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对闻先生的感情是绝对真挚的。”林女士温和地说,“但你很明显将他的死怪罪在自己头上,哪怕凶手其实另有他人。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裴将臣苦笑,“如果我不去招惹书玉。甚至,如果当初他要辞职的时候我没有挽留,那他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
“可是,闻先生会出现在现场,是他主动选择的,也是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这是一个非常随机的事件。”
裴将臣苦笑:“我知道你想减轻我的心理负担,林女士。但是,老实说,这份愧疚……反而会让我好过一点。”
“怎么说?”林女士引导着。
裴将臣想了想,说:“大概因为,我辜负了他,可他选择原谅我,然后他又为了救我死了……难道他只是单纯倒霉吗?不!这必须是我的错。我拖累了他。我必须惩罚我自己!”
所以裴将臣将闻书玉的死怪罪在自己的头上,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心灵上的平衡。
每次说到这里,懊悔就会如猛兽撕咬着灵魂,让裴将臣止不住颤抖。
“为什么要回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林女士轻叹,问:“我有一个问题,裴先生。如果闻先生没有去世,而仅仅只是离开你了。你会怎么做?”
裴将臣沉默了片刻,说:“不论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他!我可能会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强行留在身边。我可能……会继续犯更多的错,直到我们的感情无法挽回……”
“那么,”林女士问,“这种偏激的占有欲,是否和你极度渴望被爱,或者说,和您自幼和双亲分离有关系?”
“也许吧。”裴将臣揉着眉心,“但是从小到大,没人告诉我这么做是不对的。甚至,我受的教育,就是要不择手段得到想要的一切。祖父一直奖励最能竞争的孩子。”
“你一直收到的是正面的反馈。”林女士十分感慨。
“是啊。”裴将臣苦笑,“如果不是认识了书玉,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
“不要对自己太苛刻。”林女士说,“你只有二十一岁。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我们每个人都背着包袱在生活。认知到自己的缺陷,然后去克服,去接纳,才是我们要做的。”
裴将臣若有所思。
“那么,”林女士温柔地注视着裴将臣,“我觉得,这可以作为我们接下来要重点探讨的话题。你觉得呢?”
次年四月,贡林北境。
里兰山脉的北面在贡林被称为九天雪山。相传九座最高的山峰都各居住着一位神灵,分别掌管着人类的健康、财富、爱情等命运。
所以当地宗教气氛浓郁,庙宇林立,一年四季香客不断。
但每年四月春暖花开之际,这里还会涌入一大批游人,他们都是前来踏青徒步的各国游客。
乔装打扮过后的裴将臣就像一名趁着复活节假来贡林旅游的普通大学生,他这样的年轻背包客在这个季节的九天山随处可见。
突击队的其他队员们有的假扮成香客,有的假扮成其他的游客。他们以分批、不同路线的方式入山,往深山中的一个小镇而去。
马东天刺杀裴将臣失败后,就一直躲藏在九天山中一个有驻军的小镇上,得到贡林军方的庇护。
所以,突击队要在不惊动军方的情况下,将马东天逮捕并押送回苏曼。
这次行动足足准备了四个多月,实地排练了无数次。苏曼还前后派出了数名特工,提前潜伏在了小镇上。有一名优秀的女特工甚至潜伏进了马东天的住所,做了他的保洁女佣。
多亏这位女特工,突击队掌握了马东天的住所详情,以及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们要活捉他!”出发前,指挥官讲话的时候,还特意瞥了裴将臣一眼,“我不管他会缺胳膊还是断腿,但他一定要活着站在审判席上!”
裴将臣或许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克服了PTSD,能参加作战了,但取代了悲哀的,是一股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
复仇就是一把双刃剑,稍不留神,就会把自己割得遍体鳞伤。
晚饭过后,马东天走到大露台上,点了一支烟。
对面的小镇今夜十分热闹,欢乐的人声和音乐顺着湖面飘了过来,满是红尘诱惑。
但这种欢乐只让马东天更加沮丧。
他被困在这里已半年了。龙昆对他的失败很不满意,将他弃若敝履,贡林也对他这个烫手山芋百般嫌弃。他的生意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他必须尽快离开贡林去孟丹,才能大展拳脚,重振威风……
“先生。”保镖提醒,“晚上风大,您最好还是进屋里来。”
马东天悻悻地把烟扔在了地上,随口问:“对面在干嘛?”
“是帕卢瓦节,先生。”女仆用带着当地口音的贡林语说,“今天是帕卢瓦神的诞辰。镇上会有烟火会,很热闹。”
对于晚上不能出门的马东天来说,这些热闹和他无关。
女仆将烟头扫进了簸箕里,抬手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了的头发,按了按发卡上的珍珠。
“接到信号,长官!”别墅外某处的密林里,通讯员立刻汇报,“确认目标在建筑物中。”
裴将臣全副武装,如一只锁定了猎物的猎豹,嗜血的气息盈满冰冷的双眸。
“全体单位,准备!”裴将臣看着战术手表,伸出手指,“4——3——2——”
砰地一声,烟花在小镇上空绚丽绽放,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
“1——行动!”
烟花将夜空和湖水都渲染得五光十色,马东天别墅里的灯光却是骤然全部熄灭。
裴将臣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数道敏捷的黑影如鬼魅一般窜进了别墅。黑暗之中很快出现了微弱的闪光。
此起彼伏的烟火和人群的欢闹掩盖了一切不寻常的动静,也让别墅窗户里闪烁的枪口火花,同夜空中绚丽的彩光融为一体……
第109章
这一场境外逮捕行动的内部资料,直到五年后,贡林民主革命取得成功后,才由苏曼官方解密。
即便如此,公开的资料也十分简略,人们只能反复揣摩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推测出当时的情形。
总体来说,这次境外行动基本很顺利。突击队快速地攻入了马东天的别墅,在短暂的交火后控制住了局面。
唯一的意外,是别墅里有一条没有出现在报告里的逃生通道,马东天通过这条通道逃出了别墅,进入了山里。
裴将臣最先发现了这条通道,立刻追了出去。
一名受过精良训练的年轻男子的腿脚,当然不是马东天这种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可比的。
经过一段密林跋涉,裴将臣在一处山崖上追上了马东天,迅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马东天疯狂挣扎,求生欲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但复仇给与了裴将臣更强大的力量。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黑暗之中险些坠落悬崖,双方的脸颊、手臂都被尖锐的岩石划出道道血痕。
就在把马东天制伏的时候,裴将臣才发现,不甘被捕的马东天已拔出了手雷的插拴。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裴将臣的脑海中闪过,多数都与闻书玉有关。
但致命的爆炸没有发生。那是个哑弹!
“一定是书玉在天上保佑我!”裴将臣后来对林女士说,“就和还在世的时候一样,他一直守护着我。”
死里逃生后,裴将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马东天就是一顿狂揍。
拳如铁锤,杀气腾腾,每一拳都灌注着致死的杀意。马东天转眼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碎肉、断牙,混着鲜血横飞。
“想死?你也配去死?”裴将臣双目血红,面目狰狞,“没有偿还你欠下的血债之前,我只会让你求死不能!”
这一刻,裴将臣周身魔气缭绕,化身食啖于人的罗刹恶鬼。
如果不是队友们及时赶到,拼命将裴将臣拉开,裴将臣真有可能张口撕咬马东天的血肉。
马东天被连夜押送回了苏曼。
他并没有被立刻被关进监狱里,而是被蒙着黑布,转移了几次,最后被带到郊外某处。
夜正在演奏着片尾曲,苏曼的天空刚刚由黑转成墨蓝色,鸟儿也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雨季的草地湿气浓重,诡异的寂静中,一座座华丽宏伟的坟墓如鬼影般伫立在浓雾之中。
这里是裴家的陵园。
裴将臣的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一身血污斑驳,面孔苍白如纸,在幽夜微光里更加骇人。
他粗暴地抓着马东天的后领,把他如麻袋般拖到了一个墓碑前。
碑很新,墓主人的照片以陶瓷画的形式烧铸在墓碑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马东天早就被裴将臣揍得双眼乌肿,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不然,他会看发现,这就是小道消息中那个死在袭击里的,裴将臣情人的墓。
裴将臣在墓碑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着照片上的露水,脸色也在这刹那间恢复了往昔的温柔多情。
“你等了很久了吧?”他低声呢喃,似贴着恋人的耳朵说情话,“现在我把人给你带来了。我对你的承诺,都会做到。”
又静静凝视了照片片刻,裴将臣起身,朝马东天走去。
尽管什么都看不清,但直觉告诉马东天有危险在靠近,他下意识向后挪动。可紧接着,胸口被千钧之力袭中。
裴将臣重重一脚踹上马东天的胸膛,将他踩在了地上。
骨头在军靴的践踏下发出脆响,马东天惨叫了起来。
“我对书玉发过誓,要用你的血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裴将臣的眉毛挑了挑,显然被惨叫声引发了一点愉悦,“他死于你的炮弹之下,尸骨无存,但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不!”马东天疯狂摇头,口中含糊,“你不能……”
“不能杀了你?”裴将臣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杀了你,然后说你是在试图抢我的枪时被我击毙的,在场的都是我的亲兵,都会给我作证。即便是民主法治的社会,想要私刑弄死一个人都很容易,更何况苏曼还没有那么文明。”
裴将臣微微俯身,用手电筒照着马东天已辨认不出原貌的脸。可他此刻的脸比马东天的更不似人类,就像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但是,”话锋一转,“我不会杀了你的。”
裴将臣收回了脚。马东天大力呛咳,血沫从口中喷出。
“你要活着接受公开审判,你要当着民众和所有受害人家属的面承认自己的罪行,向他们忏悔。不过——”
话锋又一转。
“头儿也确实说过,只要能把你抓到,他不在乎你是否缺胳膊断腿。”
后半句话钻进马东天的耳中,如冰箭射入他的后心,给全身都带来刺骨的寒意。
可不等马东天有所反应,裴将臣已从身旁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把战斧,转身利落砍下——
随着凄厉的惨叫,一道热血泼在了墓碑前的草地上。
“本台快讯。国际著名恐怖分子马东天日前在苏曼被捕!”
“裴家慎总统的侄子裴将臣参与了这一次逮捕行动,并担任突击队队长……”
“……马东天的代理律师向媒体抗议军方虐待他的当事人,导致其右手残疾。律师表示,裴家慎总统的侄子裴将臣应当对此次虐囚事件负责……”
“……苏曼军方表示,马东天的右手因拒捕而受伤,最后因伤情严重,不得不由医生实施了截肢手术……”
“……”
作为一个由军阀做总统的国家,苏曼的民主进程远赶不上国际标准进度,人们也习惯了军阀子弟们的种种特权。
裴家太子爷砍了恐怖分子的手这种事,虽然遭到部分人权人士和在野党的反对,但在网络上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可惜,裴老将军的看法这一次和民众并不相同。
裴将臣被叫到了祖父的书房,迎接他的是一个砸碎在军靴边的青花茶盏。
随着年岁渐高,裴老将军已尽可能地不发怒。即便训斥孙子,他也只采用低沉、凝重的语气。
“我对你很失望,阿臣。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你将裴家和你自己名声置于何处?”
裴将臣背着双手站在书房中央,漠然地任由祖父责备。
“爷爷,您别生气。马东天那边根本拿不出证据。他是个血债累累的凶手,我不过只是砍了他一只手而已……”
“我难道在乎那畜生的一只手吗?”裴老指着孙子,“为领袖者,最忌感情用事,最忌因私误公。裴家需要的是一个无论何时都冷静稳重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发起狂来的杀人魔!”
“可我并不后悔这么做。”裴将臣固执己见,“血债必须血偿,这才不会让人寒了心。我砍马东天的手,就是在向敌人们和裴家的追随者传递一个信息:凡伤害裴家人者,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少狡辩!”裴老将军不吃这一套,“你顶多有三分是为了其他人,七分都是为了那个闻书玉!”
“书玉本就是遇难者之一……”
“可他都死了大半年了,你还是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裴老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外头给你起了什么绰号?‘罗刹’!地狱里吃人的恶鬼!可见你这段时间疯魔成了什么样子!”
“可您也说过,敌人的畏惧是对一名勇士最好的恭维。”裴将臣说。
“我也说过不要整天谈情说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你却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裴老将军怒喝,“你比你爸还不如,他至少找了一个女人!”
裴将臣的脸颊肌肉紧绷到了极致。
“不论是我还是爸爸,我们都不后悔。”裴将臣神色决绝,嘴角微微含笑,“遇到书玉,爱上书玉,是我这辈子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马东天把这个美好夺走了,我只砍了他的手而不是头,我已经非常克制了。”
随着裴老的沉默,书房霎时陷入僵持的寂静之中。
裴老注视着长孙,看着那张酷似长子,就连提到爱情时的笑容都一模一样的脸,一时心痛如绞。
老人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孙子这样疯魔下去了。
虽然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裴将臣的PTSD症状大为减轻,暴躁的脾气得到了有效控制,为人处世上也明显成熟稳重了许多。
但他对复仇依旧十分偏执,在作战中的表现非常凶悍,对鲜血和死亡有一股近乎病态的向往。
如今的裴将臣是一头杀疯了的狼,没人能控制他,劝他停下来。
谁都知道,这种自毁倾向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裴将臣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裴家没有条件和时间再重新培养一名优秀的继承人,他必须把裴将臣从歧途中拉回来。
这样想着,裴老缓缓地露出一个充满讥嘲的笑。
“不要拿你自己和你爸比,孩子。你妈妈至少没有欺骗你爸。”
那一刻,裴将臣以为祖父被自己气得脑子糊涂了。
“您在说什么,爷爷?”
书玉对他也是一片真心。他甚至为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裴老将军一声嗤笑:“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闻书玉!他完全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裴将臣深深蹙眉,一股诡异之感涌上心头,让心律飞速提升。
“他不是咱们家的人吗?他舅舅是二叔的保镖……”
“不!”裴老将军拉开抽屉,“他不是我们裴家人,他甚至压根儿就不是苏曼人!”
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被老人丢在了裴将臣的手中。
“看看吧。看看你的这个小情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裴老将军转身背手,眺望着窗外。
裴将臣的喉结重重滑动,翻开了文件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贴在文件右上角的两寸的正面照,照片里的少年正是七年前的闻书玉。
但闻书玉穿着一件陌生的蓝色制服,双目炯炯,神情坚毅,笑容潇洒恣意,全然不是裴将臣所熟悉的那个文静腼腆的人。
这人是谁?
信息表上没有姓名一栏,取而代之的是“代号”。
代号:indigo。
暮色中,车队有序地驶出裴家庄园,朝市区开去。
郊外茂密的植被让道路提前入了夜,此情此景和“长林道”那天一模一样。闻书玉就是在这样一个白昼与黑夜交接的时刻去世的。
哦,不。他不是“闻书玉”。
裴将臣拿着那一份人事资料表,就着车内的灯光反复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耳边回响着祖父的话。
“两年前的一天,你母亲突然联系了我们。她从一个可靠的渠道得知,你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会有生命危险……”
年龄:二十一。
原来书玉比自己大三岁!
“……她不肯告诉我详情,也不信任裴家能把你保护好,但愿意以一些科技资料为交换,让我允许她派人来保护你的安全。”
擅长:各种枪械、冷兵器。各类格斗术,尤擅中华传统武术。并拥有各类机动车和飞行器执照,潜水、跳伞经验丰富……
裴将臣的眼前晃动着那个青年温柔腼腆笑脸,视线里却是照片上那个精干矍铄、气度潇洒的陌生青年。
明明亲眼见过他在警队考核时的精彩表现,明明无数次拥抱过那劲瘦柔韧的身躯。甚至,在长林道的密林中,两人还配合无间地迎战过追兵。
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呢?
可见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一旦形成,有多难改变。
“我斟酌一番后,答应了你母亲的请求。没过多久,这名特工就来向我报道了。”
简历:成功执行过多次人质营救行动,并有丰富的保镖经验……
“我们给他安排了一个身份,将他派到了你身边。这本来只是一次短期合作,他顶多干个半年就会离开。谁都没想到他后面会拖着不走了……”
“阿臣,他当初说喜欢你,只不过是找个理由从你这里被调走罢了。那事是罗英奇没有办好,弄巧成拙,让你误会了。但这个人,他对你根本就没意思!”
“他是你的贴身保镖,对你细心关照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就算他最后为了救你死了,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不是因为他喜欢你!你明白吗?”
祖父的话在耳中化作烦人的白噪音,文件上的字也全都漂浮了起来,再难辨读。
裴将臣的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他原有的认知彻底撕碎推翻。他站在断壁残垣上,遍体鳞伤,不知所措。
但同时,每次遇险时都会凑巧出现的身影,明明已经离去却又出现在长林道……这些不合理的地方,此刻终于有了完美的解释。
那么,那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不求回报的爱呢?
也只是你的伪装吗?
车离开了幽暗冷清的郊野,驶入灯海绚烂的市区。裴将臣却觉得自己在一片迷雾之中失去了方向。
祖父这人对感情十分冷漠,且对闻书玉有偏见,裴将臣并没将他的话照盘全收。
还有一个人,裴将臣可以去求证。
亚星同苏曼有两个小时的时差。
杨知微教授刚脱下实验室的白大褂,准备下班回家,助理的声音从电话机里传出来。
“杨教授,您的儿子想和您视频通话。”
杨教授立刻坐回了办公桌前。
当儿子灰败的面孔出现在视屏中时,杨教授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明明前段时间这孩子的状态已经在逐渐好转。突然的转变,意味着必然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裴将臣低声问:“妈,书玉他,是你派来保护我的?”
原来如此。
杨教授长叹:“你知道了……”
“爷爷刚才告诉我了。”
至于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裴将臣能揣摩祖父的想法。
因为“闻书玉”不光是一名亚星的特工,关键他是母亲派来的。
裴老将军一直致力于屏蔽亚星对孙子的影响,希望孩子能完全忠诚于苏曼,忠诚于裴家。老人担心裴将臣知道了母亲的对自己的关怀后,又受这个特工的影响,在感情上会倾向于亚星。
“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交出去的。”说起这位前公公,杨教授也是一肚子怨言,“当年我以为过一阵就能把你接过来,哪里想到你爷爷死活不肯松手。他把一个孩子从他母亲手里抢走了,又没有好好地爱护他,我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你了。”
裴将臣的神情依旧像在梦游:“两年前,泥石流那次……”
“那次多亏了小蓝!”杨教授说,“其实,你们那晚遇到了好几拨坏人,都是小蓝解决的。我都不敢想象要是他当时不在,你的后果会怎么样。”
“可他事后突然要调走,是因为……”
“他完成了任务,本来是要撤离回国的。”杨教授解释,“但你紧接着又出事了,他就没有走成。”
“二叔当选那天我被绑架……”裴将臣的喉结重重滑动。
“就是这件事。”杨教授说,“多亏他及时赶过去救了你。天知道我对他有多感激。当时系统一直给你发红色警报,我便恳请他留下来继续保护你……”
说到这里,杨教授很是后悔:“他当时要是撤回来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那,”裴将臣嗓音颤抖,“长林道……他突然出现……”
“他应该是赶过去救你的。”杨教授低声说。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在这一刻合上了,裴将臣心底隐隐的猜疑终于被证实。
那么巧合,又那么及时。确实只有这一个解释才合理。
“那么……”裴将臣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心底那血淋淋的问题,“他是真的……真的已经……”
杨教授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
裴将臣周身一凉,就如那天眼睁睁看着落日消失在山的另一面,世界重新坠入黑暗。
“闻书玉”的档案曾在裴将臣的心里燃起了一抹极其渺茫的希望:这么优秀的一名特工,是有可能从炸弹袭击中生还的,对吧?
但母亲的回答摁灭了他最后的幻想。
杨教授低声说:“他的衣冠冢就在烈士陵园里,英烈墙上也刻上了他的名字——当然,只是他的代号。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但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裴将臣缓缓地,用力揉搓着僵硬的脸,努力从堵塞的喉中挤出想要说的话。
“所以说,和我形影不离,对我关怀备至,一次次救我……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在执行任务?他说喜欢我,反而是为了摆脱我?我和他之间,都是我一厢情愿?”
那些甜蜜的吻和耳鬓厮磨,那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至死不渝”,难道只是哄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