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活有点麻烦,还是我来吧。”饲养员大爷说。
“哪儿能劳烦您呢?”靛蓝拦住了大爷。
他微微侧头,唤道:“Jason?”
裴将臣挑眉,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你来吧。”靛蓝将一把扫地刷丢了过去,“哦对了。你的实习期只有十天。犯一次错,就扣掉半天。扣完了你就直接滚蛋。”
打扫猪圈能出什么错?
本地的黑猪个头不大,成年的母猪也就百来斤的样子。
裴将臣不屑,拉开了栅栏。
那头原本安安静静趴着的母猪突然起身,不等裴将臣意识到需要采取对策,它就以和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直冲而来。
裴将臣在单兵作战时能挑战体重超自己二三十斤的大汉,重装越野跑个二十公里也不在话下,眼下却硬是被这只百来斤的畜生一头拱翻在地。
靛蓝眼疾手快地关上了栅栏。等裴将臣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工人联手把这头母猪套住了。
裴将臣一身猪屎,虽然没有摔着头,脑子却是有点懵。
直到一声咔嚓快门声响起。
“这就叫‘术业有专攻’啊。”靛蓝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时刻,“裴上校在战场上能冲锋陷阵,在农场里却搞不定一头母猪。”
“麻烦请注意一下用词。”裴将臣想扶额,但他双手都有猪屎,“你拍我的照片没问题,就是别乱发。”
“放心。”靛蓝把手机揣了回去,“我只是分享给了乐天、阿曼达、李哥、大刘,以及农场的内部员工群而已。”
你不如直接发Instagram算了,裴将臣心想。
“你在想,‘闻书玉’可不会这么做,对不对?”靛蓝笑容促狭,“闻书玉现在肯定正围着你嘘寒问暖了,是吧?”
裴将臣垂下了眼帘。
靛蓝没有说错。有那么短暂的一瞬,裴将臣的脑海中确实冒出了这个念头。
但他随即又将其打消。
不论眼前这人和闻书玉到底该是不是一个人,他都不再是当初那个重度缺爱,需要人宠溺呵护的孩子了。
“抓紧时间吧。你还剩九天半了。”丢下这句话,靛蓝大摇大摆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歌是The Proclaimers的《I'm Gonna Be (500 Miles)》。
很欢快好听。
靛蓝说的没有错,术业有专攻。
但裴将臣曾在敬业农场里见过工人们养猪,努力回忆之下还是能想起很多有用的知识。
而且,伙食赞助也起到了效果,另外两位工人都对裴将臣十分友好,主动来教他。
裴将臣操着他半生不熟的西班牙和对方交流着,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和母猪相处,如何高效地打扫猪粪,还学会了怎么调配猪饲料。
等靛蓝和管理员大爷转了一圈回来,猪圈里响彻热情奔放的拉丁音乐。裴将臣和两个工人们一边随着音乐摇头晃脑,一边利索地干着活。
“他上手还挺快的。”大爷有些惊讶。
裴将臣这人,缺点不少,但优点也还是有的。
他确实能力出众,聪明好学又吃苦耐劳,而且从不抱怨环境。
家族的托举固然重要,他的这些品质,才让他他年纪轻轻就攀升到普通人用尽一生都很难抵达的终点。
看着裴将臣举着一只小猪仔,笑嘻嘻地随着音乐扭屁股,靛蓝的心里却是在直冒坏水。
“喜欢吗?”靛蓝问。
“还挺可爱的。”裴将臣笑着,“其实猪的智商非常高,受过训练后能掌握很多技能,甚至能缉毒。”
“猪肉也很好吃。”靛蓝说,“你知道猪肉好吃的要素是什么吗?”
“因为……是你煮的?”这一刻,裴将臣有点张乐天附身。
“因为公猪都要被阉割!”靛蓝面无表情,“把这只猪仔抱过来吧。下面要教你怎么劁猪。”
连特警队的经历也算上,裴将臣在沙场摸爬滚打了六年,手中的人命都数不过来了。但他还是被靛蓝的表现震惊住了。
就见靛蓝先是给小猪扎了一针兽用抗生素,熟练地把人家倒挂在了特制的架子上。
碘伏一抹,找准位置,手术刀对准蛋的位置重重一划。
血并不多,蛋就像挤痘痘一样滋溜地被挤了出来。靛蓝利落地将其切掉,接着如法炮制另外一边。
冷漠、熟练、快速,无视小猪仔的挣扎和刺耳的尖叫,就像他在厨房里切菜片肉。
裴将臣觉得胯。下凉飕飕的。
“学会了吗?”靛蓝把手术刀递了过来,“后面的你来。”
裴将臣当然不怕杀猪。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从劁猪变成了杀猪。
“万一我割到了动脉怎么办?”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吃烤乳猪。”靛蓝说。
他这模样摆明了就是要看自己的笑话,裴将臣偏偏不肯把笑话演给他看。
人都杀过,还怕猪乎?
裴将臣当即执刀上阵,信心满满打算一鸣惊人,没想在第一步就受了挫:他摸不到小猪的蛋。
“用一点力气。你会感觉到皮下有个圆圆的东西在滑动。”
靛蓝开始还细心指点,但很快就不耐烦起来。
“你为什么摸一只猪都摸得这么色?你是不是还打算先请它吃一顿晚饭?”
裴将臣额头冒汗:“因为我真的找不到!”
“这玩意儿你也有,怎么会找不到?”
“因为它还小!”
“手活烂还怪别人小。”靛蓝讥笑。
这话触了裴将臣的逆鳞。
他恶狠狠地把靛蓝给盯着,压低了嗓音用苏曼语说:“任何人都可以质疑我的手活,就你不行!”
靛蓝语塞。
“还有口活!”裴将臣补充,“还有腰活儿……什么活都不行!”
靛蓝的脸颊正在飞速升温。
“向我道歉!”裴将臣命令,“男人这方面的自尊不能被冒犯。尤其是你这种放下碗骂厨子的人!”
他后一句话甚至转成了华语。
工人和管理员大爷正在另外一头忙着,没空,也无心留意这两人的动静。
迎着裴将臣气势汹汹的目光,靛蓝以极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裴将臣满意了,手起刀落,切口挤蛋割蛋一气呵成。
“瞧!”裴将臣将那枚蛋抛。
“很好。”靛蓝指着猪圈里剩下的几十头小猪,“它们的蛋也都归你了。”
裴将臣在农场的第一天,就在小猪仔们凄惨的叫声中结束。
金色夕阳盈满小小的办公室,工人们都回家了,靛蓝却还在电脑前忙碌着。
裴将臣敲响了门,斜靠在门框上,影子长长地拖到靛蓝身上。
“不回去吗?我还等着蹭你的车呢。”
“你先回去吧。”靛蓝头也不抬,“有些账目,我想今天对完。”
“你不是都退休了吗?”裴将臣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怎么还这么拼命?是闲不下来,还是钱不够?”
“我喜欢赚钱的感觉。”靛蓝敲着键盘,“也喜欢收获的那种喜悦。”
“难怪你要经营农场,可以一年到头不停地收获。”裴将臣点了点头,“我很喜欢做一名军人,其实并不是很想转型成政客。”
靛蓝终于从复杂的报表中抬起了头,朝裴将臣望去。
“大概做军人比较简单。”裴将臣说,“分析军情,指定策略,执行任务,这些都是有规矩和定律可循的。军人只需要忠于国家,完成命令就好了,不需要勾心斗角,虚情假意。”
说到这,他摇头一笑。
“但走到我后面的路都定好了。哪怕我没能力上,家族也会推我上去。更何况——这可不是我自恋了——我是有能力的。”
“可我记得你说过,那是十几年后的事了。”靛蓝说,“谁知道那时候你们家还行不行——抱歉。”
裴将臣摆手,毫不介意。
“潮起潮落,阴晴圆缺。谁也说不准十几年后的事。裴家要真不行了,我来投奔你,你收留我不?”
“不?”靛蓝果断拒绝,“你现在年轻精壮,我都不要你,更不会要十几年后的你。”
裴将臣非但不恼,反而笑得很开怀。
他喜欢过去那个闻书玉的温顺软糯,但他好像更喜欢现在这个闻书玉的强势和傲气。
靛蓝关上了电脑:“走吧。”
“不加班了?”
“你在这里东拉西扯的,我还能干什么活?”靛蓝把笔记本塞进了包里,“晚上回去再继续做吧……怎么了?”
裴将臣正注视着靛蓝,神色一时怔忡。
金色夕阳照得靛蓝浑身发光,清俊的面容柔情似水,那带着妥协和宠溺的笑,同回忆中的闻书玉完全重合。
但裴将臣什么都没说。
从农场办事处到露营地,大约十来分钟的路程。
“为什么搬去露营地?”靛蓝问,“为了盯梢我?”
不然呢?裴将臣心想。还不是怕你被龙昆那老疯批抓走么。
“我给团队放了假,他们自己愿意去露营的。”裴将臣说,“说到这个,我能在你那里借宿吗?”
“不能。”靛蓝一口回绝。
“我住客房也行……”
“不行。”靛蓝面无表情,“露营地那么大块儿地方,还装不下一个你?”
“我不是给团队放了假了么?我继续和员工住一起,他们也玩得不痛快。”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但靛蓝忍不住狠狠剜了裴将臣一眼:“我给你打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对员工这么体贴?”
“我就是从你这里吸取了教训。”裴将臣讪讪,“那,我去你的院子里露营总行了吧?”
靛蓝这次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拒绝了:“我经营的是农场,不是B&B。”
裴将臣屡屡受挫,只有祭出撒娇大法:“书玉,你就可怜一下我……”
“阿臣,”靛蓝冷静地打断了裴将臣的独角戏,“你不能通过祈求得到你想要的。你得去争取。”
低沉的语音里,那一股年长者劝导后辈的口吻,让裴将臣第一次深切意识到两人在年龄和阅历上的差距。
稳重,睿智,温和,但又强势。
也是过去总是无条件地顺从、宠溺自己的“闻书玉”从没用过的语气。
裴将臣本以为自己会失落,可反而像被人狠狠地挠中了痒处,浑身一个激灵,毛孔都全张开了。
这种感觉,在前天夜里和闻书玉交手的时候也出现过。
每一次闻书玉出其不意地反击,打得他不能招架的时候,他都会亢奋得无以复加。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又要石更了……
身旁这个男人,是连死遁五年都干得出来的狠人,怎么可能会被撒娇轻易拿下。
裴将臣也不过是把各种手段都拿出来试一试,碰壁后就立刻调整策略。
“所以,”裴将臣兴致勃勃,“如果我努力争取,还是有机会借宿的?”
靛蓝瞥了一眼,眼梢飞挑,波光流转,含着无言的戏谑。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在如何争取上,裴将臣并不需要旁人指导。他只认准一点:书玉缺什么,他就给什么。
所以这天靛蓝回家后刚洗了一把脸,裴将臣带着一堆食材敲响了门。
“我来给你做晚饭。你继续去做账吧。”
靛蓝的眉毛都快挑进鬓角里去了。
“你?”
“对,就是我!”裴将臣笑容可掬,“你昨天不是吃了我做的早饭了吗?我手艺还不错。小张他们都说好吃。”
靛蓝不屑:“你做菜,只要毒不死他,他都只能说好吃。”
裴将臣大笑。
他真喜欢这个伶牙俐齿,对自己毫不留情面的闻书玉!
“是你说让我试一试的,总得给我个机会呀。”裴将臣继续诱惑,“我今天准备做菠萝烤猪排,蒜蓉粉丝龙虾煲,XO酱炒时蔬,还让厨子提前炖好了海皇羹。都是你喜欢吃的。”
“不。”靛蓝淡漠道,“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当年我做的菜,全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
裴将臣的心头猛地一酸,片刻后苦笑:“原来是这样。瞧,我又自以为是了……”
但他随即又打起了精神:“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立刻学!”
这人物脱离设定太远了一些,靛蓝越发觉得裴将臣被什么玩意儿上了身。
“我是为了纪念你才去学做饭的。”裴将臣解释,“你走了后,我吃谁做的菜都没味道。后来我想起,你和我说你学做菜是为了纪念父母……我的手艺当然远不如你,但是做菜的时候我心情很平和。就像你还在身边一样……”
靛蓝抿了抿嘴。
虽然他对裴将臣的厨艺还是报以极大的质疑,但自己给这小子煮了两年的饭,也该让他反过来伺候自己了。
“我的厨房还不能用。”
“我带了露营炊具!”裴将臣说,“你想吃什么菜,我可以现学。现在的厨艺软件非常好用……”
“就做你准备好的吧。”靛蓝不再刁难。
裴将臣不用旁人帮忙,自己便把摊子支棱了起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靛蓝很怕他把自己的草坪给点燃,拎着水龙头守在一旁。
裴将臣还真没吹牛皮,他烹饪起来确实像模像样,虽然非常刻板,但所有工序都掌握熟练。
为什么说他刻板呢?
因为裴将臣做菜就像执行军令,严格照着食谱来。
食谱说放一勺盐,他就不多放一克。食谱说煮十分钟,他就不多煮一秒。
绝不偷工减料,也绝对不会“灵光一闪”整点什么新尝试。
这样做出来的菜,你可以说它缺乏自由的灵魂,但味道还真过得去。
靛蓝厨艺极佳,但他在吃上并不挑剔。只要不是藤黄的那种地狱料理,他都能吃得下。
为了尽一下地主之谊,靛蓝主动负责了饭后的水果和甜食。当那两碗浇了玫瑰花酱的酸奶端上来的时候,裴将臣明显动容。
“你还在继续做这个酱呀?”他明知故问。
“从小吃到大的,习惯了。”靛蓝说。
两人坐在露营椅里,眺望着灯塔和海崖对岸灯火通明的小镇,品尝着冰凉香甜的酸奶。
“还是你做的好吃。”裴将臣说,“小张做的还是差远了。”
“心理作用罢了。”靛蓝说,“你以前也尝不出区别。”
“区别大了。”裴将臣说,“他做这个是工作任务,没有心,你做的则包含了你的爱。”
“我当年做这个的时候对你也没什么爱。”
裴将臣:“……”
农场位于郊区,入夜后四野完全没入黑暗之中,灯塔的光有规律地从小屋上方扫过。
海湾里船灯点点,都是趁着夜色归来的游子。
“这里确实是个适合退休的好地方。”裴将臣感慨,“当初看到农场的照片,还没确定你本人的时候,我就想,应该是这里了。”
“因为也是一个农场?”靛蓝问。
裴将臣思索:“或者说,这一种豁达、自在,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是你的风格。是你在‘闻书玉’这个皮囊下保留的自我,让我找到了你。”
靛蓝笑了笑。
如果不是确实花了时间去了解自己,裴将臣是找不到的。在这事上,可以给予这男人一点肯定。
“我能向你提个请求吗?”裴将臣望了过去,“你能暂时做回一下‘闻书玉’不?我有一些话,憋了太久了,很想对他说。”
“说呗。”靛蓝平静道。
靛蓝在夜色中的侧脸朦胧且优美。裴将臣贪婪地凝视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书玉,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话音很快就被海风带走,但已在靛蓝的耳中留下了足迹。
“联姻那事,我做得简直又蠢又坏。”裴将臣苦笑着,“其根源在于,我没有尊重你。我弄不清自己的真心也就罢了,还把你当做一个附属品。我傲慢、贪婪、自私,仗着你对我的包容为所欲为,挥霍你的爱。这五年的惩罚,都是我活该!”
靛蓝慢吞吞地继续吃着酸奶,似在听,又似没在听。
“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后,我就一直不相信你死了。”裴将臣自顾说,“我还突然意识到,如果闻书玉不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特工,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的结局会有多凄惨?有那么一阵子,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爱我的好,还是假装爱我更好。后者的话,至少你没有被我伤了心……”
“你不是坚信我爱你吗?”靛蓝没忍住。
“拜托!”裴将臣一脸无奈,“请再维持一下人设好吗?我还没说完呢。”
靛蓝重新闭上了嘴。
可气氛被这么一打断,便有些接不上了。
裴将臣挠了挠头:“后来确定你没死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裴将臣,不论付出多少,花多少时间,都要找到他!不论他会不会再接受你,你都要用后半生来保障他的平安和幸福。这是你欠他的。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就该这么做。”
他抬眼朝身边那人望去,滚烫的情愫在这一刻如开闸泄洪一般涌出。
“我爱你,书玉。”
海风将这句话卷了回来,送进了靛蓝的耳朵里。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裴将臣郑重地、反复地说,以他最真诚,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爱意。
“我不管这个人是否是虚拟的,但是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拯救,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你是我还能活着坐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我成长、蜕变的原动力,是我……”
裴将臣有些哽咽。
他抬起头望着灯塔,眼底碎光闪烁。
“你就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是我的救赎。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不会觉得孤单。要是没有遇见你,我还不知道会被家族变成一个怎样的战争机器,一个怪物。”
“现在,尤其是经过了这些年,我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共度余生!其他的,那些名利,金钱、政治抱负,国家安全,世界和平……好吧,后两项还是很重要的,但其他的我都特么不在乎!”
海风拂面,如母亲温柔的抚摸。靛蓝闭着眼,将脸微微向一侧别去。
“差不多就这些了。”裴将臣长吁,“以后想起什么再补充吧。你可以切换回……随便什么模式了。”
靛蓝把空碗放下,对裴将臣说:“不早了,我送你回营地。”
玛卡和依古奔前跑后地跟着他们。
椰林中的露营地灯火闪烁,电子音乐声和喧哗的人声清晰可闻。员工们显然趁着老板追妻去了,抓紧时间开派对。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玫瑰花香随着靛蓝的呼吸飘来。在这样一个幽静空旷的黑夜里,裴将臣很想握住身边这人的手。
“你……”靛蓝突然开口。
裴将臣忙将手一缩:“啊?”
靛蓝似没发觉他的异状,说:“‘闻书玉’这个人,也有很大的缺陷——我不是说他在这段感情里 也有错——但他的人生悲剧源自他的人格,很难避免。在我给他的设定里,他没有自我,重度恋爱脑,自卑,逆来顺受……”
“我怎么感觉你不喜欢这个自己塑造的人物。”裴将臣忍不住道。
“我塑造他是为了完成任务,又不是因为欣赏他。”靛蓝说,“很多时候我之所以能把他的人设维持下去,全因为你家给我的钱多。”
裴将臣:“……”
靛蓝继续说:“‘闻书玉’这种性格的人,是没有能力掌控感情大局的。他的幸福只能靠对方赐予。在感情上遭遇不公的时候,出走或者死亡,是他仅能做的抗争了。不论哪一种,他的赢面都不大。”
“可在我这里他就赢了。”裴将臣说,“我就为他的死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你的悔恨会让他活过来吗?”靛蓝反问。
裴将臣语塞。
他皱眉思索,而后摇头:“如果闻书玉真是你设定的那种性格,我想我不会爱上他的。”
裴将臣停下了脚步,目光在幽暗中格外明亮。
他为自己爱的人正名。
“我所爱的‘闻书玉’,他是有自我的。他表面谦卑,其实一肚子小心思,我知道他总腹诽我,还会背着我翻白眼——没错,我好几次都在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
靛蓝:“……”
“他也一点儿都不软弱。”裴将臣继续说,“他能抗住那么繁重的工作,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游刃有余,尤其能应付我的臭脾气。‘闻书玉’其实是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他有着很稳定的核心,成熟圆滑,对内又向下兼容我……”
说到这里,裴将臣笑着摇头。
“书玉,你给这个人物的原始设定也许是你说的那样乏味,但你显然没有完全照着设定来演。不知不觉地,你在其中夹杂了很多自己的个性,给他赋予了你的灵魂碎片。我爱上的闻书玉不是你的原始设定,而是你最终的演绎效果!”
他朝靛蓝怔忡的脸凑了过去,嘴角得意地上扬,嗓音却是格外低沉沙哑。
“你和‘闻书玉’,远没有你说的分得那么清。”
海风不停歇地在旷野里穿梭,幽蓝的夜中,暖金色的露营灯将两张对视的面孔照亮。
他们的眼中仿佛都有火苗在跳跃。
狗突然叫了起来。
原来,有人从营地那边过来,接应裴将臣。
这么一分神,再转过头去时,靛蓝已经后退了好几步。
“回去早点休息吧。”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一场触及灵魂的探讨没有发生,“明天你还有得忙呢。”
在裴将臣眷恋的目光中,靛蓝转身朝着木屋走去,一人两狗已隐没在了夜色深处。
新一季的芒果采摘季开始了。
芒果树比一个成年人高不了多少,果实垂在中下部,工人们需要顶着大太阳弯腰采摘,十分辛苦。
裴将臣牛高马大的,干脆穿戴了护膝,半跪在地上采摘果实,动作又十分谨慎。
这姿势让靛蓝觉得自家的芒果都神圣了起来。
但农场的生活其实非常枯燥繁重。
日复一日的种植、施肥、护理、收割,养猪场里也是干不完的打扫、喂养和繁育工作。
靛蓝以为裴将臣会很快就放弃,至少会表露出厌倦之色。但这个青年不但坚持下来了,好像还从中找到了不少乐趣。
每一天,裴将臣都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裤,推着小车在农场里忙忙碌碌。
他勤劳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得毫无怨言;社交上如鱼得水,只见了一面就能将人名记住。西班牙语也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和工人们拉家常了。
裴将臣的随身音响总大声地放着歌,自带背景音乐。露出来的肌肤很快就被毒日晒成了古铜色,却显得他的肩膀和手臂肌肉更加健美壮实。
裴将臣很快就熟悉了果园的运作细节,甚至还专研了养猪。
当靛蓝亲眼看着这男人熟练地协助饲养员大爷给母猪接生的时候,是隐隐有些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