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修士陷入了极端的不平衡中。
——凭什么他能多一次机会?
原因他未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在一死一活的情境里做要死掉的那个。
“老友!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我们一起拼杀, 未尝没有生路。是我介绍你来烨日朝的,也是我一直在照拂你!你可不能在这时候背信弃义!”他失态地大喊,试图说动道袍修士随他拼死一搏。
但若有胜算两人早就动手了。
道袍修士沉默不语。
锦衣修士也明白了他的态度,认为自己遭受背弃,他拔出武器就要对道袍修士出手。
如果他不能活,那也必须有人一起死。
然刚移动一步,属于他的那把金色光剑便急速坠下,像烧红的烙铁穿透脂膏,将锦衣修士从上到下捅了个对穿。喷涌出的血液溅了道袍修士满身, 将他吓得呆在原地。
晏景面色不改,幽冷催促:“回答我。你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道袍修士刚开口便被打断。
晏景着重提醒:“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刚经历了极端的震撼和恐惧, 道袍修士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这里。他绝对不要和何庐死得一样难看。
用什么保命?这话听起来可真像是要和他谈利益交换。但对方若真的是罚恶使,绝不可能提这种要求。
是陷阱吗?怎么回应?
道袍修士清楚自己正在面临此生最重要的抉择,他字斟句酌地开了口:
“我出身田州一个小地方, 有些天赋但又算不得真正的天才。没进成好宗门,只能自己摸索着修行,蓦然回首,一生过去大半也未拼得什么地位。”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晏景,见对方没有打断他,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也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有了决断:“以您的出身或许无法理会我的心情。”
隐约的嫉恨驱使着他将在场“好出身”的三人都刺了一下。
“明明不比那些世家子弟差,只要运气好一点,得到一个好机缘,便能再向上一步,成为真正的体面人物。但就是够不到!”
“在深陷困顿,看不清前路时,何庐找到了我。请我来烨日朝,与他一起为这里的皇帝效力。
我真以为这里很好,答应了他,却不料这是个陷阱。”后面的事说过了,他便没有再重复。
苏相宜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不找机会向大仙门求救?”
道袍修士苦笑:“我没办法再信任那些上流仙宗。您认为,求救之后,我就能得救吗?”
苏相宜被驳得哑口无言。
确实,蕴华宗早知烨日朝有祟,但依旧秘而不宣,等到烨日朝主动发去委托,加上罚恶使归来,才开始行动。
要大仙门做好事的前提条件太多了。
成功驳倒上宗仙君,道袍修士面上不显,但心底愈发自信:“经此一遭,我已深刻明了自己的不足与罪过。您若杀我,我甘心伏诛。可您若不杀我,余下的寿元我甘愿隐姓埋名,竭力去弥平我的所作所为带来的灾祸。”
表完态度,他不再言语,等待着晏景做出决定。
所有人都在看晏景。
晏景挥手,散去残影:“珍惜这次机会吧,你不会再有第二次。”
苏相宜注意到,涤罪剑残影消失后又出现在了道袍修士头顶,闪了闪,隐身不见。
道袍修士得到了宽恕,可这不等于真正的赦免。
晏景出声:“走吧。”
苏相宜推着轮椅往前,走远后才问出了压在心里的疑惑:“成为一个体面人物很重要吗?”
出窍期在修界已是超过八成人的厉害人物了,只要不追求过人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活得很舒服。可道袍修士还是觉得不甘,认为自己一生不值当。
奚启没有作答,也将脸转向晏景,一副也要聆听他教导的模样。
晏景手一摊:“你问我,那当然是不重要。因为我从不缺地位。”
从踏入修界起他就是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许多人恨他入骨,却依旧没人敢明着忤逆人神弟子加罚恶使的权威。
让人选最重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人会第一时间想到空气。问没挨过饿的人,问上一百个也不会有人说最想要的是食物。晏景虽代行天道,却从不喜欢评判是非对错,那太复杂了。
也只有像苏相宜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心力去争辩这些。
一场审讯让本就身负重伤的晏景更加疲惫,在洞内阴寒气的侵蚀下,他感觉四肢都快僵住了。
“你冷吗?”他转头询问奚启。
奚启疑惑,如实回道:“还好。”
晏景把手一伸:“那把外衣给我。我冷。”
依旧是惯有的理不直,气也壮。
奚启沉默。
原来没有在关心他。
苏相宜见气氛有些微妙:要不……他来?
可正要舍身做和事佬,便见奚启解下外袍,还亲手给晏景裹上了。瞧着他垂首为晏景拢紧衣襟的温柔姿态,苏相宜又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动摇了。
——这两个人,其实还是有点什么的吧。
衣服上还带着体温,和淡雅的皂膏味道一同,彰显着主人的强烈存在感,衣袖上则残留着一抹刺眼的鲜红,好像是他吐的血。
晏景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些细节,穿上袖子,顺手把在夹层里睡觉的小云狐掏了出来,搂在怀里暖手。笙笙也不见外,瞧清是晏景后,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盘成一团,继续打盹。
苏相宜虽然很稀奇小云狐会让奚启以外的人碰,但竟然不觉得意外。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他都觉得有可能。
“有什么感想?”刚恢复了一些精神,晏景便询问起奚启对于这场审讯的观后感。
杀鸡儆猴,猴有没有被吓到也很关键。
奚启略作思索,浅笑着,坚定回道:“您真好看。”
晏景脑袋上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见他反应不对,奚启尝试更改措辞:“或者,您更喜欢‘帅气’这个形容词?”
晏景冷冷喝断:“闭嘴!”
当他没问过。
听着轮椅的声响消失在通道尽头,劫后余生的道袍修士瘫倒在地。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希望活着。
但他并不认为是晏景放过了自己,这是他用智谋挣来的生存机会,是他应得的。
忽然,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感应,他走进祟窟,来到之前祟物胚胎所在的位置,在一堆蛹鞘残骸里,发现了一颗漆黑的,涌动着浓厚能量的晶体。
骨骸结晶?
在修界有一类诞生于灵脉之中的生灵,它们的血肉由灵气构成,死后会逸散天地。但少数情况下会析出一种由高密度能量凝聚成的晶体,便是“骨骸结晶”。
无论是用于修炼,还是制作法宝都是上等的材料。
祟物性质和灵脉生物接近,也有概率形成类似的结晶。
想来是那三人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低概率的事,所以没有仔细检查战场。
得交给仙宗处置!
可真等他捡起那块骨骸结晶,握在手中时,又迟疑了。
真的要交给那几个人吗?
众人皆知,律使早就陨落了,那个年轻人必定不是真货,态度又高高在上,这样的人不会共情和理解他们这些在修道底层挣扎的庶民修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真的对他们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再说,这块骨骸结晶被带他们回去最后不也是流落到某个世家贵族的子弟手中?
与其如此,他不如自己收着,好生利用。
光是握在手中,他就能感受到结晶内的庞大力量,如果能炼化,他的实力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退一步说,他变强了,也能更好地践行自己的承诺不是?
最终,道袍修士说服了自己。
另一头,离去的三人还未走到第二道门,便听闻通道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留下的涤罪剑残影发动了。
这么快?
晏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奚启。
奚启神情平静,不见半点意外:“我回去看看。”说罢转身往回路走去。
晏景递给苏相宜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去。
他们和奚启几乎前后脚回到祟物巢穴。
入口处已经不见了道袍修士的身影。进入洞窟,绕过横亘的断壁。便见道袍修士跪倒在祟物蛹鞘之前的位置,头颅扬起,脸上有一个贯穿全身的洞,和锦衣修士被涤罪剑处决时的模样一样。
奚启走到了尸体旁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了某样东西。他回到入口处,将手里的结晶展示给两人看:“大概是想昧下没收走的祟骸,触发了涤罪剑的惩戒。”
祟骸虽然和骨骸结晶很像,但里面的能量被祟气严重污染,无法使用,只能销毁。
他装模作样地感慨:“果然不该偷懒,省下了检查的步骤。”
这种事一般来说会交给负责打扫战场的弟子,但他们这次没带其他人,那么相关工作自然落到了最后检查战场的奚启身上,如此简单、必要,又常识的工作,一向严谨的他偏生没去做,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钓鱼的手段晏景也常用,怎么可能瞧不破?
他黑下脸,质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这是奚启首次主动采取行动。他说过自己是需要足够理由才会去做某件事的人。
那这次是为什么?想要证明他的决定错了吗?
奚启显然也清楚自己的作为是对罚恶使权威的挑衅,所以这次没有回避,缓声解释:“我不相信。
“不相信清楚所犯罪过,并依旧去做的人,有真心的改悔。”
道袍修士的表演太拙劣,可晏景依旧将机会给了他。如此严厉又如此宽仁。难免让注定得不到赦免的人心生嫉妒。
“不过,您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么我便也给他一次。只可惜,他没抓住。”虽然这么说着,奚启的表情却瞧不出半点惋惜。
晏景继续逼问:“你不认同我的判罚?”
“当然不是。”奚启否认得很快,并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一个不那么冒犯晏景的注解,“您就当我另外对他进行了一场审判吧。”
另外一场审判?
晏景警觉:“你以什么身份审判他?”
罚恶使的判罚已然代表了天道的意志,难道奚启自认为独立于天道的统辖?
剑拔弩张的沉默。
一旁的苏相宜满头雾水:他们这是,在吵架?
对于奚启表现出的狠辣,他倒不很意外。
能在利益盘根错节的蕴华宗,牢牢掌握刑律堂这样的特权机构,并将其打造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奚启怎么可能真是个温和可亲,毫无脾气的好好先生?
眼下律使和堂主起了争执,两边都是他崇敬的人。
苏相宜着急又为难。活像看到爹娘吵架的小孩儿。怕他们闹掰,又谁都不敢劝。
还是奚启先了开口:“您这是在让我直接告诉您答案?这么快就没有解题的耐心吗?”
激将法,赤裸裸的激将法。
晏景不依不饶:“如果我非要问你呢?”
奚启无奈:“那我也只能回答了。”
虽说如此,他的神态却没有几分真正的为难。似乎在说,我敢答,你敢信吗?
晏景冷哼:“可我不信你的答案。”
奚启这样的家伙他见过太多,只要没被揪住狐狸尾巴,就绝不可能诚实。
晏景最后看了一眼道袍修士的尸体。
虽然此人被处决的直接原因是奚启诱导,但本质上还是自己不珍惜机会。奚启设置的考验已然算是粗劣,这关都过不了,再次堕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走吧。苏相宜,你来推我。”晏景特地点了给他推轮椅的人,在掉头时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塞还给奚启,并从奚启手上拿走了祟骸。
他可不放心把这东西继续留在这种家伙手里。
奚启抱着仍有余温的衣物,听着轮椅辘辘远去,露出饶有兴味的笑意:说到底,还是有点生气的嘛。
是夜, 皇帝寝殿,随着祟物被诛杀,本来盘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忽然哀嚎跌下。
守在外间的游侠修士骤然惊醒, 三两步冲进寝殿:“陛下!您怎么了?”
是诅咒传染了吗?他正要寻找国师帮手,却听得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平稳而具有压迫感。
来者在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
游侠修士退回皇帝身边,召出法器,做好应战的准备。
出现在门口的人让他大感意外,是前几天和那位蕴华宗小师祖一起来谒见的修士,三人里修为最弱的那个,只有筑基期。
可观对方现在的气势,绝不是一个筑基期能有的。
他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晏景左右看了看, 最后将目光落在游侠修士身上:“你参与了吗?到什么程度了?”
参与什么?
游侠修士听不懂他在问什么,一脸茫然。
晏景明白答案了,点头:“看来没有。你可以走了。”
“你是什么人?要对陛下做什么?”
“你要留下来旁观也可以。不过先看看你身后的人吧。”
游侠修士回头,然后被吓得背后一寒,立刻调转了锋刃。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皇帝的两颊竟然生出了昆虫才有的绒毛和触须。
皇帝被他堤防的目光惹怒,冷然下令:“还不快杀了他!”
游侠修士没有动作,只愣愣低语:“这是……祟化?”
虽然各大仙门一再重申祟物的危害,但依旧不乏有人为了图谋其超然的力量, 接受祟物的侵蚀。被侵蚀后的生灵会呈现非人的特征,称为祟化。
这皇帝竟然——
他连着倒退好几步。他在大宗门效力过, 甚至在外围参与过针对强大祟物的讨伐,比那些只接触过低等祟物的修士更清楚祟物危害,以及各大仙宗对其绝不容忍的态度。
一旦沾上,便与自毁无异, 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刚才这个人问他“参与了吗”是这个意思?
游侠修士感觉劫后余生,幸好他刚来,还没被卷入其中。他如何还敢再留,只恨撇得不够干净:“那我……不打扰仙君执行法典了。”
说完不带犹豫,扭头就走。同时在心里对介绍他来旧友的恨得咬牙,决心回到修界就去找那个家伙算账。
来到庭院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师没有出现了。
白日见过一面的国师卧倒在庭院里,已没了生气。浑身上下,只在胸口有一道贯穿要害的伤口。干净、利落,精准。他哪怕提升一个境界也做不到程度。
而且,一个出窍期修士被斩杀在庭院里,他竟然没有丝毫觉察。
忽然,游侠修士寒毛炸起,顺着危机感他发现了端立在树荫下的人影。对方蒙着双眼,但却像有视觉一样直面对这边。是那位蕴华宗小师祖。游侠修士小心后退,好在对方没有出手阻拦,退出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掉头拔腿就跑,一直跑出皇城他才敢停下来喘气。
他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座城池了。
看着自己雇佣的修士当着面反水,皇帝又怒又急,可他从觉察入侵的同时就开始通过契约,调取祟神的力量,但至今毫无反应。
帝皇契书缔结的契约绝不可能出问题。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所依仗的存在已经被除掉了。
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只拥有合体巅峰实力的祟物。
在皇帝的概念里,这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是哪怕一等仙宗来他都可以一搏的倚仗,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除掉了?
“荣恪。没错吧。”
皇帝已不知多少年没听过有人连名带姓地唤他了,这份冒犯使他皱起眉头。
晏景一条条细数他的罪行:“祸乱阴阳,残害黎民,为君不君,为人不人……犯下种种罪孽时,你对自己的结局有想法吗?”
皇帝镇定心神,尝试讨价还价:“朕富有四海,可与你共享这个国家。千秋万世,万人之上,岂比做清修的修仙人不快活?”
“你就是这样开价让那些修士效忠你的吗?”
晏景戏谑又轻蔑地盯着他,让荣恪暗觉恼恨,从没有人敢这样看他。不过,晏景下一句又给了他希望:“我现在还不打算杀你,你可以抓紧时间想想谁能救你。”
荣恪下意识顺着话语思考起来。
他有一对儿女,但一个身受诅咒,至今昏迷不醒,一个被他关押,不得自由;他有一群臣子,但他觉得这群人太过平庸,并没有给他们接近的权力;至于那群雇佣的修士会怎么做,他刚才已经见到案例了……
“想不到吗?没关系。除了你的儿女、臣子、修士,还有各种各样的宫人、侍从……万一有人来呢?”晏景弯着眼,仿佛看破了荣恪的那点希冀,“我们一起等吧。”
说着,放下剑坐在了石砌的地面上,对旁边奢华的雕花木椅视而不见。
荣恪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他来这里,却又不杀他,总有缘由吧。
晏景反问:“你确定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吗?”
荣恪感觉很是恼火,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可他现在能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
所有试图收买晏景的言辞都被不动声色地挡回,逃跑、求救等举动也被轻易制服。
一直等到黎明,始终没有人来,因为他下过令不准人打扰。
对死亡的绝望与恐惧折磨了荣恪一个晚上,直到破晓的鸡鸣声传来。天边隐约可见的曦光描出晏景的剪影,抹去了个人的相貌,使得他更接近某种意志的化身。
昏昧光线中,荣恪模糊地看到他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膝盖上,又抽了一条巾帕缓缓擦拭起物件表面:“我啊。一直觉得让罪人干脆利落地死掉太过敷衍。给别人,尤其是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只靠性命就一笔勾销,太便宜了。
“但是,到你们这个地步,除了性命,还给得出什么呢?
“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抱着这样的心态给我找事,‘被抓住又怎样?反正也只能拿走我一条命,只要在被清算前赚够了本,就不算亏’。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把戏弄、折腾你们这种恬不知耻的罪人,当做给自己辛苦战斗的奖赏。”
晏景扭过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人来救你,来了也会被我视作共犯杀掉。”
虽然早料到对方不会放过他,可最后一点希望落空时,还是让荣恪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他试图扑过去攻击,但刚起身便跌回原地,他的四肢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控制,无法支撑他的躯体。
“绝望?失望?无助?愤怒?或许这样你就能体会一点那些灾民的心情吧,但也只是或许,我从没指望靠这点手段让你悔悟,等这么久只是为了保证,你的死亡与体面没有半毛钱干系。
“我要把这副模样的你杀掉,挂在宫门口。今日有朝会,来上朝的臣子肯定会看到这一幕。纵使烨日朝不记载,他国、尤其是被你们侵略过的国家也绝对会在史册里详尽描绘你的死状。”
做帝王的可能不爱任何人,但没几个不在意在青史上的名头。而晏景,绝不成全他死后的体面。
他举起了一直擦拭的东西,那是一面格外光亮的铜镜。他将镜面缓缓由背面翻转至正面,借着清晨的光亮荣恪在里面看到了一只人身蛾子头的怪物。
“啊——”
他彻底崩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怪……怪物啊——”
清晨,正准备穿过宫门去上朝的官员在城楼上瞧见了一个飘荡的影子,瞧清模样后,他大惊失色。
人群很快聚集起来,都被那虽有人形却不具人貌的东西吓到,但也有人注意到了躯体上的伤疤:“是……陛下?”
晏景特地留下了一部分特征,以保证旁人能准确认出尸体的身份。
等到有人意识到要封锁消息时,各路情报已然通过不同的方式送出了皇城。
回到驿馆。
奚启在入定休憩,而本该在审讯修士的苏相宜也泡起了茶。
被晏景的眸光一扫,他莫名有些心虚,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递过去:“刚才有个侍从送来了这个,说是参与皇帝计划的修士名单。”可不是他偷懒,已经有现成的,用不着再审了。
晏景:“然后你就信了?”
苏相宜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为什么不信啊?
晏景被他给整沉默了,不由地看向一旁的某位“事实监护人”,可监护人并不打算对自己调|教下属的方式做出解释。晏景翻看了两页:“应该是真的。但给我做什么?让我去抓?”
上面可有百来号人。
苏相宜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将名单拿回,尴尬找补:“我誊抄一份和传讯一起送回宗门。”
晏景挑了一个离奚启最远的椅子坐下,自从祟窟离开后,两人就没说过话。他侧过身,将脑袋枕在椅背上,等苏相宜拿来外衫给他盖时,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退开,来到奚启身边问到:“小师祖,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人。”晏景带着疲倦的声音传来,原来并没有睡着。
“等谁?”
“等来请我们的人。”
出了这么大事,皇城却没有陷入混乱,这本身便是一种信号。
这桩委托真正的委托人,就快出现了。
请他们的人?
苏相宜刚要询问,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以及走动时的甲胄碰撞声,有人来了,还是个武官。来者踏进驿馆大堂,对三人行了个抱拳礼,开门见山:“皇女醒了,现在宗庙,请仙君们前去一见。”
皇女醒了!
苏相宜想起了他们是为了调查皇女诅咒来的。
可他们还没治,皇女如何就醒了?
奚启没动,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请哪位仙君?”
武官不明所以,他们不是一起的吗?
身为一介武夫的他努力斟酌言辞:“皇女要商议之事关系重大,希望能见到可直接做决断的人。”
“意思是此次的委托的负责人?”
武官:“是。”
“那是我了。”奚启起身,来到晏景面前欠身询问,“您要一起去吗?”
晏景睁开双眸,白了他一眼,问那么多,不就想证明自己用得着他吗?
奚启继续放软姿态:“拜托您了?”
他给足了台阶,晏景也就顺坡下了。正事要紧。
再次出门,皇城已然被皇女的府兵全面接管。
这可不像一个刚醒的人能有的行动力啊,可小师祖和律使完全没有觉得意外。苏相宜压下心头疑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武官只将几人送到宗庙门口。
踏入主殿,香烛的味道扑面而来,大陆上曾有着各种各样的关于“神”的传说,不同势力也信奉着不同的神明,而烨日朝供奉的,便是那位与他们先祖签订契约的神灵——忌妄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