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钦每次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色平和,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不着痕迹给对方一个教训,偏他也是恰逢其事,让人说不出别的话来。
一次两次是意外,次数多了,就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
就像这次牵扯出来李玉的事儿,李云依一定觉得老爷子暂时收了她的管家权就是大惩小戒,希望她在收到她那个宝贝大侄子的最新的消息时能聪明些。
陆琪摸了摸下巴,双臂环抱,远远望着虞熙一身白衣似雪,春风得意的模样道:“你这个大侄子也是个妙人,你说他娘这一次两次的,他是个什么想法。”
他明显不怀好意的试探,虞钦眼神略带警告:“这都无关紧要,不要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精力。”
虞家有些事情本就是一团乱麻,虞钦自己都理不清楚,自然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陆琪耸耸肩,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思:“我就是想想而已,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那你现在怎么办?不能总一心扑在衙门那堆事情上,而且你这情况确实特殊,再这样下去伯母可真的坐不住了。”
想到今日母亲唉声叹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逼他来参加宴会,虞钦一时间沉默不语。
陆琪笑得幸灾乐祸:“唉,实在不行了我还没有娶妻,倒是可以先将正妻的位置借你用用,你意思意思将你那把焦尾琴送我作为报酬,等回头风头过了,咱们再和离。”
陆琪是没有成婚,可不妨碍他后院里已经养了一堆莺莺燕燕,每次只听他抱怨就觉得鸡飞狗跳,热闹十足。
虞钦就算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日后的婚事,也绝不会找这么个麻烦。
只是听到这个提议,他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张清俊明朗的面容。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陆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不会真的在考虑吧,虞哥你可别突发奇想,我就是嘴贱。”
陆琪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来之前不是错觉,这人是真的有些不对劲儿,他连忙回头问台阶下安安静静当木头的王康。
“你这次出去和你家公子寸步不离吧,他是不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
王康没动,也没吭声,依旧抱着剑,目不斜视。
一旁添茶点的丫头不由多看了一眼,走神间将酒杯打翻,吓得慌忙道歉:“公子恕罪,奴婢刚刚不小心慌了神。”
虞钦放下酒杯,示意她收拾干净,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问了王康一句:“安十乌最近在做什么。”
王康神色微顿,想了想府里的传闻,脸上神色莫名怪异:“跟老爷子盘账,帮他打理府里那些生意。”
见虞钦神色诧异,王康又道:“听说安公子心算极厉害,比您还胜上几分,老爷子这段查账谈生意的时候总爱带着他。”
“他会这么老实勤奋?”虞钦怎么也不觉得这是安十乌会做的事情。
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能看出来安十乌是个慢性子。
他心态太过安逸,几乎无欲无求,除了危及生存,从来都需要戳一下动一下,理想且天真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偏他本身就像一本隐秘的藏宝书,他又对自己的才能没有真切认知,总让人想拿根萝卜吊着看看能探寻到什么惊喜。
显然老爷子不是善用怀柔手段的人,查账也并不是什么轻松活,以他怕麻烦的性子应该碰都不会碰才是。
果然王康道:“听说是硬被拽着去的,直接从被窝里拉的人,老爷那磨人的功夫,您也知道,府里看守门房的小厮说,他每次出门没个笑模样,回来的时候更像是死了媳妇儿一样。”
虞钦脑海中已经有了安十乌耷拉着脑袋被老爷子一双铁臂拽着干活的形象了,他止不住勾唇,在陆琪看过来时又强压下嘴角。
陆琪见王康一改平日沉默寡言,滔滔不绝的模样,愈发好奇道:“安十乌是谁,还能有人心算比虞钦厉害,我不信,除非你把他找来我看看。”
虞钦是陆琪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读书时过目不忘,过耳能诵,若论算术的话,大多时候虞钦看一眼就能知道答案。
当初就连虞钦的算学老师文清先生都直言甘拜下风,反正这么多年陆琪还没见过哪个人比得过他。
陆琪直勾勾盯着王康,势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势,王康只好看向虞钦,却见虞钦正低头把玩着酒杯,鬓边迎风微动的青丝挡住了他神色。
王康抱着剑的手指微动,想了想道:“其实安公子今日也来了,就在南边那从荆棘藤后面。”
荆棘丛,陆琪下意识看向进门处的那个角落,这会儿哪里还坐的住,起身就要去看人。
虞钦不放心他一惊一乍的行事作风,也跟在他身后。
安十乌一碟子点心吃得九成饱,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准备回去,偏偏外面那群人这会儿在凉亭作诗,正好堵在门口那个方位。
实在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他便扯了一把细藤,盘腿坐在草地上,十指蹁跹,很快一个类似于模型构件儿的东西呈现在他掌心。
这门小手艺还是安十乌读书时去博物馆当志愿者培训时学的,四年功夫下来,他已经能熟练的用藤条编制出馆内大多藏品的模型。
不过一小会儿,地上就已经摆了好几个这样的小构件儿,手上的这个有些大,形状也更复杂一些,安十乌低着头时不时比划丈量,全神贯注。
“你这是在做什么?”冷不丁一道声音,安十乌手一抖,好不容易就要穿过的藤条瞬间歪斜,散了一地。
他抿了抿唇,抬头,面前突然蹲下一个人影。
“你就是安十乌?”陆琪拿起地上摆放整齐的小玩具,眼神惊奇又复杂。
他还是第一次见比自己行事更加张扬不羁的,任你墙外如何热闹,一墙之内他自有自己的节奏,倚着满墙绿茵,盘膝席地而坐,有种莫名的闲适洒脱。
安十乌对这人有印象,是刚才在虞钦身边坐着的其中一位公子。
“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安十乌随口道。
见他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安十乌笑得格外客套:“不要随意翻动它们,顺序乱了之后不好拼接。”
陆琪挑眉:“只是看看而已,什么小破玩意儿这么珍贵,还不让动。”
安十乌听出他没什么恶意,而是真心实意觉得这东西不值一提。只是这张嘴,这么个人,虞钦把他放出来不怕他挨打吗?
转头,果然虞钦已经转过长廊正朝这边走来,姿态悠然,步若闲庭,王康跟在他身边神色紧绷似乎在汇报什么。
安十乌看着满地凌乱,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同时略带警告的对还蹲在旁边的陆琪道:“这次不要再随意打扰别人,我想你也不愿意一件工艺品在成功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对吗?”
这语气,陆琪啧了一声,摊了摊手:“你继续。”
之后果然只是看着。
等虞钦走近,他又指着安十乌道:“你这个小朋友威胁我,让我不要打扰他做玩具,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怎么值得耗费时间。”
安十乌正在关键步骤,手上动作没停,却无端被泼了一杯浓香的绿茶。
虞钦侧目看了他一眼,却径直走到安十乌身边,在他伸手去摸身边的藤条时适时递上一根。
陆琪这下是真的不干了:“果然自古人不如新,衣不如旧,你这也太偏心了……”
安十乌手上榫卯孔隙勾歪,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头也没抬继续这个步骤。
虞钦眉心微凝,抬眸,睨了陆琪一眼,直到他讪讪闭上嘴巴,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
这一次无人打扰,又或许是有了格外有分量的观众,从前好几次才能成功的勾衔今天只两次就完成了。
构件准备好,拼接组合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安十乌轻巧熟练,不过几息,一艘长约两尺的多帆船模型停靠在草坪上。
他拍了拍掌心,起身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形制严丝合缝,明明比起实物小了那么多,也依旧威风凛凛,让人一眼就能想到它在海上称王称霸的气势。
安十乌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一条玉兰花手帕递了过来。
转头,虞钦已经神色自然的收回手,安十乌笑了笑:“多谢。”
虞钦嗯了一声,道了句无妨,
安十乌随手擦拭,黄绿色的植物浆汁浸染了洁白的手帕,擦得不怎么干净,但确实没有黏腻的感觉了。
抬眼,就看见虞钦眼神专注盯着地上的船只模型,果然不管哪个时代,男人都喜欢这种大家伙。
安十乌走到他身边,声音和煦中带着两分酒后的低哑:“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摆着玩儿吧。”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让陆琪终于收回了自己略痴迷的眼神,昧盯着良心道:“你要是喜欢这种玩意儿我回头送你就是,要多少有多少,要是你想要亲手做的,我也不是不能学,但你这次真的太偏心了。”
陆琪语气愤懑中带着几分控诉:“他做玩具我就不能说话,从前读书时我把青蛙带到讲堂,你还告诉先生让我挨了好大一顿打。”
第16章 海上巨无霸
安十乌听着他熟稔的埋怨,挑了挑眉,没想到虞钦看着一本正经,光风霁月,小时候也会和老师告状。
虞钦自发忽略了陆琪的喋喋不休,也不在意安十乌调侃的眼神。
蹲下身,如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指尖小心的抚过船身:“它似乎和我们平时见到的船型不一样。”
“不一样吗?这我倒没怎么注意。”安十乌在他身旁蹲下,似乎上次去民和乡他们乘坐的那艘船确实又慢又笨重,几乎就是最基础的船型。
虞钦看他一眼,视线很快被船舱的设置吸引。
安十乌见他确实感兴趣,习惯性的向他介绍起这只模型。
“这种船型不仅仅是看起来结构紧实,外形威严,它在设计上比之一般船型有两个特别的地方,其一是“水密隔舱。”。”
“在船上设置有多个隔舱可以方便货物分类,另一方面还能提高船的安全性能。”
“第二个区别于其他船只的独特性是它的“多孔舵”,舵叶上有菱形的舵孔,减小阻力,操作方便。”
虞钦听他这么说,单独拿起船舵,因为是临时做的模型所以有些粗糙,但也隐隐能看出舵孔。
“这只是模型,若是真的做成实物,基本可以实现长10丈,阔3丈余的巨型船只。”
“你可以想象当它在海上航行,那种所向披靡,乘风破浪的气势将是无与伦比。”
“它的最初设计材料是用铁木制成,通体坚硬似铁、极耐腐蚀,形制下窄上宽,状若两翼。不论速度或是其他,只它的“铁体”撞击强度,就足以令人闻风丧胆。”安十乌说起这些信手拈来,仿佛那艘海上巨无霸就在眼前。
陆琪只听着眼睛里兴奋的光芒闪烁不定,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个的。
虞钦若有所悟:“战船?”
据他所知目前沿海地区,朝廷经管的造船厂建造的船只似乎也不及这个的十分之一。
安十乌习惯了他一针见血的敏锐:“算是战船,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倒不如尝试把它做出来。”
这船在明代确实被广泛应用于水上作战,当时船只的优越性再加上配备了较多火器,让倭寇一度闻风丧胆。
虞钦还没有说话,陆琪已经迫不及待:“我舅舅在南边经营了一家造船厂,我可以找他去造船。”
在被虞钦淡淡的一眼扫过,他这才冷静下来,等着他决断。
虞钦没有多言,略抬手,王康立刻递上厚厚一沓银票,他将银票塞进安十乌手中:“这些银票可以在任意一家钱庄兑换,你现在什么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
这就是很重的承诺了,安十乌低头,银票上清晰的印着硕大的五百两,这一沓少说有一万两。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二十两就足以支撑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了。
他下意识捏了一下,手感不如人民币光滑厚实,但价值却是数百倍:“竟然真的有人将这么多银票揣在身上。”安十乌脱口而出。
见王康看过来,好奇道:“万一下雨或者你不小心落水了,岂不是这么多银子就打了水漂。”
王康沉默了一瞬,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子,是做雨伞的那种材质:“银票损毁的话,拿上凭证可以重新兑换,只是比较麻烦而已。”
安十乌也不见尴尬,一副长了见识的模样,想了想,抽出最上面两张银票:“这技术也不是我的,是前人数百年积累研究出的,我也只是和从前的老师学了些皮毛,所以银票我拿一百两就好了。”
他语气真诚,将钱递回的动作也毫不犹豫。
陆琪不是第一次见有人将到手的银票往回推,但谦虚到这种地步却是第一次见,就算这不是他琢磨出来的,可只要这门技术掌握在手里他凭什么不能收钱。
比起这船背后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区区一万两又算什么。
不过他现在倒是好奇,虞钦要怎么选择。
虞钦这人重规矩,做什么都要有一套章法,所以哪怕只是个哥儿,愿意追随他的人也趋之若鹜。
除了他本身才能出众,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安十乌拒绝的了他的报酬,这显然不符合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可为了几十张银票推来让去,这也不是虞钦会做的事情。
就在他心下猜测万分的时候,虞钦却径直抬手接过安十乌手中的银票:“那我将这些钱一部分换成粮食布匹每月定时送去育养堂给那些孤儿,一部分换成药材,凡是蓉城埠头行船的船夫有需要都可以去领用一份。”
安十乌听他这样安排,点了点头,要说格局,还得是虞钦,这也要算变相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他却不知在俞钦眼中,他才是真正的理想纯粹。
王康小心将编船抱了起来,这时候外面传来人群笑闹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安十乌抬头看了眼日头:“是不是要开席了,咱们直接过去吃饭?”
陆琪噗嗤一下笑出声音:“瞧见没,你把咱们小安郎君饿着了。”
虞钦没有纠正安十乌现在还不是吃午食的时间,只吩咐了下人提前开席。
宴席之上,安十乌看着桌上一道道颜色清亮,摆盘精致的菜肴,眼前一亮。
虞钦率先夹了菜,其他人才陆陆续续拿起筷子。
安十乌夹了一口扁豆,浓郁的豆香带着几分鲜甜,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宴会上凤箫声动、珠歌翠舞,安十乌专注吃饭的举动格外显眼,虞熙时不时看一眼那边,心不在焉的夹了一根菜。
一旁的齐昱升不动声色将他手边即将碰到的酒杯稍稍挪了一下,关心的问:“怎么了,你看着情绪不高。”
虞熙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事情没有想通。”
齐昱宁和虞熙是多年好友,多多少少能察觉到他一些别扭的心思,看向虞钦身旁的安十乌时神色就有些鄙夷:
“你二叔如今越发明目张胆,也越来越不挑了,那小白脸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吧,看来金钱和权势对某些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话里话外不仅将安十乌当成贪财委身的烂人,也实实在在贬低了虞钦。
虞熙皱眉,声音有些严厉:“不要乱说话。”只是再看向那两人时,心里不免有些异样。
倘若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世交后辈凭什么能坐在他身边,虞钦为人做事一向界限分明,今天他在这样的场合释放出这样的信息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齐昱宁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真的看不出来,没想到也心知肚明。”
虞熙神色微顿:“那只是我家世交的后辈,或许是我爷爷托他照顾一二。”
这解释也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齐昱宁捏着手里的白菊,语气悠悠:“这下子你二叔要彻底霸住虞家了,要说一个哥儿做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让人羡慕。”
虞熙低着头,手里酒杯轻轻晃动,让人看不清神色,心里却惦记着府中下人说安十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陪着老爷子盘账。
他之前也提过要帮家里打理生意,可爷爷总说小哥儿金尊玉贵,不用费心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又说他既然使了那么大的力气要去书院,那就专心读书。
虞熙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只觉得爷爷偏心,二叔难道不是哥儿吗?
可他不仅一句话就能动用账房的大笔银子,甚至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就连一个外人都能参与虞家的生意。
齐昱升见虞熙情绪实在称不上好,皱眉看向弟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些没影的事情。”
齐昱宁撇了撇嘴:“实话实说而已。”
这话若是出自旁人口中绝对是挑拨离间,可虞熙明白齐昱宁只是在为自己不平,他摇了摇头:“我二叔大约看不上虞家这点东西。”
这一点虞熙一直心知肚明,他也直言劝过母亲,但母亲告诉他人心不足。
可现在呢,是不是在母亲眼里自己也变成了人心不足的那个。
从他记事起,母亲总说虞家日后是他的,所以他必须足够优秀,必须聪慧沉稳,必须讨老爷子喜欢。
虞熙一直将那些话记在心里,他没有二叔的绝顶聪明,所以只能做到绝对的勤勉刻苦。
可自从前年,父亲和母亲生了弟弟之后,虞熙明显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不仅仅是因为母亲对弟弟更上心,还因为她开始不动声色为自己相看夫家。
因为有了弟弟,所以他就需要嫁出去,那么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和骄傲又是什么,一场笑话吗?
虞熙仰头,辛辣的酒液进入喉咙,他扯了扯嘴角,端着酒杯起身。
“哎,你干什么去?”齐昱宁连忙跟上。
安十乌从坐下来嘴巴就没停,等桌上的菜被他尝了个遍,才终于放下筷子,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
这份松弛感,看得陆琪惊叹不已:“你吃好了?”
虞钦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倒是刚才看安十乌吃得专心跟着喝了几口些汤,见他这么快就放下筷子:“你吃这些就够了?”
“差不多了。”安十乌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炖菜再好吃,这些时日吃得也够多了。
他抿了口菊花甜汤,压下了炖肉的咸腻,仿佛随口一句:“这炖菜虽然很好吃,但好些菜吃起来味道很像,上次那个做牛肉的老师傅……”
他嘴边的话未尽,虞钦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厨子还在,只是朝廷不允许宰杀耕牛,上次你吃到的是恰好难产的小牛崽子,统共几家就分了那一点。”
牛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是保护动物,安十乌心底暗暗稀罕,面上却是笑了下:“我就随口问问,主要是上次肉的味道”
怪不得上次吃饭的时候李云依反应那么奇怪,几乎是他吃一口她看一眼。
当时他只觉得李云依小气,如今想想可不就是肉比千金吗?关键这还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虞钦抬眸,看着安十乌故作淡然的脸,轻轻嗯了声
“上次那个肉看起来不像是炖的?”安十乌其实有些怀疑这个世界没有铁锅,因为在虞家,这段时间吃得也都是炖菜。
提到这个,陆琪可有话说了,他放下筷子,眼角眉梢尽是得意:“是炖好后用一种微凹的硬石板烤出来的,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安十乌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很厉害,这种办法做出来的菜似乎口感更好,味道也更浓郁些。”
这句话真不是客套,在满世界炖菜的情况下他竟然自己琢磨出了石板菜。
陆琪对安十乌感官更好了,“还是你有眼光,当时我就是吃炖鸡肉觉得有些滑腻,脑袋一拍就琢磨了这么个法子,之后府上的厨子试了几次,不是石板裂了,就是根本煎不干。”
“李师傅也是心思灵巧,想到在石材上下功夫。
安十乌目光专注,时不时点点头让陆琪明明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的两人颇有种相谈甚欢的架势。
虞熙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酒,在虞钦面前站定:“二叔,我敬你。”说着他举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虞熙这架势看着不太对,安十乌和陆琪似有默契相视一眼。
虞钦抬眸,只见虞熙面颊微红,眼尾含笑,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冷淡,就知道他又犯了小心思。
他静静坐在那里如松柏笔挺,让后面跟来的齐昱宁大为不满:“虞公子,虞熙在敬你酒。”
这边动静不小,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视线有意无意略过,安十乌心神一动,按照他了解的小说套路,一般这种有男主出现的宴会,接下来基本就会有打脸名场面。
可虞钦这样的人沦为陪衬,安十乌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画面。
虞钦不语,淡淡的目光从齐昱宁身上划过,径直落在齐昱升身上。
齐昱升只觉得心头一凉,不等他开口,连忙朝齐昱宁低呵了一声:“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人前从来都是谦谦君子的形象,此刻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齐昱宁先是一愣,下的就意识要反驳,却看见素来高傲的哥哥屈膝在虞钦下首坐了下来:“虞公子,我弟弟被家里娇惯坏了,我自罚三杯向您道歉。”
话说的漂亮,动作也很是豪爽。
安十乌看着他沉默坐在那里语气谦恭等着虞钦的态度,又抬头看向虞熙身旁面色不善的青衣男子,眼中诧异倾泻而出。
这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说他们是来找茬的,也不像,可若说只是过来单纯敬一杯酒,这气氛又实在怪异。
他神色异样只有瞬间,却还是被齐昱宁捕捉到,原本已经被兄长压下的火气蓦然被挑起,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声音高昂清亮:“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家的?”
安十乌眉梢轻挑,所以他刚才担心虞钦完全没有道理,这脸还是要打的,只不过被打脸的是他而已。
第18章 不速之客
安十乌略抬眼,语气淡淡:“我自然是安家的,公子又是哪家的,询问别人之前难道不该自报家门吗?”
这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不懂礼数了,陆琪勾唇,重新端起酒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几人。
齐昱宁当即沉了脸色,秀气的桃花眼死死盯着安十乌:“乡下来的破落户,以为攀上情郎进了这园子就能洗掉脚上的泥,让本公子自报家门,你配吗?”
也是凑巧,就这一瞬原本热闹的园子只有齐昱宁略带尖锐的声音回荡。
安十乌眉头紧皱,眼前打扮精致的少年人骂起人来嘴巴这么脏。
虞钦眼神一冷,放下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伴着酒液洒出,他站起身:“今日让大家看笑话了,不曾想家中好花好酒招待,倒是招来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