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漠然道:“我现在也在给你机会。”
彭庭献牵扯嘴角,阴冷一笑:“你开枪试试。”
裴周驭握了下枪身,气息莫名有些灼热:“你要求的。”
“我。”
“砰——”,下一秒,电击枪的扳机果真被扣响,彭庭献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缩,迅速闪躲,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却并没有在身上发生。
他警惕地眯起一只眼,观察自己旁边的墙面,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墙壁替自己遭了殃,睁眼,却看到墙面一片完好。
对面好巧不巧地响起一声低笑,轻如呼吸,却还是被彭庭献高度惊吓后的注意力敏锐捕捉。
他骤然抬眼看去,裴周驭居然在笑。
他缓缓收回了电击枪,压下枪头,然后在彭庭献快要扒掉他一层皮的阴毒注视下,伸手向后掏兜,取出一枚电击镖。
那相当于电流的瞄准镜,没安装这个,枪的威力等同于没有。
牢房里一大片鸦雀无声,在彭庭献越来越扭曲的目光中,裴周驭收敛笑容,把镖头三两下安装上膛。
“咔嚓”一声,后拉保险栓,以瞄准的姿态再度对准彭庭献。
“反应不错,趴回去,再来一次。”
彭庭献面颊和脖子肉眼可见地蹿红,气得他声调都控制不住:“裴周驭,耍我很好玩?”
裴周驭又轻微勾唇:“比sare好玩。”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便像疯狗一样朝他扑了过来,彭庭献彻底失去形象,骨子里最狼狈失态的模样被全然逼出,像个市井屠夫一样一拳朝他打过来。
裴周驭闪身一躲,口气随意:“你这是击剑。”
上流阶层的公子哥可从来不具备实战经验,出门在外有保镖,打过最残忍的架或许只有击剑。
彭庭献不作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枪身,毫不手软地抵上他腿根部位,裴周驭果然下意识停滞一瞬,彭庭献不慌不忙,一巴掌送到他肩上。
裴周驭后背“咚”地磕上墙壁,彭庭献倾身压上来,盯视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轻声道:“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
裴周驭稳如泰山,向下斜睨:“会用枪吗。”
致命部位前的枪口晃动了一下,彭庭献压下紊乱的呼吸,看着他,眼里腾升出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兴奋感:“我们走着瞧,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裴警官。”
“我早晚虐得你跪下来求饶。”
二楼最角落的牢房自住进人开始,便每天不停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尊贵的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长彭庭献和那位不苟言笑的裴警官在干什么,所有人沉浸在自己易感期的感知失调中,天一亮,昨晚的动静便被抛之脑后。
危险周来到第五天时,七监的犯人们逐渐恢复意识,寻求匹配的渴望度不再如此强烈,这天下午,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裴周驭接到了蓝仪云的“邀请”。
她在手环里发来一条讯息,地点是监狱后方的马术场。
她邀请他一起驯马。
裴周驭深知她的目的绝没有骑马那么简单,但他不多问,话少行多一向是他最突出的人生准则,问这么多,不如直接去验。
于是,在下午三点十分,沈娉婷来到七监为裴周驭解开了嘴笼,她留下代理这片监区,目送裴周驭孤身离去。
在为裴周驭打开嘴笼的过程中,身后牢房里的人正襟危坐,沈娉婷狐疑地朝后看了一眼,发现彭庭献呼吸莫名有点快。
在紧张什么?
她面前的另一位男人也将目光投射而来,裴周驭脸上的止咬器被缓缓脱下,隔着沈娉婷,还有她身后的一道门。
他伸出手,冲彭庭献悠悠指了指。
那是个“等着”的手势。
他转身扬长而去,彭庭献紧接着便扑到门前,一反常态地对沈娉婷报以微笑:“沈警官。”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看守的,对吗?”
沈娉婷如实点头:“对,直到裴警官回来为止。”
“那太好了,”彭庭献从屋子里递出来一个折叠马扎,艰难穿过牢房密集的铁栏,给她放在门外,笑得热情:“请坐,沈警官。”
“……”
七监到马术场的距离较远,裴周驭花了二十分钟赶到。
这是一片比训犬场还要庞大的土地,蓝仪云从小精于骑射,她的父亲对她寄予厚望,为了培养女儿,不惜花重金打造了这片场地。
彼时蓝仪云正骑着一匹昂贵的纯血马绕圈,她穿着十分随意,因为对马术过于娴熟,省去了许多繁重的护具和头盔。
她只在手上缠了一圈绷带,用于保护指甲。
“吁———”缰绳被用力一拉,蓝仪云发现裴周驭到来,果断调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腹,扬起满脸恶毒又兴奋的笑冲他疾驰而来。
一阵马蹄声轰鸣如雷,眼看就要直直撞上裴周驭身体,蓝仪云竟一刻不停,突然牵缰勒马,让两只前蹄高高抬起,精准朝裴周驭头颅踩去。
高壮烈马的嘶鸣声在头顶爆裂,裴周驭反应敏锐度不是一般的快,他闪身一躲,侧过身的同时毫不留情地一拳重击在马腿上。
“呜———”
纯血马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痛极悲鸣,很快驮着蓝仪云向前奔去,在狼狈窜逃中飘起一头栗色鬃毛。
身后同时传来一声惊呼,裴周驭不咸不淡地抬起眼,转身,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他一个连枪都玩不明白的半吊子狱警,居然敢出现在驯马场。
马术这种项目在星际中只有上流阶层才能体验,除此之外就是像他这种战争起家的指挥官,像何骏这样的普通人,冒然走进马场,只会被有钱人的马当玩物踩死。
正如他所料般,何骏被蓝仪云刚刚那一下吓得惊魂未定,但他察觉到裴周驭视线看过来,立刻闭了嘴,强装一副镇定模样阴沉沉地盯着他:“你今天完了。”
笃定句。
裴周驭显然不了解他这份“笃定”从何而来,双眼淡淡掠过他,懒得理,低下头用手环查看了一眼心率。
刚刚离开七监时他被安排打了一针抑制剂,贺莲寒担心他情绪起伏过大,在针剂中混入了安定,让他躁动的身心在最短时间内平复下来。
现在药效差不多发挥到顶,他表情宁静,心里也像凛冬降了温一样冷静下来。
大脑不再被磨人的红酒香充斥,眼下自省,他差不多明确了蓝仪云叫他过来的目的。
解释这几天手环异常的事。
还有殴打同事,被旁边这位何警官打了小报告。
马蹄踩踏声由远逼近,蓝仪云再一次来到了两人身前,她勒马停下,晃悠着身体坐在马背上,冲裴周驭哎了一声。
裴周驭循声朝她看去,她扬起微笑:“你这几天找死的次数不少。”
话落,她从上扔给他一条鞭子,随手指了下马棚里的一只高大黑马,说:“上去,摔下来一次断你一条腿。”
裴周驭看向那匹马,通体漆黑,颈部修长且弧线优美———是只弗里斯兰马。
这种品种的马常用于战马,虽形体优雅,但体型庞大肌肉强壮,非力量顶尖者根本无法掌控它的爆冲。
裴周驭一言不发,捡起她扔在地上的马鞭,朝这匹黑马走去。
何骏亲眼目睹他转身,急切上前一步,仰着脑袋恳求蓝仪云:“蓝姐,你一定不要放过他,昨天的情况我都跟你汇报了,我保证!我没有一句假话,裴周驭公然对我动手,还封锁了七监的进出权,让我们这些监区长官都不能进去探监,他……”
话还没说完,蓝仪云径直调马离开,她眼睛里闪烁着猎手捕猎般的喜悦光芒,浑身血液沸腾起来,狠狠甩了下马鞭,在滚滚飞扬的尘土中向那匹弗里斯兰马冲去。
这匹马的高度足足有一米七五,裴周驭手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工具,他拍了下马的后颈,带着一股不轻不重的威慑力道,在马还未作出反抗时猛地一拉缰绳,将整个人牵拽上去,长腿一跨翻身上马,身下的坐骑果然昂起首来,发出一阵暴怒的嘶鸣。
裴周驭眉头微皱,握紧手中皮鞭,没往它身上抽,但猛地用腿夹了下马肚。
身下的畜生还未完全服从下来,蓝仪云那匹纯血马便杀气腾腾奔来。
———电光火石之间,裴周驭扬鞭,毫不手软地一记狠抽在公马臀部,马受到刺激,在疼痛的鞭策下飞奔而起,在万分惊险的距离下与纯血马堪堪擦过。
裴周驭骑术娴熟地调转马头,整个躲闪到策马悬停的过程无比流畅,弗里斯兰马的特性之一就是对骑手指令敏感,裴周驭手下每次细微的指令、暗力和镇得住场面的心理素质堪称绝顶,驯服这样一匹烈性战马,他看起来无比轻松。
蓝仪云第二次进攻落空,兴趣骤然一下子减半,她一圈圈勒紧缰绳,将身下的马速度放缓,围绕着裴周驭的马打转。
脸上要笑不笑的:“真厉害,不愧是H星球最年轻的军事指挥官啊。”
裴周驭将她暗戳戳的阴阳怪气听进耳里,不说话,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下这匹马,像是一种安抚。
蓝仪云捕捉到他的动作,唇角一勾,逐渐浮出冷笑:“我叫你来是因为什么,你清楚么?”
裴周驭目不转睛:“赛马。”
“呵。”
蓝仪云不客气地发出一声讥笑,她好像骂了句什么,裴周驭没听清,只看到这位蛮横变态的大小姐摸了下自己胯下的马,然后毫无征兆一扬鞭,残忍地抽在它肚子上。
被虐待的马痛得哀嚎,但仍未失控将她甩落马下,裴周驭眼神平淡地看着她这一连串行为,听她悠悠开口:“你认识我身下这匹马吧?”
“纯血,以短距离爆发力闻名,”她自顾自地介绍起来,完全不给裴周驭打断的机会:“但你知道它另一个更有名的特点,是什么吗?”
裴周驭不语。
“是稳定,裴周驭。”
蓝仪云笑着唤他名字,语调听上去极尽阴阳怪气:“一匹马,要想成为人类最信任的手下,首先必须具备的性征,就是稳定。”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性格、情绪、能力等等方面常年保持稳定,才有被一直饲养的资格。”
“你有这样的价值吗,裴警官?”
她尾音逐渐染上了一丝调笑,讥讽气息拉满,凝视他的眼神甚至比胯下这头畜生还不如。
裴周驭对她这一通冷嘲热讽不予置评,这时,马场外忽然传来呼喊声。
是另一道男人的声音。
意识到声音主人不是何骏,裴周驭这才抬起了头,一向吝啬给予反应的表情也瞬间活了过来。
蓝仪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发现他在听到彭庭献的呼唤声后,脸上竟罕见地出现了烦躁神情。
那不像是本能的厌恶,更像是一种“这事儿没完了”的浓浓不耐。
护栏外的何骏也发现了彭庭献,在他走到身边时,一股怨气直冲上头,扬起手来就要往他脸上打。
彭庭献这次反应速度出奇快,他不仅躲,还躲得轻松,在蓝仪云看不见的位置,使劲抬腿踹了何骏一脚。
何骏痛得倒吸气,抱着脚在原地蹦跶,彭庭献把身体靠在护栏上,好整以暇地一歪头,诧异盯着他:“怎么了?何警官,哪里不舒服吗?”
何骏张嘴就是一句低骂,他忍无可忍,伸手向身后掏枪,彭庭献比他先一步举起手,动作惊慌,以求救的目光向蓝仪云投射而去:“蓝小姐!”
“何警官失控了!蓝小姐,裴警官,快过来帮我!”
话音刚落,何骏的电击枪已率先掏出,蓝仪云在不远处微微皱起眉,斜睨了眼旁边的裴周驭,见他丝毫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子弹上膛声迎面响起,这动静对彭庭献来说简直不要太过耳熟,他留意到何骏的枪里提前装上了镖头,那是瞄准的信号。
极度惊险的瞬间,何骏将枪口抵上自己小腹,彭庭献饶是心理素质再强,也赌不起这把。
电流滋滋声将裤子烧焦一个洞,彭庭献脸色骤变,暴起一脚直接踹在了他腿肚,力道不再保留。
何骏猛然往后一仰,手里的枪被劈手夺过,“砰”一声,何骏狼狈跪地,屁股重重磕在马场粗糙的草地上。
“啊——”
他痛极惨叫,屁股下方似乎有血流出,这里的草地上随处可见铁钉、马鞍上卸下来的废弃零件、还有马蹄褪下来的坚硬保护壳、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是致命伤痛。
彭庭献在头顶迅速给枪拉上了保险栓,蓝仪云这时不紧不慢地赶到现场,隔着一排防护栏,对视彭庭献。
彭庭献脸色的变化简直虚伪至极,他只用片刻便收起了面对何骏时那副阴毒嘴脸,一笑一转身,给蓝仪云摆出的依旧是挑不出错的微笑。
一把熄了火的电击枪被恭敬递上,蓝仪云垂眼,对着彭庭献发出一声哼笑。
“蓝小姐,请您保管好。”他识时务地扬起嘴角,语气显尽温和:“何警官因为方头的事降罪于我,他生我气,我能理解,毕竟不是所有犯人都像我一样尽忠于您。”
“没完成你和方头交给我的任务,何警官,我很抱歉,但你不会还没消气吧?”
彭庭献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脑袋,面向蓝仪云,不确定地开口:“蓝小姐……我觉得何警官可能走火入魔了。”
何骏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推了他肩膀一下:“你他妈在这胡说八道什么!蓝姐!这小子绝对一肚子坏水,他不知道在七监干了什么勾当,和裴周驭蛇鼠一窝,两个人还化敌为友了是吧?真可笑啊,彭庭献,让裴周驭为你大打出手,你他妈……”
马蹄蹬踏声走过来,裴周驭面无波澜地骑着马,一边悠哉打转,一边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是吗。”
“我们化敌为友,我怎么不知道。”
蓝仪云麻木的眼神从三人脸上审视而过,她能清楚闻到彭庭献身上的红酒香,刚才让沈娉婷悄无声息地把他带来,就是为了验一验何骏话中真假。
在她下午来到马术场时,何骏便早已在此等候,他急切又狼狈地抓住她身下马蹄,冒着被一脚踢死的生命危险,向她阐述昨天裴周驭失控的经过。
裴周驭拦住了他的去路,为了给彭庭献出气,将他在七监外面凶狠殴打了一顿。
他和裴周驭积怨已久,屡次交锋,但从未见过裴周驭如此失控的模样。
裴周驭为了彭庭献大打出手。
彭庭献一定给了裴周驭什么好处。
“蓝姐,蓝姐,你听我说——”
何骏痛哭流涕的声音将思绪打乱,蓝仪云明显阴沉了脸,她有自己的计划和思考。
在场所有人就他这只蠢猪最吵,说什么说,话语权永远掌握在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
“蓝姐,我那天在七监门口拦住彭庭献,只是因为我太担心方头了,我还想问你他去哪了,他是我们直系长官,他……”
“方头死了。”
一声,蓝仪云冷漠十足,将他打断。
“什…什么?”
何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瞳孔随着战栗一点点扩散开来,他惊得说不出话,呆滞看向彭庭献,又看向裴周驭,喃喃重复:“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蓝仪云淡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价值的人,就该去死,明白吗?”
何骏仍难以消化:“……可他是你的手下。”
他指着裴周驭,又指了指彭庭献:“……他们不是。”
彭庭献抢先一步发出哼笑:“我们可不会动偷蓝姐东西的念头哦。”
蓝仪云一记眼刀飞过来,他迅速闭了嘴,等蓝仪云将注意力转回去,悄无声息的,彭庭献冲裴周驭偷偷眨了下眼。
仿佛真像何骏说的那样,两个人蛇鼠一窝,在共同利益面前化敌为友。
裴周驭惜字如金,在这样幼稚的拌嘴游戏中习惯性保持沉默,但他接收到了彭庭献的眼神,忽地发现,自己闻不到他身上的红酒香了。
贺莲寒给他注射那针抑制剂时,说,这是第八监区刚刚研发出来的特效药。
它加强了抑制剂的阻隔能力,不仅让他对所有信息素免疫,更能“稳定”地保持情绪平静。
像蓝仪云所期望的那匹马一样,安宁,稳定,永远不计感受地为监狱效力。
可他为什么要为监狱效力。
———这是一个过于久远的问题,追溯过程复杂,裴周驭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耳边传来何骏失控的怒吼声,明明是在场唯一一个并不处于易感期的人,却比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还要冲动。
他全身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似是凭借直觉准确预判到了某种人生结局,突然向蓝仪云跪了下去,边哭边磕头求饶。
“蓝姐,我错了蓝姐,我不该配合方头偷东西,我都是一时鬼迷心窍,方头想刺激裴周驭躁狂发作,想把监狱搞得像十年前一样乱,都是因为他不服,他记恨你砍断他一条腿——”
“那你呢。”
蓝仪云握着马缰,居高临下地冷凝他:“你服吗。”
“我服,我服您的,蓝姐。”
何骏再一次匍匐膝盖,像卑微的狗一样抱住她身下的马,哭得尊严全无:“您别轻信这两个外人,裴周驭当初被关进帕森,把监狱搞成了什么样,您都忘了吗?还有这个彭庭献,他……”
“呃啊!!!”
所有人毫无防备的一刻,裴周驭蓦地一拽缰绳,以极其残暴的力度将马首勒起,马蹄随之高悬,一脚残忍地扎在他手上。
“放手放手放手!啊……啊——!!”
何骏痛得疯狂捶地,十指连心,他的掌心几乎要被马蹄踩穿,裴周驭突如其来的惩罚行为让所有人都来不及设防,但只一下,裴周驭便回拉缰绳,让马乖顺地收回了铁蹄。
同一时间,蓝仪云和彭庭献交汇向他看去。
蓝仪云危险得眯起眼,从裴周驭脸上看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不像是发火,也不像十年前被折磨失常那样无意识伤人。
此时此刻,他更像是有恃无恐,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回到八监,所以选择清醒地表达情绪。
他很生气。
何骏再三揭短,他的灰暗过去被拉出来讲,他很生气。
裴周驭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没有,他确实心里不爽,但蓝仪云在这儿,他仍可以像实验改造后那样保持表情稳定。
但他同时,也学会了怎样表露情绪。
抬眼向彭庭献看去,发现他的神情很是耐人寻味,裴周驭的腿边响起一声鞭抽,蓝仪云嗅到了他情绪上这份细微不同,用冰冷的口气,命令他:“滚下来。”
裴周驭照做。
他翻身下马,当着蓝仪云的面儿拍了拍马的脑袋,示以告别。
他转身面朝蓝仪云,一把卸下腰后的枪,扔到了地上。
在蓝仪云越来越阴冷的注视下,他逐一脱掉腰夹、护膝和防弹背心,这些,通通是狱警身份的象征。
护具悉数落地,裴周驭只留一件黑色衬衣,他举起双手,看着蓝仪云的眼睛,夕阳余晖中,他的身后正冲第八监区方向。
“罚吧。”
马术场处于西边,日暮西山,暖橙色的余晖在裴周驭背影上镀了一层光。
他身边的战马昂扬头颅,发出一声悲鸣,以无言之姿恭送这位短暂驯服它的主人。
战马,土地,卸下一地的铁甲头盔。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眼熟。
蓝仪云眼中讥讽逐渐酝酿上来,久久寂静后,化为一声冷笑。
“好啊。”
她轻飘飘地答应他,一抬下巴,傲慢道:“你想回去,我送你便是。”
彭庭献独自一人回到七监时,沈娉婷依然坐在牢房前的马扎上等。
这间牢房虽处于最角落,隐蔽性好,却同时视野极佳,站在门口的角度望去,一楼、监视廊的全貌尽收眼底。
前几天的某个晚上,彭庭献也是站在这里,于门边向下窥探,发现了裴周驭缩在走廊椅子上微微发颤。
那时候他好奇,满脸诧异地问,你哭了吗,裴警官。
裴周驭没理,他也不再自讨没趣。
刚才裴周驭被带走时,目光浅浅掠过他一眼,出于对高等级同类本能的防备,彭庭献第一反应是向后缩脖,警惕地护好自己后颈。
他以为裴周驭会发疯,没了止咬器,又驭马伤人,怎么说也有可能临被带走时扑上来狠狠咬自己一口。
但裴周驭没有,这是令彭庭献没料到的。
他好像对回到八监这件事接受度很高,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歇斯底里,如今再回到七监,独自一人,彭庭献总觉得眼前沈娉婷坐的马扎是个笑话。
沈娉婷是在这时候起身的,她看上去有些困,七监混乱的信息素和时不时爆发的躁动让她身心俱疲,她一掀嘴皮,冲彭庭献冷冷来了句:“你居然能回来。”
“这是什么话,沈警官。”
彭庭献觉得好笑极了。
“何骏去上报你们两个行为异常,裴周驭被带走,你居然 能回来。”
彭庭献听得一弯唇:“沈警官这是在质疑蓝小姐包庇犯人了?”
沈娉婷踢了脚马扎:“你别没事找事了。”
她没好气地站起来,任由马扎在身后被踹得可怜,这位出身不凡的大小姐一手撑墙,当彭庭献的面儿卸下高跟,甩了甩,光脚踩在地上。
她对那把小马扎的嫌弃态度不是一点半点,彭庭献状似惋惜地摇摇头,啧声:“这可是老百姓亲手编的。”
“关我什么事?”沈娉婷打断他:“不是你害怕我离开这里,对裴周驭被卸掉嘴笼忌惮得要死,才苦哈哈递给我的吗?”
“你记错了,沈警官,”彭庭献无奈一摊手,纠正她:“我只是看你穿高跟鞋太辛苦,怕你疲惫,才好心关照你一下。”
“我可没有害怕裴警官摘下嘴笼哦。”他强调,逐字逐句微笑。
“呵。”
沈娉婷回以一记讥笑,懒得和他打嘴仗,提着高跟鞋昂扬而去。
很快,一位巡逻狱警将彭庭献重新关进了牢房,今晚监区的环境相对安静,除了个别易感期反应大的犯人外,大部分人都慢慢清醒过来,体温下降,开始自主走动。
彭庭献无聊地在牢房里坐了一会儿,思考裴周驭还有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楼下这时传来一声巨响,七监大门被人打开。
彭庭献“蹭”一下子起身,满面笑容地趴到门口去看,但没过三秒,他脸上的欢快便全然垮塌。
哪有什么熟人归来,分明是一批陌生狱警进来查房。
彭庭献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泄了气,他一只手托腮,撑在门边的铁栏上,没什么兴趣地向下打量,发现这批奉命看管危险周的狱警们一个比一个丑。
像裴警官这样容貌身材姣好的人物,在监狱可不多见。
七监在一片祥和中迎来放饭时间,彭庭献从一位狱警手中接过盒饭,独自品尝,心想,要是他的小宠物在就好了。



