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by独山凡鸟

作者:独山凡鸟  录入:11-17

我声音嘶哑,气息急促,胸腔里像有什么在咆哮。
整个屋子都回荡着我喘息的回音。
二公子怒目圆瞪,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脚踹在了我的胸口。
我向后仰去,是李昀的手用力托住我,才没让我后脑着地。
二公子狰狞地看着我:“所以,替三皇子送信的事,你不认?你个贱仆,害了整个荣庆侯府上百口性命,你居然还不认!”
我仰头看着他,眼神冷得像碎冰:“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二公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是你编的慌。只是说久了,连你自己也信了!”
他冷笑出声,接连说了三个“好”。
“你说得对,你这条贱命的确不值几个钱。”他眯起眼看我,笑意阴鸷,“可我最清楚怎么折磨你。不让你吃够这笔账,我怎么解恨?”
“你小娘还在南地吧……”他一字一顿道,“我送她来陪你,好不好?”
我瞳孔一震,血色褪尽,连呼吸都停了半拍。耳边轰地炸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刻,李昀的手一把拽住我,狠狠将我拉起,强迫我直直跪地。
他终于开口,不再冷眼旁观。
“你在瞪谁?”
李昀俯身背对着二公子,也挡住我的视线。
他的眼睛是那样深邃漆黑,深深地望着我,好像被我的血泣动容,紧咬牙关。
可当他启唇,却一字一句往我脸上剐:“你知道吗,我最厌你这双勾魂祸水的脏眼,好像世界待你有多么不公,令人作呕。”
我看向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眼睛里明明映着我的身影,浮着水光,可为何如此残忍。
他的话让我终于停止了挣扎,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我像被抽去了骨头的人,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一张死灰的面具。
李昀站直了身体,和二公子并肩而立。
他垂眸望着我,居高临下,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不服气?治你这样的人,杀了你太便宜。你磕下三个响头,瑾瑜就饶你一命。”
“重熙,你——”二公子低声一唤,却被他拉住的手打断。
我看见他们相握的手。
这一幕,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划开我心口的血肉。
我低下头,脑袋重得几乎要垂到地面。脖颈像断了的弦,连支撑都成了一种羞辱。
胸腔里空空的,心跳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钝痛的麻木。
原来一切都没有变。
我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荒谬的闹剧。
还会痛吗?不会了。
李昀说得对极了,他并没有威胁我,他只是在对我一件笃定的事实。
这将是我今生的噩梦。
他将我这些年重新长出来的自尊与傲骨,一寸寸地,碾碎在脚下。
我朝他们的方向,重重磕下头,不要命一般。
一声、两声、三声。
每一下都像敲在石上,闷得可怕。
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淌进眼中,带着刺痛。
我没有抬头,只是沙哑着声音,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尊严去哀求:
“是小的口出恶言,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求大人们——饶了我小娘。”
二公子冷冷地看着我,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厌恶。
他的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我以为他又要发作,却终究没再开口。
李昀淡声道:“水师之事,救了村民一事,算你功过相抵。”
他的语调平稳,“但若你再出现,我不会再为你说话。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我明白了。
我已经磕断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这一课来得太狠,太残酷,我再也不会做梦了。
可我仍然问他,我要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彻底斩断一切。
“所以,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
李昀神色未变,语气冷得如刀:“没有。”
他顿了顿,又重复一遍,“从来没有。”
我点点头。
血顺着额角往下淌,越流越快,滴落在地上,溅到衣襟,像一朵一朵暗红的花。
我死心了。
二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补了一刀:“小山,你不是要听真话吗?这就是真话。”
“你就像这玉佩,生得好看罢了。可谁还会在意,是谁送的?”
这一瞬间,我甚至没什么愤怒。
只有一种迟钝的痛,像被钝刀一寸寸割着。
他们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们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脑中一片嗡鸣,只剩下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
包厢里忽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谁轻轻挪动椅子,又很快停下。
我知道,那里之前还有人。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整间屋子重新陷入死寂,只剩酒香、血腥,以及我跪着的呼吸声。
我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两眼无神,望着那被碾碎的玉佩。
血与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上,热气蒸腾。
已是盛夏。
往年这个时候,我早已随商船归来,带着海风与盐香。
小娘围着我转来转去,怕我中暑,又怕冰桶太多凉到骨头。
大夫人含笑在旁,教我如何管事、立威。
父亲则一如既往,手把手地带着我,事无巨细,从无不耐。他看着我的目光,总是那样温和、骄傲。
那时,热辣的夏天不再是我跪在侯府,害怕地浑身发寒,抖得像筛子。
是明亮的夏天,黏弄的空气,带着细汗与笑声。
可这一切,那种被阳光包裹的夏天,都在顷刻间消失,一夜之间,化成了空白。
心脏骤然一阵剧痛,疼得我几乎发出呻吟。
那疼是从胸口钻出的,带着撕裂的热,逼得我大口呼气。
汗水与血混成一股腥味,我手虚虚攥紧,压在心口,像要抓住什么。
可不过一眨眼间,这痛就忽然散去了。
呼吸也停了,热气也停了。
汗珠被衣服吸干,我的心底只剩下一片漠然。
我想站起来,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小山……”有人叫我。
我回头,竟是阿初。
我对他笑了笑,我不知道,也许是笑了,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你也没死啊。”
阿初轻叹了口气,蹲下来扶我。
他的神情复杂,依旧如从前,看着我时,目光里总带着一丝不忍。
他拿出帕子,轻轻按在我额头上:“我早说了,你这双眼睛,迟早会害死你。”
我低下头。
眼前的光影终于彻底模糊,遮在我眼前那层像纱一样的白雾,缓缓散去了。
就像一颗拼命燃烧的星星,最后一刻燃尽了它所有的光,终于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我缓缓抬眼,看着他,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因为我的右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从金樽坊出来,我站在街口,用手帕捂着额头与右眼。
阳光刺得人发疼,眼眶里满是充血的灼痛,泪水被逼出来,顺着面颊往下流。
泪融化干涸的血,一起淌下,像流出的血泪。
街上的众人见我这个模样,纷纷驻足,指指点点,说着闲话。
但在京兆府,这样的失意落魄人太多了。
他们的目光只会停留片刻,等回到茶楼酒肆,也不过成了一桩轻描淡写的谈资,不用两天,就无人记得。
我顶着这样的目光,弯着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漫无目的,不知道想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
我梦游般游荡着,一个人兀自向前走。
慢慢地,眼睛终于开始适应这刺目的阳光,血也不再流,手臂垂在身侧,无力地晃动。
街市的喧嚣渐渐远去。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终于断了。
眼前是潺潺的河水,人声渐没,鸟鸣稀薄。
我停下脚步。
无声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死死咬着唇。
“为什么……为什么……”我哭着问,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鼻涕、泪水与血糊成一片。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就这样捉弄我?
我愤恨,想要仰天大喊,质问老天: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把所有的恶都压在我身上。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恶人像百僵之虫,死不了、杀不尽。
而善良的人,却死得悄无声息,连故乡都回不去……
林彦诺为什么没死!他应该在几年前就被砍下头颅,死绝了的!
可内心所有的呼喊和嚎叫,都溢在嘴边,最终也只是被我的呜咽声吞没。
当泪尽了,那股撕心裂肺的不甘,也在河风中慢慢冷了下去。
恨也没了,力气也没了。
我摸着胸口那一块钝钝的空,低声对自己说:只要小娘还能平安,我,卫岑……就当作和父亲一起逝去,不存于世。
“我回家了!我娘叫我了!”
一个孩童的笑声从街口传来,清脆而明亮,像从远处打落的铃铛声。
我抬起头,看见那孩子一路奔跑,鞋跟在石板上啪嗒作响,风掀起他的小衣角。
“再陪我玩一会儿嘛……诶,我也回家啦!”另一个孩子大声笑着,眼睛里亮得像藏了整条街的阳光,扔下手里的竹蜻蜓,朝前方跑去,“爹——!”
笑声渐远,风从巷口穿过,带起尘土,也带起那句“我回家啦”的尾音,轻轻掠过我耳畔。
我怔怔地望着那方向。
小娘还在南地等我。
大夫人,也还在期盼着。
我该回家了。
我转动僵直的身体,向卫府的方向走去。
我要回去收拾一番,然后离开,坐船回南地,回家。
“你们要干什么?”我站在卫府门口,被侍卫拦下。
他们神情冷硬,看样子是专门等在这里。
“爷说了,从今往后,您不再是卫家的人,不许再踏进卫府半步。”
我愣了愣,半晌才开口:“这样么。那总该让我进去收拾下东西,再给老爷磕个头,便走。”
一旁,那总是对我冷嘲热讽的小厮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个包袱,远远一抛,砸在我脚边。
“咱们爷心善,这是您的破烂。拿了,赶紧滚。”
包袱滚了几圈,落在青石板上,沾满尘土。
我看着它,弯下腰,要将它捡起时,又缓缓跪下,对着灵堂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父亲,对不起,我没能守住卫家的基业。
我没能力去质问卫泉,也不敢去找三皇子。
我不敢再惹怒任何人。
我害怕了,我不怕死,却怕小娘和大夫人再出什么意外。
我是个没有一点用的人,若您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周围人群已围拢上来,府里的人也探头探脑,看着昔日风姿翩翩的卫家少主,如今沦落得如同街头乞儿。
鲜红的血又顺着额头淌下,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少爷!”
云烟拨开人群,红着眼冲了出来,扑到我身边。
我看着她,轻轻笑了笑:“傻姑娘,你出来做什么。”
她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一下便诊出我现在的状况,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您的眼睛……毒素……”
“嘘。”我将她扶起,自己也慢慢站直了身子,“云烟,你看我这个样子,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说帮你们……别怨我。”
她哽咽着摇头:“爷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会怨您。”
“回去吧。”我松开她,“你今日出来扶我,回去少不了卫泉的罚骂。以后,凡事都要小心些。等我回了南地……”
我顿了顿,“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但若家里大夫人还能做主,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
“哼。”那小厮在一旁冷笑出声,“云烟姑娘,现在他可不是卫家少爷了,您这般紧拉着个外男,是想要苟且私奔吗?”
“你!”云烟手颤抖着,愤恨地瞪着。
我轻拍她,说:“别理他们。回去吧。”
云烟咬唇望着我,眼中泪光一层层泛起,最后只能无力地松开手。
临走前,她褪下手腕上的玉镯,悄悄塞在我手里,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最后说:“爷保重。”
离开卫府后,我翻了翻手中的包袱。
里面除了两件旧衣裳,便再无他物,一文银钱都没有。
而我手里最后的钱袋子,也留在了金樽坊。
低头看着手中的玉镯子,自嘲一笑。
看来云烟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在最后一刻,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这玉镯放进了我手里。
我站在街角,攥紧手中的玉镯,咯地手心发痛,深呼一口气,迈步去了当铺。
玉镯换了些银子,不多,但足够我小心使用,用作盘缠。
出了当铺,我随意找了间巷子尽头的小客栈。
房间里闷热,空气里是陈旧的尘味,但和此刻的我对比,显得干净整洁。
我没有力气洗漱,也无心细想什么,就那样一头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休整了两日,我总算找到了南下的法子。
一艘往江南的小货船正巧缺人手,我便自告奋勇帮他们做些粗活,只为能搭上这趟船,省下一笔盘缠。
货船在第二日卯时出发。
于是,我回到客栈简单收了收行李。
几件旧衣裳,一包干粮,便是我如今的全部家当。
收拾好后,我感到腹中饥饿,便到街角的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馄饨,只需几文钱。
大碗盛上,热气氤氲,油香四溢。
刚拿起筷子,小桌的对面就坐下一人,我抬眼去看,是春生。
我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将一只馄饨连汤带馅送进嘴里,嚼了咽下:“你吃吗?馅大皮薄,还便宜。”
春生看着我,目光复杂。
那种眼神让我心里发烦,于是我避开他的目光,专心继续吃。
“你的眼睛……”
我将馄饨咽下,含糊地应了声:“哦,我的眼睛不舒服,就自己做了个眼罩。”
说着,我下意识摸了摸脸,指尖触到布料,心里仍泛起些难言的别扭与难堪。
我耸耸肩:“看着很奇怪吗?有点像南洋的海盗……”
春生不语,依旧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我烦闷地自嘲一笑,不再说这种无用的玩笑,坦白道:“李大夫应该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嗯……”
春生望着我,眼神里带着酸楚:“小山,我知道你现在恨极了将军,可那日包厢里还坐着一位贵人。将军若不那样做,你是要没命的。”
“哦。”我将最后一个馄饨咽下肚,慢吞吞地擦了擦嘴,转而问他,“李昀知道你来找我吗?”
“知道。将军还知道你要回南地,已找好了商船送你回去,并且李大夫也会随船同行。你的眼睛,会治好的。”
我沉默半晌,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近在咫尺,但又好像离我很远。
我又摸了摸眼罩:“你知道吗,眼罩扣在脸上很热,尤其是夏天,总有汗液不停地打湿。但如果不戴上,眼睛又会被强光刺到,不停地流泪。所以,我只好一直戴着,去试着习惯。只有在夜里,烛火皆灭的漆黑中,我才能睁着一双眼睛,虽然另一只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我习惯了,春生。仅仅两三日,就能习惯。”我抬起头看他,轻声说,“所以,谢谢你家将军费心。之前是我不知好歹,没有听他的劝说早点离开。你看,现在我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我笑了一下,可能笑得有点难看,春生眼中的那股悲凉几乎要溢出来。
“不必再替我操心。正如他说的,我不会再出现。我和他,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话落,我松开一直握着的勺子。
勺子磕在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春生轻声道:“你至少别再跟自己过不去,先将眼睛治好。”
顿了顿,他有些急促地说,“而且,将军都知道了。你的眼睛,就是那次为他祛毒时伤的。”
我身子一僵,旋即又垂下肩膀。
“治不好了,我自己知道。”我笑了笑,语气倒是平静得很,“更何况,若换个角度想……不也是好事吗?这双眼睛,终于不用再给我惹祸了”
我看着春生,他却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猛地避开了我的目光,重重地垂下了头,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而我的内心,却空空荡荡,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责怪都提不起来。
“唉。”我叹了口气,语调平缓得近乎冷漠,“我说这些,不是故意让你难堪,也不是想卖惨博谁同情。”
“我知道。”春生轻声道。
我点点头,突然想道:“不过,你这样偷偷来找我,若是被二公子知道了怎么办?他不会又来找我吧。”
我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护住胸口:“我现在不过是个残废,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会的!我保证!那日将军真的是迫不得已。你若没闯进去……”春生忍不住替李昀辩解,“将军对你,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绝情。”
我“嗯”了一声,语气轻得仿佛梦话:“算了,都过去了。”
那些信啊、念啊、情啊爱啊,这些又苦又烫的东西,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低头看着空碗:“我只是想说,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兆府了。若无意外,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顿了顿,我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也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你转告李昀。”我声音很轻,却比方才任何一句都更决绝,“就像他说的,我的所有,都和他无关。”
“所以,也请所有和他有关的一切,包括你,从今往后,永远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月亮已经快要落下,但波光粼粼的海面仍泛着亮光。
我半阖着眼,用耳朵去听船底划水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像夜的呼吸。
船上的人都睡熟了,偶尔响起几声轻微的鼾声,在黑夜里荡漾回响。
我并不厌烦。
相反,正是这些鼾声,让我确信自己还活着。
我靠在舷窗旁,等待夜色一点点稀薄,等待黎明像刀锋一样划破黑暗。
我睡不着。
船上的气味带着咸腥,混着旧木与潮水的霉味,令我头晕。
这不是我记忆里海的味道。
那味道应该是伴随着一丝清新的气息,带着香炉里袅袅的香气,混着风,从海面拂来,清凉又安稳。
那时,我坐在船楼之上,观海天一色。
可如今,我需要习惯。
我会习惯这一切。
就像我已经不再睁大眼、不死心地去找海面上闪烁的马尾藻,不再等飞鱼破水而出。
我只静静地听,听浪声、听风声、听桅杆在夜色里轻轻晃动。
半阖着眼,因为恐惧。
我害怕一旦真的闭上眼,就会坠进那片无底的黑。
再也醒不过来。
白日里,我会和船夫们说笑。
他们粗声大笑,拍着肩,问起我的眼睛。
我笑着答:“畏光罢了,过几日就好。”
这是我内心中的期待。
期待自己能忘了仇恨,能让海浪一点点冲散胸口的恐惧与阴影。
然后,能在一个又一个睡熟的清晨醒来,重新拥有一双驯顺的眼睛。
可闭上眼的黑暗,却总是让我惴惴不安。
每当海面上传来鸟的啼声,我都会以为,那是我心底,不甘的哀鸣。
那些记忆、那些画面,如潮水冲出的漩涡,一波又一波,将我拖向深处。
我会在夜里忽然惊醒,浑身湿透,大口喘气。
梦里总是重复着那些我竭力想逃避的场景,一次比一次真切。
我睡不着,也忘不了。
我既无法驱散仇恨,也无法重新拥有光明。
可我终究会习惯的。
人能习惯一切。
船稳稳地停在岸边,终于到了江南。
我下船时,脚底还有些发虚,似乎海浪的起伏仍在脚边晃动。
江南的风带着湿意,掠过街口的招幌与人声。
我与船上众人道别,混入人群。
脚踏在实地的那一刻,竟有片刻恍惚,这是久违的坚实感。
我随意找了家小馆,要了两道小菜。
窗外街巷传来叫卖声,侬语软糯,仿佛一缕轻风拂过心头。
想起那年,第一次随小娘、雨微与雷霄来到江南。
那时,我沉醉于此地的水色人情,以为那低声下气、如履薄冰的岁月,终于能被这片烟雨洗净。
心头的浊气被一扫而空,从内到外的舒朗起来。
那时我真心觉得,人生好像要重新开始了。不用再看人脸色,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活着。
如今想起,竟像隔了一整个梦。
吃过饭,我又回了码头。
江南的码头人声不绝,船只极多。
往南地去的船不少,我谈妥价钱与行期后,心口的急切反倒淡了几分。
于是便顺着河沿走走。
江南虽无帝都的气派,却自有一派温婉的富贵。百业兴旺,井然有序,烟火气在晨雾间升腾,连叫卖声都带着几分从容。
家家户户屋前种花植竹,垣墙掩映间,绿意流转,偶有竹影拂面,带着露气。
我停下脚步,忽然想,若是往后,万事皆休,不再与那些人有任何牵连。
能在此地寻一处僻静小屋,种花养竹,听风看雨,也算不枉此生。
几日后,船启程,驶向南地。
一路无风无浪,海面安静得近乎温柔。
只是我依然无法在黑夜中入睡,长久燃烧的精力像被烙进骨髓,疲惫却无法沉眠,太阳穴阵阵发痛。
恐惧与不甘纠缠着我,像海底的暗流,持续汲取着心力。
每当闭上眼,它们便在夜色里闪着幽蓝的磷光。
“娘,再和我说说话吧。”
“好,你想听什么。”
“卫家是什么样的?”我撒娇地问她。
小娘宠溺地笑,那笑容温柔得让我心里一热。
她坐在马车里,我知道这是我们回家的路。
她轻声细语,讲着卫府的故事。
一个新的、不同于我在京中见到的大家族,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我听得入神,心里涌起许多敬意与亲近。
画面忽然一转,是熟悉的庭院。
阳光正好,枝叶摇曳。
父亲与大夫人并肩坐在上首,眉目间温和如常。
他们看着我,目光慈爱,像每一个归家的黄昏。
那份久违的亲近与感恩盈满心头,我忍不住笑起来,仿佛一切都还没变。
然而下一瞬,景色骤然一暗。
眼前又是那辆摇晃的马车。
小娘坐在我对面,抬手替我理顺发丝,声音轻得像叹息:“别想了,就当从前是场梦。”
我怔怔地望着她,看见自己在梦中重重点头。
推书 20234-11-17 : 肆意响彻by蝉饮》:[近代现代] 《肆意响彻》作者:蝉饮【CP完结】长佩VIP2025.11.13完结19.12万字8.29万人气350海星文案  【表面冷心冷情实则占有欲爆棚攻谷肆X原意气风发小太阳后偏执坚韧受罗阿响】  罗阿响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遇见高中时的前任谷肆,却眼拙没认出对方,本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