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看着眼前这眼底幽深的人,不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课堂上见他,这人那时候还远不如现在稳重,见着自己满脸都是讪笑和奉承,最开始会拿不上课来讨好自己,后面又会拿阿荀来讨好自己,晏临起先是不把荀彧子当回事的,只是后面发现这人确实懂一些鬼怪奇异之术,也便给他几分薄面了
可现如今在这大雨滂沱的夜色里,他伸手触到荀彧子手掌的那一刻,却只觉得无比的安心,这人说以后听他的便可以了。
这份长辈的舐犊之情、照料之情,是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那里体会过的,他虽然贵为皇子,可自幼丧母,父亲又不闻不问的,他便是在这深宫中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的,他颤着手,将自己托付到了荀彧子手中,“太师……日后……就仰仗你了……”
荀彧子接过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额前,“恳请殿下放心,臣自会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昏暗的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那闪电的光亮映衬在两人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肃杀。
那日之后晏临当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刻苦读书、勤习兵法,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不少,开始有模有样地像个大人了。
他也不再黏着荀畜天天吵着要出去玩,他憋着一口气,实在是想要证明自己,但这证明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特别是他一遍又一遍地感知到,他确实是笨,不怪他父亲不喜欢他。
同样的知识,荀畜陪读旁听,一遍就学会了融会贯通,而他必须要荀彧子反复教上好几遍,还要一一同他列举……
原本有荀畜同他一起上学,他应当是很开心快乐的,毕竟这是他要求的,可这份开心很快就变质了。
那日荀彧子问他,“何为大道。”
晏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回道:“正确的道路。”
荀畜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是谓大道。”①
那轻飘飘的语气就跟以前每一次提示晏临一样没什么不同,可此时变化的却是晏临的心境,这篇文章是他同荀畜一起学的,时刻多日,他半点想不起来,可荀畜却张口就来一字不错……
他咬咬牙,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在这时,他听到荀彧子说道:“小畜生,你就是个旁听的,少在这里插嘴!”
荀彧子说着还拿戒尺点了点荀畜,状似威胁。
晏临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些释然了,他竟然古怪地从“小畜生”三个字里获得了微妙的“平衡感”。
你瞧吧,就算荀畜书背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还是讨不到荀太师的欢心,甚至同自己比起来,荀太师对自己还比对他好点,无论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个被唤作“小畜生”的可怜虫。
晏临想到这,主动地牵起荀畜的手,温良无害地冲他笑了笑,“太师,没关系的,日后等我坐上了皇位,阿荀于我,就如管仲于齐桓公,日后便是要靠他辅佐我的。”
他晃了晃荀畜的手,“阿荀,你答不答应我?”
荀畜愣愣地转头朝荀彧子看过去。
荀彧子微微抬眉,是一个认可的示意。
荀畜便点了点头。
荀彧子道:“太子殿下放心,我和荀畜都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晏临发奋读书之后,先闲下来的反倒是荀畜,他倒是不用每日去陪读了。
最高兴的是小怪物,这小东西也不闲着,从荀畜身上爬上爬下的,荀畜不搭理他,他就非要荀畜搭理不可。
荀畜盘腿坐在殿内,他居住的地方最顶上面的那一层总要做成敞开式,四周环风,其间只有缥缈的垂幕,仿佛与天地都相连了。
荀畜很喜欢风的味道,兴许当年荀彧子还未捡到他时,他便是在风里生、风里长的,即便现如今到了这皇城,也摆脱不了风。
他合眼打坐,内心里是难得的宁静。
可总是有东西不会让他宁静太久的,苛丑蹲坐在荀畜面前,不爽眼前这人无视自己,他伸出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地面。
苛丑见荀畜还是无动于衷,他邪恶地抬起手,将一旁桌子上的花瓶带倒在地上,“当啷”一声摔得粉碎。
荀畜无动于衷。
苛丑磨了磨牙,走到荀畜面前,当着他的面就开始磨爪子,像某种哺乳动物一样,磨得那金石板铺就的地面发出刺耳磨人的声响。
荀畜眉眼微动,但还是没有睁眼。
苛丑困恼起来,他喉间冒出咕噜声,开始一个劲地往荀畜身上蛄蛹,那么大一块没有身形没有皮的五花肉往人身上挤,场面看着着实有些可怖。
可不管苛丑做什么,荀畜就是不搭理他,这小怪物又气馁又委屈,他愤懑地瞧了荀畜好一会,最终是一口咬在了荀畜左侧脖颈上。
荀畜疼得眉眼一皱,这才无奈睁开了双眼。
苛丑那一口下去,没用多大的劲,因为就他这一口利牙,若是真咬下去,荀畜脖子非得被他咬断不可。
苛丑见人终于舍得睁眼了,又开始讨好地舔了舔被他咬伤的地方。
荀畜将小怪物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苛丑,你是小狗么?”
苛丑听了这话,竟然还当真伸出舌头舔了舔荀畜的手指。
荀畜指尖一颤,那指尖的痒意一直传到心里,他忍不住又认真地看了看苛丑两眼,最终评价道:“真丑。”
小怪物立马焉头巴脑的,他已经知道丑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上次在马场,荀畜同晏临一起挑马的时候,晏临就指着一匹毛发稀疏的马嫌弃道:“真丑。”
小怪物也开始有容貌焦虑了,往日他待在后花园的池边是为了抓鱼,可现在他待在后花园的池边是打量着水里的自己。
红红的一坨,辩不出五官鼻子,什么也没有,什么也长不出来,除了跟猪一样越长越壮以外……。
小怪物对着湖面长吁短叹。
今日荀畜说他丑,是是实实在在又将他伤到了。
方才还闹着要荀畜理他的小怪物,现下转过去身子,竟是不搭理荀畜了。
荀畜不解但也乐得清静。
在那座小殿堂里一人一怪席地而坐着,初春的风还有几分凉意,里头是雨水和青草的气息,外头楼阁密布,炊烟四起。
真真是万象升平的景象。
同晏朝一起“升起来”的,还有道家,在荀彧子的引领下,晏朝一时间道教盛行,他人虽然在宫中,却在外面成立了教派,丹丘子和逢春生扛下了管理的大旗,摊上一个不靠谱的师傅便会是这样。
但是好在荀彧子虽然在管理方面不靠谱,但于修道一事上算是真正开窍了,他破了道法的奥秘。
他用大皇子吃下引路鱼的肉流下来的银白色油渍一遍一遍追寻“何为道”。
他看着那纸上自动浮现出来的字,眼底满是狂热,他捏着卷轴的手都在抖。
天真!实在是天真!
他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他原以为修道的最终大成不过是积攒修为长命百岁、延年益寿罢了,他以为他能肖想的只有权,可如今这纸上黑墨之间夹杂着的银渍,明晃晃地在告诉他:他想要的可以更多。
人间之上还有一个世界,便是寰禹。
寰禹世界是无限的时间、无限的生命,与万物通灵、掌万物灵气,若是从此世界跨越到寰禹,这便是所谓的飞升成仙!!!
区区百年寿命又如何、区区晏朝太师又如何,若是他成功飞升了,他便是能掌万物之灵的神仙!
荀彧子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身子隐隐都在颤动。
他做的第一步就是说服当今圣上修了一座楼,这楼预备是要修十八层的,那设计图纸上楼阁高耸直入云霄,取名摘星,当真是奔着摘星去的。
提议一经同意,就立马投入了建造。
荀畜也便又有了一个新的任务,他成了大楼的建工者,每日揣着苛丑去看摘星楼的施工进度。
从内部结构、轮廓再到外壳,他看着高楼被一层一层垒起来。
苛丑也没闲着,他见逗荀畜,荀畜不搭理他,他倒是聪明,想了个迂回的法子。
他将工地上施工的木材施法藏了起来。
大热天的也是见了鬼,那么大一堆木材,转头一根也不见了,急得那些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认出荀畜来了,满头大汗地来跟他求助,“小公子,你是荀太师教出来的,应当会仙术,你就帮帮我们吧。”
荀畜站在那,就穿着一身简单素白的衣裳,头发也没人替他束,长发飘逸下,那双雾蒙蒙的眼、冷清又冷情的脸,小小年纪看起来格外唬人,确实是神仙模样的人。
苛丑闹他,他可以无动于衷,可现下这么多人伏身朝他作揖,一口一个“小公子”地叫他,叫他如何也无视不了。
一旁的小怪物嘚瑟地挂在别人看不到的木材上晃荡,满身肥肉荡得直晃,他还嚣张地冲荀畜吐舌头。
荀畜:“……”
他甚至在思考,要不一把火,连带着这木材和小怪物都烧了算了。
但荀畜还是抬手施法,将木材又重新变了出来。
事情解决了,但是这账还没有算清楚。
荀畜伸手一把就捏住了小怪物的命门。
苛丑也不怕,舌头还吊儿郎当地伸在外面,实在是有恃无恐。
荀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开口:“丑东西多作怪么?”
苛丑一下子就僵住了,舌头都呲溜呲溜开始往回收,整个肉块都焉巴了。
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自卑了。
如此,小怪物又安静了好几天。
但是小东西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荀畜到底也享受不了几天的安静。
闹腾,实在是闹腾。
那一日,施工的地方来了一个人,那人瞧着年纪不大,却装模作样地留着胡子,一方薄背不论站哪都挺得笔直的。
这人,荀畜没见过。
对方笑眯眯地走过来同荀畜打招呼,“早啊。”
荀畜看了看太阳,这都日上三竿了。
对方:“小友叫什么名字?”
“荀畜。”
对方一愣,笑眯眯的眼睛彻底睁开了,他认真地看了荀畜一眼,“这名字倒是取得不好。”
荀畜没搭理他。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对方突然又开口道:“我送你一个字吧,衡字,凡是所有水利工程、建筑制造,都离不开衡量二字,衡字好,比量字更好。”
荀畜闻言看向他。
这人笑得温良无害,他朝荀畜伸出手,“小友,就当交个朋友了,在下林谦。”
林谦,新上任的工部侍郎,专管水利工程和建筑制造。
这摘星阁的修筑,日后便是归他管了。
林谦真诚道:“希望有朝一日,小友能用上这个字。”
荀畜心里却只是想,以后烦人的又多了林谦一个了。
果不其然,林谦每次只要在施工现场看到荀畜,就要过来跟他搭话,天南海北,什么都聊,甚至连早饭吃了几个馒头、树上几只蚂蚱都要跟荀畜说一嘴。
实在是话太多了……
荀畜心里隐隐有一点庆幸,还好,苛丑不会说话,为数不多的优点。
那年闷热潮湿的夏天,荀畜便是在知了声和林谦的说话声里度过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年纪轻轻的,话就这么多了。
连带着,荀畜对苛丑的态度都好了不少,因为他发现比起闹腾,他更希望耳边清净点。
两厢对比起来,苛丑实在是可爱。
时间飞逝,又是一个三年。
那是晏朝最好的时代,盛世天下,万国来朝,宴国的大旗遍地都是,好不威风。
今儿又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宴家军大败敕奴归来,又恰巧碰上圣上寿宴。
圣上心情大好,特别下令,这次庆功宴为主,寿宴都是次要,要首先让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吃饱喝足、玩乐开心。
这话一传出来,有个青年小子就站了出来,这人年级轻轻生得一张俊俏的好相貌,实在是不像带兵打仗的,满身都是书卷气,他身上还带着战场上未散的硝烟气,丝毫不惧龙椅上的天子,他说:“既然圣上都发话了,那属下恳请,这庆功宴就不要拘泥在这宫中了,去围猎的兽场!要办就按我们军中的规矩办,烧起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久经官场的都是人精,谁都知道,圣上可以跟你客套,但是身为臣子的你肯定是不能得寸进尺的,可这青年实在是耿直。
队伍里的大将军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一个大臣倒是先跳出来了,只见这大臣怒目圆瞪,恼道:“当真是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庆功宴该怎么办自然是归圣上定夺!”
“诶,萧爱卿言重了,朕倒是很喜欢这年轻人持功自重,少年心气就应该狂傲一点,现如今不恣意,怎么还等着老了再说什么少年意气呢?”圣上看向那青年的眼底满是欣赏,“朕喜欢有个性的人,只有平庸之人才没有个性!这个提议,准了!庆功宴就按这位小将士说的办!”
一时间军队里隐隐传来低声的欢呼,大家都为圣上这个决定欣喜,可只有一个人。
晏临站在那,明明是离圣上最近的距离,但偏偏就好像那光打不到他身上似的,他周围一片落寞,一颗心被拧得死紧,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的都是他父皇的那句:只有平庸之人才没有个性。晏临只觉得这短短几个字,字字指向的都是他自己,他平庸,他毫无个性……
圣上又问那青年将士,“小将士,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里人?”
青年不卑不亢地冲圣上行了个礼,盈盈笑着望向那个方才怒骂自己的大臣,伸手朝那大臣一指,笑道:“回圣上的话,小的萧安,正是萧御史的长子。”
萧御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洋相是出大了,还被不孝子当场指认。
同朝为官的都纷纷憋着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
圣上了然地点点头:“朕是说,这萧御史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日怎会无缘无故刁难一个小将士,原来是这样。”
这萧御史是怕萧安惹了圣怒,先一步在前面骂了呢。
圣上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一带头,底下的人也不憋着了。
一时间满殿都是笑声,氛围大好。
那带队的大将军也忍不住站出来说了两句,“圣上,这小子打仗很有几手,每次猜敕奴的打法都是一猜一个准!臣不说大话,再等个两年,甚至说是两年都不用,这小子肯定在我之上,天生打仗的命!”
萧安也一点也不怯场,他站出来拍着胸脯直接给圣上作保,“圣上,你就放心吧,只要我萧安还能活够五年,肯定把敕奴灭了!”
大将军一拍他的脑袋,哭笑不得道:“你小子!这说的是什么话!真真是大放厥词。”
圣上好笑地顺着他的话问他:“那么现如今咱们的萧小将军多大呀?”
萧安咧开一口白牙,“小的今年二十二岁,只要再给我五年,五年之后,我定灭了敕奴,萧安从不说大话!”
这话一出,士气大涨,外头的将士们振臂高呼:“五年期!灭敕奴!”
一时间澎湃激扬,满满都是雄心壮志!
圣上高兴得不得了,猛地一拍龙椅,“好!朕便等一个五年!”
第92章 修仙道(二)
当日庆功宴上,将士们不住给圣上劝酒,圣上高兴也就多喝了些,散场回去的时候脚步都有些飘忽。
“圣上。”后头追上来一个人,正是萧御史,他看着圣上有些欲言又止。
圣上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萧生啊,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就还没有学会倚老卖老呢?”
萧御史有些尴尬。
“方才在殿上多大点事,还值得你庆功宴都散了还特地来找朕呢?”圣上袖着手,“你若是为了那几句话找过来的,那就没有必要多说了,朕不想听。”说着还快走了几步。
“圣上。”萧生无奈地追了上去,“君臣之礼还是重要的,今日还好犬子只是提出要在猎场办庆功宴,可若是不叫他意识到君臣有别,日后他兴许会提出更过分的事来,若真到那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圣上“哼”了一声,“迂腐、杞人忧天。”
萧御史微微颔首,“臣只是……不愿见到这样的场景。”
“萧生啊,朕不了解你儿子还不了解你么?”
萧御史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去,眼底隐隐有光在闪。
“你们萧家,朕是最放心不过了。”圣上说着又继续往前面走去,带着酒气的缥缈话音夹杂在夜风里,让人听不真切,只隐隐听到一句:“朕老了……”
萧御史追了几步,他听到这话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可惜他唇舌笨,明明是个文官,可偏生长了一张笨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圣上又突然回头问他:“朕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回圣上,臣确实是有个女儿。”
“今年多大了?到适婚的年纪没有?”
“已经十八岁了……暂时还未谈婚。”萧御史说到这声音有些发虚,他摸不准圣上的意思,再一个就是他家的姑娘实在是主意太大了,他这个当爹的都做不了主,万一圣上心血来潮,替她许了婚事……
圣上直白道:“萧生啊,朕很看好萧安这小子,希望日后等晏临上位了,萧安能替他抗下半边天,若是你女儿能同晏临成婚便是最好不过了。”
萧御史的一颗心立马就提起来了,他俯身跪拜在地上,他自然是明白圣上的意思,若是晏临同萧安的妹妹成婚,有了这一层关系,萧安日后替大晏朝打天下便是心甘情愿的事。
可这其中却有一个很难办的因素,他的女儿,萧安的妹妹,萧潇。
“圣上,萧安能够辅助太子,是他修来的造化,只是萧潇……”萧御史有些犯难。
圣上就见不得他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快说,朕现在还给你机会,一会说晚了,这婚就赐下去了!”
萧御史也就顾不上再纠结什么了,“只是!萧潇这姑娘自小就被宠坏了,心里更是早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圣上一听就来了兴趣,“哦?喜欢的人?何人?朕可认识?”
萧御史继续犯难。
圣上眉毛一竖,“嗯?”
萧御史忙不迭道:“回圣上!是荀太师的亲传弟子,那个叫荀畜的……早些年,萧潇在宫外同他见过一面,只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见过他,别的人就再难入眼了!”
说完话萧御史就有些后悔了,他刚刚一时情急,光顾着交代清楚原因了,什么都没藏着,照着就把萧潇的话尽数抖了出来,这什么神仙样的人物,别的人就再难入眼了,这些话听到圣上耳朵里,岂不是同太子殿下比的意思。
但好在圣上并未在意,甚至还赞同地点点头,“是那小子么?确实生得不错,你家姑娘还有点眼光啊,也罢也罢,朕改天去问问荀太师,若真是促成了这桩婚事也算是好事一桩。”
萧御史大喜,“那臣就先谢过圣上了!”
圣上抬手:“谢早了,这事还要先问过荀太师和当事人的意见,行了行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
…………
第二日一早,圣上大醉还没有醒,晏临便早早地守在了门口,他内心有些忐忑,整个人既焦躁又兴奋,他问大太监,“公公,昨儿夜里……送到父皇殿里的寿辰礼……他都看了么?”
公公摇了摇头,“哪有时间呢,昨儿夜里喝得醉了,回来的路上都是飘着在走呢。”
晏临有些焦躁地咬着自己的指尖,他这次给父皇的贺寿礼是一座木雕,他第一次刻人,用心地雕刻了一个月,满手都是伤和茧,当时满心欢喜地放在盒子里送了出去,睡了一夜醒过来,又开始犹豫不安了。
他在想父皇会喜欢么?那是他精心刻的,下了十二倍的功夫,完工的时候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尊木像刻得极其传神和威武,晏临实在是想得到父皇的一声称赞,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天赋就只有木雕了,他也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父皇的认可。
可他就是焦躁不安,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没有思虑周全,又或者说拿这个来做礼物本就有些儿戏了。
就在他翻来覆去地想的时候,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晏临连忙跪拜,“父皇。”
圣上也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晏临,他开口问了一句最正常不过的话:“一大早功课都做完了?”
晏临身形一僵,还是老实回答道:“做完了。”
圣上点点头,“进来吧。”
晏临便跟着进去了,他们两人总是气氛很尴尬,晏临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话同自己的父皇说,他实在是想同自己的父皇分享,可他死死地抿着不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父皇应当不想听到这些的。
因此两人中间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圣上端起一杯热茶,他就没有晏临想得那么多,他张口就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全都是关乎民生的实际性问题,从大旱到饥荒,简短地询问晏临的解决政策。
晏临缓缓地舒了口气,一口气下来顺畅如流,没有一丝卡顿。
答完之后,他心里有些窃喜,眼睛经不住一直往父皇那边瞟。
可圣上却只是喝着茶,略显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瞬间就将晏临满腔的兴奋和热血都浇灭了,他浑身开始发凉,方才在门口纠结了许久的问题:该不该送木雕?
现下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却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喘着粗气,那想收回自己礼物的话都已经冲到嗓子眼了,他梗着脖子,只觉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听到圣上说:“听说昨儿夜里,你还给我送了个礼物?”
晏临的手抖得厉害,他很想疯狂摇头,很想大喊:不!那不是送给你的礼物!
可为时已晚了,他眼睁睁看着小太监去从一堆物品里翻出了那个盒子,递到了圣上面前。
那盒子看起来其实并不精巧,只是每一处都是晏临的心意,上头的雕花都是他一处一处用手刻上去的,盒子上的漆也是他涂上去的,整整涂了三遍,可显然圣上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盒子的特殊,他只是接过盒子,看都没看一眼就打开了。
一时间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盒子连接关节处被打开的“咯吱”声响。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微垂着眼,没有什么反应。
晏临大气都喘不上来,死死地屏住了呼吸。
圣上看过一眼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将盒子阖上了,什么话也没有说。
晏临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又涌现出无边的失落,他紧张地问:“父皇……不喜欢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