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来的狐裘披被撑在窗洞处,再用木板钉牢。屋顶则先扫去厚雪,断裂的门板横撑在梁上,几根枯枝再交错压上去。
如此,一群人七手八脚折腾了一下午,手脚冻得发僵,才堪堪拼凑出一个“能住人”的雏形。
天色逐渐暗沉,灰蒙蒙的暮光如一张厚幕罩下,天地间只剩下压抑的灰白。
庙内依旧冷渗,漏雪簌簌落下,冰珠般打在颈项间,透骨生寒。
可与山下那几近坍塌的避风棚相比,这里已算难得的安身之所。
我擦了把脸上的湿雪,望向殿门。
李昀背着风,立在门口,身影笔直。
昏暗中,他的面容半隐半现,眉心拧着,神情沉沉。
夜色一旦降临,巨大的黑暗随时会倾覆而下,不留一丝余光。
我心头一紧,忍不住出声:“要不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现在下山,太危险了。”
副官在一旁附和了句:“是啊,将军,歇一晚吧,安全第一。”
李昀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颔首,说好。
庙里最深处还有一间小屋,是整座庙里保存得最好的一处,窗棂尚完好无损。
众人皆歇在殿前,只我与李昀被安置在小屋。
天色果然说变就变,眨眼便黑透了。
殿中央与小屋各燃起一堆火,火光摇曳,映得四壁斑驳,人身上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小屋地面堆着一张干草席,我先行躺了上去。
虽靠得极近火堆,寒意却仍像潮水般往骨缝里钻,我的身子止不住轻微颤抖。
李昀背对着我,正半蹲着往火堆里添柴,火光在他侧脸一明一灭。
我犹豫良久,双手死死揪住衣角,心口乱跳。
“我……很冷。”
我的声音很小,几乎被噼啪的火声淹没,却又清清楚楚回荡在这狭小的屋子里。
李昀微微顿了手。
我屏住呼吸。
“你能不能,现在过来……抱着我睡?”
【??作者有话说】
你抱不抱?不抱我抱。
于是本能驱使着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装作柔弱、可怜。
李昀转过身来,逆着火光,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片刻后,他安静地躺了下来,平仰着,双手叠在腹间,很标准的睡姿。
我侧过身朝向他,身体并没有因此安稳,反而愈发觉得冷,像骨子里都沁了寒气,颤抖得更厉害。
但我没有再开口,勇气在方才那一句话里已消耗殆尽。
李昀却转向我,仍闭着双眼,他抬起手臂,将我揽入怀中,
厚重的手掌落在我背上,缓慢而有力地抚过,一下一下,将寒气按出体外。
冰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温度。
他的呼吸在我发顶拂落,温热而沉稳,胸膛的起伏亦沉稳如鼓。
我脸颊紧贴着那片坚实的温度,耳畔满是他低缓的心跳声,像一根根细线,牵扯着我摇摆不定的心绪。
我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
原本绷紧的肌肉一点点松开,僵硬的四肢逐渐舒展,颤抖也在他手掌安抚的节奏里慢慢消失。
身体终于趋于平静,仿佛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归处。
“还冷么?”李昀的声音就在发顶,有些沙哑,因着两人贴得太近,我竟听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情。
我下意识抬起头,鼻尖轻磕在他的下颚,愣怔间,想要看清他说话时的神情。
他长睫半垂,眸色沉静如水,映着火光,似乎把我整个人都映在其中。
心底的疑问忍不住溢出,我问他:“你是抗旨来找我的,对吗?”
他恩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的心一下就揪起来了:“若是被圣上发现怎么办?”
谁知他却突兀笑了一下,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凑得太近,近得只差一点,唇齿便要相贴,顿时羞红了脸。
“我都安排好了。”他语调平静,仿佛这般大事在他眼里不过举手之劳。指尖忽而抬起,在我鼻尖轻点一下,带着一丝戏谑,“倒是你……怎么不声不响地自己跑了?躲我吗?”
他这种不着痕迹的亲昵,反而比直白更叫人心慌。像一层看不见的网,悄无声息地套在我身上,令我无处可逃。
我吞咽干涩的口水,因被戳中,不敢直视他,眼睛来回乱转,最后停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手重新落在我腰间,掌心的力道带着笃定,将我整个人牢牢圈住。指尖若有若无地缠绕着我的发丝,轻轻拨弄。
我心口一阵发痒,忍不住又悄悄抬头,假装不经意,吻了下他的下巴。
李昀掌心一紧,扣住我后脑,低低喟叹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满足,将我越抱越紧。
因着他这一声极轻的叹息,我心里的温意汹涌起来,几乎要满溢。
“……李昀。”我唇齿间轻声唤出。
“恩?”
“……李重熙。”
“怎么了?”
只是这样叫出他的名字,就让我无端生出勇气,我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我想以后都这样入睡。”
“……”
李昀的沉默将我的心提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不进他眼底的一片漆黑,我看不清其中的思绪。
这一瞬,我的紧张几乎要化为窒息。
我不该问的。
我后悔了。
我恍然想起离京前,李昀唇角那抹讥诮的笑。
心头骤然一凉,眼神飘忽,不敢再去正视他,怕再撞见与当时一模一样的神色。
屋内静极,只有彼此交替的呼吸声在昏暗中回荡,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淌过我的心口。
我缓缓阖上眼帘,胸腔里涌起淡淡的酸意。
虽有几分难过,却依然比那日被他冷笑时的窘迫要好受些。
继而告诉自己,别再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
不论他为何抗旨出京,来到这里,都不是仅仅因为是我。
“你懂自己说的意思吗?”李昀忽然开口。
我猛地睁眼,正对上他漩涡般深沉的目光,心口一紧。
“你方才说的话,”他语声低缓,却字字落在我耳里,“可明白其中的分量么?”
我轻轻点头,心里却有股倔强与气意。
难道他又要讥笑我?在这样身心几乎贴合的夜晚,他竟还要拆穿。
“你……”李昀顿了片刻,神色似在斟酌,有犹豫,却又带着从未见过的认真,“只是,我对你,还不了解。你我身份悬殊,并非什么都能置之不理。”
我的眼睛骤然亮起,几乎以为是幻听。
他看着我,叹息般弯了弯唇角:“那日说的,不过逗你,没想到你脾气这样大。”
话音里有几分无奈,连笑意也映在眼底。而那眼底,不是漆黑一片,清清楚楚照出了我自己。
我怔怔望着他,不过寥寥两句话,胸腔里已涨满一股柔意,忍不住低头,唇角抿成一抹轻笑:“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
李昀轻轻低笑,胸膛随之震动,他将我抱得更紧,在怀中微微晃了晃。
我沉浸在这一刻,心底大安,几欲昏昏欲睡。
李昀却忽然轻声开口:“和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我心口一震,顿时精神了。
“我不想骗你……”
许是这个夜晚太美好,我竟生出一种冲动,想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当场捅破,不再用谎言和试探堆砌彼此之间的距离。
李昀没有催促,只是定定凝视着我,目光中仿佛带着某种鼓励,似在默许我将最深处的真话吐露出来。
“我的故事不怎么有趣。”我的声音很低。
“说来听听。”
“你会相信我吗?”我问。
“只要你说的是真话。”
呼吸一滞,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从未说过假话,可是没人信。大家愿意信的,是高高在上的风光贵公子,却不愿信那在泥里挣扎的卑贱仆隶。”
我望向李昀,心底也渴望,他能不要再欺骗我。
“我七岁时,被卖进侯府。人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对我这样的孩子来说,进了侯府……也没什么不同。”我的手指悄然摩挲着他衣角,声音逐渐颤抖,“我过得……很不好。公子对我,动辄打骂。”
李昀的唇微微张了张,却没出声。
“我曾经向一个人求助。”我喉头哽住,鼻尖酸得发烫,“可他拒绝了我,他也不信我。”
那些年的憋闷与委屈,此刻才像溃堤的水涌出,终于有了一个出口。
过往零碎的苦楚与心事,一件一件倾泻出来,毫无保留。
“如今,你已认得我。”我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下一句话几乎让我心脏要炸裂,“认得……徐小山。”
“徐小山”三个字,我几乎是用气音吐出,声音低到像要消散在唇齿之间。说出的一瞬间,我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你还会认为……”
李昀的手指突兀地抵在我唇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的神情沉沉,仿佛一瞬间有风雪吹入眼底,复杂难辨,像是动容的怜惜,又像是不愿触碰的冷意。
我不禁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打断了我,不让我再继续说下去。
火堆猛地炸响一声“啪啦”,影子摇曳,他低声开口:“说说以后吧。”
再一次,李昀的反应与我心底的预期背道而驰。
哪怕他不肯承认早已认出我,哪怕只是虚与委蛇,他也该顺着我的话,说上一句“你受苦了”,或“我早该认出你”。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也能让我不至于这般孤悬。
可他没有。
他只是抬手,就要跨过我苦心藏埋、此刻倾泻而出的全部往事。
静默数息,我忍不住反问他:“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李昀同样沉默片刻:“我只是想,过去的事,已经被埋在土下。”
我愣了愣。
他接着说,“该继续的,不应该是以后吗?”
这话听来莫名,带着一股我说不清的古怪。可转念一想,他也没说错。侯府早已灰飞烟灭,二公子长眠于地下,我又何必执拗不放?
我该追逐的,理应是每日升起的晨曦,那一轮烈烈长日,而不是那些早已化作噩梦的回忆。
念及此,我心底的紧绷竟逐渐松开。方才倾吐一番,反倒意外生出一种坦然。
我已没有秘密。
“那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我问他,有点害羞,“关于我们……”
李昀静了静,才开口:“我……让我想想吧。”
至少不是明词拒绝,我的心口被悄然点燃,忍不住在心底无声欢呼。
许是我眼底的光太亮,李昀双手捧起我的脸颊,眸色沉沉:“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
我愣了愣,随即回答:“想过啊。我同你说过的,我希望能为国家建造一支无往不利的水师军队。哪怕不能像你一样青史留名,只要这一愿能成,此生便足矣。”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声音低下去:“若……不止于此呢?若有一日,万一你继父有亲子呢,你可曾想过?”
我怔住,这个问题我曾无数次自问过自己。
半晌,我笑了笑,那笑意带着一丝苦涩:“那就把这个愿望让给他。我宁可自己退去,寻一处僻静,买一间屋,开一片地,当个花圃匠,也是极好的一生。”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抿唇片刻,才羞怯地补了一句,“若你不忙的时候……能来看我,就更好了。”
李昀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火堆里的木柴都烧断了几截。
困意一点点涌上来,我眼皮打颤,好像有一抹温热落在额头。
迷蒙间,我咕哝了一声。
“睡吧,小山。”
屋外冰雪覆盖,北方呼啸,每当我要惊醒,总有一只大掌缓慢抚过我的后背,让我重新安然沉下去。
那一夜,我在这份不言而喻的柔情里辗转沉沦,余温不散。
心口反复叫着他的名字,重熙。
他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轮烈日,照耀着我。
照在我这片无名的荒山上,替我带来新的生机。
冬去春来,入目皆是绿意盎然,一派生机蓬勃的景象。
街角小巷里,叫卖声夹着炊烟起落,连马车的辘辘声都似轻快了几分。
看似春光明媚,却是一池春水初起波澜,宛若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鲛鳞翻动。
随着卫家水师即将进京,京兆府暗流潜涌,仿佛将海上的波涛汹涌带到了陆地,藏着海风未干的、南海的潮声,一声紧似一声。
此番进京,水师要正式纳入朝廷编制,另立水师部。卫家麾下的精锐,或可充作教习,或直接升任副使。
这不仅关乎卫家根本,同样是太子与三皇子急切追逐的政绩。
一品朝服的大太监亲自至卫府,命令屋内不得旁听,独以其口传圣言:水师入京之时,不许与诸派粘连,不许结党营私。须为圣上择定最合适的总参谋,以训新军。
我屏息跪接,唯唯称诺,郑重叩首:“卫家只为圣上卖命,绝不做糊涂事。”
春寒料峭,离脱下厚重的外袍还有些时日。
这般汹汹四伏的日子,更让我觉得冷风入骨。
许致代三皇子来到卫府第四次时,我彻底拒绝了他。
书房之内,许致素来温和的面孔终于裂开,露出阴沉的表情。
他霍然起身,我也随之起身,意欲送他出门。
走了两步,他却停下脚步,回首凝视我,语调压抑而低沉,像是劝告又似威胁:“卫兄,你当真要如此决定?”
我装作不懂,眉峰轻蹙,唇畔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惟清兄,这不是我个人的选择。我也是奉命行事。”
许致的目光落在我额前,如有实质般重山压顶,仍不死心:“难道,你心中怨三爷未曾亲至,薄了你卫家的面子?”
“怎敢!”我蓦地抬眸,神情里掺了几分震惊,双手抱拳朝上,“卫家区区商贾,蒙圣恩得了个皇商名号,已是不敢当。岂敢与殿下计较?”
许致冷哼一声,往日春风般的温润彻底散尽,露出锋利:“卫兄,我并非恐吓。只是怕你将来,身家性命难保,到时悔已迟也。”
我直起身,抬眼看他,只见他目露精光,神情完全不似作伪,好似真的能够预测未来,知道我卫家要出现什么大灾难一般。
我胸前一紧,心脏猛地攥缩,漏跳几拍。
“惟清兄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也不甘示弱,“难道听从圣命的卫家,要遭殃不成?若真是如此,想来三皇子殿下也逃不了干系吧。”
许致听罢我言,盯着我,良久无声。忽而一笑,神色复归温润,衣襟一拂,转身大步向外。
行至门槛,他蓦地回首,目光意味深长:“卫兄,我言已至此,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
我仍淡笑以对。
他微微摇头,似叹非叹,低声补道:“至少三爷……曾真心帮过你。而你自以为能依仗之人,却似乎,从未真心待你呢。”
他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叫我更加心往下沉。
话音落下,许致不再停留,只留下这耐人寻味的话和目光,随身影一并远去。
“他走了?”
低沉的嗓音自书房暗处传来,如古琴低弦,直拨心弦。
我猛然回神,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小臂已稳稳环住腰,将我轻轻扯回屋中。
温热的吐息拂在发顶与颈间,带着压迫的近意。
于是,我不再纠结许致刚才说的话,抬起手覆在他掌上,耳根烧得滚烫。
可李昀却松开了对我的桎梏,将手腕轻轻一拧,退后一步。
我有点失落,但那失落宛如未及停驻的落叶,一瞬间就被风卷起飞走。
李昀对我微微一笑,是一种让我安心的笑容。虽然这笑容也和那落叶一样,飞快卷走。
“你不必忧心。”李昀开口,声音沉稳而克制,“你选的人没错。简大人是保守派,虽看似偏于东宫,实则只忠于圣上。”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太子是圣上亲立之储,忠于东宫,便是忠于圣上。”
看着李昀笃定的话和泰然的神情,我强压下浮在心头的不安,选择相信他。
当然,我也不是只相信李昀的一面之词。
除了与父亲书信往来反复商议,我亦暗中搜罗京中流转的种种消息,才最终定下人选。
简大人,原为江南水寨都虞候,通晓舟师,操舟用兵皆极老练。他的资历与声望,使他成为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愿承认。
简大人曾是国公爷旧部,隐约传言,他仍旧忠于当年的主帅。
而现如今,当年的“旧帅”已与羽林大将军李昀无声重叠。
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风声再盛,也未必掀得起什么实质的波澜。
何况此事并非我一人任性而为,父亲亦已首肯,已有分寸在前。
若真要说是头脑一热,那也绝非学那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只为一己私欲而惑乱天下。
“我知道。”我顿了顿,抿紧唇角,对李昀低声说道,“我信你。”
李昀眉目如常,水波不兴,只是淡淡一点头。
倒是我,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惶惑,怕他不信我,便取起案头那封亲笔写下的书信,递到他掌中。
“这封信……还请你代我送入宫中,呈到圣上御前。”
李昀微怔,低眉接过。
指尖在我掌心一划,轻轻摩挲,带过一瞬似有若无的温度。
还不等我回神,他已收了手,神情依旧沉静,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好。”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多了几分温情之意,“那我先走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他,却也知道他不能久留,只得点头说好。
但就这样让他离开,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免得自己过后自我懊恼,我唤了雨微进来,并让李昀等等。
“你去,将我之前准备好的药材和膳品一并装好拿来。”
雨微应声而去。
屋内只剩我和李昀,指尖还残留着他方才拂过的温度,微凉,反倒烫在心上。
我下意识想要开口,想留他一起吃个晚饭,可舌尖打了个结,话终究没能出口。
他立在那里,身姿如松,沉稳克制,不带半分暧昧的姿态,叫我那点冲动冷却。
越是这样想,我越觉得自己的自怨自艾可笑,低下头眼角垂落。
自然也就没看见,我低头纠结之际,李昀唇角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不多时,雨微提着匣子回来。
我将匣子递到李昀手里,低声嘱咐:“这些都是滋补的药材和膳品,平日里不必常吃,吃多了也伤身。若忙得顾不上,让家里人煮上一点,或研碎掺进糕点里,也能补精养血。”
话越说越多,自己都觉絮叨,竟像个送夫远行的内眷,心头一热,脸颊霎时烫了起来,结结巴巴收尾,“总之……对你身体好。”
李昀挑了挑眉毛看我,指尖拂过匣口,里面的药材倒是好分辨,一目了然,全是滋养精血的。
我好像看到他脸上有一抹戏谑的笑,一闪而过。
“好,那便谢谢了。”
他的尾音酥酥痒痒,我不由自主望着他。
李昀睨着我,一字一句:“我会好好补的。”
说罢,他似是随意地扫了眼远处,见雨微退得足够远,才微微俯身,鼻尖擦过我耳廓,气息温热:“下次……让你亲自检查。”
我愣住,心跳扑腾,哎了一声,瞪大眼睛看他,直到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心口乱撞如鼓,几乎要溢出来。
李昀已退后一步,神情又归于沉静,拱手一礼:“那便先告辞,卫公子。不必相送。”
我怔怔立在原地,目送他背影渐行渐远,大步流星,未曾回头。
“少爷……”
“少爷……”
“您没糊涂吧?”
什么在我耳边嗡嗡作响,真是讨厌。
我回过神,看雨微瘪着嘴,欲言又止看着我。
她这样的神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看来是实在无法再忽视。
我叹了口气,问她:“怎么了?”
雨微踌躇片刻:“李将军虽是好人不假……可他对您……”
她声音越来越轻,吞吞吐吐不说个明白,反叫我急了起来:“雨微,你直说便是。”
“少爷,我还记得,当初我们从京城走时,李将军看您的眼神,那绝不是一点点的厌恶。”
雨微咬了咬唇,情绪越说越着急,“可如今……自打您回来,他不但装作不相识,还对您……颇有情意的模样。”
她抬眼望我,眼里全是担忧,“少爷,您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我眉头紧锁,这些话,这些疑问,我自然不是没问过自己。
“他……他对我以前有些误会罢了。我们已经说开了。”我强作镇定。
“爷!”雨微几乎急得跺脚,“我总觉得不对劲,却说不清是哪里。只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阴谋。”
我不愿再想。
自破庙那夜推心置腹之后,虽只见了寥寥几次,可李昀每一次望我,眼中皆是柔情。我们说过要一起向以后看,我不信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
当然,这些却不能为外人道。
我只是说:“雨微,我们之间……反正他绝对不会害我,你就不要担心了。”
说完,看她神色黯然我刻意忽略。
我本想安慰一两句,但转念一想,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他们会理解我的。
只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前一刻,我还在心底描摹着未来或许会愈发顺遂的模样。下一刻,水师尚未完全入京,李昀却传来噩耗。
雷霄依我吩咐去国公府探询水师一事,我心底真正的心思,不过是借此寻个由头,再见李昀一面。
然而等雷霄归来时,却是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几乎说不出话来。
“少爷!”他声音发颤,气息急促,“李将军……李将军遇害了!属下到国公府时,正见一队人马披坚执锐,整装待发,说是要去寻将军的踪迹!”
声音发颤,挤出几个字:“你确定?没看错?”
只是想再确认一遍,哪怕多一分侥幸,也希望自己听错了。
可雷霄眼底的惶恐与颤抖,将这一点幻想寸寸碾碎。
我死死攥紧手心,稳了稳心神,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
“去!集合人马,马上去找!”
领着一队人马出府,我又亲自赶去了一趟国公府,想再求得一丝确切的消息。
得知李昀遇害的地方在北郊的山林里,当即带着侍卫直奔而去。
甫一出府,却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顶小轿缓缓停下,布帘被人掀开,露出许致的面孔。
他与我焦急如焚的模样全然不同,眉目间挂着一如往常的温润笑意,仿佛闲谈般唤我:“卫兄?”
我骑在马上,垂眼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