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这三皇子也是这么可德行,不是打瞌睡就是在那偷偷刻木雕,荀彧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直到有一日……
在那幽静的后花园里。
他发现那小子在偷偷观察着什么东西,荀彧子好奇,这三皇子平日里也只有刻木雕的时候才像带着脑子,现如今这么入迷的是在瞧着什么?
他顺着三皇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花团锦簇之间,端坐着的是正是荀畜。
那长发从荀畜的颊边散落,眉眼如画般洇开,小小年纪便生得不似常人的俊美,举手投足间竟是带着几分神意!
荀彧子静静地凑过去,在三皇子耳边轻声问他:“三殿下这是在瞧什么?”
三皇子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他转头看见是荀彧子,虚张声势道:“这是在本殿下的宫里,本殿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他对待荀彧子这个名义上的师傅十分不尊敬,说完就转身就想走。
荀彧子表面上还挂着笑,眼底却有几分难言的深意,他一把拦住三皇子:“殿下,那花丛中的人你认识么?”
三皇子甩了一下手,发现没有甩开,他气恼道:“你拦着本殿下做什么?管他认不认识,出现在本殿下的宫里,本殿下自然会有法子认识!”
荀彧子轻声蛊惑他,“殿下,那人是我的小徒弟,你若是想的话,我可以让他日后陪你读书、陪你习字、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三皇子听到这眼神一亮,“当真?”
荀彧子笑了两声,“当真,不过殿下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日后我教你读书习字,殿下要好好学。”
“哼,这有何难的。”
荀彧子上前走了两步唤道:“小畜生。”
荀畜应声抬眼朝他们看过来。
三皇子皱了皱眉,“怎么好好一个人,要唤做小畜生?”
荀彧子笑了笑:“殿下,贱名好养活,许多穷苦人家的小孩都是这样取名字的。”
三皇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荀畜被这一声唤过来,荀彧子将人领到三皇子面前,“小畜生,你好好认认,日后你便要陪着殿下玩了。”
三皇子看着荀畜,冲他笑了笑,幼年人笑得憨憨的,他问:“你在那花丛里做什么?”
荀畜眨了眨眼睛,“看鱼,看那池塘里的鱼。”
三皇子好奇,“看鱼做什么?”
荀畜理所当然道:“怕它们被吃了。”
也不知道这话哪里戳到三皇子的笑点了,他捧着肚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
荀畜疑惑地看着他,他不知道眼前这人在笑什么,他说的都是实话,若是不看着,一个不小心,那小怪物就会把池塘里的鱼给吃了。
一缕黑气从荀畜颈侧冒出来,荀彧子看得眉间一跳,他怕这怪物乱来,立马伸手就将才凝成来一点实体的小怪物给捏散了。
自从这第二次见面之后,小怪物似乎也知道跟眼前这人比起来,荀畜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他待荀彧子也就老实多了,像现在这样被捏散都一声不吭的。
三皇子拉过荀畜的手,小孩子家家看到个合心意的玩伴便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呀?”三皇子晃着他的手臂。
“荀畜。”
三皇子神情一肃,“这小名唤得不好听也就算了,怎么大名也叫得这样难听。”
荀畜瞪着眼睛看着他,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多情绪,就像丹丘子一样,一会说哭就是哭,说笑就是笑的。
“无事,日后你就跟着本殿下,再也无人能够欺负你了。”三皇子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何等的仗义。
他见荀畜不应声,拉了他一把,“走!看鱼有什么意思的,本殿下带你去看马!”
他说着一溜烟就拉着荀畜跑了,留荀彧子一个人站在身后喊:“诶!殿下!不是方才还答应了我要好好学的么?”
十月的风里都是桂花的香气,携着笑声,满树枝梢头都是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那马场确实是有不少马在跑,可里头的人却没有几个,荀畜跟着三皇子爬到树上,两个人趴在那往下看。
三皇子还一一跟他介绍起来了,“你瞧见那匹梳着辫子的马没?”
荀畜点点头。
三皇子嘿嘿一笑,“那匹马叫‘公主’,因为最爱讲漂亮了,以前赛马的时候,不给它编辫子,它还就不跑了,就站在原地撒蹄子。”
“还有那个。”三皇子又给他指了一条,“那条马可就有意思了,人送外号‘六月天’,那脾气真是说变就变的,赛马或者骑它的时候,都是要烧香拜佛,保佑脾气好点的,不然它脾气上来,人都能从马背上给你甩下来。”
正说着,突然就看到一个少年翻身上了“六月天”的马背,少年人身姿矫健,身手潇洒得很。
六月天脾气确实大,它抬起前蹄嘶鸣,晃荡着身子试图将身上的少年甩下去,可那少年丝毫不慌,他紧紧地拽着缰绳努力压低着自己的重心,竟是在六月天这疯了似的动静里稳住了,少年人拽着缰绳单靠着臂力挂在了六月天的身上,硬生生熬到六月天过了这股疯劲。
少年人再次飞身上马,这回就已经彻底驯服六月天了,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
有人高喊:“大皇子威武!!”
马场里一时间气氛好得不得了,那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微微仰着脑袋,嘴角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姿态端得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架势。
一旁的三皇子却突然失了兴致,那个先前讲马讲个不停地少年人,此刻古怪的安静下来。
荀畜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突然问荀畜:“你为什么会叫这么一个名字?”
荀畜觉得他问得奇怪,名字而已,叫就叫了。
三皇子却告诉他,“人出生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取名字,名字有了,你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就有了,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是顶重要的事情。”
他说着转头看向荀畜,“小畜生?给你取这名字的人实在是不爱你,把你当畜生似的。”
荀畜听不明白,三皇子说了这么多,他就记住了一点: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是顶重要的事。
他想小怪物似乎还没有名字。
正巧他想到小怪物,小怪物又开始闹腾了,这玩意见荀畜同这小子说了半天话都不搭理自己,气得施了个法术。
一阵阴风吹过,这风大得古怪,竟是将三皇子从树上吹了下来!
“哎呦!”三皇子摔了一个屁股蹲,他本来就气不顺,此刻还被风刮到地上,气得他爬起来就冲树踹了一脚。
“你大爷的!就连你也欺负我是吧!”
桂花哗啦啦落了一地。
三皇子抬头同树上的荀畜对上视线,那光影斑驳之下衬着他的美人骨,金色的碎花飘零都成了陪衬,哪怕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却美得让人窒息。
小怪物黑雾缠在荀畜的脖颈处,看着三皇子瞧荀畜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爽,它磨着牙又施了个法。
好好的桂花树莫名奇妙蹦出来个松子,那松子有人拳头,还好死不死地直直砸到了三皇子脑袋顶上。
“哎呦!”三皇子被砸得一声哀嚎,整个人这才被砸回神来。
他不好意思再看荀畜,捂着脑袋瓮声瓮气道:“下来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嗯。”荀畜这才爬下树去。
回去的路上,三皇子同荀畜并肩走着,许是在那树上待久了,他总觉得在荀畜身上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桂花清香。
令人闻之难忘、嗅之生情。
他没忍住拉住了荀畜,第一次同其他人说自己的心里话。
“你日后可以叫我晏临。”三皇子没好意思抬头看他,“荀畜,我觉得我两是一样的。”
彼时的荀畜还不知道晏临口中的“我两是一样的”是什么意思,只察觉到小怪物按捺不住了,兴许他再多同对方说几句话,这玩意就要扑出来了。
三皇子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还试图去拉荀畜的手,“我的晏临同你的荀畜虽然有所差别,但并无不同。”
他们都是不被喜欢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被期待,所以晏临才会说他们两个一样。
第89章 阴灵会(三)
自那以后,晏临当真老老实实上了几天的课,他整日整日要同荀畜黏在一起。
荀彧子见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他笑眯眯道:“小畜生去吧,好好陪着三殿下。”
晏临黏着荀畜的这几日,古怪事情不断,走路上被鸟屎淋了一脑袋就不用说了,前几日,晏临同荀畜一起站在池塘边上聊天的时候,那好好的围栏,哪里都没断,却偏偏就晏临靠着的那一块断开了,实在是邪门。
晏临整个人掉进池塘里,秋日池水寒凉,晏临就算是被及时捞起来,也烧了整整三天。
病后之后,他吸着鼻子同荀畜诉苦,“荀畜!我发现我最近特别倒霉,我要不要让荀太师替我看看?”
荀畜眨了眨眼睛,“不用了吧,兴许你就倒霉到这了。”
晏临打了两个喷嚏之后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他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糖块递给荀畜。
荀畜看着他手上黄澄澄的饴糖,那糖比大师兄给他吃过的好看多了,外头还用漂亮的布包裹着。
“诺,尝尝,外头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也就这玩意好吃点。”晏临一点也不觉得几块糖贵重,他随手就丢到了荀畜桌前。
荀畜从里面拿出来一颗放进嘴里,他有点想念大师兄给他的碎糖的味道了。
可入嘴的味道同那日实在是不一样,少了一种味道……
晏临问他:“甜么?”
荀畜思考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
晏临一愣,“不甜?不可能啊。”他说着也拿起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不是吧,荀畜,这还不甜?你是有多能吃甜啊?”晏临嗦着糖,实在是不能理解荀畜的摇头。
荀畜也不知道甜不甜,他只知道,这同师兄给他的那颗不是一个甜味。
“算了,早知道你这么爱吃甜的,那我下次多给你带些。”
那天荀畜回去就之后,就把缠在他脖颈处的黑雾拽了下来,“现形。”
小怪物还不知道要挨训,他屁颠屁颠地现出形来,这玩意越长越大也就越趋向人的体型了,只是什么都没有的肉块越长越像人实在是有几分可怕。
小怪物黏黏糊糊地就要往荀畜身上蹭,却不想荀畜伸出食指冲着他一点,这笨拙的肉块就愣在了原地,仿佛被地面黏住了。
荀畜问他:“为何要频频捉弄晏临?”
小怪物磨牙,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地冲荀畜呲牙。
荀畜同他对视,少年人出落得实在是出尘,这一人一肉块相对而立着,实在是一半美丽一半丑陋的画面。
荀畜见小怪物一直冲自己逞凶,他决定惩罚对方一下。
他点着小怪物说道:“真丑,不如就叫你苛丑。”
小怪物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先是一愣,就听到荀畜唤他:“苛丑?”
小怪物一下子整个兴奋起来,他一把将荀畜扑到地上,欣喜不已地贴着他。
荀畜只觉得左胸口出温温胀胀得厉害,他生平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受。
他摸着小怪物的头顶,“苛丑,我替你取名字了,日后你便要听我的话了。”
小怪物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蛄蛹,也不知道把这话听没听进去。
…………
有一日,晏临带着荀畜去了他的秘密基地,是宫内一处废弃的小房子,那里头荒草丛生,四周都寂静得厉害。
晏临紧紧地握着荀畜的手,他冲荀畜说:“你不要害怕,有本殿下陪着你呢。”
可实际上却是他自己害怕得手都在抖。
晏临:“这里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个疯女人……你小心些,要是被那疯女人缠住了,我可是会扔下你就跑的。”
荀畜看了看荒芜人烟的院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晏临同他解释:“这里原先是专门关押冷宫里妃子的地方,后面没什么人进来也就慢慢荒废了。”
“那我们是来这做什么?”
晏临神神秘秘地冲他一笑,“等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两人走进院子里,里头就突然传来某种软骨动物在地上爬行的声音,那声音摩擦着地上的草皮,发出渗人的声响。
本来胆子就小的晏临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荀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荀畜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惩罚地点了点衣兜里的小怪物,面不改色道:“没有。”
晏临再竖着耳朵一听声音还真没了,可他这心里还是有些发慌,“我刚刚……明明……”
荀畜抬脚走进去,“许是殿下听岔了。”
听岔个鬼,荀畜也是不明白了,每次只要有晏临在,苛丑势必都会折腾一下晏临。
等到了地方,是一出有些破败的屋子,屋子虽然破败,但是被人收拾得很干净,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木头香味。
荀畜走进去一瞧,只见那屋子里堆满了木头,有已经雕刻好的、也有雕刻到一半的、还有天然的还没有雕刻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雕刻木头的工具和满地木屑。
晏临还是第一次带人到这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这些可爱么?都是本殿下雕的!”
荀畜细细拿起地上的木雕瞧了瞧,晏临雕刻木雕应当算是有天赋的,一只猫、一只狗就这样在这根木头上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了,栩栩如生。
“刻得很好。”荀畜由衷地夸赞道。
晏临听到这话眼睛都亮起来了,随后他半蹲下身子,声音闷闷道:“从未有人这样夸过我雕的东西。”
他说着又抬起脑袋,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问荀畜:“阿荀,我还没有刻过人,等日后,我技术精湛了些,我可以刻你么?”
晏临望着荀畜,诚心诚意地问他,只是还有后半句没有说,他其实想说:阿荀,你生得这般漂亮,我只想刻你。
荀畜一愣,不知道晏临为何要刻自己,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晏临一喜,“蹭”地一下就要从地上站起来,邪门的是,那满架子的木刻工具明明离着他还有点距离,却偏偏就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架子塌了,所有东西全往晏临身上砸去。
“哎呦!哎呦!”晏临被砸得大喊,这还不算完,这些玩意掉下来砸他也就算了,甚至还有活像长了眼睛的,追着晏临满屋子跑!
吓得晏临大叫,“阿荀!救命啊!闹鬼了!肯定是那女人嫌我们在这太吵了,来找我们算账了!”
荀畜看到那些工具上飘着的黑雾,只觉得一阵头大,他低声喝道:“苛丑!”
黑雾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开。
晏临连忙躲到荀畜身后,悄悄地探出个脑袋打量着屋内,他瑟瑟发抖道:“这屋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荀畜:“……”
而同样趴在荀畜身后的苛丑同晏临仅有一寸距离,这小黑雾双手环胸盯着晏临,隐隐邪恶地翘起嘴角,似乎在思考着怎么下手。
荀畜把手伸到后面,先是警告地拨了苛丑一下,随后手遮在了他两中间,冲晏临道:“走吧,一会师傅还要同我们两个讲课呢。”
晏临这才悻悻地同荀畜离开。
少年人总是无忧无虑的,晏临当下最大的痛苦就是那些个之乎者也的课上不明白,极其痛苦,但是好在荀畜很擅长,荀畜学什么都很快,晏临不会的,可以让荀畜替他作弊。
晏临在屋里说的那句要刻荀畜的话,两人都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些儿时戏言的话,被一阵风、被一场雨、被一场花开就惊忘了。
可人不会总是无虑的少年时候。
三年后。
晏朝的大皇子死了,死于一场怪病,临终的时候浑身都泛着银白色,就连浑身毛发都是白的,这个曾经意气风发、被所有人认定为晏朝未来储君的少年,临死前说不出一句话,浑身上下还不停地流着银白色的脓,好不渗人。
荀彧子现如今已经将“道”发扬光大了,宫里宫外许多信奉他的,大皇子这怪病也就轮到他来救治了。
荀彧子穿着一身道袍,嘴里念着阵法一步一步朝大皇子走去。
大皇子躺在床上,他现如今已经不能动了,可他死死地瞪着荀彧子,挣扎地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朝荀彧子指去。
荀彧子被他的眼神看得眉眼一跳。
但是好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其中的关窍,圣上甚至还拉着荀彧子的说,悲痛欲绝地说:“太师,我儿就拜托你了。”
荀彧子低眉颔首,“是,圣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大皇子是因什么而死,但站在一旁的荀畜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缠在他身上的苛丑也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荀畜顺着他引导的方向看去,是一满满一桌子的菜。
荀畜以为是这小怪物又犯馋了,正想遏止他,却突然察觉到了那桌上的一盘鱼肉,银白色细腻的鱼肉同大皇子死之前一模一样……
荀畜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三个字。
“引路鱼”。
这鱼可知天下万事万物。
他又再次回头看着床上惨死的大皇子,那在一旁超度他的荀彧子,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晏朝万众瞩目的皇子死了,晏临被迫坐上了太子之位。
晏临当日沐礼的时候还很是高兴,一个劲地追着同他更衣的侍女问:“本殿下当真是要搬到哲君殿了?”
侍女回道:“是的殿下。”
晏临嘴角翘起来,哲君殿离父皇居所是最近不过的,要是以前晏临同父皇可能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若真是搬过去,那便是一出门能见到的程度!!
他又抓着人问:“是父皇下令叫我沐礼的?”
侍女回道:“是的殿下。”
晏临难以置信地又抓着对方问了一遍:“你没有诓本殿下?千真万确是父皇下的旨?那圣旨上白纸黑字落的是我的名字?”
侍女被他骇住,只得又点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晏临大喜,他再也克制不住,他也不顾上还在更换衣服,一溜烟就往外面冲出去,他实在是喜难自抑。
“诶!殿下!”侍女们急道。
“不用担心我马上回来!”晏临大喊,他现在迫不及待想同荀畜分享这个好消息,这份喜悦他盼了多少年!自儿时起,他每每就只能看到皇兄被父皇抱在怀里高高举起,父皇却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名是母亲翻着典籍一个字一个字查阅的,临字是临幸的临、是来临的临……
现如今!他晏临要做太子了!要做父皇最宠爱的那个孩子了!若是母亲泉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会是欣喜的!
他撒欢似的刚从屋里跑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当今圣上,他的父皇。
晏临看到圣上先是惧怕,这是他从小就对这人有的情感,随后接踵而至的是狂喜!父皇是为他而来的!
“父!”晏临亮着一双眼睛,只是这“父皇”两字还没能完整唤出来,就被眼前这人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晏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耳边全都是“嗡嗡”声,他甚至连脸上惊喜的神色都未来得及褪去,全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会发生。
“殿下!殿下!”身后紧跟着追出来的宫女见到眼前这一幕,慌得连忙跪到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你皇兄才死!你便如此高兴了?”圣上厉声训斥他,又指着他接着说:“好好的沐礼!衣冠都没有穿戴好就在外面跑!怎么,你是乡里来的野小子,穿衣戴冠还需下人跟在你身后追赶?”
方才晏临挨了那一巴掌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圣上这几句话一说,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坐在地上,眼眶里都含着泪,半点也不敢将头抬起来。
可他越是这样,圣上便越是看他不爽,“没用的东西,还想在那地上躺到几时?”
圣上训完话,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本应该是晏临最高兴的日子,却在沐礼的时候全程没有笑意,也没有将脑袋抬起来,他缩成一团,犹如一具行尸,礼官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更入不了圣上的眼了,他觉得自己能生下这么没用的儿子是一种时刻提醒他的耻辱,甚至现如今这耻辱还要被拿到明面上,供所有人看着。
你瞧,这晏朝当今的太子、圣上第三个皇子是多么没有用的东西!
沐礼才进行到一半都没有结束,圣上就离席了。
当夜,才成了礼当上太子的晏临去敲了荀太师的门。
更深夜重,小厮打开门,外头站着穿着单薄的晏临,“我要找荀畜。”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了,可来的人却是荀彧子。
荀彧子一边穿衣一边朝他走过来,问道:“殿下这大半夜的来是做什么?荀畜已经歇息了,若是想找他玩,明日再来吧。”
晏临一句话也没说,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荀彧子也被骇了一跳,“快进来,要哭也搁屋里哭,你在外头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荀彧子将人带进屋里。
晏临拽着他的衣角,哭诉道:“太师能不能让我见见阿荀!”
荀彧子看着他,眼神里近乎有些无情。
晏临被他这目光看得发怵,连抽噎声都止住了,也就不敢再多求他些什么,“太师……”
荀彧子笑了一下,跟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三殿下……啊不,现在应该要叫你太子殿下了。”
他说着将晏临的脑袋朝一旁拨了拨,示意他朝那边看过去,只见那高高的木架上摆放着一排通体漂亮的陶瓷瓶。
荀彧子凑近了他问:“殿下,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么?”
晏临摇了摇脑袋。
荀彧子低声笑了起来,“殿下,你还记得你皇兄死的时候的模样么?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来的银白色脓,那瓶子里装的正是那些东西……”
晏临听罢打了个冷颤,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殿下啊殿下,你这是在哭什么?又是在委屈什么呢?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你的皇兄了么?你嫉妒他天资聪明、嫉妒他拥有你父皇的爱。”
荀彧子蹲下来跟他平视,意味深长道:“你现如今是还在嫉妒一个死人么?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若是嫌自己笨,那就更努力去学,若是想讨得你父皇欢心,那就去顺应他的喜好。”
晏临犹如醍醐灌顶,眼泪在他脸上风干只剩下泪痕了。
荀彧子朝他伸出手,“太子殿下,从今往后,你便只用听我的,其他旁的事情,你都不用再担心了。”
晏临仿佛被他蛊惑了,他将手搭上去,眼底再次颤动着点点星火,是啊,人死不能复生,自己还活着,就已经远远赢过了皇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