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少爷?少爷……少爷!”
肩膀被人猛地抓住、狠狠摇晃,我猛地一震,眼前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看清眼前人的脸。
是雷霄。
“少爷,你别吓我!”他神情慌张,眉眼里全是焦急。
那一刻,纷杂如潮的呼吸声终于退去,耳鸣也渐渐消散,我像是终于从深海底浮了上来。
我一把抓住雷霄的胳膊,声音嘶哑:“老爷呢?卫泉呢?府里怎么全挂上白幡?这太不吉利了!让人快些撤掉!”
雷霄没有动作,只是沉痛地看着我,那目光狠狠刺痛了我,让我发起了脾气。
“你聋了吗?没听见我的话?”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正堂奔去,脚步发疯般冲着前方,一步也不愿再耽误。
正堂内烛火静静燃着,香烟缭绕中,我终于看见了卫泉的身影。
他伏背跪地,一身素白孝服,脊背微颤。身旁还站着不少人,俱着白衣素服,神情肃穆。
可我此刻已无力去辨认他们是谁,眼里只剩卫泉一个人。
我几步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得几乎仰倒,声音低沉而发颤,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卫泉眼圈通红,泪水簌簌落下,顺着下颌滴在衣襟上,却一句话也不说。
“说话!”我怒吼。
他咬紧牙关,唇角发颤,终于喃喃开口:“小山……爹没了。”
我整个人僵住了,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攫住我的脖子,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这一瞬,心底那片空茫终于塌陷了下去。
可下一霎,我扬起拳头,狠狠朝卫泉挥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手,脑海里一片空白。
明明整个人都在发抖,明明身躯像被抽空了力气,可那只握拳的手,却仿佛蓄满了所有愤怒与悲怆,朝他狠狠砸去。
卫泉抬臂抵挡,可我越打越狠。
第三拳挥出时,他猛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我还欲继续用力,却惊觉这手臂竟如铁钳般钳制住我,动弹不得。
一个向来体弱多病的人,竟会有这样的力气?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来不及多想,他陡然一声嘶吼,彻底将我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你以为爹为何不见你?!”他声音沙哑、破碎,眼泪一滴滴滚落,“就是因为他身体不行了!”
“在来京之前他就已经不好了!他怕你接受不了,才瞒着你……才让你那几日昏睡,不让你知道……”
我怔在当场。
这简直是一个拙劣至极的谎言,连遮掩都显得苍白无力。
荒唐,简直荒唐可笑!
这是什么狗屁借口?他拿这种理由来搪塞我、骗我?
可偏偏,那一点点窦疑,也如我那垂落的手臂一样,软绵绵地落下去,砸进胸腔最柔软的一处。
我握拳的手开始颤抖,连站立都开始不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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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嘛,就是要讲义气 o(`ω′ )o 所以我来加更一章!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有力气去看这灵堂的一切。
白幔低垂,两侧的白绫上写着悼词,缓缓拂在堂前。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素烛跳动,火光不稳地跳动着。
灵柩静静置于正中,尚未封棺,四周是淡淡的檀香与纸灰的味道。
院中无人高声,风一吹,便有纸钱簌簌作响,像是细语絮絮。
眼前的一切,都在昭示我无法承认的事实,父亲,是真的走了,一切都不是假象。
我挣扎着站稳,踉跄几步走到灵柩前,踮脚探身。
父亲静静躺着,面容灰白,毫无血色。眉心舒展,没有痛苦的痕迹,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
我缓缓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灵柩,眼睛干到发痛,发涩。
卫泉上前想要将我扶起。
此刻,即使我心里还有一万个疑问,却已再无力气,无心力去开口。
他的手臂支撑着我摇晃的身体,我侧过头,恍惚间,看见他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笑。
那笑容僵在他眼底,与他哭得通红的双眼形成刺目的对比,像一张裂开的面具,奇怪至极。
我整个人顿住了,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那笑容并未消失,就那样真实地贴在我眼前,毫不避讳,仿佛是故意给我看。
“你笑什么?”我喃喃出声,声音干哑。
卫泉瞪着眼睛,是他那副总显得无邪的眼神,反问我:“什么?”
话未落,他嘴角那抹可怖的笑意却又轻轻勾起,眼神渐渐变得戏谑,淡淡的,不嘲讽,却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胸口。
瞬间,一股气血直冲天灵。
我的手再一次死死抓住他的衣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几乎要撕破喉咙:“我问你笑什么!父亲都死了,你在笑什么!”
可下一瞬,卫泉却换了一副神情,满脸无辜又惊恐,眼神里写满了怯意和哀怜,控诉着我是个失控发疯的疯子。
一直静默不语的众人终于低声交谈起来,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虫子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这二少爷疯了不成?”
“是啊,停灵都来迟了。”
“……继子终究是外人。”
我瞠目而视,这些话一句句砸进我耳中,
刹那间,我的身子发紧,被怒火点燃,猛地将卫泉压倒在地,再次高高举起拳头!
但这一次,拦下我的不是卫泉的抵抗。
一股不容撼动的力量,从我的身后穿过,几乎将我禁锢在怀里,大掌稳稳扣住我的手腕。
“住手。”那道嗓音低沉克制,足够让所有杂音瞬间噤声,“别在你父亲的灵堂前闹了。”
我循着力量回过头,看到李昀近在咫尺的脸,冷峻的表情,和他身上熟悉的冷香。
我几乎在这一瞬间,落下泪来。
为防止我和卫泉再次打起来,我被半抬半拖地扯出了正堂,送回了西院。
院中空无一人。
我跌坐在石椅上,怔怔地望着白纸如絮飘进院中。
我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几日前,父亲还安好,我们在前厅促膝长谈,全然看不出父亲在进京之前就已病重。
不,我不是没察觉。
那日,父亲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夜老去。
可我偏偏将那憔悴归咎于他对卫泉的偏私,心中满是怨怼,甚至失望。
是我逼得父亲不愿见我,是我让他在病中还要承受府内的风波,是我……
是不是因为我,病情才愈发加重?
在父亲最需要我时,我却一心只顾着争那点自尊和面子。
“呜呜……”眼泪倏然涌出。
我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起伏,先是低低的呜咽,如困兽哀鸣,随后终于破裂成彻底的嚎哭。
不知过了多久。
我兀自沉浸在悲伤里,满脑子都是父亲的声音,哀乐、风声、纸幡翻飞,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落入耳中。
“给。”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抬起头。
李昀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逆着光,神情冷静,手里递着一方手帕。
我怔了片刻,才接过,缓慢地擦拭脸上的泪水,手指微颤。
他顺势坐在我的旁边,一拳的距离。
静默良久,李昀低沉地开口:“节哀。”
我轻“嗯”了一声,声音沙哑,过了半晌才问:“你怎么会来?”
随即自己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我忘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李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院中的白幡,神色不辨。
恍惚间,耳畔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
“小山……回南地去。回家去……”
他的声音急切、破碎,像隔着风浪传来,断断续续,叫人辨不清真伪。
“别管了,为父都告诉你……不要管这些事了……”
我猛地一颤,几乎要跳起来去抓那声音,却只抓到空无。
再细听,便没有了。
一股广漠的恐惧从四肢百骸爬上来,冰冷刺骨。
那是幻觉吗?是父亲最后的话,一直在我心里回响?
“李昀。”我叫他,“我父亲刚刚说,让我回南地……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吗?”
李昀定睛看着我,眉头蹙起,好像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这神情令我无端心慌,呼吸发紧。
寂静拉长。
“李昀,你怎么不说话?”我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受不了这样的沉寂。
李昀顿了顿,说:“也许这就是动物的本能。”
“本能?……什么动物的本能?”
“趋利避害。”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继续道,“是动物的本能。如今你父亲去了,你的本能告诉你,要离开这里。”
我心口仿佛被这句话划开一条狭长的口子,血顺着裂缝往外涌。
他望着我,嗓音低沉,像隔着雾:“小山,我早劝过你,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酿出祸事了。你小娘需要你。”
他收起了凌厉,貌似在替我考虑。
可这样的话落在我耳里,却并非劝告,而是威胁。
我心里顿时升起疯狂的念头。
他和卫泉早就是一伙的。
不然,为什么是他亲自去把卫泉找回来?
如果没有卫泉……
如果没有卫泉,父亲或许就不会死!
现在,害死了父亲还嫌不够,他还要拿小娘来压我!
我突然恶狠狠地看向李昀,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
“都是因为你!”我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眶猩红。
“要不是你将卫泉送回卫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嘶吼着,“你们两个……你和他,一定早就合谋好了!你们一起害死了我父亲!”
“现在你还想拿小娘来威胁我?”我逼近李昀,语速愈发急促,“什么太子不喜我,都是你们故意的!从头到尾,你们设好了局,我却像个傻子,心甘情愿往里跳。”
“你接近我,对我好,甚至那天你去雪地里救我……都是你们的计划,对吧?偏偏我那个时候,还……”
我直勾勾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挖出一点破绽,却没有。
我的声音陡然哑下:“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你是……”
李昀沉默不语。
我强忍着胸腔里的哽咽,继续道:“你中毒失踪的那两日,我心急如焚,以为你死了……结果现在看来,那不过也是你们编排的一个戏码,一个叫我彻底陷进去的局。”
话落,我一步步退开,像在与整个过往拉开距离。
“所以——”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字,“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好是假,卫泉是假,他那个什么亲生儿子的身份……也都是假的!”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院落。
李昀终于吐口,说的却是:“卫泉不是冒牌货。”
只是短短一句,却像利剑扎进我心口。
对我质问,他无动于衷,愿意开口却是承认卫泉的身份。
“呵。”我颤抖着,泪水沿着脸颊淌个不停,发狠地说,“我要报复你们。我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你说得对,我会按你说的去做。我会去找三皇子,把所有你们不愿见到的事,全都……”
我话还没说完,李昀却倏地站起,一步逼近,抬手掐住我的下颌。
两腮被他铁钳般的手指牢牢扣住,逼得我说不出半个字。
他的眼神冰冷,语气却平稳得叫人发寒:“徐小山,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他缓缓地说,“那将会是你今生的噩梦。”
我瞪大了眼,想要挣脱。
他却忽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阴狠的弧度,像是在看一个自取其辱的小丑:“对,我不过是看你皮相不错,顺势玩弄你罢了。你自己要送上真心,怪得了谁?”
我僵住,心跳轰鸣,仿佛血液都从胸口抽离。
“不要继续挑战我的耐心。趁我还愿意顾着那点‘旧情’,识趣些,别让我在京兆府再看见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认不出眼前这个人,那本就剜心之痛,此刻变得更加剧烈。
半晌,才猛地拍开他的手:“李昀,你终于不装了,是吗?”
他终于撕下了那层,好像对着我总是留有余情的面孔,换上我无比熟悉的不屑与冷漠。
他慢条斯理地碾了碾指尖,随后蜷起垂下手臂:“垂死挣扎的样子不好看,我言尽于此。”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让我不寒而栗。
然后,干脆地离开。
我怔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呼吸急促,胸腔像被绞索越勒越紧。
还未来得及看清他跨出院门,眼前骤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砰”——
身体砸在地砖上的闷响在耳畔炸开,钻心的疼痛顺着脊背一寸寸爬上来。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仿佛有无数热血从身下涌出,可我倒在地上,什么也看不清,一片灰白交错。
就这么死了也好。
朦胧之中,我看到李昀的身影去而复返,几乎是飞一般冲到了我的眼前。
他的声音如溺水之人撕裂肺腑的呼救,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名字。
真奇怪,我搞不懂。
为什么总是要这种时候,好像才能看到他一丝“真情”。
但也许这只是我的幻觉。
在幻觉中,我看到他将我抱在怀里,我嗅着他身上冷冽的香气,听着他低醇的声音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好像我是他的珍宝一般。
再度醒来时,我浑身发黏,像是被冷汗糊了一层,又腻又沉。
眼前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有人站在床头,却怎么也看不清,只有重影晃动着,看不真切轮廓。
是李昀吗?
我记得昏倒前的最后一幕,是他冲我飞奔而来。
“醒了?”
我费力睁眼,模糊的视线中,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竟是卫泉,站在床边俯身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我声音沙哑,嗓子像是被烟火熏过。
“你晕倒了,又昏睡了两日。”他顿了下,“爹已经下葬了。”
我大脑迟钝地转了两圈,不赞同地说:“停灵还不到七日,怎么这么急?而且,你应该把父亲送回南地,让他落叶归根。”
卫泉却轻嗤一声:“行了,人都死了,你就别装什么大孝子了。”
我怔住,挣扎着想要坐起,咬牙道:“你胡说什么!”
卫泉冷哼一声,抬手将我的肩膀按住,不大的力气将我按回到床上,动弹不得。
我忍住怒意,沉声道:“你可是父亲的亲儿子。现在父亲已经去世,你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盯着他,我继续道,“好,既然父亲已经下葬,那我只问你一件事,那日在灵堂,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要笑。”
卫泉顿了下,松开了手,漫不经心地否认:“你看错了。”
我双目灼灼看向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愧意,哪怕一丝悲伤。
可他始终云淡风轻,如同这一切与他无关。连父亲的死,都像不曾在他心上掀起一丝涟漪。
我细细审视着他这张与父亲越来越相似的脸,心下发酸,不愿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
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是我看错了。
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再如何厌我,害我,也不至于害死父亲。
我强压下这股心绪,问他:“雨微和风驰呢?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们了。”
卫泉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毒蛇一样竖着眼仁一般:“随船走了。以后他们会跟着商队出海,不再在府里伺候。”他淡淡道,“怎么,你还在做少爷梦?以为还能像从前那样?”
我愣住,随即沉默了。
是因我之错,害得跟在我身边的这几人都受到了连累。但我此刻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南地,至少大夫人和小娘还在,到时再将他们要回来。
思及此,内心暗嘲,想我来京里这么久,自诩聪明谨慎,处处算计,却落得今日这般孤立无援。
那些曾经趋炎附势、热络周旋的人,如今连个影子都不见。
唯独一人,我以为他不同,以为他是例外……
我缓声道:“容我几日,我自会离开。”
这话已然低到了尘埃里,可卫泉却并不领情。
“离开?”他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弄。
片刻,不知他想到什么,又沉下嘴角,“呵,好。谁让你有靠山呢。”
“什么靠山?”我皱眉,不懂他话中意思。
他却不回答,懒得多费口舌一般,拍了下手掌。
门应声而开,一人低头走了进来。
正是那日我在父亲屋外见过的小厮,这张熟面孔,在我昏沉的记忆里越发清晰。
卫泉淡道:“这几日你便伺候二少爷,好生伺候,明白了吗?”
那小厮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爷放心,小的定当竭力伺候二少爷。”
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盯着那人,一时想不起他究竟叫什么。
卫泉微微颔首,临出门前,还回头冲我笑了笑:“好好休息吧,弟弟。”
他离开,屋里只剩下我和小厮。
我靠在床榻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咧嘴一笑,轻蔑道:“二少爷问这个做什么?记得了也没用吧。”
这话说得毫无规矩,但我真的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去计较,沉声说:“去倒杯水,再上些吃食来。”
他站着不动,装作没听到我的吩咐。
我冷冷地盯着他,语气阴沉:“我还没废。别等我缓过这口气,闹得不好看了,到时你要怎么跟你的大少爷交差。”
那小厮眼睛转了转,冷哼一声,才转身替我倒了杯凉水来。
“请二少爷慢用。”他语带讥讽地说完,便迈步出了门,“小的这就给您去准备吃食。”
听着他脚步越来越远,直到没有声音,我才终于塌下肩膀,重重呼出一口气,感到头痛欲裂。
右眼像被重物生生击中过一般,熟悉得可怖,不由得心慌起来。
我抬手轻轻按上右眼,闭上眼睛,感受眼球在眼眶里依旧灵活转动,仿佛一切安好。
可这副表面上的健康,哪知是不是最后的虚假回光。
也许不久之后,这只眼睛就会彻底失去光亮,就和现在一样,被人一点点夺去光明,只剩下一片黑暗。
一阵空旷荒凉从心口涌上来,干涩的眼珠被涌上来的泪水刺得更疼。
好不容易等到那小厮回来,他手里拎着几样冷菜冷饭,放下后,就又离开了。
我饿狠了,顺着水硬咽下肚。胃里终于稍稍暖了些,身体也缓缓回过劲来。
歇息片刻,我洗漱一番,撑着身子出了门,去了医馆。
回春堂内,先前诊我右眼的大夫并不在,只余一位陌生的小大夫坐堂。
他言若要等那位老大夫问诊,需明日再来。
我本也没指望今日就能得好消息,只能作罢,未作多留,转身回了卫府。
这一来一回,便觉浑身沉重乏力,回屋后顾不得换衣,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醒来,右眼依旧模糊沉滞,似隔着层雾气般,不甚清明。
我心头一紧,不敢再耽搁,匆匆起身,往回春堂赶去。
今日,先前替我扎针的老大夫果然在了。
他一见我,便面露哀色:“卫公子……节哀。”
我颔首致谢:“有劳了。”
“可还是右眼不适?”
我指了指眼角:“与前些日子一样,时好时坏。”
老大夫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引我入内堂:“有位李大夫,医术高明,今日恰好与我一同坐诊,让他也替您看看。”
我没有多疑,随他进了内堂。
这位李大夫年约四旬,沉稳内敛。替我诊脉后,又照例施了几针,与老大夫的诊断大致相同,最后为我重新开了一副药方。
药抓好后,他却摆摆手道:“不急着结算,公子先按方服用些时日,后续再算不迟。”
我怔了怔,本欲推辞,见他神色笃定,只得点头:“多谢李大夫。”
拎着新药回府的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了许多。
留在京城已无任何意义,如今的我,失魂落魄,几乎与当年侯府满门抄斩、被吓得昏厥在地的小孩无异。
不怪他们都说,我根本没有改变。
依旧那样懦弱,胆怯,无能。
等眼睛稍好些,我应该该离开了,这京兆府确实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推门入府,府里空荡得令人发寒。
我没有回西院,而是缓步走向了灵堂,想要寻求一丝内心的解脱。
灵堂正中供着灵位,黑底金字——“卫霖骁之灵位”。
我盯着那几个字,恍若隔世。
那不是我该喊父亲的人吗,怎么变成一个刻在木牌上的名字?
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膝盖一软,我重重跪在地上。
眼泪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我躬腰伏地,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声响。
心头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想什么,只能呆呆跪在那里。
直到四肢尽麻,缓缓起身。
这时,我忽地想起,这些天竟将贡期的事情全然忘记!
于是猛地回了神,想起了自己最后的责任。
我低声自语:“贡期已到,不能再拖了。我应该先去找管事,再去账房。”
找到了主心骨,一刻我都不想耽搁,立刻便往库房走去。
第51章 孤立无援
大管事正在查看账本,见我到库房这里来,显然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唤道:“二少爷?”
我颔首,开门见山问道:“贡期将至,大少爷可已将贡物补全,有了应对之策?”
大管事愣了瞬,神情迟疑,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您还不知吗?圣旨已经下了。”
我眉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府中怎么毫无动静?”
他嘴角动了动,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答道:“圣上念及老爷新丧,及卫家献水师之功,不欲再增杀孽,特此网开一面。旨意下令,将我卫氏在京中所有产业尽数充公,并褫夺皇商之号。”
“什么!”我惊呼出声。
难怪府中日渐冷清,仆役愈发稀少,原来早有预兆。
我脱口而出:“大少爷呢?我去找他!”说罢便欲提脚离去。
大管事却一把拽住我,嗓音沙哑:“少爷,别去了,已经……没用了。”
他继续道,“大少爷在圣旨下达前,便已悄悄转移了许多物件,也算是……留了些后路。如今京中之局,他也无可奈何。”
我愣在原地,琢磨他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