的时候,心会不自觉地加快节奏,将热血泵向全身。
青年握着自己的手,掌心灼热,问:“这算不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早知道那会是他们唯一一次约会,自己应该对裴将臣多一点耐心,陪他多坐一会儿的……
所以这一次,闻书玉腼腆地笑了,点了点头。
这时,他终于听清了歌手在唱什么。
/I swear to God, when I come home./(我发誓等我回去,)
/I'm gonna hold you so close/(我一定紧拥你在怀里。)
他们就这么手握着手,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在静止的时光中凝视着彼此。
徐宗铭搭乘军用快艇抵达这一座无名岛时,已是深夜。
只见两架黑鹰和数架梁氏军工的白色无人机在山林上空盘旋,探照灯将着座海岛照得宛如置身白昼。
徐带来的人员立刻加入了搜救队伍之中。徐宗铭则急着想见裴将臣。
“太子殿下非常关心裴先生,让我来确然他的安全。”
作为本次会议的主要负责人,又是支持裴将臣亲自救援的人。如果裴将臣有什么三长两短,徐宗铭再是皇亲国戚,这一行的职业生涯也到尽头了。
裴家负责人很理解,当即冲着对讲机道:“刘波,徐副司长来了,要见臣少。”
刘波按住对讲机刚要回答,就见前方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完全不属于裴将臣的脸。
“草!”刘波惊骇得好似见了鬼,“怎么是你?”
“???”对讲机的那一头,徐宗铭一头雾水,心想我认识你吗?
“草!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梁禹昌骂了回去。
山林地势复杂,夜晚视线受阻,大伙儿又都穿得一个样……刘波自以为一直跟在裴将臣身后,直到梁禹昌听到对讲机的声音,回过了头。
“臣少呢?”刘波下意识问。
他居然把VIP给弄丢了,这可是工作上的重大失误。
“我怎么知道?”梁禹昌恶意满满地笑,“大概被山里的野兽吃了吧。唉,真遗憾……”
梁禹昌和手下们在密林中搜寻了这么久,野兔子倒是掏了好几窝,闻书玉的芳踪依旧无所觅。
他正烦躁着,刘波就撞他枪口上。
“刘波!”负责人的咆哮从对讲机里传出来,“臣少呢?”
闻书玉没找到,还把裴将臣给弄丢了。他们这些人不用回苏曼,直接挨个儿跳海算了。
“臣少在山的西面。”刘波查看定位,“我这就赶过去!”
“我也去!”徐宗铭一刻也等不了,点了两名士兵就往林子里钻。
梁禹昌一想,西面他们也还没有搜过,于是带着手下紧跟在了刘波身后。
裴将臣正沿着一处陡坡往上搜寻,热汗如雨。因心肺负载过重,呼吸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漆黑阴冷的山林,此起彼伏的呼唤声,远处隐隐约约的手电灯光……
这都带给裴将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了。两年前裴家车队在山区遭遇泥石流的那一次。闻书玉背着他,就是在这样的山林里跋涉了一整夜,直到等到了救援人员。
当时虽大部分时间处在昏迷之中,但裴将臣还是对最后的撤离留下了少许记忆。
那一夜,闻书玉也是如今天一样从水里逃上岸,湿冷、疲惫,腿上带着伤,背着他在荒野里艰难求生,在敌人的包围下亡命奔跑。
那一次,闻书玉没有让自己失望,这一次,自己也不会让他失望!
裴将臣仰头望着连星光都没有的夜空。
他不是个虔诚的教徒。长这么大,除去必要的节日和作秀,他没有进过几次教堂,更没正经祷告过。
大概因为,童年的他曾无数次祈求上帝把父母还给他,可上帝毫无回应吧。
神,我还能信任您吗?
裴将臣闭目祈祷。
您当年没能将我父母还给我,我不怪您。但是,请把书玉还给我吧!
他来到我身边,给了我爱与陪伴,让我不再孤单寂寞,让我懂了爱。
您怎么忍心又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呢?
如果您不再眷顾我,那请眷顾书玉吧。
书玉现在需要我!他一定在一个阴冷的地方等着我去救他。
请把我送到他的身边去!
一阵山风穿过树林,掀起落雨般的哗哗声,亦吹得一身汗水的裴将臣通体泛凉。
裴将臣打了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他朝前方越发陡峭的山坡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灌木越来越茂密,裴将臣艰难跋涉,用手电筒来回扫着。
一团黑影突然从草丛里窜出,迎面扑来。裴将臣朝后连退了数步,脚下突然踩空。
失重之中,裴将臣伸手拼命抓攀,竟抓到了崖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块。万幸这裂缝不是很宽,裴将臣的脚也踏在了对面的崖壁,身体就此稳住。
手电筒却是落了下去,在崖壁磕碰了几下,掉在了裂缝底部。
裴将臣长吁了一口气,朝下望了一眼,随即目眦俱裂。
仿佛真的有神在指引,手电筒的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一个人身上。
“书玉——”
闻书玉朝头顶望去。可目光所及,只有盈满阳光的玻璃房顶。
“看什么?”对面的青年柔声问。
闻书玉有些茫然:“好像……好像听到你在叫我……”
“谁?”青年握着闻书玉的手,“我就在这里呀。”
闻书玉笑了:“是啊。肯定是听错了。”
抒情的歌声在耳边萦绕,越发清晰。
/I swear to God, when I come home./(我发誓等我回来。)
青年的笑容比落在他们身上的阳光还要明亮炽热。
/I'll never let go./(我绝不再将你放开。)
闻书玉忍不住说:“我走了以后,一定会很想念你。”
“那就不要走。”青年将闻书玉的手贴在脸颊上,神情缱绻,“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闻书玉遗憾地浅笑:“我们的人生有着截然不同的规划,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那为什么不等到那一天再说?”青年深深凝视,眼眸似两枚茶色的水晶,“在这之前,我们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快乐日子可以一起度过。”
脑中轰地一声,裴将臣来不及思考,立刻顺着裂缝往下滑。
从缝隙最窄处到底部,有近三米高的距离。裴将臣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落地的瞬间,脚踝剧痛。
裴将臣向前一滚缓冲,后背从粗糙的沙砾和碎石上重重碾过,骨头发出受到撞击的咯吱声。
顾不上疼痛,裴将臣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闻书玉身边。
“书玉?书玉!”
看到了闻书玉被反绑着的双手,那一瞬间,裴将臣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立刻拔出匕首把绳子割断。
闻书玉双目紧闭,面孔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摸着就像一块冰。
裴将臣的手指压在闻书玉的动脉上好一阵,感觉到微弱跳动的那一刻,他自己也像上吊得救一样,大口喘气。
可等掏出对讲机时,裴将臣却发现对讲机的天线已折断,外壳也有明显的裂痕。一定是刚才跌落的时候被磕坏了。
“FxxK!”裴将臣将对讲机丢开,迅速检查闻书玉全身。
闻书玉没有特别严重的外伤,但失温的情况非常严重,必须尽快恢复体温。
裴将臣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堆积在河床上的枯枝烂叶上。
“你怎么想?”青年低声问,嗓音沙哑迷人。
闻书玉觉得自己好像又在歌声里走了一会儿神。
“什么怎么想?”
“留下来。”青年微微歪着头,手抚向闻书玉的脸颊,“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
“是吗?”闻书玉注视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舍不得你?”
“承认吧。”青年将脸凑近,“我知道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闻书玉的目光落在青年带着笑的唇上。
这张说过无数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话,又热烈地吻过他的唇。
他多少会有些舍不得这张唇。
“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青年说,“你心里有负担。责任,义务,原则……书玉,你背负了太多。”
闻书玉轻声说:“我是受委托来保护你的。”
“你可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保镖了。”青年低头吻了吻闻书玉的手背,“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的。”
手臂一痛,紧接着,一股热度随着这个吻向闻书玉的全身蔓延。
潮湿的枯枝终于被点燃,火焰上方腾起浓烟。
裴将臣呛咳着,小心翼翼地脱去闻书玉湿透了的衣裤,又将他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
这一下应该剧痛无比,可闻书玉只在昏迷轻微动了一下。
“没事了。”裴将臣吻着闻书玉冰冷的额头,把他抱进怀中,在火边躺下。
裴将臣也脱去了上衣,滚烫的肌肤贴着怀中人冰似的身子,尽可能地把他捂暖。
“你会没事的!”裴将臣对着闻书玉的耳朵低语,又似在安慰自己,“你一定会没事的!”
昏迷中的闻书玉,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脆弱与纤细,同他清醒时大相径庭。
这让裴将臣突然意识到,这个青年平日里看着斯文秀弱,其实生就一副刚硬的傲骨。他圆滑、温顺,但从未真正低过头。
“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的人,书玉。”裴将臣的唇紧紧贴在闻书玉的额头上,呼吸因心绞而颤抖。
“你都坚持逃到这里了,怎么能不再坚持下去呢?快点回来吧。我带你回家。”
阳光渐渐转变,由轻薄透明的浅金,最后变作烈火般的暖黄。
玻璃顶棚,绿植,逐一消融在了这片明亮之中。
唯有歌声还在回荡,越发响亮,像一段试图将人从幽冥界中唤回来的咒语。
/Like a river, I floTo the ocean I kno/(我似河水漂泊流浪,本以为归宿是海洋……)
闻书玉再一次抬头四望,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青年拉着他的手不放。
“有人在叫我。”闻书玉笃定。
一个非常亲切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唤着他。
“别走!留在我身边!”青年恳求着,“我知道你想留下来的!”
闻书玉为难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
“可是,我必须走……”
“为什么?”青年双目如烈焰,“你为什么不听从你的心?”
“我……”闻书玉轻叹,“我就是在听从我的心,所以必须走。”
那个声音还在呼唤着他,越发哀伤,听得心也跟着抽搐。
“我必须走。”闻书玉坚定地说,用力抽手,“这样,我才能回到你身边!”
手分开的一瞬,青年的身影也消融在了亮光之中……
/You pull me close.Guiding me home./(是你将我留住,指引我回家的路。)
闻书玉睁开了眼。
视线很模糊,只依稀看到一点晃动的光。
整个人正置身于一个火热的怀抱中,相贴的肌肤几乎要被这热度灼伤。
他像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游了很长很长一段距离,疲惫得就要放弃了,然后突然被一股温泉般的暖流包围。
生命随着这热度一点一滴地回到了身体里,让心脏恢复了蓬勃有力的跃动。
闻书玉抬起眼,望着上方正注视着自己的那个青年。
裴将臣浅笑着,眼中都是跳跃的金色火光。
所有的激动、欣喜,和浓浓的怜爱,全都随着他的体温,传递到了闻书玉的血液中。
非常奇妙,闻书玉的耳边还萦绕着梦里那一首抒情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