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霍宗琛道,“衣物可带够了?”
“够穿。”沈昭点头。两人沉默片刻,沈昭又说,“以后王爷卸甲后勿要贪凉,要热汤冲洗换衣,不可以再用凉水。”
霍宗琛从怀里摸出玉瓶:“这是北境才送来的,都给你。”
沈昭接过瓶子,两人无言,他便拿起包裹要走。
转身之际,霍宗琛却一把将他的手按住,喉结滚了滚,问:“你的那堆药呢?路途漫长,不是没药不行吗?”
沈昭的手被霍宗琛的大掌紧紧握着,天虽凉了,可霍宗琛火气不减,沈昭往外抽手,几次没能抽得出。
“都有。”他道,“太子派人来接,都准备好了。”
霍宗琛脸色未变,还是从战场上下来时那副冷静的面孔。若不是他握沈昭手的力度太大,那双眼睛,还真像毫不在意。
霍宗琛眼窝深邃,眼尾狭长,虽是在北境草原大漠长大的,却有双多情公子眼。然而他身量高大,加之长久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浸染,便难让人往美貌上觊觎。
沈昭因利,占过几次便宜,因而时常能留意到,总不自觉看去。
与将领们议事时,骑马时,或者发呆,很多时候沈昭都觉得霍宗琛眼里带有些漫不经心,他知道这是错觉,因为霍宗琛总是很认真,对待骑马和军务一样。
大概是因为沈昭比他矮一些,因此常看见的都是他垂下的眼睫,才有不正确的判断。
沈昭站起来,霍宗琛才松开了他的手。
沈昭看见霍宗琛的眉头皱起一点,霍宗琛总是这样,若有不如意,便要表现。
沈昭回回先低头去哄。
“像小孩”,他腹诽着,伸出两指,帮霍宗琛抚了抚,轻声道,“无忧烦。”
沈昭走了。霍宗琛没再收到他的消息,段明跟了半路,被沈昭发现后遣回。
霍宗琛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换了两个地方,帐子里沈昭病歪歪的气息就散净了。他身边不再需要常备草药,也没有了沈昭闲暇时摘回的碍事的花花草草。
来时霍宗琛左臂上被划的伤口早已愈合,因为沈昭时不时捣药给他敷,现在疤也淡到几乎看不出。
晴朗的秋夜,月光亮得惹人心烦。霍宗琛的帐子被照的亮堂堂,霜白的地面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很清晰。霍宗琛翻来覆去,榻的另一侧是空的。他展臂搭在挨着的那条枕头上,脸上蒙着沈昭的那条手帕——是那时沈昭给他,让他包扎伤口的。
沈昭最爱这样睡觉,在京中的院子里,他喜欢蒙着帕子晒太阳,像只懒猫。
天一凉,沈昭的日子就格外难过。赶路奔波,中途生了两次病,等他回到京中时已下过第一场雪。
离京近了,刘珩的人着急,反而弄巧成拙。沈昭灌了冷风,一直咳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可刘珩忍耐太久,沈昭一到京中,几乎脚不沾地,就被从马车换到软轿,抬去了太子府。
一夜飘摇,凌晨从太子府出来后,沈昭几乎无法行走。李贵将他送回,到王府时,他已晕在了软轿中。
李贵知道沈大人为什么非要折腾回来,可不懂太子明明喜欢得紧,怎么舍得一夜欢好后就这么放人走了。
沈大人是生了病,哑了的嗓子也被太子折腾得出了声。从沈昭进门,李贵便将伺候的宫人都遣走了,可毕竟太子得人伺候,他虽站得远,时有时无的,也能听去一点。
自始至终沈大人不曾与太子殿下说过什么,太子倒是哄了又哄,最后哄得发了疯,摔打了半室的东西。
后来就是些不能听的了,反正太子有的是法子品尝他。
沈大人不是自讨苦吃吗,李贵想,若不激怒太子,两人说不得浓情蜜意,要比现在不知好过多少。
“沈大人,”李贵叫他,“醒醒。”
太子的人,谁敢上手,李贵只能硬着头皮叫。
已经到了地方,天又冷,李贵立在寒风中,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两声。
沈昭听得见,可是身体太过疲惫,眼皮似有千斤重,一时醒不来,模糊中听见喜儿的声音,这才挣扎着动了动。
意识回笼,只觉唇干舌燥,嘴角被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哎呦我的大人,”李贵赶紧递上胳膊,叫沈昭借力扶着,“您可算醒了,殿下嘱咐了务必好好将您送回府里,要是有什么闪失,可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也没法交代……”
沈昭沉默着,清醒些后扶着轿杆,站了起来。冯伯赶紧迎上来,搀住了他,喜儿也偎过来,攥着他的衣角。
李贵悻悻收回了手,轻咳一声,招呼人把太子赠的补药和赏赐送进府里。告退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大门就砰一声关上了,长高了些的喜儿用了大力气,龇牙咧嘴地从里面把门拴上了。
冯伯攒了一肚子话要问,打听着沈昭今日到,备好的饭菜热了又热,温水,衣物,全是最熨帖的,等了又等,等到现在。
数不尽的挂念叫这双老眼更浑浊了,冯伯围着沈昭仔细看了又看,还是胳膊腿齐全的,最后哑声说了句:“瘦了……”
“好着呢,”沈昭道。
一旁的喜儿生他的气,记恨他太久不回家,倔得很,板着小脸,不去看他。可也不走,一直隔着不到半步,跟着沈昭。
“长高了,”沈昭摸摸他的头,又捏捏喜儿的脸,“也俊了。”
喜儿偏着头哼了声。沈昭被他逗得笑了笑,喉口泛起痒意,抵着唇咳弯了腰。
喜儿眉头紧紧皱着,害怕地看着他。沈昭咳完,哄喜儿说:“明日带你上街,买糖人。”
喜儿这才掩饰不住地亮了亮眼睛,想笑又不好意思,憋成个别扭的表情。
沈昭见状也笑,逗他,“想笑就笑,憋着做什么……”
“公子别再与他劳神了,”冯伯知道他撑不了太久,道,“水我都准备好了,公子去吧。”
沈昭体力不支,生着病回来,也心虚,自然听安排。喜儿也跟着,鞍前马后的,孩童心里不装事,沈昭能回来与他玩,便开心得不行。
沈昭泡着药浴,冯伯隔着屏风,拉了个板凳坐着,与他讲这一年的事。沈昭不在,老人家少出门,也没多少要紧的讲,就是牵着心,跟喜儿一样,想多跟沈昭待会儿。
说喜儿懂事了不少,能认不少字了,府里的牌匾年久失修,前些日子掉了下来,是陈先生帮着重描了字又挂好的……
“陈先生?”沈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教喜儿的先生,”冯伯提醒他,“你走前说不让他再来了,他倒还记挂着咱们这儿,经常过来看看……”
是陈知砚,沈昭想起来了:“改日该去道谢。”
冯伯应了,又问那位姓霍的将军可好相与,有没有难为他。
屏风后久久没传来声响,冯伯叫他:“公子?”
“水凉了。”
“添点再泡会儿……”冯伯顾不上再问,急忙起身去帮沈昭加水,嘴里嘟囔着,“回来了得好好补补,本来身体就不好,怎的就又瘦了呢……”
次日当然没带喜儿去成集市,沈昭夜里起了点烧,没睡好,午时才起。还没用饭,太子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与去年同样的大雪,一夜过去,京中一片银装,寒风夹着冰粒子,簌簌地扑人脸。
李贵照样带了那红毯子来,在门口候了又候。沈昭的咳嗽没好,风寒又加重,脸色雪一样苍白。
长长的红毯子一直铺到沈昭房门口,李贵撑着毛毡伞,密不透风地护着他。
喜儿依旧在院中玩雪,做了个小雪人,握在手里,想送给沈昭。可李贵把沈昭挡得太严实,喜儿的手冻得熟梨子似的通红,也没能靠近。
雪人化得湿哒哒的,载着沈昭的车马渐行渐远,乐平王府的门缓缓合上。
沈昭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却没能再见到祁北王府门前张牙舞爪的冰锥子。雪路湿滑,可李贵没有绕路,直奔太子府。
去岁这时,沈昭心里装着交易,要用自己去换想要的东西,为此赶赴那场宴会,损失部分自己,得到更多一直盼望的。
日月轮转,又是一年。沈昭在颠簸的车子中昏昏又清醒,想不通这番去见刘珩,又是为什么。因着这份想不通,心里绞紧了抗拒,连带着浑身的肌肤都带着痛感与麻木,疾驶的马车变成密不透风的牢笼,沈昭是无法逃脱的囚徒。
马车悠悠,刘珩早笑意盈盈地在府门口等着。他身披氅衣,身量高大,手执一把素伞挡雪,仍显贵气十足。
见人从马车上下来,他便殷切地迎上去。沈昭见到他,却不自觉后退一步,眉头微蹙。
刘珩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有趣,要去牵沈昭的手改了改方向,转而揽住他的腰,将人往自己身上一带,低头轻碰了下沈昭的额头。
刘珩的唇带着凉意,像被蛇信子舔过,额头传来的触感叫沈昭心里打怵,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头。
刘珩却因此不满,勃然大怒,哼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沈昭片刻,弯了弯腰,将沈昭一把扛到了肩上。
沈昭惊惧,用了力气挣扎捶打:“你放开我!”
昨夜的不堪犹在眼前,沈昭心中害怕,痛与惧一并涌上,刘珩却不在意他的哭喊,铁壁似的胳膊牢牢箍着他的腿,将扑打不断的两只手腕齐齐握住,一进内间,便将人摔在床榻上,欺身压上来,解了沈昭的腰封,将两手困了,系在床头。
打从他将沈昭抱起,侍从便四散无踪,待进了内间,便只余李贵一人,踮脚立即将门从外面关了。
此刻偌大的院子中,明面处再见不到一人。
榻上的帐子被踢打得四散,沈昭一丝不挂,跪趴着,脚踝也被链条箍住,因挣扎磨出了血。
他的背上有几处烫伤,伤口不大,是昨日刘珩拿着油灯检查他的身体时,灯油倾倒烫到的。
沈昭细微地发着抖,刘珩屋子里的熏香让他不适,反胃,床榻边斜立着的那面铜镜也叫他恶心。
“辛苦时安了,”这会儿的刘珩心情似乎又好起来,低语哄道,“夜里看不清,还是得白天……”
他指尖抚过沈昭的皮肉,这身极细腻的皮肉依旧如珠玉般无暇,既无青紫也无暧昧红痕。他昨夜小心避开,即便情动,也不曾玷染了这身缎子似的皮肤,因为他还没查验完。
他细看了,满意了,这才给沈昭松了绑,拿了药,给他磨破的手腕脚腕一点点涂上。
沈昭疼得皱眉,他便小心地吹吹,又将沈昭搂在怀里,在他脸上珍重地亲了又亲。
沈昭在这里的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任他摆弄,很少说话,也很少有情绪。刘珩开始发过几次脾气,也折磨过沈昭,沈昭流过眼泪,失声尖叫过,可过后还是这般,对什么都淡淡的。
刘珩有时候觉得,沈昭并不只是不在意他,好似也不在意自己,这样想想,有时候也不愿逼他。
沈昭的手脚都有伤,一场做下来,床铺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刘珩要不够似的,迷恋地亲吻他,沈昭随着床摇晃,眼前是一片虚无。
他好似屠户砧板上的一块烂肉,发腥发臭,路过的人都要掩面,避之不及。
菱花窗最底下那格透出点绿色,是外面没被霜雪挡住的松柏。沈昭目光迷离,似溺水也似醉酒。
“我不想这样了。”他说。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刘珩没有听清。
“时安说什么?”刘珩抚着他的鬓发。
沈昭将他推开,撑着身体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这样了,不想跟你做这些事了。”
刘珩还跨坐在他身体上,听清他的话后有片刻没反应,继而面无表情地狠甩了沈昭一耳光。
沈昭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床上,脸颊立时肿起,血从唇角流了出来。他脑袋被打得发懵,撑了两回才又坐起,开口便道:“恶心。”
啪一声脆响,又是一耳光。
这一巴掌带了内力,沈昭挣扎许久,也没能再起来,反倒咔出一口血。
“小婊子。”刘珩手指贴着他的脸,摩挲着,“别不知好歹。”
沈昭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刘珩凑近去听,只听他道:“时隔两月……,就算我与他……,痕迹也……早褪尽了……”
沈昭还带着笑,刘珩却脸色大变,将他拎起来,掐着他脖子逼问道:“你怎敢?你竟敢!!”
沈昭闭上眼睛,无动于衷,刘珩却疯了般摇晃他,喝问他:“你是我的!谁给你的胆子!小婊子,你忘记当初是怎么求我的了?!你姐姐,整个王府你都不要了吗?你怎么敢的?”
沈昭闭上眼,不做理会。刘珩在他身上失控地揉捏,沈昭却只皱着眉头,像真的厌恶极了他。
刘珩突然扭曲地大笑起来,到处去找,找到个瓶子,将瓶塞拔了,按在沈昭鼻子前,按住他叫他去吸。
沈昭不愿,抬掌去挡,他出手快,招式利索,然而力道不敌,非是对手,三两招间便被压制。
“你怎敢?!!”刘珩疯了一般,硬逼着他将那瓶中气体吸尽了。看着沈昭逐渐失去神智,眼睛泛红,他才将人搂住,转而又变得温情脉脉,“你会求着我的……,时安,你求我我就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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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白日里去了太子府,冯伯和喜儿等到天黑,又等到天亮。等了三日,也不见沈昭回来。
刘珩房中的物件被摔净了,连同那面铜镜,也被挣扯中的两人碰到,碎成星星点点,四散在地面上。
刘珩穿戴整齐,侧脸却带着几道抓痕。沈昭只着里衣,平躺在那张宽大华丽的榻上,眼睛是睁着的,空洞地看着上方。
两人一站一立,是对峙之势。可刘珩手中端着一碗粥。
他立在这里已有些时候,碗里的粥只余温热。沈昭吸了太多他那药,抵不住药性,不知满足地攀着他行那云雨事,清醒后有怨怼,总是发脾气,也不肯吃东西。
他本不想哄,沈昭失了分寸,说错了话,就该受惩罚。可沈昭打来到这儿,就没用过饭,只昨日夜里喂进去一碗药,还吐了大半。
室内满地狼藉,沈昭想跑,只有刘珩知道,他无处可去。
“把饭吃了。”刘珩道。
沈昭闭上了眼睛。
刘珩握着拳头,牙咬得紧,发狠道:“把饭吃了。”
沈昭偏头朝里,不再理会。
过了好大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刘珩走了过来,在床前蹲下,温声哄道:“粥要凉了,得吃一点。”
他将碗放在床边,展臂将沈昭揽过来,用了力气,攥住了他的肩膀。
“吃。”他将碗递到沈昭嘴边。
沈昭没有看他,双手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药力残存,沈昭的双臂控制不住地颤抖,连端碗的力气都欠缺。
刘珩帮他托着碗底,倒是十足地有耐心。他看着沈昭将那碗稀粥慢慢地用下去,心里刚顺畅一点,只见沈昭慌得推开了碗,将刚刚吃下去的饭全吐了上来。
秽物弄脏了床榻,沈昭被恶心逼得眼角通红,瘦削的肩膀耸着,脸色苍白到没有血色。
刘珩三两下将他抱起,叫了李贵进来收拾。
“水。”沈昭哑声道。
刘珩便将早准备好的水喂给他。沈昭要自己来,他的手昨日颤抖着抓着自己的衣襟,此刻颤抖着握着杯子。
刘珩想起第一次,是在医馆,沈昭穿粗布衣裳,十指瘦削有力,跟着药堂师傅抓药晾药。他的头发简单束起,阳光照在他身上,沈昭白得发光。
就那一眼,刘珩就决定要他。
那次沈昭反抗得厉害,刘珩也给他用了药,沈昭咬着牙,唇上都是血。为了保持清醒,额头都撞破了,刘珩找了最好的伤药来,可那个圆圆的疤还是过了许久才消掉。
好不容易得手后,沈昭也是像今日这般,抖得厉害。可刘珩却越看越喜欢,握着他的手指挨个亲过去,后来便一直哄着,带着。
“好了,好了……”刘珩轻拍着他,“时安闹够了,该睡一觉了……”
沈昭还是那句:“我不想这样了。”
刘珩将他摔在床的另一侧,李贵急匆匆退下。
“我说……”沈昭还要开口。
“闭嘴!”刘珩道。
沈昭就又闭上了眼。他脸色十分不好,眼皮一合上,像是连生气都掩住了。
刘珩眼皮重重跳了下,半晌轻笑道:“不就是块玉佩吗?倒也不是真没线索。”
沈昭皱起眉头,睁开眼睛。
“来。”刘珩向外边招呼。
李贵重新捧着盘子进来,刘珩拿起粥碗,往前递了递:“先用饭,再说话。”
沈昭就坐起来,大口地把粥吃了个干净。
“时安啊时安,”刘珩笑起来,贴过去吻了沈昭,也尝到了粥的香甜,“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沈昭顿了顿,艰难地吐倒,“我错了。”
“知错就好。”刘珩不计前嫌,“这玉佩上的祥云图案我早心中有数,只是时安不安分,出去了一趟,真当自己是能撒野的鹰了。北境的人终究要回到北境去,你与他千仇万恨的,怕不是他哄你几句,你便当真了?军营里没有女人,打上你的主意,倒也是寻常——”
“只是时安,别真把自己当了祁北王妃,闹了笑话,我可就不疼你了……”
沈昭无言,半晌追问道:“我姐姐在哪里?”
“傻时安,我怎么会告诉你呢?”刘珩道,“你姐姐安全得很,至于什么时候能见到,得看你的表现呀。”
沈昭看着他,努力辨别他话中的真伪。
江文锦失踪并非一朝一夕,他又常出入太子府,刘珩若真有消息,怕早有蛛丝马迹。
只是……
刘珩何等精明,他看出沈昭心中所想,却也不见着急,反而越发成竹在胸。他了解沈昭,沈昭把江文锦看得远远重过自己,因为他亏欠江家,因为江文锦是为了叫他先逃命才落入虎口,所以他的命不如江文锦的命值钱。
哪怕只有一丝线索吊着,沈昭也不会破釜沉舟。
【作者有话说】
沈昭七日后才回府,是太子亲自送回来的。
那时雪已经停了,化雪时候,天最是冷。沈昭裹着宽大厚实的氅衣,一根手指都没有露出来。刘珩坐在生着炭火的马车里,一只手从氅衣里探进去,揽着沈昭的腰。
他似十分满足,噙着笑意,另一只手把玩沈昭的手指,时不时偏头亲一下他的脸颊。
沈昭一直闭着眼,睡着,却也睡得不安稳,眉头一直微微皱着,睫毛也颤。马车行过几处颠簸,沈昭略动了动,也没彻底清醒。
等马车停下来,车帘掀开,冷风嗖地灌进来,他才缩了缩身体,徐徐睁开眼睛。
刘珩笑看他,沈昭醒过来,不再枕着他,道:“多谢太子。”
他的风寒一直没好全,夜里咳得厉害,刘珩又从不心软,夜里消耗多了,白日有时甚至出不了声。
他哑着声道谢,不知怎么惹了刘珩高兴,刘珩盯着他片刻,又将他揽过来,在唇上深深吻了吻,用手指将他的嘴唇抹出点血色,这才放开手。
沈昭下了车,李贵早将厚毛毡伞备好,为他挡风。乐平王府的大门大开着,那条红毯子也铺开了,一直延伸到王府内院。
沈昭没回头,刘珩笑着看他进去,等李贵送完人出来,他家太子的脸上却是一片阴沉。
李贵识趣地没有多问,回程路上一直战战兢兢,擦了两回冷汗。
沈昭从荆南回来时,还有心思逗逗喜儿,可这次从太子府归家,却整日昏沉睡着,很少作声,虚脱去一圈。
冯伯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伺候沈昭洗澡时,看见他满身的青紫,一次是夜里醒来,见沈昭独自坐在院子里,对着清冷的月夜发呆。
他老了,还带着喜儿这个唯一的孙儿。一老一小是拖累,什么帮不上不说,还让公子白白增添许多负担和顾虑。
冯伯的眼里浑浊了,那时候府里最能哭能闹的小公子,竟也受命运戏弄,走到如今。
冯伯蹒跚着步子,拿了氅衣给沈昭披上。沈昭不愿叫他担心,扯起唇角笑了笑,便回房间了。
喜儿没闹着要去集市,不过一日总要来他的房间几次,趴在床沿上看他。
一次,沈昭高热不退,脸色应当十分不好看。喜儿不知从哪里拿到一只小玉瓶,恨恨地趴在床前,沈昭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带着一点哭腔,信誓旦旦地说:“公子,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
他话里认真,偏偏是这么个幼稚腔调,沈昭心里感动,又觉可爱想笑,试着牵了牵嘴角,随后便失去意识,又深陷梦中了。
沈昭这回病狠了,一直缠绵着,起不来床。刘珩派太医给他开了重方子,沈昭全用下去,也不见好。
冯伯将上回柳在溪找的郎中叫来,大夫把了脉,连连摇头,本来只是一场风寒,拖到现在却眼见要不行了,乐平王府上下三人,两人要哭花了眼。
一日,沈昭醒来,见刘珩立在他床前。
房间里没有别人,连领命日夜看顾他的太医也不在。
见他醒了,刘珩平静道:“你若死了,你姐姐,再加上你家里这两个,全都不得善终。”
“老乐平王要永远背着骂名,永远是私吞军饷的无耻小人。以色侍人的沈大人,竟是老乐平王的一手养大的好孩子。这些事,你前脚死,后脚便会天下皆知。”
房里寂静无声,刘珩低语如平地惊雷,沈昭听过,竟是一口血喷上来,弄脏了大片的床铺和地面。
“别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就算死了,这些一样得算到你身上。”刘珩走近一步,道,“时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若敢死,我便能做的出,你知道的吧?”
暗红的血迹沾在沈昭苍白的面孔上,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皮重得睁不开。
喜儿在门外哭喊,刘珩故意没有阻拦,抱臂笑看他。
沈昭强撑着手臂要起,下床没走两步,便摇晃着彻底晕死过去。他的一头乌发散开着,几缕发丝被血粘住了。刘珩展臂将他接住,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那夜沈昭命悬一线,刘珩没走,坐在沈昭床边,仔细地给他擦干净所有的血迹。他的手也在抖,面如铅色。
太医为沈昭施完针,又去喂药。可沈昭重度昏迷,连吞药都困难,喂了几勺药全吐出来,几次过后,刘珩将太医一把推开,亲自端起药碗,抱起沈昭,一点点给他喂。
李贵在一旁守着,大气都不敢喘,刘珩自小金枝玉叶,唯有对沈昭,能有这十分的耐心。可他不明白,为何非要逼他吐了血,再用上气力去救,若是真喜欢,哄着顺着,才能得了心,若是不喜欢,早些放手随他去便罢,又做这一番折磨何用。
刘珩连同太医一夜未睡,次日清晨,来替换的太医将赵太医换走了,刘珩却还守在这儿,用热帕子给沈昭擦手和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