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就是吗!唱民族歌都有口音,你就仗着嗓子好,”孟檀像夸他又像损他,用双手捧住脸颊,陷入无尽哀愁,“我的天,不会连编曲也要原创吧?我对编曲可是一窍不通。”
“编曲不用原创,选你喜欢的就行。不用练多,要练精。”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赵逐川开口。
纪颂对他接话略有些诧异,抬脚用很轻的力度踢了踢他凳子腿,问:“你准备唱什么?”
“还没选,民歌吧。”赵逐川反问他,“你呢,导演又不考唱歌,准备上声乐课么?”
纪颂叹气:“我和金姐申请一下,到时候去形体教室自己练台词吧。”
“你真不打算学表演啊,考都不考?”孟檀是女生,和纪颂不算有竞争关系,想问便说出口问了。
纪颂笑了下:“考啊。估计到时候去划水吧。我听说考场上还有那种五音不全来混的,到时候自己要控制住不笑场也是个技术活。”
孟檀已经开始笑了。
“但是以你的条件……”
“说实话,我不太会跳舞,嗓子也不够亮。”纪颂说。
没有退路,往往更加孤注一掷。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真要去考试,统考肯定没问题,能过线,但真要去和孟檀、赵逐川这种专攻一科的学生比,和京北许多培训机构的尖子生去争夺那珍贵的几十个名额,很难,那不是他擅长的。
一个人要想走得坚定,就要走独木桥。
今天放学,班上的氛围显然紧张起来了。
等到七点多钟,明哥端着减脂餐上来送了好几趟,教室里都还有不少同学没走,好几个在对着抽到的表演题目发愁。
关于放假时间更改的事情,纪颂没专门打电话跟他妈纪仪龄说,估计金姐在家长群里也通知到了。
前两周,集星压根没放周一假,纪颂接到了纪仪龄两次电话,都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纪颂说学校没放假,纪仪龄绝对不是还要打电话给班主任求证的那种家长,也就没多过问。
这个月的唯一一天假,赵逐川要回京北。
早上六点钟,纪颂起床了,他现在生物钟就这样,几乎天亮就自然醒,而且这个起床时间还得慢慢再往前调。
等过段时间,夏天正式结束,秋冬季昼短夜长,他们将每天亲眼目睹夕阳。
就像看着自己的来时路一样。
刷牙洗脸后,纪颂跑下楼买了个花卷,破天荒给自己开荤,还要了一碗小份的海味小馄饨。他原本准备上午就在寝室里看书,看困了再睡觉,转头看赵逐川一声不吭地拎包走人还挺酷,突然就想给他妈来个惊喜。
纪颂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捏扁杯子:“走了?”
“嗯,”赵逐川倒退着走几步,拉开门,背抵在门上,手放在背后按上把手,另一只手学金姐打电话的动作,“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好。”纪颂应得很快。
能有什么事?
这次没有舅舅,没有洪鸣布置的朗诵作业,纪颂难得对放假回家归心似箭,飞快在手机上和球队那群人说一声自己放假了,上了回家的一趟直达公交车。
今天没什么急事儿,他就想坐公交,带着耳机听一些考试需要论述的内容,看着窗外的风景也是一种放松。
纪颂中考成绩不错,很争气地上了离家并不远的高中,虽然成绩算不上特别拔尖,但绝对不是垫底的艺体生,老师对其期望较大,放他走得也爽快。
像薄炀他们几个,住得稍微远点儿,平时高一高二都自己上下学,现在高三了,家长开始接送了。
纪颂其实有时候挺想不明白。
养一个小孩子,不应该从小疼爱到大吗?为什么很多家长一到孩子高三,才像突然学会了去爱呢?
【薄炀:你多久到?】
纪颂眼睛盯着窗外风景放松,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他懒得打字,按下语音:“快了,老老实实等着吧你。”
【薄炀:妈呀,你嗓子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估计是老师觉得把我们嗓子都练劈了,现在每天给我们弄薄荷胖大海梨子水喝……”
【薄炀:搞艺术的人果然创造力非凡啊,这仨玩意儿能放一块儿?】
“还有,你吃过全是紫衣甘蓝和水煮荞麦面的减脂餐吗,油醋汁一口下去我差点没再睁眼看世界。”
【薄炀:听起来就好邪恶……】
【蝉:毒死所有人.jpg】
“笑屁啊。”纪颂愁眉苦脸,“最近我还遇到个难事。”
【薄炀:你说?】
“我写了好几篇短故事,你要不要看看?”
【薄炀:……不看!】
【薄炀: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你要我给你做阅读理解?我语文烂,一看阅读题就想吐!】
纪颂平时会把一些故事构思一团浆糊地记在纸上,时不时会递给赵逐川看看。
赵逐川都会耐心地看完,评价要么是“很好”要么是“无聊”,总之两极分化、一针见血,对纪颂抉择哪些故事能用很有帮助。
为什么从初中开始就相处了五六年的好哥们儿没耐心看他的故事,但才认识的赵逐川可以?
纪颂哼一声,沉默地看了窗外好久,才回:“但是我的新同学就会帮我看啊,还点评。”
薄炀不打字了,回过来的语音带着隐约八卦的兴奋:“男的女的?”
“男的。”纪颂说,“你见过啊。”
“……”薄炀宕机一秒,“我什么时候见过?”
“那天你喝多了,他还扶你。”
“扶……扶哪儿?”
“胳膊。”纪颂说,“准确来说,是抬。”
“稍微有一点印象,一个很热心肠的大帅哥。”薄炀评价完毕,顿觉是男的好无趣,又开始催他,“你快来打球!我等不及盖你了!”
纪颂一下就乐了:“你等着给我下跪吧!”
结局当然是薄炀被狠狠盖帽了,差点儿跪下。
盖得他打完上半场坐在场边擦汗,一边擦一边拿毛巾打在纪颂光裸的臂膀上,嘴里叫嚷:“叫你盖我?叫你盖我?我抽死你!”
按道理说,纪颂这时候会马上反手按住他一顿爆锤,可今天薄炀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纪颂的拳头。
他们纪颂多劲儿的一个人,绝对不会白白挨打。
但今天纪颂还真就忍了,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像刚才场上那一局酣畅淋漓的3V3是灵魂出窍打出来的。
哥们儿去学艺术,学就学吧,人瘦了,变帅了,变……
漂亮了。
怎么还忧郁上了呢?
薄炀老实了,看出来他心里有事儿,收了爪子坐在一边,碰他肩膀:“喂,你肌肉真的变小了,你们每天都练什么啊?”
“男生就跑步、哑铃、卧推、卷腹,不过我哑铃做得少,懒得跟他们抢器材。女生就跳帕梅拉,老师每周带着跳三四次,有时候我也跟着做做。”
薄炀“噗”一声笑出来:“你也跳减脂操?怪不得肌肉掉了。”
“掉了就掉了吧,我骨架小,背薄点儿上镜好看,”纪颂拍了拍球,把球拍到地上,再一脚踩住,“你呢,复合了没有?”
“复合?哦,”薄炀愣了愣,“你知道了?”
“你上次挂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那个新同学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以为我是Gay。”
纪颂面无波澜地说出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牙根儿痒痒,居然有几分咬牙切齿。
薄炀彻底捧腹大笑。
纪颂脸皮薄,被笑得脸很红。
薄炀猛地灌下去一大口冰水:“哎哟,你这是去新学校交到新朋友了?哥俩好了?今天怎么回事,老提那个男的。”
纪颂轻轻蹙眉:“他叫赵逐川。”
“我管他叫什么,我就只记得又高又帅了。你走之后,我们学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追逐的逐,山川的川。”
“行行行,我记住了,赵追山。”
“……”
“好啦好啦,赵逐川,”薄炀翻个白眼,夸纪颂的口吻像夸自家儿子,“你交到好朋友就行,我就怕你太卷,又好看,被孤立啊被针对什么的……”
纪颂笑一声:“我?被孤立?这词儿跟我挂钩吗?”
薄炀狂拍心口:“确实不挂钩。本少多虑了。”
“不会,大家都很好,优秀的人也特别多,和我想象中的艺校不太一样。”
纪颂望着慢慢黯淡下去的天空,天际似乎被城市的光线又点燃了起来,焕发出另一种在夜里才有的生机。
“我本来以为大家就是各学各的,最后考试见真章,和高中一样。结果我发现想要学好,还得合作、团结,但是这种团结中又有着竞争,好像就只有那么些名额,一群人争来争去,到最后能上到几个人去名校都是莫大的胜利。”
考不上的人会掉队,甚至距离梦想越来越远——
搞婚庆主持、考公、当老师、做销售、进国企等等,很少有人能继续走这条路。
薄炀听不太懂,但也愿意听他说:“那剩下的人呢?不就成炮灰了?”
“是吧,艺考就是很残酷的,耽误大半年,去争取一个不确定的机会。”
“你能稳上吗?”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还发现艺校真的有很多长得好看的学生。我以前是有多天真,才以为别人真是靠脸吃饭……其实他们私底下都在努力,甚至比很多人都要付出得更多,才能真的吃上那口饭。”
薄炀在学习上也是三分天赋七分努力的那种人,他太懂纪颂的意思了,叹口气:“你后悔去吗?”
“不后悔。”
从来没有过。
或者说,“后悔”这词和他的人生信条就不搭边,纪颂一向敢爱敢恨,对任何事都一样。
纪颂拉开易拉罐,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这句话像说给自己听:“我说了一定要考去京北的。”
发出去的消息还没人回。
这饮料还是0卡糖,没什么汽儿。
场上有人累得坐在地上了,准备换人上场,朝这边招手喊道:“纪颂!薄炀!上场了!”
“来了!”薄炀回应道,回头冲纪颂呲牙:“你为什么关心我复合没有?”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
“但不是你的本性,你以前哪儿在意这个?”
薄炀站着,叉腰歇口气,老实交代:“不过确实复合了。因为失恋影响学习,我俩天天睡不着吃不下的,一起往下滑了几十名,又怕被发现早恋,咬咬牙复合考回去了,等高考结束再看还要不要在一起。”
纪颂置若罔闻,捕捉到最后三个精准关键字,问:“那你们确定关系之前呢,就是同学?”
“对啊,只是很暧昧。比如午休时间和她一起去钢琴教室四手联弹,每天早上给她带早餐,陪她去医务室拿止痛药,她打扫卫生晚放学我要等她一起,不上学没见面的时候要时不时发消息问问对方在干什么,嗯……问对方在干什么,一般就是,我在想你了。”
纪颂出了神:“是这个意思?”
手里握着的屏幕亮着。
他稍稍侧了侧手腕,用球衣的褶皱遮挡住聊天界面上那无处可藏的五个字:
【1101:你在干什么?】
纪颂突然就听不进去薄炀的科普了,也看不清操场上晃动的一个个身影,远处天空的云被风吹走得很快,连场边的吹哨声都变作了“嘀嘀嘀——”的消音喇叭。
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小林:那你发啊?别逼我抢你手机o_O
檀妹:男追女不都直接告白吗,怎么你们男追男这么纯爱啊啊啊啊
金姐:……你们谈恋爱可以,别幸福肥一起吃夜宵就行好吗答应我。
两个男生每天同吃同住一起上下学, 明面上牵扯得甚至更为亲密。
他们可以随时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演情侣、压腿、互相打领带、做造型,如果不是一次次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过于震耳欲聋——
他绝对不会认为赵逐川有多么特殊。
赵逐川现在是同学、并肩作战的战友、竞争对手……
甚至是最能懂他的人。
最让他产生亲近想法的人。
纪颂的提问总是很纯粹:“那你还爱她吗?”
薄炀认真思考了会儿, 说:“什么爱不爱的?这个年龄, 哪有什么爱不爱啊, 你该问喜欢不喜欢。早就让你初高中谈两三个试试, 你又不听。”
纪颂蓦然抬眼:“那喜欢是什么?”
“就是会想她,会随时提到她,”薄炀正襟危坐, 像在回答竞赛题, “如果你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 那你身边的人就都会知道她。”
纪颂叼着易拉罐瓶子:“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呀, 女孩儿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节骨眼上,被请家长那得闹得全班都知道。”薄炀说悄悄话,“我这个分手又复合的情况都没告诉贺临天他们, 就只有你知道。等下次诊断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再说吧。”
“哦……”
饮料入喉, 酸甜的, 入口很涩。
在这样的关键阶段,喜欢的女生都要好好保护, 那男生就更要藏起来……藏好了吧?
纪颂不语,默默地盯着薄炀, 眸中一片纯然的黑。
球场的路灯在天完全黑下来时亮起。
那光线照在纪颂眼底,亮澄澄的,薄炀被看得很不自在:“你盯着我看什么?”
薄炀长得好,浓眉大眼, 精神气十足,标准的中式帅哥长相,琥珀色的瞳仁在路灯下很是惹眼,平时潇洒张狂到走路都带风。
但赵逐川不一样。
赵逐川更高,腿更长,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默默无言,最后才别过脸很轻地笑一下,半是开心,半是无奈,有时候还会嘴欠说点儿什么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身上总有独一份的气质。
“看你又不要钱。”
纪颂收声,弯腰搂住篮球,手腕一勾,虎口往前方发力,篮球往地上砸出去很远。
球在地上弹跳一下,精准地传至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贺临天手中。
贺临天接球,也看出来纪颂在走神,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纪颂!你怎么了?”
纪颂回神:“没事儿,走,再打一局我回家去看我妈了。”
他在想,看赵逐川不一样。
如果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赵逐川看,就会付出代价。
最后一颗三分球空心入网。
薄炀喘了口气,恶狠狠地:“我以为你退出篮坛那么久疏于练习了呢,结果球技不减啊?今天球网都被你砸得掀飞好几次了。”
“虐你只需要一根手指。”纪颂伸出食指吹了口气。
“我就看不得你装……”薄炀单手挂在纪颂脖子上,“咦,为什么我觉得你胳膊细了但更有力气了?”
纪颂嫌热,朝反方向缩了下脖子躲开。
哼道:“因为我们每天要练哑铃啊,又不吃碳水,脂肪也不怎么吃,就每天减脂,肌肉全掉了。”
他像要刻意秀他那手臂的肌肉线条似的,得意到屁股后边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大声:“就我这身材,在我们学校那排得上号的!”
贺临天乐哈哈地从后面又搂上来。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冒热气。
好兄弟感情深,抱了没几秒嫌热,又松开了,大路朝天,各走各的。
也不看看什么温度,搂两把差不多得了。
纪颂抹了把汗。
薄炀揶揄道:“哟哟哟,这才去了多久,就我们学校了!咱三中怎么了,三中不是你家啊?”
贺临天抬手弹了薄炀一个脑崩儿,乐了:“行了,快21点了,颂颂你不吃饭是不是?”
纪颂对自己的定力很有信心,扬声:“我就不吃了。”
贺临天说:“那我和薄狗去简单吃点儿吧,吃完我真得回去了!我再不回去看书,我妈得劈死我。”
对哦,妈妈。
他差点打球打到把纪仪龄忘了。
纪颂也推了他一把,吹声口哨:“我也得回了,再晚点儿我妈也得劈死我了。”
“哦——”
薄炀拖长语调,转头对纪颂说:“劈死你之前记得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儿是谁啊!”
贺临天反应很大:“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纪颂摸不着头脑:“啊?”
喜欢这个词还很陌生。
就像这个年纪谈爱不爱的,如何说都涩口,都飘在半空,落不了地。
“你肯定心里有人了啊,不然你拉着我问那么多?别装,我猜是你们艺校的,”薄炀拽着贺临天的肩膀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要是谈上了,不许隐瞒我!”
“谈不上,”纪颂拽着包带子往反方向后退,“快滚!”
他们回家是不同的方向。
回家的路上,纪颂要穿过一条人潮涌动的街道,这条路白天宽敞安静,只有路边的门市开着,没什么人气。
但是一到晚上,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流动小吃摊就如藤蔓疯长,将本就狭窄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纪颂跟在开路的电动三轮车后面走。
减肥最怕的是什么?对象、饿了好几天、夜市。
现在是没对象,但后两样是明摆在眼前的已知内容,现在他是一个人路过这荆棘丛林,绝不能动摇底线。
要是现在才18点,那还行,他可以买个去皮的卤鸡腿尝尝味道。
可现在已经快21点了。
打完球,纪颂出了一身汗,薄薄的白短袖濡湿了一大片,衣料紧贴在脊背往下那一块,夜市小吃摊的灯光掠过他后背,映出清瘦挺拔的影。
【班班金:@全体成员,今日月假,大家晚上吃什么啦?速速发图。】
依次点开图片。
同学们有吃水煮菜的,有吃一个鸡蛋的,还有啃苹果的,况野发的图片是他自己拿着一根香蕉啃得很怨念,配文:猴子日常。
宋微澜和孟檀在旁边摊开掌心,展示他们可怜的十颗开心果。
背景是表演教室的大镜子,看来是在加练。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按道理来说不但要长高,还要抽条,正是刨口土吃进去都会长个儿的年纪,他们却还要节食减重,况且八月份是夏天的最后一个季节,出汗量增加,新陈代谢加快,正是控制体重的好时机,等到秋冬天气变凉,脂肪囤积,脸更容易肿,这一阶段几乎算是在冲刺塑形。
【蝉:我的!】
纪颂甩了一张抬手抓空气的照片。
意思是他根本没吃晚饭,就喝了几口0卡汽水。
他还在夜市这条街上闷头往前走,照片背景看得出周围危机四伏,果然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微信响了两声。
群里,金姐直接@了他。
【班班金:?老师希望你克服内心的恶魔,回家一觉睡到天亮:)】
另一条是置顶私聊。
【1101:完全不摄入热量是不行的,很伤胃。】
纪颂突然苦哈哈的。
他眨眨眼望向夜空,那些交错的电线和小灯泡都不见了,万家灯火也隐入树荫中,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拼命往北方飞去的小笨鸟,底下打出一排字幕:
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他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心疼是喜欢吗?
心疼是的。
人与人之间有了感情,才会有这个词存在。
终于到了家楼下,纪颂抬头看,客厅的灯是黑的。
他小跑上楼,解锁开门,家里根本没人,一点声响没有,只有窗外路灯照亮了客厅一角,楼下不断传来夜间散步的交谈声。
“啊?你回家了?”
电话接通,纪仪龄慌张地语气让纪颂一愣。
他按开顶灯,说:“嗯,今天放月假啊。你们出去旅游了?我爸放假了你们就跑是吧,都不带我?”
“不是,我……”
纪仪龄知道拿旅游糊弄肯定不行。
“没呢,妈妈和你舅回老家看你姥爷了,今晚肯定赶不回来。见不上了。你回家怎么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临时决定回来的。学校以后每个月都只放一次月假了。”纪颂叹口气,想说出来的话在胸口徘徊一阵,好一会儿才讲:“有时间的话,你和爸爸也来看看我呗。我们学校附近有几家饭馆挺好吃的。我带你们试试野生食堂!”
“喔,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有家自助烤肉才49块钱一位,每次我们去都吃牛肉,吃得那个老板看到我们都犯怵。”
纪仪龄这才惊觉对儿子的关心变淡了,惊道:“49?那能是牛肉吗?你吃了不拉肚子吗?我记得这个月生活费给了你好几千啊?”
“哎,不是钱的问题,”纪颂说,“不过拉肚子正好,我就长不胖了。”
“你这孩子都说些什么话。”
电话那头,纪仪龄似乎的确在忙什么事情,纪颂正准备让妈妈把电话给姥爷,纪仪龄又说:“行了,冰箱里有山竹、有榴莲,柜子里有火鸡面,好像是你爸前段时间给你买的。饿了就吃吧,没人说你。”
“行……”
纪颂陷进沙发里,揉揉眼,“那今晚我自己呆着吧。”
饿,不吃,但是可以看,能解馋。
纪颂对水果不太感兴趣,第一反应是拉开柜子想看他爸买的火鸡面什么牌子,结果扒拉出来一大袋速食拉面,什么口味的都有,完全够两三个月的量。
干什么这是,他爸玩儿荒野求生?
梁牧基本不做饭,上次纪颂回家,他亲自下厨,这在他们家编年史上属于百年一遇,但他妈纪仪龄做饭是一把好手,怎么还吃上泡面了?
纪颂蹲下身,和黑漆漆的储物柜对视了好久。
里面没有小怪物,也没有什么通往爱丽丝仙境的幻洞,等缓过神来腿都蹲麻了,他还是一个人蹲在这空荡荡的饭厅里。
他又去扒拉拉面袋子下面袋装的火鸡面。
纪颂平时贪嘴,对吃很有研究,从小就有拿食物先看保质期的习惯,这一看,火鸡面已经过期半个月了。
“哎。”尽管没人能听见,他还是想叹气。
他突然有点失落。
又在没开灯的客厅里转悠了一会儿,纪颂看了眼时间,十点了,今晚没有复习、没有排练、也没有压腿。
他拥有一整个夜晚可以仰头看星空。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又想,如果现在是在学校就好了。
他一定会拉上赵逐川,拉上林含声,拉上况野,几个人一起去操场上躺着数星星。
纪颂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不得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赵逐川恰好也回了他:
【1101:在上课】
【蝉:都这么晚了】
【1101:嗯,教台词的。我在老师这里】
【1101:你怎么了?】
纪颂躺着长舒一口气,把发烫的手机按在心口。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
【蝉:你下课了给我来个电话?】
赵逐川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