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察觉对方因他动作生出不虞心绪的瞬间,语调如常开口转移人注意力:“青莲心镇压的不单单是吞象塔中妖魔,镇的更是此方世界的无间狱。”
“无间狱汇聚三界万千恶念,一旦失守,将引发三海暴动。届时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妖灵或邪魔,都在劫难逃。”
“何况,纵然我此刻任你饮血,也不足以令优昙花长成。”
“哦...”
“怪不得你们当眼珠子似的守着,死活不肯让旁人抢了去。”
察觉那显而易见不想他靠近的意图,无咎不甚在意退开了些,懒懒笑道:“既然青莲心不能动,优昙花也长不成,那你要如何替我散修罗业障?”
话音落下,他余光瞥见肩上搭着的手,许是不久前才催生的优昙花种,隐隐可见掌心的伤口。因着此时的用力,还有些许血迹溢下滴落。
遂点了点人手背:“喂,放开,你想将本大爷骨头捏碎不成?”
习以为常某只妖夸大其词的言论,寂煊垂眸,当即松开手。
然下一刻,他便察觉手腕被人牢牢握住,随即传来的是掌心轻缓的舔舐。
伤口前不久才被割开,还未来得及结痂。殷红的舌尖轻柔碾过被翻出的新肉,残余的血渍在唇上凝出一抹艳丽的色彩,缓渐化作璀璨的金泽。不多时,又迅速被完全卷进口中。
掌心被迫展开,那点微弱的刺痛莫名比真正的创伤更灼人数倍。
他本能皱眉抬眸:“你——”
“别动。”
天妖瞪来一眼,赤色的琉璃瞳中满是被打搅的不快。
起身抽离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僧人目光微动,看着心无旁骛饮血的妖片刻,继续收回视线静坐在原地。
像是从头到尾未曾生出半点波澜。
“优昙花并非不可长成,只是长成非一朝一夕之功。每日取我三盏精血饲喂,如此百年...”
那头恰好将最后一滴血液卷入口中,心满意足舔了舔唇,闻言轻拧着眉心打断道,又下意识凑上来:“百年?那我岂不是要跟在你身边整整百年?”
“想让我无聊死?”
妖总喜欢挨着人说话...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寂煊敛下眉眼,并不看人,自顾缩回手虚虚握起,不一会儿又听耳边道:“话说回来,每日要是多饲喂些,优昙花是不是能长得更快?”
“喂,说话。”
“并非我不想,是...”寂煊终于起身,才刚开口,就察觉无咎也跟着起身,依旧没骨头似的靠了过来。
姿态虽有几分亲昵,但远算不得过界,只是依旧让人有一瞬的消音。
“是什么?又打算找什么借口糊弄本大爷。反正你们这些佛修一贯小气吧啦的,什么宝贝都捂得严严实实...”
“......”
耳边传来一串丝毫不讲道理的控诉,随后,像是抱怨够了,又习以为常地凑上前来。
寂煊轻轻闭目,背过身去。
可妖不依不饶,语调状似祈求,又夹杂着几分揶揄讽笑:“你们这些和尚,不是向来以普度众生济世救人为己任么。”
“我也算众生...”
“我如今业障缠身日夜难寐,时时刻刻恨不得能一死了之。你到底能不能,渡我入桃源?”
“如你所愿。”寂煊向来冷淡没什么起伏的嗓音终于泄露一丝裂纹,像雪山初融的冰棱坠入岩浆。抬手轻缓按住天妖艳红的长发,乍然望去像是相拥。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无咎仍是抬眸狐疑地瞥去一眼,但蕴含着精纯力量的佛血带来的诱惑还是更胜一筹,尖锐犬齿很快刺破僧人颈间跳动的血脉。
寂煊岿然不动,任由那些毫不掩饰的贪婪疯长。
直到约半炷香后,耳畔的气息趋于平缓,最后一点吮咬的动作也逐渐停滞,无咎几乎完全靠进他怀中。
始终安安静静任妖施为的人似是早有预料,伸手回揽住人防止摔下去。低眸看着怀中彻底昏睡的妖,缓缓道:“你是妖,承受不了更多的梵力。”
桃林深处,白衣僧人独坐青石上。
桃枝交错成绯云,有风拂过,花瓣似揉碎的胭脂雪,簌簌泼溅向青碧涧水。
一道金光突兀飞窜而至,惊破花林静谧,带起满地飞叶。
“原来在这儿藏着!”
寂煊睁开眼,垂眸望向化作兽形扑来跟前的金团。许是为了寻他,将整个璇玑楼找了个遍,浑身长毛有些许凌乱。
——更准确地说,是气急败坏翻腾了个彻底。
天妖的尾巴还卷着半截撕碎的经卷,周身绒毛红艳不复,在璇玑楼幻化的春日桃林里泛着碎金般的光。似橘似金,像极了凡间话本里描画的招财狸奴。
若是忽略那双几乎喷火的赤瞳的话。
“秃驴!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寂煊默然拢袖,妖贪得无厌取血,定然陷入昏睡不假,但这点变化确实让他始料未及...
溢出的梵力竟直接将赤焰色的皮毛镀成了灿金。
他轻声一叹:“贪食的后果。”
“明明就是你存心陷害!”无咎重重一甩尾巴,异常烦躁围着人绕圈。
天知道他一睁眼看见那满头金灿灿的长发时有多想杀人。
索性重新化作了兽形,不料浑身泛金的绒毛更加让人难以忽视。
“总之快给我变回来!本大爷的毛色岂是你能染指的!”
寂煊轻声道:“等血中梵力散去些便可恢复如初。日后,也莫要无度。”
微光闪过,溪边趴着的小兽又化回了人形。无咎随手捡过根枯枝,背对着他重重叉着水中活鱼,披散的金色长发随着不满的心绪左右摆动。
“那要多久?!”
“三日。”
“好,三日、便、三日。”
无咎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余光不期然又瞥见那散落的金发,立时又烦躁不已化回了兽形,浑身金绒仍是彻底炸开的状态。
下一刻,猛地冲进不远处的桃瓣堆打了个滚。任由残瓣七零八落附着在皮毛上,堪堪将那些金色遮住一些。
金色,金色,他最讨厌的就是金色!
桃瓣堆里趴着的天妖很快没了动静,四肢摊开,长长的金尾巴蔫蔫搭着。也不知是气够了在小憩,还是在默不作声地继续积火。
持续飘下的桃瓣簌簌落在无咎头顶,将那对竖起的尖耳衬得愈发蓬松。一时间,山林幽静无言,只偶有细碎的微风拂叶声。
寂煊收回视线,腕间佛珠轻转,忽而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笛。
清越的调子混杂着佛珠散开的微光淌过潺潺溪水时,天边灿金色的莲云染墨,正悄然蚕食晚霞。
乐声悠扬,花瓣堆中的金色小妖那些炸成根根分明的绒毛肉眼可见伏贴了下去。
再次抬眼时,无咎不知何时起身蹲来了身前,原本蕴在赤红眼瞳中的焦躁暴戾散去了大半,安安静静歪着头发问:“这是什么法宝?”
“竹笛。”
“竹笛?”
身前的小金妖跳上僧人膝头,冷不丁伸头咬了一口。
竹笛顷刻四分五裂。
无咎:“......”
“就是根普通笛子啊?”
寂煊垂眸看着掌中彻底碎裂的竹片,眼中亦浮现几分无奈:“嗯。”
“我还要听。”
“贫僧只有这一支笛子。”
“一支普通竹笛而已,有什么难的。你将此地幻化成竹林不就好了,快点快点。”
桃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青郁竹林。
细长竹节在僧人指间翻转,随着孔隙间的细碎竹屑被拂扫殆尽,崭新的竹笛冷不丁被人抢走。
“就好了?”
无咎靠在一大堆杂乱无序砍下的竹节间把玩新笛,随着翻身的动作,金色长发被阳光镀上一层斑驳的金泽,愈发炫目。
一串古怪不成调的刺耳呜声在林间断断续续响起。
“怎么吹不成曲,没意思。”
竹笛不多时又被甩回了人怀中。
寂煊望去一眼也不觉意外,重新执起竹笛淡淡道:“成曲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可想学?”
“不想,你吹给我听。”
无咎拒绝得干脆利落,扫开身旁的细竹节空出一小块草地,以手枕在脑后大刺刺躺了下去:“既然不是生来便会就拉倒,本大爷才不学。快吹,我要听曲子,不许停。谁让你给我胡乱染色。”
他看着已然闭上眼一副不肯再搭理模样的天妖,终是什么也没说。
微不可察的叹息隐没在竹林清风中。
曲终的尾音在空旷竹林带出悠长的回响,人形态的天妖侧身背对着他躺在竹林间。蓬松的尾巴搭在腰间,身体略微蜷缩着看不清面容,毛茸茸的金色尖耳时不时抖动一瞬,似乎隐约还能听见轻微的咕噜声。
僧人安静看着光影下难得一见的和谐如画一幕良久,不多时又望向天际。
该绚烂的晚霞已被乌云吞没大半,云纹诡异地扭曲成数间屋舍的模样。
凶象,正指引人间荒北淮东镇。
睡着的妖不知什么时候就地翻滚几圈趴来了身前,托腮懒洋洋发问:“为什么不继续吹笛子?”
大约是睡舒坦了,质问声未曾带上往常惯有的凶戾。甚至因为才醒,夹杂着少许绵软慵懒的意味。
灿金的发色沾上了不少竹叶,凌乱缠绕无序翘起,让人不由自主想捋顺炸起的头发。
半晌没等到回答,无咎也难得的好脾气,只意味不明轻哼了声,跟着转头望天:“你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寂煊收回视线,终于舍得搭理人:“警示。”
“警示?璇玑楼出了灾厄之象?”无咎笑吟吟起身,曲起腿与僧人并坐,只是姿态不甚端正,没个正形倚了过去,“你不会要将一切都怀疑到我头上来吧?怪不得对我千般防备。”
寂煊:“早在你出现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等他真正测算出有用的线索,是在近日而已。准确地说,是那只魇兽出现之后。
“那不就得了。不过一道模模糊糊的警示,也值得整日忧心忡忡的...你们这些佛修,要是都能早早学会一件事就好了。”
寂煊垂眸静坐,未有半点反应,任身侧的妖缓缓靠近,在耳边低声笑道:“认命。”
落日余晖笼罩整片竹林,两人的身影在逐渐黯淡的光线下愈发模糊,然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怎么老问我这个问题?”
玄色长衣先一步在林中隐去身形,只是散发着淡淡微光的金发又很是显眼。
无咎起身,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道:“救我。”
天际无星无月,也不知是那所谓的灾厄警示还是身后的僧人刻意所为。
他张开手,任那些无时无刻附着其上的黑灰雾气缠绕全身,唇边扬起一点浅淡弧度,在这格外幽静黑暗的林间无端透出点诡异来。
“我早就说过了,你是普天之下,唯一能救我的人。”
身后静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对方已经干脆入定不欲再理会他时,清泠嗓音打破沉寂:“三海之中,或有重明壤,可助优昙成花。”
无咎欣然回眸。
三日转眼即逝,两人再次出现在璇玑楼前那座无名山头,只是这回没了先前的热闹。
无咎兴致盎然走在前方的身位,正欲找出云舟位置,冷不丁察觉腕上猝然紧绷。
两条环着禁咒的红绳牢牢缚在上头。
赤色琉璃瞳顷刻盈满了不虞,冷冷回眸:“先有无量钟,再有监视笼,现在又给我下咒?”
那道用于监视气息的囚笼早在魇兽二度出逃时就已经破了。
寂煊持婆娑杖静静道:“寻常禁制罢了。三海魔物众多,此咒可掩你气息。”
“你到底想将我废至何等地步?”虽未直接炸毛,天妖浑身上下仍是透尽了暴躁不快,恶狠狠盯着他,“本大爷最憎管束,亦从来不介意永堕修罗,鱼死网破。”
“我现在十足有理由怀疑——”无咎倏地欺身,鼻尖几乎与其相贴,“你就是想趁机将我打入海域,让我尸骨无存。这样看来,还不如将我强行拘在璇玑楼。”
寂煊抬手结了个莲花印,云舟自雾中驶出,摇摇晃晃飘落在地:“贫僧自当护你无恙。”
“几句漂亮话而已,”无咎嗤笑着退后三步,赤足踏碎满地残叶,“我凭什么信?”
寂煊静默许久,终于舍得抬眼:“你想如何?”
“一咒,还一咒如何?”无咎冷声笑道,并指划开掌心,血珠悬空凝成一道古怪的图腾,“只要你答应我,此行我定乖乖听话,绝不生乱。”
那图腾一点点裂开千百只猩红妖目,贪婪吮吸着天妖掌心溢出的血。顷刻又迅速融合,化作一枚赤色的圆环飞速旋动,横亘在两人中间。
“我要你对天道起誓。凡我身所受非本愿之伤,汝当千倍承之。”
僧人不动,无咎也难得耐性极好地抱臂等在原地,垂眸掩下眼底翻涌的黑雾,轻声嗤笑道:“怎么,不是答应护我无恙...这都不敢?”
厚重的云层愈压愈低,细密游走的紫电清晰可见。
随着僧人伸手的动作,四角倏然降下扭曲的雷霆,仿若一道方形的囚笼,将两人网在其中。
赤环在人手腕灼出一瞬与最初的图腾如出一辙的疤痕,与异象一同缓缓隐去踪迹。
血印契结,诛心咒立。
云舟掠过群山。
无咎支着胳膊趴在船首围栏上,赤色发尾被罡风卷得乱飞,两侧悬着铃铛的避风咒叮当作响,惊散几缕流云。
舱内檀香萦绕,寂煊端坐蒲团控着导向的星罗盘。琉璃窗映出僧人沉静的侧脸,也映着船头那抹总往云海里伸手的红影。
天妖尖尖的绒耳时不时抖动,隐约可见的不成曲小调昭示着心情极好。
这会不知第几次尝试抓住掠过的玄鸟无果,被啄了指尖也不恼,只是趁机猛地揪下几片金红的尾羽。
“蠢鸟。”
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和清悦张扬的笑声交织,传染整块绚丽天穹。
不多时,身边已堆起巴掌大的一捧。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云舟四面空空荡荡,再无任何生灵经过。
“鸟呢?”
寂煊不知何时现身在船头,遥望天际淡淡开口:“它们不会再靠近了。”
红眸不满瞪起:“你捣的鬼?”
僧人偏头对视,缓缓道:“不到一个时辰被扯走了四百余根尾羽,便是生来蠢笨的种族,也懂得避让了。”
他看着那些颜色艳丽的鸟羽堆,微不可察轻叹一口气:“何故一直作弄这些未开灵智的玄鸟。”
“又没杀生你也要管?”
无咎轻哼一声,一股脑捧起那堆鸟羽塞进袖子里:“这尾羽生得漂亮,它们自己护不住,被我抢了也是理所应当。”
寂煊:“你抢这些无用...”
话没说完,便被人满不在乎地打断:“和尚,这好像不是去朝夕海的方向?”
“我们此行过天牝绝境。”
“可我记得你们这些修士不是向来都喜欢走朝夕海么?反正三海交汇,从哪走都能到中心的千帆渡。”
海域布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古怪瘴气,可阻断修士大部分灵识。想在茫茫海上寻物,除了几样不世出的追踪神器,最快捷的方法便是赶往最中心的千帆渡寻找线索。
三海皆危机四伏,但比起另外两大环境异常恶劣魔物终年肆虐的海域,朝夕海况要温和太多,是以无论寻宝还是踏足人间,经行路线都最为密集。
“天牝绝境鲜有人至,不易引人注目。”
“以你之实力还要避着人?难道担心被打劫不成。”无咎打了个哈欠,张开双臂懒懒向后一摊,语气惯常地带着点嘲弄意味,“可惜了,还想看看那些能造梦的浮生蜃珠长什么样。”
躺着的青年抬起手臂,无意识歪着头比了个微合的圆形手势。
“圆的么?还有虹光藤,据说能让人在水中呼吸。如今还有几人不会闭气?这海域尽长些没什么用的废东西。”
“天牝绝境就天牝绝境吧,去那鬼地方,当心别被里头的怨灵腐尸吞了。”
寂煊静静侧目:“你不曾去过朝夕海?”
浮生蜃珠是朝夕海域最常见的宝物之一,长于幻纱贝母体内,几乎分布整个朝夕海。常见到甚至没什么人愿意费力捡这些东西用于交易。
——毕竟哪怕才会走路的稚童也能跑去朝夕海岸旁捡上几颗成色稍劣的浮生蜃珠。
无咎轻哼了声,任由云端肆意吹拂的风卷乱长发遮蔽视线:“整个朝夕海岸都住满了人修,我是有多想不开才跑去找死。”
他是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不假,但彼时他不过是只遭人觊觎的势微小天妖,尚未得无量钟这样的宝物相护,自然不敢随便闯入人修密集的地方。
不过那能做梦的珠子,他确实有些好奇。
比起魇兽那等吞噬精气的存在,浮生蜃珠中蕴含的纯粹无垢灵气,单能供人美满而短暂地进入梦乡一刻罢了。
“你想要浮生蜃珠?”
“想。”
“连魇兽都奈何不了我,所以我想看看,这破玩意能不能让我做梦。”
无咎露出尖尖的犬齿,冲人扯出个敷衍的皮笑肉不笑表情。
“不过这破珠子是有多上不得台面,本大爷当年在天牝绝境打劫了好几人,储物镯里一个也没有...”
他不满地嘀嘀咕咕,一边撑着船板坐直身体,“等到了海心的千帆渡...”
刚想威胁人到目的地后便替他找来浮生蜃珠,否则就打着古萤寺的名号直接去抢时。船身逐渐被一阵无名浓雾覆盖,雾中隐约闪现细碎无声的金电。
无咎:“哪来的妖雾,你仇家上门了?”
僧人垂眸不语。
不多时,云舟微倾,遥远的方位不期然浮出一线耀目的星砂。
随着云舟下沉,云开雾散,阳光折射下璀璨如琉璃的海平面徐徐出现在眼前。
无咎愣住片刻,当即轻巧翻上护栏,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喜色浮起:“朝夕海!”
琉璃海面碎金跃动,成群的幻光水母舒展着伞盖,将日光滤成斑斓星雨。
古朴云舟安静浮在辽阔无际的水面,浅淡的金雾缠绕四周,布下隐匿的幻象。身侧无数千奇百怪渡海法器匆忙掠过,根本不曾注意到这艘无端停驻的云舟。
水面一点红色上下浮沉,不一会儿船板上便多了一捧散着微光的彩色珠子。
无咎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伏在船边,下半身仍没在海里。宽大的衣摆贴着皮肤,顺着水流的波动紧紧裹住随意摆动的双腿。乍然望去,莫名像极了一只漂亮的黑尾人鱼。
“这些就是蜃珠?怎么用?吃掉?等等...我刚才捞了一大堆蜃珠上来,怎么转眼就剩这点了?”
“入夜时枕在耳侧,蜃珠便会入梦。”寂煊俯身递去一枚云白色的贝状容器,顺带解释道,“这样将蜃珠放在阳光下,会化,用它装吧。”
无咎嫌弃撇嘴:“好小,才能装两个。”
“此贝由海心的月华髓制成,一向稀少,贫僧也只此一枚。”
说话间,剩余的那堆蜃珠也逐渐换做绚烂的光影,眨眼如泡沫般一个个破裂,随后消散在空气中。
无咎劈手接过人手中贝壳:“不早出声,害本大爷白费一场功夫。”
寂煊站在桅杆处,居高临下看着这回不急采珠,一边小声抱怨一边随着水母群不紧不慢在海中游荡的天妖,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句入海太快的言辞。
日落霞光染透云层,在天际铺开瑰丽绝伦的画幕。桅杆下打坐的僧人缓缓睁眼,看向将附近的珊瑚礁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天妖。
“天快黑了,上来吧。”
无咎应了声,也终于舍得抱着两枚成色最亮的蜃珠意犹未尽回到了云舟,只是仍湿漉漉地坐在船沿踢着水。
“朝夕海除了蜃珠,还产什么?”
“泪藻、镜花蝶、和你脚下的冰魄珊瑚。”
“这些破珊瑚有什么用,我问的不是这片海域的特产,是...”
不等人说完,寂煊已然明了,低声道:“冰魄珊瑚心可避千毒,但此物灵智半开,一向避人。朝夕海中,可遇不可求。”
“还有呢?”
“还有......何事?”
僧人看着莫名朝他伸手掌心向上的天妖,眸中浮起一丝不解。
“这都不懂?没看见我衣服都湿了,给我身新的。”无咎理直气壮瞪人一眼,“让你将我封印成废物。”
寂煊默然,很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身素白禅衣放在人掌中。
“丑兮兮的,没我化出的好看,”无咎拎起嫌弃抖了抖,仿若将衣衫当做其主人,毫不客气从头到尾贬低了一通。
“快说,除了珊瑚心这海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还...”寂煊才开口,冷不丁再次收音,语气微顿,冷淡开口,“你在做什么?”
这么片刻功夫,天妖手指灵巧翻飞已飞快解开腰带,本就简约宽松的上襟散开,外衫顿时松松散散搭在肩头要落不落,露出大片苍白如纸的肤色。
无咎古怪盯人一眼:“得了眼疾?换衣服看不出来?你喜欢穿湿衣服就自个儿去跳海里泡着。”
寂煊收回视线,也不辩解,径直看向暮光笼罩的海域。即便他们周围布下了一层隐匿法阵,但身处其中的感受,仍旧与光天化日无异。
无咎这边刚站起身准备将湿透的玄衣彻底脱下,不期然一个转身,险些重重撞上船舱厚实的檀木板。
“......” !!!
不到半炷香功夫,耳畔不出所料传来重重踹门声。无咎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衣,气势汹汹冲出船舱。
桅杆下站着的僧人闭目,无声轻叹。
只是好半天都不见预料中的暴躁质问。
他略微偏头看向来人,无咎这会儿站在两道台阶下,正满脸不快地揪扯着身上的白衣。
“你这衣服什么东西制的?如何才能撕开一点?”
“月鲛纱。”
无咎顿时停下揪扯动作,转而变成摩挲片刻臂上柔滑的衣料:“你从哪儿抢的那么多天材地宝?”
寂煊习以为常略过某些不讲道理的问题,问道:“怎么了?”
“尾巴,我不喜欢被压着。”
无咎皱起眉,一边转过身去一边示意人低头。原本能随意摆动的蓬松红尾这会儿只能委屈地被压在衣摆下,直直地向下垂着。
“再给我件新的,不过这件穿过了也是我的。”
寂煊:“......”
“贫僧替你化去这兽征?”
仗着地势差,他轻而易举抬手覆在天妖头顶略微下压,毛茸茸的尖耳在掌心猝然抖动,一如想象中柔软。
惹得人下意识曲指,轻轻捏住温热的耳廓。
“不化。”细软的绒毛在人掌心拂过,无咎扭着头看坠在身后的尾巴,浑然不觉上方手指不动声色的拂弄,“尾巴多有用。”
像是为了应证这话,无咎尾尖摆动,轻松卷起地面散落的几根鸟羽晃了晃,发出几声轻快的笑:“化形留下尾巴的滋味倒也不赖,你替我将耳朵压制回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