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
苏相宜悚然一惊,作势就要拔剑。幸而叶婵玥也找了过来,及时喝住:“苏相宜!别大惊小怪的!”她走上前,打量起年轻人,“你就是这里的守山人?”
年轻人抬头想了想:“应该是。”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就在她怀疑守山人是不是遇害时,向导赶了过来,张嘴呵斥:“陆不承!你又在这里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年轻人严肃纠正:“这不是‘乱七八糟的’,这是‘我的碑’。”
向导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对另外两人道歉:“两位,不好意思。这家伙去山上巡查时不慎撞到了头,忘了很多事,脑袋也不怎么灵光了,还望见谅。”
年轻人自然就是晏景,这几日他张罗完了山上,终于得空给原身立座衣冠冢,不想蕴华宗动作这么快,他才做了一半,人就来了。
叶婵玥更关心任务:“那他还能领路吗?”
“那是自然,领路还是没问题的。”向导抢着答话。
阵法损坏,现今的山上不知藏了多少祟物,他可不想被留下来带路,因此忙扭头命令晏景:“你收拾收拾领着仙君们去走一趟九碑。”
晏景抬眼,仔细打量起两人。
当今的修行法门皆演化自古时的“神仙道”,大体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八大境界。这两个主宗弟子一个元婴中期,一个出窍前期,已经超过了修界八成的人,但还是不够应付诸天伏魔阵那样复杂庞大的法阵。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弟子怎么猜到还有人?
苏相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弟子料事如神,是他们的解决问题的能力被质疑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们解决不了,换其他人来。
还是向导抢在两人追究前打断了对话:“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主宗仙君是你管得着的?赶紧带路。”
县官不如现管。
晏景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我去。”
他将雕了一半的石碑妥善安置到一旁,仔细清扫了周遭的碎屑,把凿子收捡到屋里放好,然后整理自己的行头。
苏相宜一开始还催促,对方满口答应,却我行我素。
所有地方都收拾停当,晏景拿来锁给屋门落了锁,又左右看看,重新确认了一遍,才点了点头:“走吧。”
等得不耐烦的苏相宜出口嘲讽:“你怎么不把这院子翻修一遍再走?”
“可以吗?”晏景反问。
似乎只要对面回答一个“可以”,他就真敢再磨蹭两个时辰。
苏相宜气急,这家伙装蒜是吧!
“行了。”叶婵玥打断他们眼看就要没完没了的争执,“准备好就走吧。”
将两人交托给晏景后,向导趁天色还亮,下山去了。新的三人组穿过密林往上,前往石碑处。
“两位瞧着也不像研究阵法的修士,怎么被派来做这个?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吗?”晏景半是闲聊,半是打探地问道。
虽也对此行也有疑虑,但叶婵玥还不想和一个低阶弟子谈这个:“这和你的职责无关,带路就是了。”
晏景拍起手:“听起来好威风。记下来!等我飞黄腾达了,也要这样说话。”
被一个低阶弟子这么一刺,叶婵玥也觉恼火,不过顾及体面,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见识过这个守山弟子的尖酸,接下来的路两人能不说话便不再说话。可是这路似乎越走越不对劲,一开始还能见到一条蜿蜒小道,后来要么是嶙峋峭壁,要么就是烂叶林地。到最后几乎是在贴山壁行走。
苏相宜忍不住发问:“你到底认不认路。”
“其实……”晏景眼神游移,颇为心虚,“不大认得。”
原身残留的记忆很少,其中不包含山上路线的信息。晏景望了一眼不见底的断崖,小声嘟哝:“还以为会很好找呢。”
苏相宜气紧:“你不识路?你守山人不识路?”不识路还不说!带他们绕了这么久的路!连带着一路的不满,越想越气,“你怎么当的守山人?”
晏景也有自己的诡辩逻辑:“也没说守山必须要识路啊。我还以为这是修不修炼,干不干活都无所谓,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呆到死掉就行了的职位。”
苏相宜哑了声,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讽刺。
被送到这里来的弟子等同于流放,“守山”也只是为这个目的安排的一个职责。如果这次不是大阵出了问题,这个守山弟子一辈子都等不来主宗的过问。
瞧他还是老大不满,晏景叹气:“唉!你们该反思自己。便宜没好货。我都被派到这种穷山恶水了,怎么会靠谱呢?”说完还摇了摇头,似乎在想:这俩主宗来的仙君居然还没自己聪明。
瞎带路的守山人非但不惭愧,还反把他们“教育”了一通,两人脸色都很是难看。
叶婵玥几番挣扎,拳头握紧又松开,勉强保持住了涵养:“就这样继续走吧。只要方向没错,总能走到。”
他们的修为虽做不到御空而行,但还不至于被一般的山崖峭壁阻挡,顶多费些力气和工夫。
可继续出发没多久,又出问题了。苏相宜回头看着落后好大一截的晏景,抱怨:“你怎么越走越慢?”若非林中可能存在祟物,他还真想把这不中用的守山人丢在这儿。
晏景沿着石壁坐下,有气无力地回道:“我怀疑……是因为我快饿晕了。”
另外两人都被这个答案震惊了。
苏相宜:“你多久没吃饭了?”
“山下的据点没给你送食物吗?”叶婵玥以为他遇到了弟子间的倾霸凌。
“不知道。可能有,我忘了。”晏景依次回答了两人的问话,语气与姿态属实漫不经心。他辟谷数百年,早就忘了吃饭的必要。
而另外两人也辟谷多年,连辟谷丹都没有,哪去找吃的?
叶婵玥看向苏相宜。
苏相宜嘴角一抽:“我找找。”
终于,苏相宜勉强从身上摸出了两块糕点,救火似的递到了晏景面前。
吃完后,晏景砸了咂嘴,颇为嫌弃地感叹:“冬瓜馅儿的?原来一直是你这些人在卖这个口味啊。”
苏相宜忍无可忍:“不喜欢就给我吐出来!这可是我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酥香阁点心!山猪吃不了细糠的东西!”
晏景眼一斜:“吐出来?你也饿了?”
嫌弃的眼神在苏相宜脸上游移,似乎在说“你也不嫌埋汰”。
短暂的安静后是更苏相宜激烈的控诉:“我要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然而叶婵玥并没有如意料中地拉住他,他回头。“师姐,你怎么不拦住我?”
年轻女修老气横秋地吐出一口气:“累了。”
没人拦着,他又不能真把同门打死,苏相宜悻悻地收了阵仗:“算了,我不和一个摔坏脑袋的傻子计较。”
三人准备继续启程,可晏景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黑。
“不对!我好像……不是——”饿了。
话未说完就直直倒下去。
叶婵玥一惊,扭头看向同宗师弟:“你把他毒死了?”
苏相宜麻了:“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啊?”虽然他挺乐意这样做的。
检查过后,确认只是昏迷,不是死掉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叶婵玥深感找这个守山人来带路实在血亏,还不如他们自己瞎找呢:“耽搁太多时间了。不能等到堂主回来我们还没开始。你留在这里守着他。我去找定脉碑。”
“也只能这样了。辛苦师姐了!”
都怪这个麻烦的守山人。
苏相宜不满地瞪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继续挥手告别叶婵玥。
另一边,伏魑谷。
望山跑死马。虽然在山上便能隐约瞧见大阵,但两地的距离并不算短,哪怕青年走了直线,也是等到山上的三人分头行动时才抵达了目标地点。
他蹲在被画过阵法的空白地面前,抬起手,将掌心覆于其上,一阵光华过后,残余的法阵重现了出来。
请神阵?
就,如此简单?
青年久久不动,似乎在沉思。
忽然,他偏过头,似乎瞧见了什么,径直来到石剑下方。只见他剑指一挥,脚下土层翻动,露出了那天晚上年轻道人埋下的包裹。
回到山腰林地,苏相宜找了个干净的空地安置好晏景,自己也席地坐下。
“你这人,我真怀疑我们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钱了。你运气好,遇到了好涵养的叶师姐。换了宗门里的那几个阎王,早就把你吊起来抽了。就算是其他人,不揍你,也得骂你个狗血淋头。”
他连连摇头,不断宽慰自己“大人别记小人过”。
萍水相逢而已,这辈子都未必能打第二次交道,没必要置气,没必要置气。
忽然,树丛后传来了响动。
苏相宜警觉地站起身:“什么东西?”
野兽吗?
他悄声来到草丛前,小心拨开杂草,然后被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一群形容扭曲,身如槁木的怪物正顺着阴影,缓慢靠近他们所在的空地,明显是冲着这里的两个活人来的。这些怪物身上依稀还能看出一部分兽类特征,但周身浓厚的祟气已然不属于正常生灵的范畴。
这些东西还不算祟,而叫伥傀。
生灵死于祟地,被祟脉异化后,成为受祟物驱使的役鬼,称为“伥傀”,力量不强,但一出现就是成群结队。
苏相宜咽了一口口水。
粗略数过去,光是他目之所及都有百余只了。
怎么这么多啊!
他跑回晏景身边,抓起人疯狂摇晃:“喂!陆什么来着?快醒醒!该跑路了。”
虽说也不是打不过,但能跑傻子才打!
晏景梦到自己身处一条盘旋弯折的山道上。
山道又窄又陡,高得看不到头。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云海滚滚,一旦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一群最小五六岁,最大也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人正顺着山道往上爬。
他也是其中之一。
觉察他停下张望,走在他前面两三步的少年人回过头,问他:“累了吗?”
少年的身形还算凝实,脸上却像晕开了一团墨,辨不出五官。
“不累。”晏景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稚嫩,仿若幼童。
晏景想起来了。
这年他八岁,在和阿兄一起爬蕴华宗的登仙道。
抬头望去,天空中笼了一层隐约的“光罩”,巨大的,散发着淡淡红光的道家符文时隐时现,恢弘磅礴,让人望之生畏。
——【天罡六合阵】。
他们已经在蕴华宗了。
虽得了不累的回答,少年还是牵起了孩童的手:“那我们再加把劲儿。
“这条路叫登仙道。是仙家用来筛选弟子天赋的,只要能登顶,最差也能做个仆役。留在仙门里,就再也不用怕祟了。
“累了和我说,我背你。”
虽然少年反复强调阶梯的艰难,但孩童一路过来并没有感觉很辛苦,甚至觉得自己还能走得更快一些,只是看了眼汗流如注的少年,他还是保持了原来的速度。
时间一点点推移,两人登顶时日已西沉。
刚踏过最后一道台阶,少年便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地。孩童也有样学样地躺在他旁边。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高兴地笑出声来。孩童也跟着笑了,露出一口缺牙。
又三个人登上来后,山道关闭。随后一群衣着光鲜的人从更高的山上,捧着各色“法器”走了下来,在空地上排开。
孩童被这群光鲜的人吸引,眼睛一动不动,直到其中一个“仙娥”来到他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刻着号码的玉牌。
玉牌攥着冰凉凉的,孩童不认识材质,只觉得很漂亮。
——要没选中,这个能送给他吗?
少年先被叫到,上前将号牌交给了考核官。
按照指示,他来到一面巨大的玉色石壁前,将手按上。一阵晦暗斑斓的光闪过,考核官用拉长的音调报出结果:“凡品根骨,水木双灵根。外门候选!”
少年有些失落,但还能接受。听到孩童的号码被叫到,他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笑容。
孩童有样学样,将手放在了玉壁上。玉壁极冷,冷得扎手,他强忍着没有缩回胳膊。片刻的静默后石壁陡然发出耀眼的纯色光华,照亮了整片山头,所有受试者都下意识抬手遮住眼。
而仙宗门人似也未见过这般场面,呆愣原地。
“立即去告诉掌门,让他来这里!”
一个考官激动地喊起来,原本死寂的试炼场地也在这声之后炸开了——
“怎么回事?”
“测验了这么多年,没一个是这反应。”
“白光?哪有灵根是白色的?那孩子有问题吗?”
只有少年,趁考核官们没主意,跑进阵法之中,将依旧茫然无措的孩童抱了回去。
“阿哥,我有问题吗?”孩童满是委屈和不安。
“没有的事!庸才才大差不差,天选之人就要与众不同。”少年虽也一窍不通,但说得底气十足。
“我知道!就像《听剑传奇》的小飞。”想到喜欢的角色,孩童瞬间又精神了。
“没错!阿景就是小飞!”
考核暂停。
在持续一刻钟的忐忑等待后,一个相貌儒雅,衣着华贵的男人匆匆赶来。他从少年手里“抢”过了孩童,将人翻来覆去地瞧了个彻底。又掏出一块刻了符文的玉珏,让孩童将其握住。
不一会儿,他盯着玉珏,激动地喊道:“没错!是纯灵之体!”男人摘下腰牌,连着玉珏塞入随行的弟子手中,“去世外峰,告诉尊者,他要的纯灵之体找到了!”
人群再度炸开,嗡嗡的讨论很吵,却又听不清楚。
男人说了什么,就要牵着孩童走。孩童不愿意,被扯得一踉跄,回头朝着人群中的少年无助地唤了一声:“哥!”
少年迈开脚步追了上来:“阿景!你们要带阿景去哪?我和他一起去!”
几位考核官拉住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先是诧异,然后垂头想了许久,重新抬起头时朝孩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挥了挥手……
晏景也很诧异,他连“阿哥”的脸都记不清了,却将那天的经过记得那么清楚。
男人将孩童带到了一间华丽典雅的厅堂,让他坐椅子上,自己则来回踱起步。
空气中浮动的焦躁情绪让本就不安的孩童愈发忐忑,他强忍泪意:不能哭,阿哥不在的时候,不能哭。会被祟听到的。
派去的弟子回来了,他给了苍行知一个信物,说了什么。
苍行知诧异地看过来。
那一眼让孩童很是恐惧,在这般注视下,他感觉自己不像人,而是一条长满了可以拔下来的黄金鳞片的鱼。
和来时一样,又拖又拽又哄,等再度落地,他们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峡谷,周围是大片的石柱林,巨大的石门横在两峰之间,衬得人渺若砂砾。
“将手摁在这个上面。”苍行知拿出一个阵盘。
“这个是什么?”
“不用问,照做就是了!”苍行知飞快喝道,直到瞧见孩童脸上恐惧到排斥的神情,才换了副耐心模样,“这是宗门契约,必须签订了才能进入里面。不用怕,我也有。”他抬起手,凝聚出一团红色的带着咒文的光华。
苍行知的语气很是轻巧,轻巧得让人在尝到悖逆的苦头前都难以觉察这道契约的威能。
孩童不再质疑,乖顺地由他取了心头血,完成了契约。
石门缓缓展开,而门后宏伟瑰丽的景象让孩童忘记了呼吸。此前见到的尚属人间奇景,而门后,绝非人间象。
云海翻滚,华光溢彩,数百座“岛屿”浮于半空,每座上都供奉着不同的珍宝。或是轻若无物,能飘在空中的仙衣;或是仙果满枝的灵树;也有带着不知何物血液的弓箭……
然最惹眼的还得是一只在云海里翻滚的,半透明的银色龙灵。
似是与有荣焉,苍行知破天荒地做起介绍:“那是一条异变烛龙,生前等同于半个神明,但被尊者斩杀。尊者!微明尊者!地上人神,绝无仅有的存在……”
他不停地提着那位的伟大。
“如果你的表现能让他满意,你就有机会成为他的弟子。”
“他有救下人吗?”孩童弱弱地提出疑问。
“什么?”苍行知愣住了。
“他这么厉害,有杀过祟,救过人吗?”
苍行知语塞,但很快就找到了说辞:“祟物是人类自己的劫难,不应该指望神明来救济。”
这个神不爱人类,也不会帮助他们。
孩童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想要龙灵便斩杀烛龙,想要神木便斫断扶桑,那把他带来是想要什么?他的某部分也会像这些东西一样,被陈列在这里吗?
苍行知不知晏景心中所想,拖着他直奔九天之上。
一座座岛屿飞快后退,很快两旁就只剩下空荡荡的金色云海。
来到金光最盛处,苍行知将信物一递,空中出现一道旋涡,形成了一座光门。迈步进入,内里是一片瞧不见边际的空白,只在中央漂浮着一段散发金光的“文字”。
在苍行知的命令下,孩童将手放了上去,随即金光大盛,将他吞没。
再睁眼,孩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金色“文字”的形成奇怪海洋中,他不认识那些字,但直觉它们很……冷硬。让人不敢靠近。
唯有一段“文字”逆着整体律动游向了他,在他面前调皮地打了个旋儿。
它和他打招呼?
孩童莫名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文字”几次靠近又游开,孩童也起了玩心,和它追逐起来,双方追赶着跑出了老远,直到抵达文字海洋的尽头才停下。
“文字”耷拉了下来,似在遗憾游戏结束,但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挺直了。它又绕着孩童转了两圈,找准某个部位,像扎猛子似的扎进了孩童身体。
瞬间,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入,似要孩童撑爆。
耳边出现了好多嘈杂的声音。像诅咒,像咒骂,是人互相攻击时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语言。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孩童痛苦得蜷缩在地,涕泗横流。
而另一边,随着一部分被夺走,所有的“文字”像煮沸的水,沸腾、膨胀、炸开……纷纷扑向地上的孩童,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部分。
就在孩童将要被吞没的瞬间,所有的攻击戛然而止,世界像突然被摁下了暂停,陷入一片死寂。唯有一道白发人影踩着被固定的“文字”缓缓落下走下。
他穿着繁复的素白法衣,身上几乎没有配饰,却比周围的金光还要夺目,冰雕玉砌的俊美相貌,琉璃般通透的眼睛,璀璨胜过世间任何事物。
他救了自己?
孩童看呆了。
男人无波的目光垂下,像刀片一样刮过孩童全身,空灵的声音响起:“天资尚可,驽钝难消。善恶律竟选了这么个差强人意的——
劣等品。”
猝不及防的恶评让孩童呆愣在原地:无缘无故的,这个人为何这样说他?
他太年幼了,又被细心保护着,连还击的恶意都不曾学会,只无助地红了双眼。
白发男人收回目光,孩童眼前一花,回到了之前的空旷空间。
中间那段金色文字不见了。
苍行知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激动:“成功了!你成功了!以后,你就是神明以下,最贵不可及的人物了!”似乎也不相信自己能促成这件事,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复心绪,“来,我带你去见你的师尊。”
孩童试图挣开他的手:“我要去找阿哥了。”
半天下来积攒的恐惧与委屈让他只想立刻回到阿哥身边。
苍行知抓住他的双臂:“小祖宗!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别任性!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
孩童摇头:“我不要!我可以还给你们!我什么都不要。”
“你阿哥已经走了。”
“你骗我!”
阿哥才不会丢下他。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给他了很多赏赐。灵石、丹药、法宝……哪怕是我宗正式弟子,也未必能得到那么多宝贝。”苍行知隐晦地传达着少年将他“卖掉”的含义。
“我不信!”
在孩童坚持下,苍行知将他带回了选拔场地,可那里已空空如也。
孩童转身朝山下追赶。
苍行知坠在他身后:“你追不上的。选拔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三天前?
怎的过了什么久?可他明明只感觉过了半天。
孩童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但他没有停下。
苍行知继续劝说:“为何非要跟着他?据我所知,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孩童无法反驳。
他和阿哥的确不是亲兄弟,甚至在家乡覆灭前都互不相识。
他们一个住上河村,一个住下河村。祟物毁掉了整个县,也包括他俩的村子,阿哥在地窖里找到了还活着的他。
晨曦的微光里,阿哥背着他走出沦为废墟的村落。之后,一个自然而然地成了哥哥,另一个成了全心全意信赖对方的弟弟。
他们是在失去各自所有亲人的那个夜晚成为兄弟的。
孩童不知道怎么否认苍行知的话,他太年幼,不会成年人的诡辩,只能无措地听着别人切割他们的关系。
——他也只是个孩子,照顾另一个孩子很辛苦的,他应该也想过放弃吧。
——他天赋不高,你却会成为最顶尖的人物,强行呆在一起,只会因嫉妒生出怨怼,不如早点分开。
——三两年相处,算不得什么。以后你会知道,三五十载也不过转瞬,你的人生很长,每一天都会比过去加起来精彩。
——离了蕴华宗,你活都活不下去。何谈找他?
说了许多,终于有一句让孩童停下了脚步。
是的。他不知道怎么生存,可活不下去就没办法找阿哥了。
孩童抬起头,满眼无助。
苍行知不解他为何变了主意,但能劝回来最好,如此,便不必动用强硬手段了。
直到很多年后,晏景才看清楚一个事实。
与其说他是微明的弟子,不如说他是蕴华宗按照微明需求,精心挑选的善恶律“容器”。为了让这场献礼足够完美,蕴华宗必须代微明剔除他的所有俗缘。
当苍行知当众喊出那句“纯灵之体”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晚些时候,苍行知带着他去正式面见微明。
微明住在世外峰上,蕴华宗位处东胜神洲南端,一年四季都不下雪,但只有那座山峰,从头到脚都被雪覆盖。
最顶上的冰宫,便是微明的居所。
可那天他们没能进入冰宫,只是请到了一道“旨意”:将晏景安置在半山小院,由蕴华宗派人教导,直到元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