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必郑夫人说,宋予辰老早就同沈憶梨学起了针线活,想亲手绣件嫁衣,穿着嫁给他从小就喜歡的人。
挑杆上的小橘灯照出光亮映在他眉眼上,这一刻的宋予辰褪去刁横霸道的孩子气,剩下的只是将为人妻的娇媚温婉。
看得郑庭愣愣出神,良久移不开眼。
而宋予辰也想起了当年郑庭死活闹着要摘月亮的由来——年幼的孩子总是爱畅想的,那时他刚学会认字,在爹娘怀里看了嫦娥奔月的故事,便在过家家的游戏中执意要演嫦娥。
仙子如梦如幻的衣袂没有勾住后羿,却勾住了尚不懂情为何物的小郎君。
八月十五的月亮遥遥看去,像极了圆滚滚能握在掌心的橘子,所以郑庭的院子栽满橘树。一到入秋,清新甜美的味能飘出去老远。
陈年往事回憶起来甜蜜又觉傻气,郑庭怕宋予辰脸皮薄,害羞起来真要走,立即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说着要好好给我过生辰呢,礼物都没有,叫哪门子的好好过啊?来来来......把你们准备的生辰礼物都拿出来。今儿我最大,要是東西送得不满意,我可是要发少爷脾气的。”
眼见亲儿子伸手掏兜,郑夫人失笑不已:“礼物早就备好了,你且安静些坐着,我叫你爹拿给你。”
郑明易唯他夫人命是从,等郑夫人使过眼色,才示意小厮把東西拿上来。
郑庭一见就惊喜道:“哈!是張弓!”
“还有箭呢,以前常见你往靶场跑,想是那里的弓许多人用过,松紧不大适宜。我和你娘特地叫人打了这張弓给你,希望你能永远这样朝气蓬勃。”
郑庭当真是喜歡得紧,拿在手里掂掂份量,捡起一支箭矢就挽弓搭上。
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百步开外的木桩。
这还是郑夫人第一次看他射箭,不想竟射得如此精准:“厉害啊!好生收着,等年节下了雪,阿娘带你去林子里打鸟!”
就说郑庭这爱闹腾的性子不是天生的,原来根源在这儿。
郑明易轻咳两声,提醒她在孩子们面前注意点影响。
郑夫人尴尬一笑,重新端坐身姿:“利箭伤人,要当心些,收起来吧,闲时记得勤加练习。”
郑庭撇撇嘴,对亲爹亲娘的假正经嗤之以鼻。
“好啦,这份礼物我很满意,您二位就算过关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们小两口了,好弟媳,准备送我什么呀?”
沈忆梨腼腆低头,从衣兜里摸出个捆扎紧实的毽子:“我送不起太贵重的,前儿见家里的鸡鸭毛长得好,就拔了一些给你做个玩物。别看这东西小巧,没点技巧还踢不中呢。”
郑庭要礼物本就在有心而非贵重,这样能时常拿来玩耍的他最爱了。
沈忆梨手艺好,毽子上的毛颜色鲜亮,软硬适中。结合处用竹片篾丝細细包过,砸在踝骨上也不会痛。
郑庭尝试着踢了几个,脚下花步走得像模像样,逗得郑明易和夫人哈哈大笑。
“甚好甚好,我还不知道这小东西这般有趣味。阿梨,回头你闲了再做一个给我吧,帶上予辰一起,正好我们三个在家可以玩。”
郑夫人日常照料着沈忆梨,宋家同意了亲事也乐得宋予辰多和未来婆母亲近。
只是小哥儿能玩的少,多半是闷着做针线,或翻话本、嚼零嘴。像这样方便又讨巧的小玩意儿,难怪郑夫人感兴趣了。
沈忆梨听罢点点头,乖巧答应下来。
郑庭晚饭吃得太饱,一时活动快了难免有点累。他撑了条胳膊在簡言之肩上,右手顺势往前一伸:“书呆子,你的呢?”
“我的什么?”簡言之装傻:“礼物阿梨才将不是给你了?我和他是一家,他给不就是我给?”
“听听这话,两口子加起来就送一样,不嫌寒碜呐?”
簡言之笑弯了眼:“你就知足吧,好歹阿梨有心想着动手给你做样东西。我都没这待遇,一碗长寿面就给我打发了,我找谁说理去?”
“你生日在大冬日里,有热腾腾的长寿面吃还不好?我不管,你今日要是不给我送礼物,我就死缠着你。还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存,做梦!”
眼看郑大少爷要就地耍无赖了,简言之头疼,向郑夫人求助无果,只得把目光投向宋予辰。
哪料宋予辰昂头一哼:“叫你惯得你家夫郎不学好,专学打趣人,这是你的现世报,就老实认了吧。”
一屋子人都向着郑庭,简言之没办法,苦笑两声叫来阿昌:“拿走拿走!就是给你准备的。在家里看就罢了,别带到书院去,教习夫子最见不得这个。”
阿昌怀里兜了好几大本书册,全都是郑庭爱看的话本子。
好些还是早几年流传甚广,后来因管辖得紧失了原版的。里头神话故事,聊斋志异应有尽有,郑庭随手翻了两页,真是越看越喜欢。
“我滴乖乖,收录得这样齐全。这种话本现在可不好弄,想必花了不少钱吧?”
简言之挑眉:“钱倒没花多少,就是費了点功夫。范大人有几位门生在朝里担任志集编纂,他们专管归整各大州府的时兴读物,弄点不外道的话本不是难事。”
“好兄弟,费心了。”郑庭浮夸的抱拳拱手,然后一记潇洒的隔空抛物,将话本扔回阿昌怀里。“仔细替我收起来,等院试结束我再看。这是好宝贝,不一口气看完心里老放不下。”
宋予辰喜于他自制力强,不会为旁的玩物分心。但看他那样中意简言之送的礼物,又有些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了。
殊不知郑庭等的就是这一刻,为了向心上人讨点定情信物,干脆满场先要一遍。
“那个......先说好,我送的礼不大贵重,你若瞧不上,也别当着那么多人表现出嫌弃。”
宋予辰小声嚅嗫,不好意思正眼看郑庭,把藏了半晌的香包往他掌心一塞就立马背过身去。
郑庭被他含娇带羞的小表情勾得心痒,傻兮兮嘿笑两声,端起那香包来回瞧个没完。
郑夫人和自家夫君见状相视一笑,两人依偎在一处,小声咬着旁人听不到的耳朵。
宋予辰不擅长针线活,就这个香包还是跟沈忆梨现学的。熬了几个夜晚,废了一大包丝线,好在最终的成品还算看得过去。
郑庭爱惜得不得了,怕拿手摸脏了,赶忙就给挂在腰上。
“怎么样,我挂着是不是极好看?这香包颜色选得淡雅,上头绣的翠竹也好,做这种饰物最费手了,往后可别为我这么辛苦。”
“哟,这还没成亲呢就会心疼人了?不错不错,有学到我的精髓。”
简言之的调侃话讓宋予辰耳根发烫,他跺跺脚嗔道:“哪里就心疼了,分明是嫌我绣得不好,不便直说,故意拿这话搪塞我呢。”
沈忆梨捂嘴偷笑:“好哥儿,你别冤枉人,我看阿庭哥是真心喜欢。你不是还绣了别的物什,要不一起拿出来看看嘛。”
宋予辰绣的别的物什是他的嫁衣,成亲前自是不肯轻易给人看的。
郑庭对香包爱不释手,挂在腰上还忍不住连连摩挲。
香包被宋予辰填了清心宁神的药草,夏日炎炎闻起来提神醒乏。郑庭手指从香包肚囊间划过,隐约觉着里面除了药草似乎还藏有其他东西。
他没声张,只默默等闲聊结束各自散去,方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打开来看。
那药草里果然藏着张纸条。
宋予辰约他亥时在客居小院见面。
原来那个有着小哥儿深沉爱意和鼓起勇气也遮掩不去青涩的初吻,才是送他的生辰贺礼。
郑家这邊三对眷侣各有归宿,书院那边梁仲秋也没闲着。
晚饭时分他寻由头向夫子告了个短假,到原课室去和卫熠然见了一面。
卫熠然不必参加晚读,散学后便专门到外边买了些炸鸡骨。这东西在荤菜里算便宜的了,十几文一大包,撒点香料就能当个不错的嚼头。
“给,你吃这个,上头肉多些。”卫熠然一块鸡骨啃得津津有味,见梁仲秋近来瘦了许多,忍着馋把最肥的一块夹给他。
凭心而论,卫熠然是个很仗义的朋友,关键是他和梁仲秋之间差距小。
在他面前,梁仲秋觉得自己能找到久违的松快。不会因为一块肉头肥厚的鸡骨就产生被施舍感,相处起来与他那二位所谓的兄长浑然不同。
卫熠然不觉他想法,想起先前的听闻担心道:“书院里都传开了,说你们课室的教习夫子正四处追查书信的来源,还盘查过当天进出别院的更夫及厨娘,这事儿....没牵扯到你吧?”
“没有。”梁仲秋淡薄了笑意:“就算教习夫子查顶多也只能查到杜子权,和我们扯不上关系。”
“这样啊.......”卫熠然抹抹唇角的油,吞吐道:“要是你实在跟那两个人合不来,索性把话说清楚,趁此斩断往来算了,何必在背后........”
梁仲秋打断他:“熠然,你这般说,可是后悔帮我这个忙了?”
卫熠然静默几瞬,不吭声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梁仲秋沉沉吸口气,再抬眼时眼尾倏然泛起深红:“你以为我讓你帮忙,将话通过小伙计透露给杜子权,是想害他们两个人被赶出课室吗?熠然,在旁人眼里,我是跟他们交好,可你细想想,咱们这样穷家小户出来的人,怎配与大少爷成为朋友?”
“我不过是郑庭彰显恩德的借口,若没我,他如何成全平易近人的名声?再说简言之,他是跟我出身差不多,但他得天眷顾,又极会迎上奉媚。否则何以得两位大人青眼,还借势拜入郑家门,有了这么大一座靠山。”
“熠然,曾几何时我也以为他们是真心待我。然你冷眼看着,从当日清谈赴会到如今结交权贵,哪一次不是简言之提携郑庭,亦或郑庭帮扶简言之,他们身边何时有过我的身影呢?”
卫熠然和梁仲秋一样是无根无基的清贫学子,是以更能感同身受他的无助。
维持生计的艰辛、求告无门的落魄、陈晋鹏的欺压、杜子权的嘲讽,桩桩件件,都是梁仲秋解不开的心结。
看着好友隐忍眼泪,卫熠然心里也不好受:“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不想你走入歧途,来日起了害人之心。那日是你同我说根本没有信笺我才答应把消息透露给小伙计的,可闹了这样一出,我不信这件事背后没有隐情。仲秋,你为何要骗我?”
“是,我是骗了你。但是熠然,我真没有想害他们。”
梁仲秋在脸上胡乱抹过一把,缓缓站起身来。
“熠然,你从没被陈晋鹏打过吧?他们那几个面恶心黑,打人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忘记我踝骨处的伤疤是怎样来的,也不想再让杜子权在我另一条腿上,留上同样的痕迹。”
“杜家在镇上做生意,家底比不得郑家却比我们要强上太多,他视我为眼中钉,处处嗤笑挤兑。我若不设法使其同仇敌忾,你让我如何在课室待下去?莫说教习夫子这回没查出什么来,就算真查实有信笺,简言之成绩优异,教习夫子必不会拿他怎样。而郑庭父亲和张院长有旧交,即便坐实也不会重惩,我所求无非是希望杜子权投鼠忌器,以一敌三下不敢妄动,让我安稳度过这段时日。”
话尽于此梁仲秋淌下两滴泪来,卫熠然慌了手脚,赶忙给他作揖赔不是:“怪我怪我!好好的说这些倒让你难过了。我不是不信你,你我朋友一场,知道你过得辛苦,往后再不提这混账话就是!”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梁仲秋这番唱做俱佳的表演成功洗脑了卫熠然。
“你放心,书斋那边有我,即使教习夫子铁了心要顺藤摸瓜,好赖我不承认就完了。既然是简言之和郑庭不厚道在先,那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们是兄弟,我自会帮你。”
他言辞说得恳切,梁仲秋这才收了眼泪,用抬袖擦眼的动作挡住唇角冷笑:“如此就多谢你了,熠然。”
告别卫熠然,梁仲秋又回到了課室。
晚读时分已开始,碍于教習夫子没时间盯梢,各学子们便都懒懒困在座位上,用书册挡住脸四下闲话。
梁仲秋扫了眼空着的两个座位,默然低头,尽力不去想今晚简言之和鄭庭该怎样叙他们的兄弟情。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去参加生日宴。
因为他明白,他越是表现的冷淡,他那两个兄长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况且不出席还不必花挑费准备生辰禮物。
但他也明白,这种架子不能摆得太久,所以趁无人照管的晚读时分誊抄了两份温书笔记以此示好。
他肯冰释前嫌,简言之和鄭庭高兴都来不及。尤其是鄭庭,还从家中书库里翻了份孤本的临帖来哄他。
“独一份的好东西,书呆子都没有,只给你一个人,哥哥还是看重你的。”
梁仲秋笑得深不见眼,将孤本拿在手中惦了惦,未置一词。
彼时正值早饭时分,前排的廖鴻博扭过头来,一脸神秘的同他们八卦。
“我说昨儿教習夫子怎么不来盯我们晚读呢,你们道他做甚去了?”
鄭庭凉哼:“总不是去查书信源头,这事闹得张院长都知道了,放出话来若抓住是谁在背后捣鬼,定要除了那人学籍。”
廖鴻博摇摇头:“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学子们不安分,背地里使手段打压,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书院去。昨晚我听得信,咱们镇上来了位新县令,那气派可大得很,一到便单独叫了张院长前去说话,还点名讓教习夫子作陪。”
“不对吧?若要见院长就算了,怎么只单见咱们书院的,又和教习夫子什么相干?”郑庭不解。
廖鴻博冲简言之努努嘴:“还不是托咱们課室这位文曲星的福,新县令认定张院长教学有方,特意接见表扬呢。教习夫子如今管着咱们课室,会考第一名都在他手下任学,不点名叫他点名叫谁去?”
简言之听惯了这些‘文曲星’、‘紫微星’的揶揄吹捧,懒得搭理,偏偏廖鸿博起了玩心,一把拉住他道:“这位新县令重文学,昨晚已叫人把今年会考前三十名的文章都交过去了。简兄拔得头筹,没准县令大人还要设宴与你见上一见,若他日成为座上宾,别忘了透露点内幕消息,讓兄弟们听个新鲜昂。”
这话一半玩笑一半正经,郑庭耳尖一动,大半个身子倚过去:“前三十名?那不是我的文章也被送去了?啧啧啧…说不定县令大人慧眼識珠,发觉排第三十名是屈了才了,非要重新排个名次。哎哟!这闹得人家还怪不好意思的…”
郑大少爷一说一扭,看得廖鸿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忘了说,本来是要了三十份答卷的。可惜县令大人新上任多得是要交接的琐碎事,张院长怕他老人家辛劳,就請示了范大人叫只送名次前十的过去。我算算......唔、郑兄的排名似乎不在其列,你大可安心了哈。”
郑庭闻听此话气得跳脚,一面嚎着‘糟老头子误我’一面扑过去掐廖鸿博的脖颈。
那廖鸿博生得肩宽体壮,素日也练些拳脚防身,两个人推搡打闹得有来有回。
简言之躲得远远的啃馒头,全然把眼前纠缠不休的俩人当戏看。
倒是梁仲秋深了眸光,走近道:“每年院试前镇上都会办场秋風宴,今年县令大人新到,想必会由他来主持。听廖兄的说法,这位县令大人是个惜才的,既要了文章去瞧又怎会不见写文章的人呢。言之兄,届时你为我引荐一下,可好?”
细算起来,简言之两次和官吏交往都和郑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次是因郑家有实力接得住这泼天富贵,另一次则是为给郑庭洗刷嫌疑讓他清白脱身。
同为好友,他的确不曾在仕途上为梁仲秋做过什么。
“仲秋,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不曾了解过这位新任县令的秉性,贸然引荐的话恐怕会设身险地。何况我并无功名在身,即使见了,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说得上话。”
简言之的话是真心,却不知听在梁仲秋耳朵里会不会变了味道。
他仿佛早有预料,清浅一笑道:“若换了成垣兄,想来你会愿意替他言语一二吧。先前那位章大人莅临课室,你不也冒着被冲撞的風险将他携在身边么?”
“不是那样的,仲秋——”
简言之还想解释,然而廖鸿博那边抵不住郑庭的连番攻击,冲过来拿梁仲秋当挡箭牌。
有人横隔在中间,一些兄弟间的私密话就不好再继续说了。
横竖梁仲秋已有被拒绝的预期,听简言之说也不过是证实下猜想而已。
他面上仍然一派清浅挂笑的模样,拍了拍简言之的肩头道:“无妨,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自己的路终归得自己走,你不必放在心上。”
简言之瞧着他微扬的嘴角,心里颇不是滋味。
想着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不如等过两日休假把他叫到家里吃顿饭喝点酒,有那个氛围才好将话铺陈说开。
简言之心里是那么打算的,不料休假期一到,梁仲秋就推托说有个久别重逢的好友要见,实在不得空上家去做客了。
他本不是明望镇的人,是因族中长辈大多在此,双亲离世后无人照拂,所以借着投奔的名义颠沛到了这里。
既然从前不在这边生活,那有几个简言之和郑庭不认識的旧友实属平常。一想与梁仲秋交好的除了他们就是卫熠然,難得碰上个有交情的人来,也不好强拉到家扫了他的兴。
“唉,前一阵商行的当头给我爹孝敬了几只野生活鳖,个个如斗大,我还寻思留两只下来炖成锅子下酒呢。那野生的东西养不得,不趁早做成吃食腐怪坏可惜的,你不是要见朋友,干脆一同带到我家来,大伙人多热闹岂不好?”
说起那几只活鳖,郑庭满脸遗憾,特地从老爷子手里扣了两只留给梁仲秋尝鲜,偏他又不来。
梁仲秋歉意道:“成垣兄一番心意本不该推辞,实乃我那朋友自小在乡间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怕在你们面前失了禮数惹人笑话。再者他性子腼腆,好容易见一面,有生人在场反倒放不开,就让我陪他在镇上逛逛,隨意吃点粗茶淡饭叙叙旧情吧。”
他都这样说了,郑庭也不好勉强,顺手从腰间取下枚玉佩递给他:“你要招待朋友合该带人吃点好的,郑家的行当都识得这信物,隨你带去哪家。吃吃喝喝或是看中什么玩意不用担心花销,账目全算在我头上。”
梁仲秋知道郑庭一向大方,原先没空相陪也让他拿这信物去长过些见识,道过谢便收下了。
书院不是第一次休假,来接人的都摸了清时辰,不到亥时学子们就四散而空。
梁仲秋坐顺风车在岔路口上同简言之分别,看着他们小两口依偎进小院,立马叫住车夫,折转方向重新拐回到主路上。
意外得来的玉佩能帮大忙,一切就绪,只待明日。
翌日上午,梁仲秋好梦转醒,从衣橱里翻出件做工最好的衣裳,仔细拾掇一番后欣然上了路。
到了镇上他直奔风栖楼——那是郑家新开的酒楼,郑老爷子专门留了个雅间给几个孩子聚会待客用。
迎宾的小伙计见过梁仲秋,打上照面就热情迎上去:“郎君您来了?贵客已在雅间静坐,小的刚叫人送了壶好茶过去,請您示下,即刻可要摆上酒菜?”
“时辰尚早,等晚些吧。吩咐下去我与贵客有事相商,不叫你们不许进来打扰。”
梁仲秋如今很能拿捏得住阔少爷架势,一言一行均不似从前那般畏缩,使得小伙计见了愈发殷勤恭敬。
来至雅间,果然有位年岁相差不多的公子哥儿背在窗边等候,听得有人进门笑意盈盈的转过身来:“你小子还真矫情,家里摆了好酒好饭邀你你不去,使着法子叫我到这来,真是.......”
栾寧回头,乍见梁仲秋不禁愣了须臾,旋即敛了些笑:“我记得你是和成垣交好的那位同窗吧,姓....梁?怎么,今日竟不是他约我到此小聚?”
梁仲秋一笑:“栾少爷好记性,靶场几面之缘还能记得仲秋的姓氏。成垣兄心里惦着和您的发小情谊,奈何抽不出空闲,就叫我来邀约相叙。”
栾寧打小跟郑庭厮混着长大,最是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这样说,便撩了衣摆坐下来:“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话就直说。只要事情不難办,看在成垣的面子上我少不得卖你个人情。”
“栾少爷爽快,仲秋确有一事相求。”
梁仲秋拱手一禮,奉上封自荐书。
“听成垣兄说,栾少爷家中有位表亲在衙门里任文书,仲秋人微言轻,想谋出路却求告无门。如今来了位新县令,所闻极重文学,若能得他照拂引领着见几位学政大人,那也是开拓眼界的好事了。”
白衣学子们想走这种后门稀松常见,每年往县衙送礼求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栾寧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他拿过自荐书随意翻了翻,挑眉道:“成垣连这个都肯告诉你,想是与你亲厚非常。只是有一事我不解,他既以你为知己好友,你怎么不去找他帮忙?郑家接管着官府的生意,且在商行排头户,是新县令上任首要拉拢的东家,找他不是要更便宜?”
梁仲秋垂眸:“我虽愚钝,却也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正是因为郑家在商行排头户,因此才要避嫌,否则往来过多定会遭人非议。成垣兄真心待我,我又怎能让郑家为我受牵连。”
他这番进退得当的说辞挑不出毛病,栾寧念着和郑庭一起长大的情分很快就松了口。
“依你所言,只要把这封自荐书交到县令大人手中即可?”
梁仲秋听他话里的意思明白事情有戏,忙含笑道:“栾少爷肯帮这个忙,仲秋感激不尽,自然也不会让您太为难。书信不必亲自交与县令大人,只需請文书放置在大人能看到的地方,至于县令大人看过书信后是否肯见我,就不与栾少爷相关了。”
仅仅只是请人做个信使,不用动人情还把栾家摘得干净,跟寻常求门路的学子并无不同,这种举手之劳栾宁没理由不答应。
“好吧。”栾宁晃晃手头的信笺,上下打量梁仲秋两眼:“你是头一次求我办事,事情也不难,回头我交由下人叫他们往衙门跑一趟。”
梁仲秋得了准信激动不已,连连作揖道:“多谢栾少爷!”
栾宁家世比郑庭差不了多少,连随性脾气也如出一门,摆摆手无所谓道:“小事情而已,我和成垣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待他的朋友自不会差。你且回去等信吧,顺带替我向成垣代声好,说改日有空我请他到家里来听曲儿,是他喜欢的柳城小调。”
栾家少爷一口一个成垣他朋友,可梁仲秋哪里听不出话里的不屑意味。
如他这般没有家世的人怎么可能被阔少爷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