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难处,”霍宗琛将他用过的帕子不着痕迹地攥在手里,“或许可以来找我。”
沈昭点点头,道:“你和太子一样,都是大善人。”
霍宗琛被他说得脸都绿了,甩袖道:“我与他不同。”
“是吗?”沈昭道,“你与太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我在太子那儿讨不到好,在你这儿就行了吗?以后你也要回北境,娶王妃,那时我又当如何立足?”
“不如这样,”沈昭眯了眯眼,靠近霍宗琛一步,“你娶我做王妃,救我出水火。这样的话,我定日日亲手为你做羹汤,陪你睡觉,给你生小世子。”
霍宗琛刷一下脸红起来,扭过头去,耳廓都带了绯色,羞恼地说:“谁要娶你。”
“还说你们不一样,”沈昭从后面弹了下霍宗琛的耳朵,“不娶便不娶吧,别再说大话。”
霍宗琛被他弹这一下,心脏摁不住地砰砰跳起来,简直要跳出来了。沈昭撩拨过他便拿着蜜饯出去,一准是去逗凌羽。霍宗琛原地缓了会儿,耳朵里都是那句“陪你睡觉,给你生小世子”,脸上的红迟迟褪不去。
可巧转身又看见案上那折信,霍宗琛拿起那信,用油灯点了,一把扔进了火盆里,喃喃道:“不知羞,说得跟真能生似的。”
去往都云的路上,官府一直在往外散播消息,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的连累妻女。因这次剿匪势大,霍宗琛名号又响,打到此时,处处匪患都收敛许多,各地自发组织剿匪,官员们战战兢兢,一半抢着立功,一半想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平越隶属都云,柳在溪曾说他追到最后,只在平越得到了一些江文锦的消息,沈昭便格外留意。
他出去过几次,段明都跟着,也带了太子的人,明里暗里探过,仍是不见消息。
过了半月,都云的山匪被清扫一空,贼首被逼逃窜,被霍宗琛一箭射中大腿,活捉起来。
可疑的是,霍宗琛并未像往常一样,将贼首交付当地官府,也并未处死来鼓舞士气,反而不声不响地将人压起来,随军关着。
沈昭打探过几次,霍宗琛只说尚有军情未定,别的不再多言。
这天夜里,沈昭轻手轻脚地起床,跨过霍宗琛,从他腰上拿了令牌,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都云的事已了,他们在城外扎营,只待收尾事宜完备,便可去往下一处。而贼首赵义白日才被霍宗琛提去县衙牢狱,应是为了方便审讯。
沈昭没骑马,换了深色衣服,一路走到县衙。都云不算个大城池,若不是刚经历一番战事,守卫要比此刻更松懈。
沈昭出示了霍宗琛的令牌,守卫便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
赵义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魁梧,脸上横肉刀疤交错,经过几日折腾,从头头混成了阶下囚,带着一身伤,颓唐地席地坐着。
“沈大人,请。”狱里黑冷,狱卒周到地多留了盏油灯。
“你去吧。”沈昭道。
他的声音清冽,不似这几日见到的煞星。赵义转过头来,勾了勾唇,桀骜笑道:“是个美人。”
“你见过她。”沈昭将那画像展开,是今夜他从霍宗琛枕下拿到的,画中人正是二八年华的江文锦。
赵义上下扫视沈昭,眼神十分露骨:“你过来,叫我摸摸,我就告诉你。”
沈昭上前两步,黑衣显得他更白了,精致的下颌往下延伸,锁骨漏出一点,一把细腰恰到好处地收起:“好哇。”
赵义色担包天,竟真的磨蹭过来,一只手攀住狱拦,另一只手朝沈昭的腰够去。
“你可真带劲……”赵义试探着看沈昭,“要能跟你睡一觉,老子死也值了……”
“是吗?”沈昭道。
“哈……哈哈哈,”赵义的手贴到沈昭的腰侧,刚要用力抓握,便觉刺痛钻心,“啊……”
低头看去,一把匕首闪着微光,由上而下刺穿了他的手掌。
“小婊子……”赵义咬着牙,冷汗从额角留下,“敢戏弄你爷爷……”
沈昭便将那匕首转了半圈,那手掌立时血肉模糊,不成样了。
“你见过她。”沈昭说。
“是,”赵义齿尖打颤,“见过又怎样。我若说了,才会立时没命。”
“世上多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沈昭卸了他的腕骨,匕首扎进他的眼睛,“我多的是时间陪你。”
惨叫声斥满都云的大狱,狱卒跪在地上求饶,霍宗琛咬紧下颌:“今夜匪首畏罪自裁,不得多言。”
“多年前……,我曾在矩州一家有名的青楼见过她,”赵义卧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血和汗混在一起,两只手捂着眼睛,“惊为天人……,这女子容貌出众,气韵也不同寻常。我私下问过老鸨,知道这女子来路不明,恐怕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所以她才急着出手。”
“但她实在太美,老鸨绑着她,我一看她泫然欲泣的脸,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赵义断断续续地讲,“我若杀了老鸨,再将她带回山上,即便有人来找,怕也无从找起,况且都云是我的地盘……”
“可等我设计杀了老鸨,却得知她被一男子带走了,我气愤不过,去追那人,”时间太久,赵义回忆起来,“那人应当有些权势,随行人马不少,我虽爱美色,却更惜命,于是作罢。可我心又有不甘,才回到青楼取走她的画像……,若不是这幅画像……”
赵义再笑不出来,沈昭问:“还有吗?”
“没有了,”赵义道,“我没对她做什么,那女子忠烈异常,若是硬来,我怕她死了,才想将她带回山上,我真的没碰她……”
“是吗?”沈昭道,“没碰她?”
赵义眼神飘忽,咽了咽口水:“她一直反抗,我怕她寻死,便没有……”
“将她带走那人是谁?”
“我不认识,那人覆半面……”那匕首就悬在他鼻尖,赵义大气都不敢喘,“但我隐约记得他佩戴的玉佩,你给我个痛快……,我便画与你……”
“我怎知你不是诓我?”
“他夺人所爱,我记下他玉佩,本想寻机报复,谁料迟迟查不到他身份……”赵义气喘,“且我后来看上了新人,便将此事搁下了……”
“画。”沈昭道。
赵义便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画出个玉佩的形状,玉佩上画符流畅,不似编造,可图式没有特殊印记,就是寻常样式,沈昭凝神看着,却也分辨不出是哪家大族的标记。
他略走神的功夫,没注意到赵义两指蓄力,朝他袭来,他只攻命门,两指扣住沈昭脖颈,将他拖倒按在狱门,一肘发了狠地朝他面门砸下。
沈昭反应极快,屈肘向后击去,可赵义用尽余力,根本不顾那一点疼痛,眼看一肘将落,沈昭侧头闭眼,一息之间,只听骨头折断声,赵义扣住沈昭的另一只手腕也被折断。沈昭被生猛地从地上拎起,粗暴甩到身后。
是霍宗琛。
沈昭站稳,摸了摸被掐住的脖颈,闷声咳了两下,手背在身后,借咳嗽的声音遮掩,把匕首丢远了。
跟着霍宗琛的近卫利落将赵义扣住,霍宗琛脸上的杀气未退,转眼看向沈昭,勾了勾唇,眼底却是一片肃杀,实在毫无笑意可言。
“走。”他吩咐近卫,眼睛却还盯着沈昭。这位沈姓夜行者自他进来后,早不复刚才的阴狠,匕首还被丢在地上,脖颈被赵义钢指扣出两枚明显的印子,已经泛血丝,又忍不住咳了几下。
看上去反而像有些可怜。
哼。霍宗琛冷笑一声,转脸便走。
“哎……”沈昭知他生气,一时也拿不准霍宗琛气他哪里,总之见势不对,一把拉住他肘弯,“等等……”
两名近卫正将已被打晕的赵义抬走,要将他弄去刑讯大牢。闻言都看向主子,不知是走是留。
“等谁?”霍宗琛不咸不淡地问道。
“我。”沈昭殷切看着他,“等我。”
即便是在这牢狱之中,近卫也嗅出些许不同寻常,两人对视,电光火石之间,默契地抬起人溜了。
霍宗琛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你是谁?我跟你可有交情?”
沈昭像是怕他走了,手还紧紧地抓着他。
“自然有交情。”沈昭道,“此事是我不对,不该越过你,私自审讯他。”
“不敢当,”霍宗琛道,“沈大人与我能谈得上交情嘛。你早说过,来此是为了寻姐姐,你信不过我,来找他问讯也是理所应当。”
沈昭被他说得一时无话,皱眉看着他。
沈昭不否认,霍宗琛就又冷笑一声,把胳膊从他手中抽走:“只是沈大人防备心这么重的人,怎么就算不到像赵义这种亡命之徒,是不会任人宰割的?”
“若非我恰巧路过,赵义那一肘子,怕不是得冲着要你命来的吧。”
脖颈上的刺痛不容忽略,后肩被硌的地方也隐隐作痛,沈昭反省自己片刻的走神,道:“多谢你。”
“是得谢谢我。”霍宗琛目睹方才那幕,沈昭被掐得面色通红,双腿挣动,从出手到现在,手都还是抖着的,“毕竟我与你也没什么交情。”
“哪能啊。”沈昭一晚心绪起伏,勉强笑笑,“你与我没交情,我同你有交情。下回遇上要命的事,我定也全力以赴救你。”
“用不着,”霍宗琛冷冰冰地往前走,“盼我点好的吧。”
沈昭急忙跟上,走了两步,霍宗琛停下,沈昭差点撞他身上。
“不把你的刀拿上么,”霍宗琛道,“擦干净还能放在枕头底下,日夜提防我。”
沈昭转身去捡那匕首,匕首上沾了血,沈昭没找着东西擦。
霍宗琛递给他张帕子,又摆出今晚惯用的那张似笑非笑脸:“擦擦吧,我可不想与个山匪共用一把刀。”
沈昭接过帕子,把匕首上的脏东西拭干净了,收回鞘中,没再解释。
霍宗琛心里那点隐秘的期望落空了,他希望沈昭能提起姐姐,或许再透露些旁的,那样霍宗琛就能自然而然地向他做些基本保证,比如一定不会因为老乐平王爷的事迁怒于他,也已经在想办法帮他。
如果沈昭愿意,甚至可以随他去北境,可以在没人知道这些事的地方,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
但沈昭什么都没说。
夜风阵阵,沈昭跟在霍宗琛后面,一起慢慢地走。
霍宗琛没回头,但脚步很慢。即便这样,沈昭时走时咳,也跟得费力。
霍宗琛铁了心地不想管他,可心里就是翻江倒海地难受——想起沈昭对他日夜防备难受,听到他虚弱的咳嗽声也难受。
沈昭今夜有恃无恐,被抓住了连担心被治罪的客套话都没有,可这借的不是他的势,而是太子的势。
刘珩对沈昭的纵容已经到了黑白是非皆不问的地步,只要沈昭愿意,刘珩怕是不在意区区几条人命。
霍宗琛想到京中沈昭的传言,刘珩初见沈昭,便将人堵在药堂,一夜不曾出来。初听只觉荒唐,现在偶尔想起,胸中竟升腾起一股道不明的恼怒,与这同样乱麻般的难受交缠在一起,令他喘息间都觉得不畅快,心口仿佛被钝刀子来回磨扯。
“咳咳……”身后沈昭又停下了脚步,捂住脖子咳弯了腰。霍宗琛没看到他捂嘴的袖口沾了点血迹,赵义按住他的那一掌蓄了内力,虽然手掌受伤气力不足,但对沈昭来说,还是重了。
霍宗琛往前走,沈昭迟迟未起身,反而蹲在了地上。
待这阵咳嗽过了,才慢慢站起,前方的霍宗琛已拐了弯,看不见人了。
沈昭知道霍宗琛没理由等自己,可当他真的走了,心里反而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好比一个人走夜路惯了,突然来了个提着灯笼的人,默默陪着你。即便不适应,心里还是欢喜的,可没等欢喜太久,那人又提着灯笼先走了。
这夜就会变得比之前更黑更漫长。
反正不用再追,沈昭破罐破摔,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想靠墙先休息一会儿。可他自逃亡途中被人下药,余毒未清,又因为那几年练拳脚过于急进伤了根基,身体早就不像从前。遑论这些年陆续用过的药,积少成多,早都等着一并发作。
从霍宗琛抓到赵义,他已有两日不曾睡好,今夜又与赵义这番搏斗,体力已透支得差不多了。
他想着靠一下就起,没成想靠一下就睡过去。
离大营不远,霍宗琛又生着股闷气,回到军中怒气腾腾地把军医叫来,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位置:“这里受了外伤,淤青带血,内里说不准,一直在咳。你知道沈大人那样子,赶紧去捣药熬药,明日晨起还咳,便拿你治罪!”
军医领命,窝窝囊囊地出去了。
霍宗琛坐在床榻边上等,一等二等就是等不来人。回回都是他去上赶着,在沈昭心里,他霍宗琛算得上什么。
白日从县衙带回来两只水灵的梨子,沈昭没吃,说是没胃口。这会儿霍宗琛火气大,便把梨子收拾了,用刀切开,放到壶里煮。
清甜的梨子香味从水壶里往外溢,霍宗琛就想等沈昭回来,叫他喝一碗再睡,能润喉止咳。
可这么点路,梨子都煮好了,沈昭还没到。
霍宗琛开始有些担心,坐不住,只好回去找他。
看到沈昭的那刻,霍宗琛头皮发麻,仿佛又看见了那次雨夜里浑身冰凉湿透的沈昭。他大步走过去,借着月光看见了沈昭半睡半醒间咳出的血沫,一点点的红零星地沾在唇角,显得沈昭脆弱又昳丽。
“沈昭。”霍宗琛一只手握住沈昭的手,另一只手晃晃沈昭的肩膀。
沈昭睡得轻,叫他一晃也就醒了。
“想着坐一会儿,怎么睡着了。”沈昭刚醒,眼睛还不太有神。
“是累了吗?”霍宗琛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道,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变得很温和。
“有一点。”沈昭扶着石头起来,“走吧,太晚了,回去睡。”
霍宗琛跟着他起,指指他唇角,说:“这里有血。”
沈昭拿衣袖擦了下,看一眼,深色的袖口也看不出什么。
“不要紧,”他说,又后怕似地吸了口气,这回加了几分真心实意,对霍宗琛道,“还好你来得及时。赵义可真狠。”
霍宗琛咬着后牙槽,不耐烦地抬手把他唇角未擦净的血迹抹干净,在他面前蹲下,“背你回去,你睡吧。”
“不用,没几步路了,我可以走。”沈昭笑道。
霍宗琛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沈昭就慢慢收起了笑容。
寂静的夜里,两人对峙着。沈昭突然又咳了声,急忙用手捂住嘴,霍宗琛就站了起来,再未多说一言,将沈昭打横抱起,大步往回走。
沈昭搂住他脖子,耳边是霍宗琛有力的心跳,此刻尤为明显,让他觉得安心。
沈昭开始有些怨恨,如果霍宗琛不能一直陪着他,就干脆不要来,反正他已经适应黑夜,也适应孤独。
若是来了又走,沈昭想,可能以后都会恨他,恨这个薄情寡义的人。
昨夜睡得晚,可天刚亮霍宗琛醒来时,沈昭已出门过,衣着整齐,坐在桌旁倒水喝。
霍宗琛头痛得很,本就睡得晚,又做了一宿的梦,乱七八糟的,搅得人心神不宁。他起身按了按头,沈昭就看过来,说:“吵醒你了。”
“怎么起这么早?”霍宗琛日日这个时辰起,但昨日那般折腾,这会儿就有些没睡饱的孩子气。
昨夜将沈昭抱回来时,那人还强撑着没睡。可一放到床榻上,立即耍赖般不愿再起,是霍宗琛连哄带斥才叫他把药喝过才睡。沈昭睡了,他又忙着给抹药涂药,怕他有事,天亮前还起了两次。
眼下看着搅扰他好睡的始作俑者,悠闲地喝着茶,想起他昨晚逃避用药的无赖样子,心下就有些不平衡,两步跨过去,从沈昭手里把晾好的茶抢来,一口气饮了,才说:“平日那么能赖,今日事少,倒起得早。”
“睡不着。”沈昭道,“脖子疼得厉害。”
他这样一说,霍宗琛心里自然记挂,就要去扒他衣领:“我看看。”
沈昭笑眯眯地看着他,往后仰了仰身子:“真把我当你的王妃了,那我也该尽点王妃的义务不是?”
说着手就去摸霍宗琛。
霍宗琛二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晨起有些反应实在是太寻常。他里衣宽松,也不显眼,只是不知怎么就叫这登徒子看去了,这会儿手往他那儿抓去,惊得霍宗琛朝后退了好大一步,羞恼道:“放肆!”
沈昭碰到人家那一刻也不像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炙热的触感还留在掌心,但逗人的心思没歇下去,靠近霍宗琛一点,轻声说:“好大。”
霍宗琛把他推了一推,推得沈昭坐回了矮凳上,绷着脸,严厉地斥责他:“简直放荡!”
“都说了,若是王爷有心,实在用不着别的,凭王爷的样子,我可愿意得很呢!”
“你出去!”霍宗琛被他看得难堪,那不争气的东西甚至更翘了,这回隔着衣服也能看出些轮廓,他转身背对沈昭,道,“你再这般,便不要与我睡同一个帐子,自谋去处吧。”
“那可不行,”沈昭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出去可以,可王爷刚喝了我的茶,现下我口渴得很,得等茶凉啊。”
霍宗琛似是忍无可忍,拎起件衣服兜头将沈昭蒙住,抽出一截衣带将他连人带衣服一同反捆在了凳子上,这下严严实实,沈昭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跟你开玩笑呢,”沈昭呜呜道,“捆疼我了,我的好王爷。”
“别出声。”
霍宗琛嗓音沉沉,沈昭哼哼唧唧,再无人搭理他,便也觉没趣,不说话了。
良久,账内传来一声压得很低的闷哼,接着是衣物摩擦和水声,沈昭自然知道霍宗琛在干什么,这会儿也只装死不出声。
又过了会儿,捆住沈昭的绳被解开了,兜头的衣物也被一把扬开,沈昭讪笑两声,只听霍宗琛问:“王妃怎么不敢看我,这脸怎么也红了呢?”
霍宗琛的手指贴在沈昭的脸颊上,沈昭啪地一声将他手打开,道:“热的。”
这回没用霍宗琛赶,自己将那杯水饮尽,掀帘出去了。
沈昭的脖子自然没好全,过了一夜,血丝看起来反而更明显了,红肿的地方都变得青紫,骇人许多。可是沈昭知道,也就是表面看着吓人,里头的伤没那么重,晨起已经不怎么咳了,喝下去的药有用,霍宗琛给他敷的药也有用。
昨日已经麻烦霍宗琛太多,既然无事,就不必叫他太过挂怀。
沈昭早起绘好了玉佩图样,交给人去寻。可那玉佩上的祥云就是寻常样式,也不知赵义是否胡言。
可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沈昭一早上还是很开心,昨夜里梦见小时在江家的事,江文锦最会做吃的,要是做了既好吃又好看的糕点,总会偷偷地叫他给柳在溪送去一份。
那时候柳在溪还是王府侍卫长,意气正盛,却也不敢与江文锦好,觉得配不上她。
江文锦不在意这些,她信不过那两兄弟,回回都找最乖巧的沈昭帮他。小沈昭接过食盒,站在原地不走,江文锦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一碗放凉的甜汤,用小勺子喂给沈昭,笑他道:“真是只小馋猫。”
小沈昭喝了甜汤,才慢悠悠转去找柳在溪,路上若是遇到两个哥哥来抢劫,也不敢吭声,任他们将糕点吃完,再把盒子给柳在溪。
江文锦还不知他办的好差事,回来问他:“送到了吗?”
小沈昭点点头。
江文锦就笑着捏他的脸,转圈时裙摆像飞起来的蝴蝶,她是多么快乐啊,奖励沈昭晚上吃水晶肘子。
小沈昭就也开心地笑起来。他最爱吃肘子。
他醒来的时候正梦到这里,因此在床上躺了好大会儿才起,起来便急忙去绘图找人。沈昭避免去想江文锦现在如何,只要找到姐姐,过往都不重要,等祭奠过爹娘,就让姐姐走,和柳大哥一起,带上很多钱,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住下,安稳过后半辈子。
他若能脱身,便想办法去找他们,吃江文锦做的饭。
沈昭日日抱着幻想,早起晚睡,也不觉疲倦。
他将绝大多数人手留在都云,查找玉佩来处。余下那些随他又去了一些地方,都是一无所获。
霍宗琛将段明也派去,沈昭没有阻拦。段明是个有本事的,若有线索,定不会放过,连谢凌羽都出去过几次,可总是没消息。
“这么久了,急不得的。”沈昭道。
他不说,霍宗琛便也不再提起乐平王府,只是又过两月,依旧杳无音信,加之刘珩催促他回京的信件越来越密集,沈昭的笑就少了许多,经常发呆。
他离京已近一年,刘珩信中的耐心越来越见底。
秋日萧瑟,山中尤是如此。沈昭换了厚些的衣物,听霍宗琛与将领们布置最后的收尾战略。
明良衣是夏末来的,给霍宗琛带来几封家书,还有画师为他出世几月的儿子画的像。
“阿安惦记你呢。”明良衣笑道,“看我儿子,多敦实。”
霍宗琛虚虚抚着那画像,姐姐初有孕,他与明将军便已离开,如今小外甥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与明将军都尚未归家,姐姐定思念得很。
那时沈昭正立在一旁,霍宗琛挥手叫他来看:“我的小外甥,与我是否也有些相像?等他长大,也会是我们北境顶天立地的男儿!”
沈昭探过去看了看,那真是个极可爱的男孩儿,戴着虎头帽,蜷手熟睡着,画师技艺高超,将乳儿的憨态画得如在眼前。
霍宗琛那日很高兴,头一回喝多,是明良衣送回帐中的。明良衣在他账中见到沈昭,很是错愕,没掩住怔了一瞬,向沈昭点头示意,把霍宗琛扶到榻上,又帮他简单擦洗过才走。
明良衣从京中过来后,霍宗琛轻松不少,有时也流露出些少年人的情态,不似之前那般老成。
他其实也很依赖明良衣的,沈昭想,能够在明将军身边放松些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情谊深厚,能够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对方。
明良衣在军中,沈昭不像之前那般对霍宗琛那样放肆,极少逗弄他。霍宗琛也将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早日打完匪寇上,与沈昭的牵扯不多。
这样来到秋日,梨子日日都能吃畅快。沈昭等不来消息,便常枯坐着,霍宗琛有时陪他一会儿,给他带吃的。
一日,霍宗琛打仗回来,见沈昭穿着齐整,身侧放着两个不大的包裹,坐着等他。
“你要走?”他尚未卸甲,身上还沾着血迹,一脸的肃杀。
沈昭就那样干干净净地坐着,说:“对啊,跟你告辞,我就要先回京了。”
霍宗琛张了张嘴,说:“我着人送你。”
“不用。”沈昭笑笑,“谢谢王爷一路周全,不曾叫我吃苦。”
沈昭惯会胡言,这次却多少带了些真心。霍宗琛听着反倒默默不作声,他曾多番为难沈昭,为了磋磨他,急行军久不停歇,也冷眼看他在湿冷的地面上睡晕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