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by独山凡鸟

作者:独山凡鸟  录入:11-17

我知道他是有意给我与父亲留下说话的机会,心头却反倒沉了几分。
我并不愿和他之间生出不必要的隔阂,若他真对我心存芥蒂,倒是宁可早些解开为好。
待他离开,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父亲可是被两个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甜蜜的烦恼,怕也是难得。”
父亲盯着我看了片刻,见我果真毫无芥蒂,松了口气,低声道:“你哥哥体弱,凡事喜欢多想,往后你多担待些。”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心里想,就凭他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我纵有万般不快,也断不会真与他计较。
夜里,换了院子,一切看似如常。
我抬手,像往常那样去摸床头的暗格,却摸了个空。
手臂迟疑片刻,终是垂下。
索性躺下,枕着自己手臂,望着昏暗的帐顶,心绪空茫,说不清是哪一处发虚,哪一处沉重。
自去年入京以来,竟无一日得闲。
从春节过后起,琐事纷至沓来,至今已入夏。大事小情接连不断,身子也早已拖垮,时有旧病复发,连喘息的缝隙都无。
若将这些事单拎一桩出来,哪一件不是需我倾力而为?可偏偏皆于一时蜂拥而至,叫人身心俱疲,难有喘处。
这“少东家”的名头,倒是旁人叫得轻巧。
可这几年,我替父亲打理生意、四处周旋、接待南来北往的商会旧人,又有哪刻清闲过?时时害怕坠了卫家的名头,让人骂我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奴仆,占了高位。
如今卫泉来了,血脉正统,又生得几分与父亲相似。
若他起了争心,我……也未必非要留着这个位置不可。
毕竟我名不正,言不顺。
等那些商会的老人见了他,说不得不等我松口,便已自发地将我从这位子上抹去。
届时,我或许连卫府,都无立锥之地。
不,父亲应不会赶我走。
可若真到了那一日,我自己,怕是也再没那等厚颜,能留得下了。
若我不是继子,不是少东家——
“若你真的不再是呢?”
李昀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脑海中响起,是那日在山洞中,他望着我问的。
当时我如何答的来着?
我故作淡然,说没什么,不过是身份变了罢了。
可如今话成了真,我当然不可能真的如此无波无澜。
不过,后头的话,我却并未撒谎。
那我愿寻一处幽静小宅,种花养草,做个无名小花匠,起早耕作,傍晚归家,种几树桃李,也许还能养活自己。
若小娘愿与我同住,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若是李昀——若他愿偶尔来看我,陪我吃一顿饭,聊几句旧事,那简直便是神仙般的清福。
思及此,我竟觉心头一松,似真被这一番幻想安慰住了。
也好,寻个由头,托人送封信过去,问问李昀是怎么想的吧。
我将手臂从脑后抽出,翻身钻进被窝,带着一丝未褪的笑意,昏昏沉沉睡去了。
只是,睡熟的我还不知,卫泉的归来,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知,我那满怀欢喜欲去赴约的一封信,会换来怎样的冷落与回应,又将如何把这些日子里苦苦支撑的种种,全数推翻。

日日盼望,每每想到心里就猫爪子轻轻挠着一般,坐立不住。
终于熬到这天,我在屋中独自试了好几身衣裳,左照右照,总觉不得体。
直至勉强挑了一件还算过得去的,方才坐上马车,往琼台阁而去。
一路上,且不说心里多么灼急,甫一到地,我便让风驰自行歇着,在他欲说还休的目光中,翩然上楼。
许是李昀提前打了招呼,我这一路上去畅行无阻,连个盘问的都无。
包厢在三层的最里面,要拐个弯,进个类似敞厦的地方,再穿过一道偏门,方才抵达。
这包厢结构亦怪,门外是厢,厢中还有门,须再开一层,才真正入得屋内。
我一路疾行,步履轻急,几步便到了门前,却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人声。
除了李昀,似乎还有另一人。
我顿住脚步,静静立在门外。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我的第六感一向不讨喜,却总凿得准。
于是,在左右观察发现没人后,我悄悄往前一步,借着门缝往内看去。
李昀正立于屋中,还有一位戴着面罩的公子。
我又贴近了一步。
“……也差不多了,你该和他说清楚了吧!重熙,这都不像你了,当初对我时,你可没有这么优柔寡断。”
什么意思?
我听着这话,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一根线牵住我,却又看不清那线头通往何处。
“还是说,你动了心?”那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即便是带怒之语,也仿佛是被利器划过一般,刺耳得很。
“没有。”李昀答得干脆利落,半点犹豫也无。
“最好没有。”那人冷笑一声,语气倏然转狠,“我是怕你睡过了,真生出情来,坏了殿下的大事。”
言辞狠厉,话音未落,忽又一转,竟带了点哽咽似的哭腔,“重熙,你难道忘了从前?若不是他——”
话未说完,便被李昀厉声打断:“不必再提,我知道。”
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昀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却已沉了几分:“他不过一个仆人,许多事根本不知。况且,我查过,确是巧合。”
——啪地一声,桌案猛地一震,那人怒拍而起。
“你还说你没动心?!能被轻易查到的话,前段时间你又怎么会被埋伏,命悬一线?要不是我无法……也轮不到他去逞英雄!”
他话未说尽,只冷冷一哼,紧接着逼问道,“还是说,自你那回抗旨也要去救他时,就已经,早就动心了?”
我吓得缩了下脑袋,不知道为何这么害怕,心七上八下跳个没完。
他们的话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影影绰绰似在谈及李昀的感情。
他……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那这人又是谁?为何语气那般亲昵,又带怒又带哀?
一连串的疑问如乱麻般缠住我,我不敢再往下想,却又无法止住臆测。
正一团乱麻之际,那男子骤然起身,怒声道:“那海商的亲子都已寻回,你也已经做到这一步,现在才想着手下留情?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他拂袖而出,疾步冲向门口,口中低咒一声,“你就想好怎么向太子交代吧。”
猝不及防,我在慌乱中躲在一旁的阴影处。
好在那男子气急败坏,如风卷残云般冲出门外,未朝这边细看。
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却莫名升起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害怕悄然升起,我狠狠打了个寒噤。
片刻后,李昀方才走出门来,似并无追人的打算。
见我站在门口,他吃了一惊,眉峰骤然一跳。
四目相接,皆是一怔。
“刚才那人是谁?”
“你都听到了?”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一重一轻,一快一慢。
李昀垂下眼,眉心紧锁,侧身让出半步:“你先进来吧。”
我讷讷点头,耳边萦绕着刚才那男子的话。
气氛一阵沉闷,乱七八糟的话将我脑袋冲得乱哄哄。
我坐在他们方才落座的地方,眼前是被那人打翻的茶盏,瓷白色的杯沿磕出一小道缺口,茶水没完全干,在木面上蜷着一滩水迹。
李昀站在窗户边,背对着我向楼下看。
站了好半天,才转过身。
他的表情不好看,眉峰紧蹙,可能牙关也是咬紧的,下颌骨异常地尖锐,像刀锋般冷硬,俨然一副玉面阎罗的样子。
我如坐针毡,自以为聪明地开口:“你应该在门前安排好侍卫的,幸好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话说得毫无意义,不过是随口找个由头,哪怕他敷衍两句,权当揭过去了。
我并不想刨根问底,甚至连碰触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大抵是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才更怕听见他亲口承认。
但很可惜,我的逃避只是我的,并不能阻止李昀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愿。
“你都听到了。”李昀笃定地说,“你的眼睛…我说过,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他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的眼睛不会说谎,所以他能看出来?
忽地,眼前又一道白光晃过来,我本能地闭了下眼,没吭声。
李昀靠在窗边,双臂抱肩,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抓了抓衣袖,看向他,回问:“你是说卫泉?”
既然他知道我听到了那些话,我也并不打算装聋作哑。那句“亲子”,我听得清清楚楚。
李昀“嗯”了一声,目光隐晦。
我接到这个目光,继续说:“还可以吧,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顿了顿,我低下头,看着桌案上那滩渐渐晕开的水痕,“我能理解。换作是谁,看到别人鸠占鹊巢,都不会开心。”
“你还要继续留在卫府。”他又是那种笃定的语气,像是在陈述我贪恋不肯撒手。
这让我生出一点不服的心理,好像我是什么死缠烂打、厚脸皮、偏要舍不得那些虚名的人一样。
我语气平静,回答:“不是。”
窗外日光似乎太盛,我看不清李昀右半张脸的神色,只有光在他面颊边缘斜斜勾勒出一道冷轮廓。
我停顿片刻:“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又停了一下,我眼睫垂着,声音低下去,“你还记得那日我在山洞里对你说过的话吗?”
李昀缄默不语,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连呼吸都收了起来。
于是,我心急地追问:“那日,在山洞时,我曾问过你的话……”
李昀忽地动了,从斜倚的姿势站直,向前一步,正好挡住了那道强烈的日光。
他骤然打断我:“我想过了。不合适。”
“什么?”我脱口而出,声音微微发颤。脑中像是被霹雳劈中,瞬间一片嗡鸣。
他却没有停:“既然卫泉,也就是卫家的大少爷已经回来了……你便早些寻个去处,赶紧离开吧。”
他说得这样的轻描淡写,却句句如刀,像是把我脸上的皮一层层剥开,又不动声色地碾碎。
而我仍固执地,在心底为他的话寻找解释。
也许是他方才与那人争执未平,情绪未定,一时口不择言。
“我就是为这事来问你……”我还想再说,却见他再次动作。
他微微俯身,光线从他身后打下来,勾勒出他眼睫的弧度。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
“我和你,没有可能。”他说这话时,语气近乎冷淡。
我哑然,怔在那里,脑中一瞬空白,随即像被什么狠狠扯住了心口,猛地站起来。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声音发虚,“为什么不合适?”
一击接着一击,我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终于濒临崩塌。
难道,他每一次的沉默、犹豫、斟酌,不是因为珍惜,而是因为不知如何拒绝我?
“是因为身份吗?”我咬着牙,声音发紧,“你曾说过,就算我哪天什么都不是了,你也不会不理我。那是你亲口答应的,你忘了吗?”
我想起他曾紧攥我指尖时的那股力气,那时他不是这样的。
默默无言,包厢内唯余我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泪珠落地时那细碎的轻响,一颗接一颗。
李昀叹了口气,声音缓和半分,仍没有多少温度,再度说:“小山,你若识趣,就趁早离开这里。”
他顿了顿,又慢慢逼近,“若你不再是卫家的少东家……”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只是走到我面前,伸手托起我的下巴,迫我仰头看向他。
“好,我问你,”他说,声音低而沉,“你还在荣庆侯府时,可曾替三皇子,给瑾瑜送过信?你知不知道,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与三皇子一派,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第43章 画地为牢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紧接着又是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黑与白在视野中急速交替,如昼夜错乱般撕扯不休,晃得我眼睛失焦,出现一瞬间的晕眩。
我脑中一阵空白,李昀的声音却在我头顶越来越近,语调一声比一声冷,像重锤似的落下。
我急了,却怎么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眼前明灭不定。
那片光影就像一层蒙着的纱,把他整个人隔在远处。
等神智稍微恢复,李昀的手已然收回,眼神寒峭。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三皇子,也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将我和那个我避之不及、厌恶至极的人扯到一处。
更让我发怔的,是他居然知道,我确实曾替三皇子递过一封信。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三皇子。”我急声辩解,声音快得几乎要打结,“更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可李昀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我。
一股凉意自背脊窜起,我甚至突兀地想笑,好似笑一笑便能冲淡这窒息的沉默。
李昀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探出答案。
良久,他启唇:“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什么意思?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掷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我一头雾水,只得依言展开。纸页甫一展开,我的眼睛便骤然睁大。
信上分明是我的笔迹,却写着我是如何联合三皇子上书求再讨一官位,并要将此职交予许致,以暗中抗衡太子。
我猛地抬头:“不是我写的!”
李昀只是淡淡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他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我,而我却连脾气都发不出来,只能这样喏喏地问他。
他垂眸看着我,我只觉晕眩再度袭来,眼前一阵发黑,又辨不清他的神色了。
只有那冷漠的语气,继续道:“巧合的传递,骤然转变的身份,还有那封替许致上书的信——你还不明白么?不论这一切究竟是巧合,是旁人设局,抑或你真的撒了谎,已然无关紧要。”
我僵在原地,四肢发冷,头痛欲裂。
“徐小山,你不过是回到了曾经的生活,但至少还有命,别再问了,抓紧离开吧。”
这是第三次,他重复着说要我离开。
一口气猛地灌进脑子里,像翻滚的水猛地掀了锅盖,呛得我耳鸣目眩。
我竭力咀嚼他那些话的含义。
有人伪造了我的笔迹,设下圈套,想将我置于死地。
那意图是什么?
是要挑拨我与李昀反目成仇?还是要借太子之手,将我彻底铲除?
若是后者。那么无论这事是不是我做的,我的辩解都再无意义。只要太子认定了是我,便足够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
李昀近在咫尺,眉目沉沉地看着我,等我开口。
那眉眼如我初见时一样,审视,居高临下,寒煞逼人。
我曾因这个目光痛哭流涕。曾厌恶过、憎恨过,又变得痴重、如梦如醉。
这眉眼也浮现过温柔,无奈,和轻轻一笑的宠溺。
我不甘心。
指尖死死扣紧,指甲嵌入掌心,我咬着牙,几乎想把这股血气强行压回心里去。
我从不贪这些功名利禄,只是想知晓,他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那你呢?”我开口,声音发颤,“你也认定我在撒谎?你曾说的话呢?”
我抬起胳膊,指节发抖,质问他,“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李昀沉默不语。
气哑在喉咙里,我嘶哑着、声堵气噎,是竭尽全力还是无法得到承认后的痛苦和悲凉:“你不信我。”
李昀在对着我时总是如此。
沉静寡言,好像没什么好对我说的。
我曾以为,那是他性子淡,不喜言辞。是年少便身居高位养出的冷肃,喜怒都藏在骨子里。
可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那不过是我自欺的借口罢了。
他不是沉默寡言,只是不愿意对我开口。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就像那人方才问他的问题,他答得那样轻巧坦然。
他对我,从未动心。
李昀盯着我脸上翻涌不定的神色,神情有了变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索性冷声道:“卫泉,是我派人去寻的,也是我亲自将他接回,然后交给心腹,送回卫府。”
他语气克制冷静,却像利刃剖开我胸口,直白得叫人无处躲藏。
“我之所以没去送他,是因为我得留在京中,稳住你。”
话音未落,满室静止。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听不进,也不敢信。
“所以,这些日子,你都是在演戏?”喉头发紧,声音干得像火烧,“你从来没有动过心?你靠近我,为的是探我底细,是为了那封信,是为了水师归太子……”
我猛地抬头盯住他,几乎是吼出来,“可这也用得着羽林大将军亲自卖身吗?!”
这一瞬,李昀的眉心骤然拧紧,眼底像有一道裂纹,险些没忍住情绪。
可他终究还是压了下去,隐入眼底,好似不屑于与我辩驳。
我被他这沉默刺得更狠,胸腔如巨锤砸过,怒意与悲恸齐涌。
我倏然起身,向前逼近一步,想要继续质问个清楚。
可眼前突地一道白光劈下,紧接着又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
我身子踉跄,整个人被抽空,太阳穴里仿佛有千万只虫在撕咬。
“小山!”
李昀猛然伸臂,将我牢牢扣进怀中。那臂膀素来沉稳,此刻如铁箍般紧,连唤我名字的声音都透着压不住的力道,再不是往日那般拈轻怕重、虚与委蛇。
我站不稳,手本能抬起,死死揪住他腰侧的衣袍,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眉眼在我眼中模糊成一团,呼吸就在耳边,却像隔了一层浓雾。
重喘几口气,直到眼前的光影重新聚拢,我方才看清他。
李昀的神情罕见地慌张,眸中只映着我一人,乌黑沉沉,满是担忧。
我从“抓”变作“抱”,另一只手也慢慢攀上他的臂膀,试图将自己整个人嵌进他怀中。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逃过一切风雨。
我贴近他,脸埋在他颈侧,眼泪不受控地滑下,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怨恨地轻声呢喃:“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你又为何要这般紧张我?难道非得我病了、要死了……你才肯在意我吗……”
我说着说着,声音哽住。
那一点点真心,就如在破庙时的大雪,被层层寒意覆下,深埋土中,不见天日。
李昀的身子倏然一僵。
我一点点靠近,几乎要唇齿相贴时,他却忽地偏过头去。鼻尖划过我脸颊,像刀子,生生在心口剜下一道血痕。
随后,他轻轻一挣,将我推开。
不过数息之间,他神色便归于平静。
刚才那一瞬的慌张与不安,如昙花一现,虚虚幻幻,竟如从未存在过。
我的心狠狠揪在一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捉弄别人的真心……”
他转过头睨着我,眸光沉沉,微微眯起:“小山,两个男人……你还妄想什么结果?”
他说这样轻,字字扎人。
“至于真心——我从未害过你,甚至还救过你一次。若你觉得亏了,我可以补偿你。”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在京郊置了一处宅子,不大,但你一个人住,也算宽敞。你这几日从卫府搬出后,便可直接过去。”
“就当我送你的歉礼。”
突兀地响起我的轻笑声。
“你觉得我稀罕那些东西?”
泪水无声地滑落,如泉涌般汇聚在下颌,无声无息,冷得刺骨。
我抬眼,第一次冷冷地望着他,目光锋刃,带着从未有过的锐利,“我倒是该谢谢李将军,还记得我那微薄的心愿。难怪如此寡言的人,却屡屡问我将来想如何,问我若有一日一无所有……”
我笑着,喉头发紧,近乎声嘶力竭,“原来从那时候起,你就已经算计好了,是吗?或者更早?你一边忍着厌恶,一边看我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国家大义,什么竹门小院……”
密密麻麻的痛感传入心脏,我自嘲地笑声更大,颤抖着闭上眼睛,“看着我目光一寸寸地染上情意,像个傻子似的……很好笑,对吗?”
室内静得可怕,仿佛整个天地都只剩下这方密闭的空间。
我睁开猩红的双眼,咬住下唇,说了这么多,心底却仍旧在缝隙间,等他一句回应。
李昀的嘴唇动了动,张开又闭合。拳也在不知不觉中握紧,青筋暴起。那模样,好像也不似表面上那般无动于衷。
但我却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惫。
那股从心口漫上的倦意,裹住四肢百骸。
眼前的景物再次模糊斑驳起来,我忽然不愿再待在这片沉闷的空气里,不愿再与他困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动了动身子,碰倒一旁的椅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
李昀好像又要向我伸手,臂膀微张。
可我已经看不清了。
勉强站稳身形,我果断地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第44章 一念成灰
从包厢出来,我脚步如飞,起初尚能疾行两步,旋即便如失了控般狂奔而出,跌跌撞撞,连着几次撞在楼梯两旁的扶手上。
有小厮见状,低声惊呼:“哎哟,爷,您没事吧?”
我充耳不闻,只顾朝门外跑去。
一楼厅中,风驰正候着,见我这般模样奔出,登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把将我扶住。
这结实的力量给了我一丝倚靠,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臂膀。
“回府,”我低声道,声音冷得发颤,“立刻。”
坐在马车,我紧闭双眼,靠在车壁,双肩下塌。
方才奔逃时撞到的伤这时才显出疼痛,腰两侧隐隐作痛,像钝器撞击后的淤痕,慢慢蔓延开来。
我却盼着这痛再重些,最好能压住心口那片被碾碎般的酸楚。
一阵热气上涌,喉中痒得厉害,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风驰赶忙上来顺我的背:“爷,您……”
他说了两句,便不知如何再安慰我,只低低叹息一声。
我想要张嘴说点什么,却像被掐住了声带,发不出一字。胸口剧烈起伏,手脚皆虚,身体如坠云雾,连两肋都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怎么会这么痛呢?
李昀说过的那些话,在脑中一遍一遍响起,与身体的痛混作一团,重重碾压着我。
我想起,自己曾大言不惭地说要玩弄李昀。
在那静悄悄地雪夜,与他第一次独酌对饮。
我自诩能不忘初心,能清醒持重,能在局中亦不忘身外。我以为,无论他对我如何,我都能守住分寸、不动情念。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冷眼旁观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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