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宗琛本来是不管他的,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让自己饿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又总是会不自觉留意到,有时候沈昭吃得实在太少,他甚至会生气,总有股无名怒火似的,在胸中堆积着,不知道怎么发泄痛快。
沈昭喜欢吃果子。霍宗琛给他摘过几次,沈昭捡着甜的吃。沈昭吃果子很有一套,他必会先拿起仔细地闻上一闻,若是不甜,便尝也不尝。可要遇到甜的,便能当饭吃,霍宗琛给他摘过野梨,沈昭一口气吃了三个,当天晚上就一口饭也不吃了。
沈昭还喜欢吃肉。
霍宗琛见他今晚没吃几口饭,带了两个人,出去猎了几只兔子。
雨天走兽也少见,就算是霍宗琛,想要不空手而归,也花了些时辰。
处理好的兔肉架在火上烤,只需撒上些粗盐,味道就十分不错。火光映着烤到金黄的兔子,油脂在架子上吱吱作响,士兵们都乐起来,霍宗琛留了一只,其余叫他们去分。士兵们起哄作一团,又争又抢的,霍宗琛拿着单独挑出来的那只,挨着沈昭坐下,把最嫩的腿肉一点点撕碎了,放到洗干净的大叶片上,递给沈昭:“吃吧。”
那日沈昭在帐中泡药浴,霍宗琛闯进去。他虽然快速披上了衣服,可霍宗琛还是看见了那截瘦削的肩头,以及肩下的掌印。
那一掌靠下,因为时间久了,已变得青紫发黑,在沈昭雪白的肩背上格外显眼。
霍宗琛当时心下震恸,又不忍逼他,只好作没看过。可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还是没忍住,放轻动作,掀开了他衣服,摸黑给涂了药。
后来又偷偷看过几次,那一片伤由紫黑慢慢转成青黄,迟迟好不全,霍宗琛觉得沈昭那身板,必定连带受了内伤,悄悄着人进城抓药,加在沈昭平时服的药里。
沈昭竟也没发现。
那一掌虽是打在沈昭身上,可霍宗琛也没少受折腾。那个紫黑的掌印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尤其在沈昭对他好一些或者笑一下的时候,他总会立刻想起来,当即就会黑脸。
在这密林当中,霍宗琛没办法怎么补偿他,便只要有空,就想办法给他弄点吃的。
沈昭接过来,尝了几口,霍宗琛见他爱吃,又开始剔另一只腿上的肉。
“你也吃。”沈昭说。
“不用你多管。”霍宗琛道。
沈昭就不说什么了,可也吃得越来越慢。
“怎么不吃?”霍宗琛皱着眉头看他,“要水?”
沈昭摇摇头,嚼得越来越慢:“吃不下了。”
还剩许多,连先前那条腿上剔好的都没吃完。霍宗琛不满意,问他:“又挑什么?”
沈昭不答他的话,只把面前的食物往霍宗琛那边一推:“不舒服。”
他脸色是比平时更白,霍宗琛把兔子递给旁边的人,想探探他体温,沈昭躲开了。
“有什么好躲的。”霍宗琛收回手,神色悻悻,“天天一脸病色,谁会想占你便宜。”
沈昭弯了弯唇角,没接茬,另起了话头:“早日打完吧,也能早点回京,战士们不用再受这样的苦。”
霍宗琛随沈昭的视线看去,士兵们苦中作乐,分食兔肉正吃得欢,只是此处没有能好睡好坐的地方,除了轮值的,多数都席地躺坐着。
霍宗琛见惯了,倒没那么多想法:“这算什么,早年间在北境与胡人厮杀,经常几日吃不上饭,还要跋涉不停。”
讲到北境,沈昭不说话了,霍宗琛也没再说。两人心里各怀心事,无法明言。
今夜睡时,沈昭盖了霍宗琛的衣服。霍宗琛躺在他外面,将沈昭与其他人隔开。到了后半夜,沈昭开始往霍宗琛身上拱。
霍宗琛睡梦中只觉身体火热,梦里一闪而过的总是一片光洁的脊背,触感滑腻柔软,总也躲不开。霍宗琛的手搭上那薄肩,既想把他推开,又想将那片白揉进身体里,他的身体里装着要喷薄的玉望,难以克制。可那片白总是缥缈,看不真切。
“嗯……”黏腻的哼声紧贴在他怀里,霍宗琛猛然惊醒,只觉怀中热度不似平常,竟是沈昭的脸紧贴着他,那哼声来自沈昭,他的脸四处擦曾,嘴唇已经快要吻上霍宗琛的候节。
霍宗琛一手从背后拎住沈昭后颈,将他提开,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他的嘴。
此处不止他一人,都是孤寡士兵,霍宗琛锐利地向身后扫视一圈,战士们疲惫不堪,沈昭离他们又有些距离,此刻都还熟睡着。确认无人听见,霍宗琛才略松一口气,松开沈昭一点。
可一松手,沈昭又贴上来,细小的哼声里带一点哭腔,霍宗琛就又把他的嘴捂住了,低声喝道:“别闹!”
沈昭哭醒了,头发囚在脸上,出了汗,身体热得难受。他睁眼看见霍宗琛漆黑的眼睛,只觉复中酸软,贴不够似的,想从他那里沾点凉,小声地说:“求求你,求求你……”
霍宗琛不知道他在求什么,可被折腾得难受。沈昭不住地贴上来,他只能弓起身子,咬牙朝后退一点。可沈昭不依不饶的,追着他,恨不得全身贴在他身上才好。
霍宗琛脖子后仰,想躲开沈昭,可沈昭不知廉耻,钻到他脖子里不断地用唇去口允他,竟晗住他喉洁,咬了一口!
霍宗琛只觉一道酥麻贯穿全身,他用腿夹住沈昭动来动去的脚,艰难地抽出手来,两指并拢运力,点了下沈昭肩胛骨后的穴位。
点这穴位不会致人受伤,却能带来尖锐的疼痛,足够唤醒沈昭。果然,沈昭抽动一下,被疼痛激得抖了一阵,睁开了眼睛。
沈昭的眼框里还存着泪水,在黑夜中不解地看着霍宗琛,霍宗琛心中不忍,用手轻轻抚摸了下被他点到的地方,许是太疼了,沈昭又抖了一下,嘴唇发白,微微颤着。
他低头在霍宗琛身上摸索,被霍宗琛抓住手腕。
“我找药,”沈昭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你的那个阻穴散呢?”
“不是才给你?”霍宗琛问道,“之前给你的量足够用半月之久了。”
沈昭讥讽地笑了声:“那药力早就撑不了三日一服,你给我用这药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吗,恨不得我天天吃这药,才能事事听你的。”
沈昭清醒时从没说过这些,话中的怨毒让霍宗琛心惊。
“你们就是爱这些伎俩,”沈昭垂下眼,声音几不可闻,“为了控制,不惜毁掉……”
他声音颤得不行,疼痛带来的清醒维持不了太久,沈昭的手从霍宗琛那里挣出来,在他身上摸,要将那药找出来。
“我早已去信给北境,只是这解药难配……,”霍宗琛说得艰难,“可我从没在阻穴散中加过任何让人上瘾的东西,你近期吃的药里,都是叫人减了剂量的……”
沈昭闭着眼,被灼心的难受逼得眼泪滑落。霍宗琛伸手把那滴莹亮的水珠拭去,其他开脱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沈昭体质本就弱,刘珩又不知对他用过什么药,即便他刚开始厌恶极了沈昭,也不该给他服些乱七八糟的药物。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药本就不是善类。
沈昭已不是头回这样,只是这次感觉格外强烈,难以忍受。先前偷偷攒下的阻穴散,自上月中旬便陆续服了,沈昭进城时找大夫看过,可城中的大夫验不出阻穴散的成分,回回给他开些补药应付。
“王爷既然不愿给药,那就帮我,”沈昭拿着霍宗琛的手去摸自己,“我受不了……”
霍宗琛动作略顿,接着把手抽走:“沈昭,你清醒一点!”
沈昭空洞地看着他,接着翻个身,背对他,把脸埋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抖,霍宗琛知道是他在哭。可他现在不能去碰沈昭。霍宗琛起身,去给他找阻穴散。他上回给了沈昭两瓶,余下的搁在谢凌羽那里,谢凌羽近日爱上射箭,与弓箭营里的兵士住在一起。
“你安静点,”霍宗琛在沈昭耳边嘱咐了一句,“这里是军营,容不得放肆。”
沈昭依旧趴在角落,腿蜷着,没有应声。
外面还下着雨,霍宗琛连蓑衣都没顾得上穿,他找到谢凌羽,又飞快地赶回来,在山洞口将自己湿了的外衣脱掉,不想让沈昭再沾水汽受凉。
他紧赶慢赶,怕沈昭忍得辛苦,可回到原地,沈昭却不见了。
犹如一脚踩空,霍宗琛的心悬起来,猛跳两下。
外面天黑得不见五指,又下着雨,泥水流淌路滑不堪,沈昭拖着那样的身体能去哪里。
霍宗琛点了火折子,沈昭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水痕。他头回在沈昭这里尝到心焦的滋味,像万千蚂蚁在啃咬心脏,密匝匝的痛痒难以忍受。
沈昭走不远,霍宗琛沿着路仔细找,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这附近山势陡峭,霍宗琛开始担心,莫不是沈昭不清醒,踩空滑倒,摔下去了。
“沈昭。”霍宗琛叫他一声,回应他的却只有漫天雨声。
他再顾不得那么多,要去叫人来一起寻他。回去的路上却看见一抹白影,霍宗琛快步走过去,竟是沈昭靠在大石后头,已然浑身湿透,晕厥过去。
霍宗琛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啪一声断了,他叫沈昭的名字,拍打他的脸,沈昭一动不动。
霍宗琛在战场上长大,他从没见过像沈昭这样的人,看上去像风一吹就要倒。这样的人今晚受了这么多煎熬,淋了这么久的雨,霍宗琛摸摸他额头和手腕,都是一片冷冰冰。他在雨中去探沈昭的鼻息,竟怎么也感觉不出来。
霍宗琛的心空了一瞬,急忙用自己衣服裹了人,抱起沈昭往回跑。他来得及,没有能挡雨的物件,霍宗琛就将沈昭很紧地抱在自己身上,尽力为他挡掉一些风雨。
雨幕密实地笼罩着,霍宗琛怀里抱着人,即便在飞跑,脚步依然很稳。沈昭这个样子,不适合回原处,霍宗琛将他抱去了白日将领议事的一处小山洞。
天色漆黑,霍宗琛凭记忆将沈昭放置在平坦干爽的地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火。外面的雨声不停,沈昭被平放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日留下的柴堆还在,霍宗琛点火的手却一连抖了几次。火光堪堪亮起,霍宗琛立即转身去看沈昭。
沈昭浑身还湿着,摸上去一片冰冷。
“沈昭,”霍宗琛用力给他搓着手心,让他暖起来,“沈昭。”
沈昭脸上还有雨水,霍宗琛将他外衣剥掉,扔在一旁,从自己里衣中撕下一块尚保持干燥的,为他擦拭。
“沈昭。”霍宗琛扯开他的衣服,用手掌揉搓沈昭的胸口,不停地叫他,“醒醒。”
他将沈昭揽到自己怀里,靠近火堆坐下,运了内力震在他背上,又去掐他人中。如此反复几次,沈昭呛咳一声,终于吐出这口气,眉头皱起,有了些转醒的迹象。
“沈昭!”霍宗琛忍不住把人往自己身上紧紧搂了搂,又不敢太用力,待缓过那阵心慌,便将他放开了一些,只是还搂在身上。
“好些了吗?”黑夜中霍宗琛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明亮有神,沈昭扑簌着眼睫,睁开眼正对上这双眼眸,那眼里的热切叫他一怔,既而错开了眼。
霍宗琛追过去,非要看着他,又问一遍:“还好吗?”
沈昭没办法跟他对视,他闭上眼睛,半晌从眼角滑下一滴泪,说:“冷。”
他冷。霍宗琛很少这么手足无措,他环顾一周,实在没有可以用来取暖的东西,只能一只手抱着沈昭,另一只手去添柴,把火烧得更旺。做完这些,沈昭还是闭眼缩着,霍宗琛就短暂失去了理智,将他再次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让他暖和些。他的大手将沈昭的手攥住,试图传递给他一些温热,好叫他别这么冷了。
沈昭闭着眼睛,霍宗琛能探到他的脉息,姿势的缘故,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随着时间,理智和心跳都逐渐回来一些,才惊觉此刻沈昭几乎与他皮肉贴着皮肉,他略动一下,便能感受到沈昭软软的皮肤。
梦中的画面一闪而过,霍宗琛喉结滚了滚,因为沈昭说冷,还是没放开手。
他伸手把沈昭眼角的泪痕抹了,说:“别哭。”
沈昭还在轻轻地打颤,这波毒性未过,冷雨只能解一时的痛楚,他怨霍宗琛不帮他,也怨他今夜叫了太多次他的名字,让他不情愿地醒来。
火烧起来,烤得人面颊发热。沈昭靠在霍宗琛怀里,逐渐忍耐不了,呼吸急促起来。霍宗琛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被沈昭抬手打开了。
霍宗琛小心翼翼,被沈昭打得无措。
沈昭提起力气坐直身体,将自己衣襟拢好了,扶地起来。
“你做什么?”霍宗琛跟着他起来,眉头皱着,问他。
沈昭没有说话,自己往洞外走去。霍宗琛一把扯住他手肘,低声喝道:“做什么?”
沈昭刚醒不久,身体还没好,霍宗琛不认为他适合一人出去,何况外面还在下雨。
可是沈昭根本不听他的,他用冰凉的手指按住霍宗琛的手背,将霍宗琛的手从自己手肘剥离,随后迈入雨幕。
他身上本就不剩多少衣服,只一件里衣,在他踏进雨中的那刻就湿透了。沈昭这样的身体,耐不住雨淋,可恨雨势瓢泼,几乎是将他砸倒在地上。
只一瞬,霍宗琛猛扑进雨里,将沈昭捞起抱回,手忙脚乱地替他去解湿衣,压不住的怒气:“你这是做什么?!你的身体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吗!”
沈昭闭口不言,偏头歪向一侧,不去看霍宗琛。霍宗琛怒气冲冲地替他擦身体和头发,动作不轻,沈昭闷哼了声。
霍宗琛就放轻了手劲。他还是拿那截撕破的里衣给沈昭擦,只是这次,沈昭没有外衣可脱,湿透的里衣贴在他身上,怎么擦都擦不干。
“把药……给我。”沈昭抓住他的手,眼里含着一汪水,迷离地看着他。
霍宗琛顿了顿,沈昭以为他不愿,眼泪就又滑下来,说:“求求你。我……难受。”
霍宗琛从怀里掏出玉瓶,倒出一粒,喂进沈昭嘴里,瓶子塞到沈昭手里,说:“都给你。”
沈昭吞了那药,可是毒性上来没那么好压制。
他眼神依旧不清明,霍宗琛看见了他的眼泪。沈昭眼睛不闭起来的时候,看起来空洞洞的,又盛满了痛苦。
“沈昭。”霍宗琛喃了一声。
沈昭不想应,咬住嘴唇,眼睛一闭,泪水就如珠子般滚落。
他今晚哭了太多次,哭得霍宗琛心里酸麻不止。他忍不住捂住沈昭的眼睛,哄道:“不要再哭了。”
可是沈昭的眼泪还是源源不断,打湿了他的掌心。
霍宗琛无法看他继续哭下去。他一只手捂着沈昭的眼睛,另一只手挣扎片刻,去帮沈昭。握住他的那一刻,霍宗琛感觉到沈昭的睫毛很快地在他手心扑簌了两下。霍宗琛很少为自己做这些事,只能紧盯着沈昭的表情,想让他更舒服一些。
雨声不断,火花噼里啪啦的,湿热,沈昭浑身泛起了粉。火光印着他,霍宗琛拿开手,就看到一双呆愣愣的眼睛,倒不似他嘴上那般老练。
霍宗琛还想看,于是很快帮了他第二次,没有挡沈昭的眼睛,也不让他咬嘴唇。
时急时缓的雨不间断地落,显得洞中格外静谧,很快沈昭体力透支,彻底昏了过去。霍宗琛简单帮他擦了擦,回去取了衣服和能饮用的水。他给沈昭换过衣服,喂了水,又铺好干草,两人一起躺下了。
沈昭的热没完全降,但已经有好转,且身体不再是冰冰凉的。霍宗琛用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了盖,躺在一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雨声淅沥,山洞里却干燥,霍宗琛间隔不短的时间起身看了沈昭两次。他第一次心急,想要早点结束这场漫长的剿匪,尽快帮沈昭找到他要找的人。
沈昭不适合这样奔波,他太瘦了,在此地吃不好睡不好,难以将养身体。也要尽快催促北境的解药,不能再耽搁。
天将亮时,沈昭动了动,霍宗琛本就没睡熟,闻声立即醒了。
沈昭清醒过来,先露出个笑容,说:“手艺不错。”
霍宗琛血色一下冲到脸上,硬邦邦地说:“不要胡言。”
“没有胡言啊,”沈昭躺着伸个懒腰,枕着手臂,“昨晚我可舒服得很。”
霍宗琛脸色不好看,冷硬地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他。
“霍小王爷很会伺候人嘛,”沈昭道,“抱着我帮我擦身体,我都记着呢。”
他轻笑着,说道:“只想帮帮我吗,王爷就没想些其他的?就不想把我脱光,再做些别的快活事?”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哦,脱过了啊。”
“你别这样。”霍宗琛皱眉。
沈昭往他那边靠靠,挨到霍宗琛身上,笑嘻嘻地:“真没想?”
霍宗琛恼羞成怒:“休要如此轻浮!”
“我身上带着的阻穴散已经全部给你了,够两月的量,也会着人再往北境去信催促,你按时服药,别再让自己如此狼狈。”
沈昭听了这话,有片刻未出声。
霍宗琛觉得是自己说话重了,回头看沈昭脸色。
沈昭手里把玩着那支小玉瓶,说道:“你说这药只会致人身体无力酸软,谁信啊。可你不是最大义凛然吗,怎么也用得着这种下作手段?”
沈昭眼底一片平静,可唇还是弯着的。霍宗琛一肚子话想要跟他解释,那时以为沈昭不怀好意,也不知他体弱到这种程度,思来想去,未及开口,又听沈昭说,“反正刘珩不在这里,你若真想要我,也不是不行。看王爷伺候人的功夫,说不定我食髓知味,要了还想要,不需要王爷拿这些物件来用了。”
“我从未这样想过,”霍宗琛站起来,“昨晚的事,尽早忘了吧,是我思虑不周,冒犯了你。”
沈昭躺平身体,笑了一声,“嗯,那便算我误会王爷了吧。”
霍宗琛起身后却也未离开,他站在沈昭一侧,看到沈昭脸上的笑心里皱巴巴的不是滋味。他昨晚受了那么重的磋磨,今晨还没好全,恐怕路都还走不稳,身上必不好受。霍宗琛不想再见到这幅面具似的假笑。
“别笑了。”霍宗琛对沈昭说。
许是他语气生硬了些,沈昭听了这话,表情僵住,片刻后真的放下了唇角:“笑一下也碍着王爷了吗?”
霍宗琛不去理会他的挑衅,只问:“你可好些?”
霍宗琛不让他笑,他便真的不笑了,只轻声嗯了一句。
“那就起来,回去。”天亮后还有将领要来此处商议事项,两人换下的衣服已被架在火堆旁烤干,霍宗琛将衣服收了,立在一旁等他。
沈昭道:“扶我一下。”
霍宗琛就伸手扶了他一把。沈昭借力起来,脸上那点红润一下子褪了个干净,踉跄两步。
“还好吗?”霍宗琛紧抓着他小臂。
“好得很。”沈昭唇几乎没血色,说完还是习惯性笑了下,可能体力实在不支,霍宗琛又不许他笑,那笑转瞬便消失,沈昭站稳后,不再扶霍宗琛,接过衣服慢慢往外走着。
霍宗琛却突然想到之前有过几次,沈昭的脸色也是如此,但他每每总说没事,霍宗琛从未想到过,这样苍白的脸色,只出现在沈昭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他落后沈昭一步,两人快走出山洞,沈昭才又回头,说道:“我是很狼狈,可王爷也不必将错处推到我身上,药是你给的,不是吗?”
此地事毕,下一站要去往都云。都云离平越近,沈昭自然跟着霍宗琛。
此处到都云,急行军不过三日便到,大军剿匪的消息早已传遍,此刻都云的山上怕没一处安稳,都正风声鹤唳着。
越有防范越难攻破,霍宗琛不再隐匿大军,只规整军队,有序前进。
都云势在必得,因霍宗琛打算提早回京,策略便有调整。
沈昭没再独自出去,那夜后他身体一直没恢复,加上淋雨染了风寒,整个人都提不起气,整日恹着。
自那日后,霍宗琛也变得寡言许多。沈昭不知道那是因为愧悔,只以为霍宗琛在生气,也乐得清静。
只是霍宗琛虽不怎么说话,却也不任沈昭为所欲为,总是带着他,赶路,用饭,休息,都要沈昭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日有人通传,是京中来信。霍宗琛着人来,只见其中一封是给霍宗琛的,另有一封专给沈昭,落款都是太子刘珩。
给霍宗琛的一封信意在嘉奖,称赞霍宗琛势如破竹,是常胜将军,随信许下他许多虚名。给沈昭的一封却冗长,足足写了两整页,还着专人来念,信中用词缱绻,情谊绵绵,爱慕满溢,还在其中加了许多不入耳的荤话,盼他的时安早日回去,好解相思之苦。
来读信的是太子近身侍奉的人,李贵的徒弟。小太监身娇肉嫩,奔波跋涉到这儿,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十足地松了口气,将信折好双手递给了沈昭。
“出去。”霍宗琛道。
那小太监得了令,还是抬眼看了沈昭一眼,沈昭知道他要等一个答复,道:“多谢太子关怀,回去复命吧。”
霍宗琛的脸色冷似冬三月,小太监抬眼觑他,正对上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叩拜过退下了。
沈昭把信又折了下,随手丢在案上。熬好的药再不喝就凉了,他能逃一时算一时,用勺子慢悠悠地搅。
霍宗琛走过去,手背碰了碰药碗,道:“喝掉。已经不烫了。”
沈昭便端起碗,霍宗琛立在一旁不走,沈昭躲无可躲,只好喝了个干净。
“给。”霍宗琛手里托着方小帕子,上面堆着几块蜜饯。
沈昭捡了一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压住了苦味,眼睛亮了亮:“哪里来的?”
霍宗琛把那方小帕子放到他手里:“前几日路过启阳城,着人去买的。”
沈昭点点头,又吃了一块,说:“甜。”
霍宗琛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太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沈昭嘴里还含着甜,又去拿更多,好像也不意外霍宗琛会对他说这些,淡淡道:“嗯。”
“你可知,他身边不只你一人,”霍宗琛道,“太子早与靖国公家的女儿有婚约,眼下老皇帝撑不了太久,太子即位前必要先完婚。”
“靖国公独女是千恩万宠长大的,她与太子完婚前,国公爷与夫人定会为她扫清道路。太子行事招摇,你早已成为国公家的眼中钉,若你还执意留在太子身边,将来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沈昭终于抬头,很轻地问他:“那我怎么办呢?”
他手上沾到了蜜,黏糊糊的,起身去洗:“人早晚都有一死,若我心愿得成,死了也未免不是好事。”
“别胡说。”霍宗琛气他口无遮拦。
沈昭笑了两声,他手上沾了水珠,细长的手指格外好看。霍宗琛给他递擦手的新帕子,瞧着他把水珠一粒粒擦去,指尖泛着一点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