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漆黑的夜,和沉沉的海水。
原来是我在甲板上睡着了,梦到了从前。
自这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快些到南地。
只有亲眼看到小娘和大夫人安然无恙,我才能稍稍心安。
终于,船在航行了近一个月后,抵达南地。
自上次离开,已将近一年,却仿佛隔了半生。
炽热的夏风扑面而来,浓密而闷热,却在这一刻将我从梦魇中拉回。
我微微仰头,露出自离开京兆府后的第一个笑容。
强光刺痛了眼,却让我感到欣慰。
因为痛,才说明我还活着。
我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要奔跑起来。
沿着笔直的青石道,耳边的喧嚣渐渐远去。
远远望见那熟悉的门第与高悬的金匾,我的心像被海潮卷起,一下一下,拍打着胸口。
直到近前,看着那熟悉的大字——衛府。
我这才终于停下脚步,怔怔地立在原地,
门房见到我时,先是怔了怔,随即瞪大眼睛,声音发颤地喊出:“天啊!少爷回来了!快去报大夫人、二夫人!”
这一声呼喊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卫府的院落瞬间喧哗起来,脚步声此起彼伏,呼唤与奔走一阵接一阵。
我那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开始缓缓坠落。
沿着熟悉的廊道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走回往日的时光。
直到一阵风似的脚步冲来,小娘快步奔到我面前,衣袖还在空中飘动,泪光已盈满眼眶。
“小山!”她一声唤出,哽咽着将我紧紧抱住。
我闻到她衣上淡淡的檀香,颤着声回应:“娘。”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先写信回来。”她抬手抚上我的面颊,指尖轻颤,“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遮着眼?”
我还未答,大夫人已气喘吁吁地赶来,眉目间仍是旧日的温和。
“回来了就好。进屋吧……进屋再说。”
走进屋中,丫鬟们端上茶后,便都悄声退了出去。
我这才看清,厅中一片素白。
素帛垂垂,香烟缭绕,檀木案上供着父亲的灵牌。
胸口那股早已结痂的痛,在这一刻重新裂开。
小娘轻抚着我的手,声音微颤:“小山,这一年……你吃了多少苦?”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但看着大夫人和小娘担忧又心痛的目光,我只能将在京兆府的种种,一件一件讲出来。
我没有提李昀,也没有提二公子,只将卫泉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了。
屋中气氛凝重,我看着茶盏中浮动的倒影。
思绪翻涌,忍了又忍,终是开口问大夫人:“我不知父亲对卫泉的真实心思。当时……也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认回卫家的?在南地时又是怎样的性情?还是,他仅仅是讨厌我,所以才故意如此?”
小娘已气得满脸通红,大夫人也一样面色难看,但却双双如失语一般,半晌没有说话。
我感到更加奇怪,盯着她们。
大夫人缓缓开口:“李将军的书信,比人先到了卫府。你父亲起初是不信的,我也以为无稽。若真有此事,怎会多年不见有人寻来?可我们反复细想,才想起在府城时,府里确有个丫鬟。那时我也知情,本想抬她为妾,老爷却不喜她,便给了银钱,令她另嫁。”
她叹了口气,转着腕上的镯子,声音轻微,“算算时间,确实对得上。老爷得知此事时,心情复杂,既意外又欢喜。我原以为,他这一生没有亲骨血,是我心中一桩遗憾。那时,我也替他高兴。”
“只是,”她话锋微转,眉心缓缓蹙起,“卫泉此人……与老爷相貌极像,性格却相差太多,心气太重。我不愿让老爷为难,便未多言。”
小娘看了看我,接过话:“那时,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你。好孩子,别怪大夫人,也别怪老爷,我们都是太疼你,才选择先瞒着你。当时他们刚到京中时,心里受了惊吧。”
我垂下头,声音低低:“一开始确实有些惊讶,还有些不快……可父亲待我如初,我便马上看开,只想着多了个体弱的哥哥,当和睦相处。只是,他对我太过乖戾,恨意深重。”
大夫人长叹一声:“在你回来前,他已暗中联络商会与南地官员,要开祠堂,将你的名字从族谱里抹去。”
小娘愤愤地说:“他人都没回来,就敢叫人登门!若不是大夫人极力拦下,恐怕这卫府早就要改天换地了!”
我怔了怔,心底却涌上一丝冷笑:“果然如此。他在京中有人脉,早已攀上太子那边。”
想了想,我又问,“那他可有为难府里?”
小娘与大夫人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小娘安慰我:“你放心。我是老爷亲迎的二夫人,他若真敢动我,怕落个不孝之名。而且大夫人还在,他一时不敢妄为。”
大夫人也轻轻颔首。
我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小娘与大夫人见我神色倦怠,便催我回房歇息。
连日奔波与惊惶终于在此刻散去,心口那块压着的石头似乎也轻了一分。
我洗漱完,靠上枕头,脑海里仍在盘算着,该如何与小娘和大夫人说我想离开的事。
以及今日提起眼疾时,我胡乱搪塞过去的几句,怕也瞒不了太久。
想了一会儿,终究敌不过这连月来的疲倦,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是许久未有的深眠。
醒来时,浑身的筋骨都松乏下来,我喟叹一声,在床上又静静躺了片刻,才慢慢起身。
披上轻衫,我唤来丫鬟,问:“二夫人可在院中?”
丫鬟垂着头,迟疑了一瞬,道:“二夫人今晨身子不适,大夫正在诊脉。”
我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站起,顾不得鞋履是否整齐,匆匆往小娘院中奔去。
热风拂面,我却觉得冷得厉害。
心口怦怦直跳,各种阴郁的念头一股脑地翻腾上来——
若小娘再出什么事,我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方至门口,正见大夫提着药箱出来,见到我拱手行礼。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见小娘的贴身丫鬟迎上来道:“爷来了,二夫人请您进去呢。”
我的注意力瞬间被夺去,只对大夫略略颔首,径自进了屋。
小娘披着薄被倚在榻上,双手叠放在腹前。
见我进来,忙支起身来,笑着说:“娘无碍,你别担心,不过些许头痛罢了。大夫说我许是昨日太激动、睡得不安,吃几剂药调理两日就好。”
她的语气轻柔温和,脸上也见不到什么病色。
我有些自责地凝视着小娘,生怕她有什么瞒着我。
小娘被我看得失笑,眉眼弯起:“怎么这么瞧着娘?”
我怔了怔,摇头,目光在她脸上又细细一转,只觉她的面色比往日更红润,颊边似乎还添了几分丰腴。
昨日心绪纷乱中未曾细看,此时才忽然察觉,她竟像是胖了些。
“娘,我瞧着,您好像比从前圆润了些。”
小娘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又笑道:“是啊,娘也到年纪了,吃胖些很难看么?”
“当然不会,娘不论怎样都是美的。”
这样一说话,便岔了过去,气氛放松。
方才那点说不出的异样,也被掩在笑语里,悄然散去了。
小娘的身子果然如她所说,两三日后便恢复了。
她再不肯在床上躺着,只是走路时,不知为何总显得笨重。
我几次问,她都笑着摇头,要么说是吃得多了,要么找别的借口。
我看她能吃能睡,气色也确实不错,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倒是她与大夫人,总要追着问我的眼睛。
我戴着眼罩,日日不离,终究瞒不过去。
于是,我只得说了谎,说是在京中惊险,一次误被毒蛇咬伤,当时不以为意,后来毒素蔓延,再治已迟。
小娘与大夫人果然又是一场痛哭,我怕她们再伤神,只得低声细语地安慰。
“听闻江南有位名医,”我随口胡说道,“或许还有法子。而且,我的眼睛只是畏光,并非全然看不见。”
小娘仍不放心,定要叫大夫再来看。
我无法,只得由她。
好在大夫是个明白人,看出我的为难,索性陪我撒了个小谎。
我送他到门外,拱手谢过。
他望着我,又看了眼屋内,长叹一声,感叹道:“你和你小娘,不愧是母子。”
我笑笑,只当是随口感慨,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再想,都后怕为何此时没听出任何不对来。
小娘和大夫人把“请名医”一事放在了心上,盼我能早些启程去治眼。
这正中我下怀,事实上,我早已有离开的念头。
我可以暂时缩在卫府,让她们在外替我遮风挡雨,可卫泉迟早会回来。
就算今日我还未被卫家扫地出门,那一天也终会到来。
卫泉不会容我久留在这个属于他的家。
我想,小娘她们其实也明白。
只是我们都不愿破坏,好不容易才重聚,谁又舍得让这份平静再起波澜。
我的眼疾,恰好成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只是,真到要走的时候,我又放心不下。
我可以一走了之,可小娘还在卫府。
这样想着,我接连几日愁眉不展,盘算着要如何开口劝她与我一同离开。
可一想到大夫人还要独守这座空府,我又止了念头。
她年岁渐长,经不起再一次“意外”。
我不敢再想下去。
因此,每当小娘和大夫人提起“去江南寻医”之事,我便总找些理由搪塞。
一日拖过一日,迟迟没有动身。
日子陡然平静了下来,京中的风雨仿佛吹不到南地。
偌大的卫府像一个厚重的蟹壳,将我严严地护在里面,让我得以暂避风雨。
只是,那股埋在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始终如影随形。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
这日,府中喜鹊声不断。
我走到前厅,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那笑声久违又热闹,像是把屋中压抑多日的空气都冲散了几分。
我加快脚步,刚踏入门槛,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洪叔!”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洪叔转过身,眼里满是惊喜。
与上次分别时不同,这一次,我们都带着各自的风霜与伤痕,以及相同的悲痛。
重逢亦是喜事,洪叔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少爷,我给您带了个好消息。”
“好消息?”我已经有多久没听到好消息了,内心不由得有些期待又忐忑,“什么好消息?”
“快出来吧!”洪叔冲着门口大声道。
我回头去看,只见小娘和大夫人皆是含笑的神情。
下一瞬,两道身影从门外迈步而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雨微!风驰!”我的声音都变了调,心口猛地一热,差点冲上去,“你们怎么回来了!”
风驰眼眶微红,雨微也低声唤我:“少爷。”
我还记得卫泉说过的话,心底一紧,又庆幸又后怕,还好他们平安。
洪叔见我哽咽,笑着解释:“他们俩是我出海时遇上的。当时他们跟着最次等的商船跑海,我一见便愣在原地。”
他笑着拍了拍风驰的肩,“得知了来龙去脉后,我当即就把他们带了回来。这不,终于又回家了。”
我在心里默念一声菩萨保佑,这真是这段时间第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大夫人在一旁微笑着说:“正好,他们回来了我也能放心了。你就带着他们一道,去江南治眼吧。”
话提及此处,他们便得知了我眼疾的事情。
洪叔拱手,郑重道:“少爷放心,有我在,定不让大夫人和二夫人再受半分惊扰。”
小娘接着劝我,语气温柔又坚定:“这是我的家,娘不愿离开。小山,不要再叫我担心,你早些去江南把眼疾治好,才是正事。”
雨微与风驰在一旁也焦急万分,连歇都不肯歇,恨不得当日便启程。
他们的眼神里,全是担忧与牵挂。
这一刻,一股久违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叫我心里微微一松。
我妥协了。
一口长气吐出,似要把胸口压着的阴霾一并吐尽。
“好,”我轻声道,“那就听娘的。”
只是离开时,我终究没让雨微同行。
她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不便,留在卫府反倒让我更安心。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滑过。
当炽热的夏日渐渐褪去,清爽的秋意拂来时,我终于踏上了离开的船。
我带着风驰,顺水而行,朝江南而去。
行至江南,已是落叶枯黄,空气里带着微凉的甘冽气息。
我与风驰先在城中寻了家客栈落脚,歇了几日。
然后,挑了个离城中心稍远的小院住下。
院子不大,却清净、温和,足够容我与风驰二人栖身。
风驰日日着急要去寻“名医”,我知也瞒不了多久,便只能将眼睛无法治好的事实告诉他。
于是,那一段时间里,他常常眼眶泛红地看着我。
我有心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便装作没有看见。
心里暗想,他总有一日会习惯的。
就像我一样。
也是继这以后,风驰替我撑起了这座小院。
他往日的跳脱的心性不复存在,变得沉稳静默。
柴米油盐、洗衣打水,样样都做得井井有条,总是在我开口之前,就把一切打理妥当。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时常忍不住失笑。
那便是他为我缝制的眼罩。
不知他从何时学会了针线活,非要把我所有衣裳相衬的布都找出来,缝出不同样式的新眼罩。
他做得极认真,每一道线都细密平整。
而我越是这样不管他,他越像个陀螺似的,没有一刻闲着。
“风驰,你把所有的事都干完了,我干什么呢?”我懒洋洋地靠在摇椅上,半是打趣,半是真心。
院里的苹果树每日都在落叶,枝丫逐渐变得光秃秃,却因为风声轻响,我仍喜欢待在它底下。
风驰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说:“爷以前不是说过喜欢种花吗?不如在院子里劈出一块地来,咱们种花。”
种花……
日子一天天地过,鱼米之乡没有为我带来新的活力,反而越来越多的挫败积攒,挥之不去。
就像不停散落在地的枯叶和杂草一般,我光是看着,内心便生出一股无法挥散的死气。
我以为自己会随着时间得到安宁,却没想过,这样仿佛苟且偷生的安宁也会让人越发的没有生气。
此时,风驰的话提醒了我。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不是已经打算好,要重新开始的吗?
为何到了江南,反倒忘了。
“对。”我坐直身子,喃喃自语似的说,“只是秋天……好像没什么花能活了。”
风驰也皱起眉来:“那怎么办呢?”
我忽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那就做个暖棚!走,我们上街去买!”
说走就走。
来到街道,檐角的梧桐叶随风轻晃,桂香混着茶气,弥散在巷口。
我在花肆里买了山茶、迎春、兰花,还有几包罗汉松的种子。
又添了几卷油纸和细纱布,盘算着等天寒时,搭好木架,再用油纸覆上细纱,那样花便能熬过冬。
人有了事做,便少了好多时间去胡思乱想。
当我埋头翻土、整理花盆时,泥土的气息像在替我疗伤。
那些无边的孤寂、暗涌的怒恨,也慢慢沉静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周四休息一天(/ω\) 周五0点更
bb们,要是阔以的话,请关注下作者专栏捏。我会在动态上写更新时间(一点想要关注的小手段罢了?(? ? ?ω? ? ?)? )亲亲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竟也太平得出奇。
雨微前阵随船来过一趟,除了带来小娘每月寄来的家书,还特地报了平安。
她说府里一切安稳,大夫人精神也好,让我不必再牵挂。
我笑着点头。
云卷云舒,似乎时间真的能抚平伤痛。
这日,我照旧去街对面的小茶肆和大爷下棋。
我虽是初学者,但在下棋上竟颇有些天赋,每隔两日,便要寻大爷们对弈两盘。
棋下到中盘,天又暗了,细雨重新落下。
我望着灰蒙的天,笑着起身:“不下了,我得走了。”
“哎,别走啊,这正是关键时候!”大爷急得连连挽留。
我摆摆手,让位给旁边正等着的人:“你们继续下吧,我家里还有事,过两日再来。”
我怕风驰还没到家,家里的窗没关紧,淋湿案上的书。
今日嘴馋,我让他去城西买烧鸭,算算时间可能还在路上。
笑着道了别,我离开茶肆。
走在路上,借着濛濛细雨,人倒来了点兴致。
我绕进一条小路,从巷子穿行,准备沿着河边折回去。
小巷子又窄又深,最多容纳两人并肩。
我撑着伞,听房檐伴着细雨落在伞面,声音别样的悦耳好听。
有雨水顺着伞檐滑落,偶有几滴溅到脖颈,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正在我感到惬意之时,身后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极快,几乎在瞬息之间便逼近我。
我寒毛尽竖,猛地回头——
一名蒙面人正直冲而来,黑影几乎贴近眼前。
我下意识向后退,还没来得及呼喊,便听一声嘶吼从不远处传来。
“快救公子!”
蒙面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惊到,脚步一滞,仰头望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只见三道身影自屋檐翻落,衣袂翻飞,落地无声。
那是极好的轻功。
为首一人稳稳挡在我身前,另两人已与黑衣人交上手。
刀光疾闪,雨声被裹进打斗的气流里,四周的空气都在震动。
黑衣人寡不敌众,数招之后便撤身疾退。
那两人并未追赶,只倒退几步,与为首之人一同护在我周围。
三人前后环立,警惕地扫视着狭窄巷道的两端,生怕再有人伏击。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便完成。
三人动作利落,身形如影,训练有素。
我从怔忪中缓过神,心口仍在剧烈起伏。疑惑地望向挡在我面前的三人,问他们是谁。
三人俱不作声,只神色恭谨地拱手,随后护着我,一路送回家中。
一路无话。
我却想了许多。
首先,他们绝非卫府的人。若真是卫府的暗卫,不会在我面前讳言身份。
其次,他们在情急之下,唤我为“公子”,而非“少爷”。
这一声称呼,足以让我心头一动。
我大致有了猜测,却不欲再问。
他们既不明言,我也不必拆穿。
何况,不确定那黑衣人刺客是否还会再来,有武功厉害的暗卫暗中护着我,未尝不是好事。
就是不知,这刺客是奉了谁的命令。
是卫泉的……还是,二公子的。
思及此处,我心底泛起一阵凉意,便默认了这三名暗卫的存在。
然而,祸不单行。
被黑衣人险些刺杀的惊忧还没退散,洪叔便亲自从南地赶到江南,神色紧张。
一进门,便带来了两个让我措手不及的消息。
“若此事真是大少爷所为,卫家怕是要被满门抄斩!”
洪叔满面风霜,双眼通红,声音发颤:“京中旧部传来消息,说卫泉近来常与倭商往来,言称那才是真正懂造船之人。除此之外,在东夷那边,他已经私造新船,用的皆是走私来的铜钉,不是朝廷特准的木料。”
我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太荒唐了。
卫泉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疯了?
洪叔接着说:“他扬言旧船靠忠义,新船靠银子。可他哪来那么多银子?……少爷,您可还记得,那些充公前被他拿走的贡物?他怕是,早已和外邦勾结。”
我的心倏然一紧。
是啊,那时他确实拿走了不少东西。
我喃喃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勾结外邦,一个不慎,就是灭门之罪!”
洪叔重重点头:“是!不止是他一人,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卫府都要给他陪葬了!”
我吓得一抖,在屋中急急打转:“那怎么办?得尽快把小娘和大夫人送走,不能再空等!”
洪叔一把拉住我,声音沙哑而急切:“少爷!躲有什么用,卫府需要您,您得回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我?我能做什么?……洪叔,我不过是个被赶出京的废人。你忘了吗?我连自己都保不住。”
洪叔眼眶通红,泪光闪动:“少爷,您是老爷亲认的少东家,是卫家的根!难道您就忍心看着老爷一辈子的基业全部被他给毁掉?即使能逃,卫家上下,数千条人命,又能逃得了几个人?”
一股钻心的痛自胸口迸发,直冲脑顶。
我嘶哑着说:“可我,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一个连命都捡不稳的废物,用什么救人?”
洪叔的声音忽然一顿,眼底的悲色更深。
“还有一件事。”他望着我,缓缓道出第二个消息,“卫家添丁,有了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我愣住。
洪叔声音低沉:“老爷离开南地后,二夫人诊出喜脉。只是还未来得及向京城报喜,便收到了噩耗。夫人们担心大少爷的势头,生怕被他察觉,便一直隐而不发。对您,也守口如瓶。因为夫人们都看得出来,您已经被吓破了胆!”
他上前一步,逼近我,“少爷,您还要继续这样云淡风轻,躲在江南,躲在夫人们的身后吗?”
我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脑海中浮现出小娘那几日的模样。
步履沉重,说话迟缓,神情却刻意平静。
洪叔双手重重按在我肩上。
“少爷,南地的旧部、京中的旧部仍在,他们都在等您发号施令。您忘了老爷在世时说过什么?卫家,只认有能力的人为家主。”
他目光灼灼,像要将我从深渊中硬生生拖出。
“若您不站出来,大少爷就会取而代之。卫泉早就开始重整船师,打算以银换忠,用外邦铁器取代卫家的血!他宁肯冒着与外人勾结的罪,也要把老爷留下的根毁干净!”
我抱住头,呼吸急促,喉咙发出低哑的喘息声。
“少爷——”洪叔声音沙哑,“振作起来吧。无论卫府、南地、京中旧部,我们都在等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